[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09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42
第八十回、長醉坊間,鮫人斬尾

    這是一家很小的作坊,靠著海,咸腥的海風裡夾了點甜膩的血液味道。門麵灰撲撲的,僅三兩間平房,但擠在外面張望的散修卻不少。

    「長醉坊……」云青辨認著坊前的小石碑,那上面的字體有些奇怪,不像是陸上常用的,整塊石碑都透著大海般的蔚藍色。

    她走近了,卻被大量散修擋在外邊。

    「這位道友,不知裡面是……」

    那散修可沒看清這個不比自己腰高的女孩兒,他拚命往裡面擠著:「讓開讓開,這回老子湊夠錢了,快讓我進去!」

    「就你也配得上這次的好貨?」另一個乾瘦的散修手裡抓了一大把夜明珠,他奮力揮舞著道,「屠先生,快讓我進去!」

    「嘁,夜明珠這等俗物有甚了得?」那個被云青問話的散修不甘示弱,迅速掏出一整袋玉符,「天符宗來的整套煌日符咒,還另附製作方法!屠先生,這次的貨一定是我吧!」

    其他散修也紛紛將自己帶來的東西掏出來,朝著長醉坊間揮舞。

    云青不喜吵鬧,正打算退後幾步細細查看,沒想到這時候人群突然靜了下來,從裡面走出來一人。

    這人長發及地,髮色是細緻而柔和的蔚藍,一步步走過來彷彿在他身後看見了浩渺無垠的大海。云青還從未見過面容如他一般精緻的男人,他雙眼十分深邃,其中蕩漾的蔚藍色與髮色一致。這麼一種沉凝優雅的色澤卻配上了微微上挑的眼角,莫名帶著冷冽的誘惑。千變平時雖然喜歡穿女裝,但言行舉止一看就是男子之身,眼前這人若是換了裙子就真難認出來了,他有種雌雄莫辯之美。

    云青皺了皺眉,她鼻子太靈了,很遠就聞見這人身上的海腥味。看長相,應該是鮫人不錯,但是……

    心目往他腿上一掃,那人雙腿修長,與人族沒有什麼差異,硬要說的話,就是比人好看。

    「屠先生……」人群中傳來細細的抽氣聲。

    被稱作屠先生的鮫人緩緩抬手,所有人都靜下來,他終於開口道:「近日來收穫頗豐,一共有五尾魚兒,還有個大東西,不知哪幾位感興趣?」

    他聲音悅耳,明明語調平靜卻宛如歌唱著一般,這點也與鮫人相符。

    云青細細辨別空氣裡的氣息,心想這事兒自己或許要摻上一腳了。

    這會兒那些散修們已經開始熱火朝天地出價了,云青沉默不語。

    最後有五人被那屠先生選了出來,一人是剛剛拿了一整套玉符的散修,名叫齊原。另外那幾個人也都出價不菲,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拿了把真水法器,一個枯槁的老人則拿了件護身法衣,還有兩人一人拿了幾千塊切割齊整的玉石。

    「這幾位道友要了魚兒,那剩下的大東西……」屠先生沉吟道。

    「我要。」云青突然開口。

    云青這種年輕女孩兒的聲音在一眾男修間十分突出,眾人紛紛回頭看她。

    屠先生一愣,這裡出售的東西大多不是女人會感興趣的,怎麼這回跑來一個女孩兒?

    「不知這位道友想以什麼作為交換呢?恕我直言,那東西著實珍貴……」屠先生覺得這女孩兒說不定是哪家散修門派偷跑出來的弟子,也沒弄明白情況就想來湊個熱鬧。

    云青從懷裡拿了個玉符,一團黑焰閃過,玉符就落在了屠先生手裡,他心神往裡面一掃,頓時臉色蒼白。他抬頭深深地看了一眼云青,那女孩兒看上去和善親切,但周身始終籠罩著晦澀的血腥氣,幾乎要激起他本能的反感。

    屠先生沉默一陣,終於道:「還請幾位道友進來吧。」

    云青這次出門什麼都沒帶,當然不可能拿得出好東西,這玉符半刻之前還是空的,剛剛她才往裡面寫上字。

    「閣下將龍女賣了,不知龍王老爺知否?」

    屠先生轉身,想著那玉符的內容,臉色極為難看。

    云青輕笑著跟上去,周圍的人主動讓開了一條道路,剛剛她一手破空之術將玉符越過眾人送到屠先生手裡,這幾乎意味著她的飛劍也能越過所有人的胸口扎穿屠先生的喉嚨。

    長醉坊裡面熏著香,但這香味濃烈到讓人噁心,云青站在門邊觀察著。

    外間架子上擺著鮫人淚、鮫綃、貝殼、夜明珠、大珊瑚等等各式各樣的裝飾品,雖然地方小,但排布卻十分合理,看著賞心悅目。除了這些到處都有賣的裝飾品,牆上還懸掛著無數白骨,這些骨頭都有些相似,看起來是腿骨,但以云青的經驗來看,並非人族的骨骼。人族行走地面,骨頭更為粗壯,而這些看起來很輕巧玲瓏,形狀上也有微妙的不同,應該和兩族行動時發力方法不同有關。

    「那是鮫骨?」

    這時候屠先生正把另外幾個人往內間領,聽了云青問話不得不停下來。其他人有些奇怪地看著云青,他們都是熟客,所以對這裡的內情清楚得很。

    「不錯。」屠先生不想多說。

    可是云青還想問下去:「腿骨為何是單數?」

    「……」屠先生想了想,解釋道,「有一尾鮫人瘸了。」

    云青聽了差點笑出來:「哦,我還以為是鮫人尾中僅有一骨貫穿。」

    屠先生咳了聲:「道友既然知道,那為何還要問我?」

    「你聲音好聽。」云青答得認真,可是神情冷淡,一點也聽不出調笑的意思。

    屠先生抿了抿嘴,不再接話,轉身向裡面走去,云青也跟上了。

    裡面四壁都是水幕,中間有一張血腥味極濃的大桌子。屠先生用法術將水幕與海水連通,保證這裡面的壓力和溫度都適合鮫人存活,看來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幾尾年幼的鮫人少女在水幕中沉睡,大概是用了什麼法術。

    最驚人的是,這些樣貌分明是鮫人的少女們居然和屠先生一樣有著修長的雙腿,和人類沒有什麼區別。

    云青想起之前看過的那些鮫骨心裡大概有些猜測了。鮫人斬尾之術在上古便有,不過具體操作還是很難的,這需要高超的技藝和對鮫人身體構造的深入瞭解。

    這種技藝十分殘酷,能在斬尾台上活下來的鮫人並不多。施術之人先要將鮫人灌醉了,然後搬上斬尾台,一刀下去斬開鮫尾,然後迅速將原本的鮫骨取出,換上備用的兩根鮫骨,接下來就是剜盡鱗片,修出美好的腿形。包紮之後能活下來的就與人差別不大,血流太多就任其死去,將其骨回收起來供以後斬尾的鮫人使用。

    斬尾之術是人道術士創出來的,據說是為了取悅上古帝王。人族對其他種族一向不留情面。

    云青現在既沒有驚嘆於屠先生高超的技藝也沒空想這事兒是不是太過殘忍,她很想知道這只美貌的雄性鮫人會不會一順手把龍女也給斬了……

    「屠先生,我的東西呢?」云青忍不住問道。

    「幾位道友先挑著,我先帶她去驗驗貨。」屠先生又往裡走了一間。

    云青原本以為能看見一個大池子,裡面裝了血淋淋的龍女,可是眼前分明是個滿地灰的雜貨間。

    屠先生往牆上一按,地面開了恰好容得下一人的洞。

    他先下去,落地的時候被用方寸盞直接挪進來的云青嚇了一跳:「道友……」

    云青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巨大青瓷瓶,那瓶子足有一座小房子那麼大,放入了地洞之中,從云青這裡正好可以看見瓶口。她伸手掐訣,凝成一片閃亮的白玉,將裡面照得亮些。

    瓷瓶裡安靜地臥著一條金龍,這金龍蜷著身子在瓶中舒展不開,細小的光芒從金鱗上摺射出曼妙的色彩。她什麼都不做,只是呼吸就能呼云喚雨,只是甩尾就能激起滔天怒浪,只是安安靜靜地躺著就能讓人心驚肉跳。這是一種多麼美麗而強大的生物啊。

    「如何?」屠先生道。

    「金龍王……?我還以為是青龍王呢。」云青皺眉,這和她想的有些不符。

    「這……道友比較喜歡青龍麼?」屠先生臉色難看起來,這女孩兒威脅他白拿了金龍不說,這會兒難道是在暗示自己再給她弄條青龍來?

    云青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她之前聽柳裁春說青龍王掀了金鱗島,而且那時候它在與什麼東西爭鬥,於是就想要以此為突破探查那邊的事情。為建立因果深入探查,她便跑來買點西海的海族,沒想到見了屠先生大有所獲,這傢伙居然在自己地窖裡藏了條龍。那時候云青還以為是屠先生把人家龍女抓了,被青龍王追殺,這才有了柳裁春說的那一出。

    可是現在躺在他瓶子裡的分明是條金龍,這和青龍王又有什麼關係呢?

    「道友莫要貪得無厭!」

    屠先生見云青沉默,猝然尖叫出聲。

    這聲音直接與無盡海浪相接,一瞬間云青腦海中只剩下了滾滾波濤之聲,可是云青道心何等堅定,一瞬間的怔忪後便立刻回過神來。

    待她擺脫鮫人歌聲,一眼就看見屠先生雙手成爪朝她抓來。

    云青並掌,熊熊黑焰自腳下升騰,瞬間將她整個人裹住,屠先生一觸到她就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這聲音聽得云青耳朵發疼,她一腳將屠先生踢翻在地上,踩住他那張好看的臉:「聒噪。」

    「唔唔……」屠先生掙紮著,卻在云青壓制下動彈不得。他滿頭藍發散開,在這個地窖裡聚成一片小小的海。

    「龍女我帶走了,你好自為之。」云青鬆開他,走向那個大瓷瓶。她嘴裡這麼說,其實已經不打算放過屠先生,她打算在弄走龍女後就讓阿芒偷偷出手滅口。

    云青站到瓶口,一邊思索著怎麼把這麼大個東西帶回去,一邊低頭張望,沒想到心目剛一掃過去居然就對上了一雙清亮而憤怒的眼睛!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45
第八十一回、金鱗龍女,仙魔殊途

    「你沒事吧?」

    云青反應很快,她搶在龍女開口前擔憂地問道。

    那龍女此時已經化作人身,赤身裸.體地窩在瓷瓶裡頭,她額上有兩隻龍角,看身材大概是二十出頭,面容精緻而雍容,眼睛是明亮的金色,神情裡總有種天然的高高在上。

    龍女怔了一下,馬上昂起頭道:「賤民,快放我出去!」

    「你不能動麼?」云青疑道,她一邊與龍女交談一邊順手凝出一塊玉磚把屠先生砸暈過去。

    「剛剛那是什麼聲音?」龍女皺眉。

    「應該是店裡的客人吧?」其實是云青用玉磚砸中屠先生腦袋的聲音。

    「你,那個誰,快扶本公主上來。」龍女挪了□子,但馬上又軟癱著倒了去,她故作鎮定地讓云青扶她。

    云青從瓷瓶口跳下來,落入瓶中,她溫柔地解開了龍女的封印,安撫似的朝她笑了笑:「已經沒事了,我會帶你離開的。」

    龍女被她一碰,臉「唰」一下就紅了:「閉嘴,賤民!」

    「叫我黃泉吧。」云青抓著她的手,把她往自己這邊一帶,龍女只聽見「嘩」的一聲,下一刻自己已經出水上岸了。

    云青放開她,轉身從屠先生身上扒了件外衣下來,將它遞給龍女:「先穿著。」

    龍女身材高挑而豐腴,屠先生比起她居然還稍顯清瘦,這衣服一上身就有些緊了。

    「你是怎麼被他抓住的?」

    龍女一聽這話登時就怒了:「這廝不得好死!他欺騙本公主感情!」

    「……哦。」云青頓時覺得龍女可能腦子不太好使。怎麼想龍族都不太可能愛上作為附庸的鮫人,更何況這屠先生長得比女人還美,也不知道龍女喜歡他哪一點。再往深裡一想,龍女原身和屠先生相差不是一般的大,對著這種羸弱的生命真的有可能產生繁殖衝動嗎?

    龍女還是氣沖沖的,但是她情感十分外露,內心倒是沒留下陰影,顯然是看開了。她發洩了一通,把這裡的瓶瓶罐罐都砸了個乾乾淨淨,這才漸漸冷靜下來:「那個鮫人把本公主帶到哪兒了?」

    「乘風島。」云青答道。

    「哪兒?」龍女沒聽清,她說話帶了點口音,聽力也不佳,似乎不太習慣和人族交流。

    「西海與南海交界之處。」云青一字一句說清楚了。

    龍女臉色大變,衝過去就對著昏迷的屠先生扇了幾個巴掌:「居然這麼遠,這個混蛋!我連路都不認識!」

    云青眼見著屠先生那張美麗無比的臉被龍女揍成豬頭,心想龍族對舊情人是夠狠啊,她溫和地對龍女道:「我認路,金龍王在西南海域罷?」

    「你都說你認路了還要問我我老爹住哪兒!?」龍女這下倒是反應很快。

    「咳,我知道,只是確認一下罷了。」云青當然是想著到了地方再臨時用天書查看。

    「那行,你帶我回家。對了,等我先殺了這傢伙再說!」

    龍女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屠先生,手突然化作龍爪,朝著他的頭顱抓去。

    「嘭!」

    一陣山搖地動,上方傳來很不妙的巨大響聲。

    云青扶著阿芒,阿芒又拽著鄭真真,龍女左看看右看看,伸爪子想要扶住云青。

    云青連忙抬手掐著她的手腕,避開她鋒利的爪子:「我們上去。」

    這話剛落音,那個地道口就湧入了大量海水,水流很急,沒多久就淹到了云青膝蓋處。龍女猶豫了一陣,小聲問云青:「你會游泳嗎?」

    云青:「……?」

    龍女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身上忽然金光大放,整個人化作一條金龍,直接將地窖給撐破了,海水灌了進來,她大聲道:「抱著脖子,別扯鱗片,不然本公主要你好看!」

    云青將阿芒和鄭真真收入方寸盞,一下躍到龍女身上,抓著她的角:「是海嘯?」

    「本公主怎麼知道?」金龍扭動了一下,云青懷疑是不是自己抓著她不太舒服。

    「……你脖子在哪兒?」龍身太大,云青坐在背上一眼看過去全是金燦燦的,也分不清哪裡是哪裡。

    金龍沒答話,扭得更厲害了。

    小喜兒腿短,剛到地方就看見遠處一個浪頭打過來,接下來是更大的波浪,幾乎將整個乘風島上空都給遮蔽了。

    她雙腿打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兒休要猖狂,看本王今日不拿下這局給你看看!」

    這聲音如同洪鐘作響,狠狠砸在了乘風島上,遮天蔽日的龐大身軀從海面蜿蜒而起,它四周的波浪因為這細小的動作而化成凶險的漩渦,天上有烏云迅速聚攏,眨眼間風雲色變,天地無光。

    「前有人煙,青龍王還請冷靜些罷。」另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仔細看過去,那個從海裡升起的龍頭之上居然還站著個人。

    那人穿了身黑白太極道袍,手裡拿著拂塵,丰神俊貌,一身凜然正氣。

    「太上道還會顧及這些散修的死活?哈哈哈,別開玩笑了!」青龍王一搖頭,那青年被它甩出去。

    小喜兒看得驚叫了一聲,可是沒想到那青年道人飛出去之後凌空而立,反手將拂塵一卷,老龍生生被他打回海裡,這人居然是入道修為。

    「龍王,再往前就是南海了,還請您老人家莫讓我為難。」青年道人往南看了看,神色沉凝下來。

    青龍王被他擊入海中,登時激起千重巨浪,靠近乘風海岸的房子均被掀翻,這麼一下就把乘風島沖垮大半。

    龍王雖然被擊中,但上古老龍是何等異獸,根本沒有傷筋動骨,翻騰幾下又從水裡冒出頭來,猙獰道:「喲,南海便不能去了?通天神脈莫非怕了無妄魔境不成?」

    「自然不是。」青年道人再次揮出拂塵,絲毫不在意挑撥之言,「貧道也不願橫生事端,龍王還請遵守承諾,退回西海吧。」

    這下龍王早有防備,它繞過拂塵,轟然出水,張口就向著那青年道人咬去:「看本王今日不吃了你小子!」

    那青年道人看來鬥法經驗十分豐富,只見他不閃不避,反倒迎著龍王那血盆大口上去,抬手就是九道雷霆降下。

    這雷霆直接砸進青龍王喉嚨深處,一下傷及內臟,青年道人擦著老龍的長鬚向上飛了出去,險險地避開了對方的攻擊。

    「五雷正法竟能被你用成這樣……咳咳,不愧為神隱十子,不知你是哪位仙尊?」老龍咳出兩口血,身子沉入海水中稍作閃避。從上空望去,僅僅是這兩口血就將百里內的海域染得一片血紅。

    青年道人搖頭不答:「龍王爺,我們還是去西海打吧,你莫再耍賴了。」

    「誰耍賴!你說誰耍賴!本王才沒有耍賴!」老龍怒吼,天地間驚雷作響,烏云滾滾,暴風疾雨傾盆而下。龍族也是天地異獸,能吞云吐霧,影響天象。

    「好好好,你沒有耍賴,我們還是回西海去吧。」

    青年道人受不了老龍這性子,只得讓步。

    「本來說好的三局兩勝,你耍詐贏了本王一局也罷,還不讓本王換個地方打麼?」青龍王潛入水中傳聲,說什麼也不肯出來了。

    青年道人無奈:「我何曾耍詐,是您自己不小心掀翻了金鱗島招來金龍王的……」

    「你還不認賬!」青龍王勃然大怒,聲音都有些變調了,「你以第二元神騙我真龍極焰,等我放了大招又收回元神,我這才不小心掀了金鱗島的!」

    「行行行,是我的錯……」青年道人明顯不想跟老龍胡攪蠻纏,只想把它弄回西海。

    「本來就是你!」青龍王聲音響亮,理直氣壯,可是龍身卻一直在水底下不肯出來。

    青年道人真是拿它沒辦法了:「那之前兩場比鬥都作廢,我們重開三局如何?」

    「嘩啦!」

    青龍王冒頭了,猙獰嚴肅的龍臉上能看出點小得意:「哼,這還差不多。」

    青年道人飛至它頭頂:「還請龍王回西海吧,如之前約定的,三局兩勝,若是我贏,那龍王便替仙道鎮守西南海域。」

    「好說好說,不過一共三位龍王,我一人答應了可不代表所有老傢伙都受制於你神隱門!」龍王傳音道,它見這仙尊主動退讓居然也不計較他站在自己頭頂的事情了。

    「我已與黑龍王約鬥三場,至於金龍王……因為前些日子金鱗島的事情,暫時沒能與它詳談。」青年道人毫無保留地把計劃同青龍王說了。

    「剛與我打完就去挑老黑?小輩,你腦子沒病吧?」青龍王對這個識時務的仙道弟子還是頗有好感的。

    「我能贏。」青年道人沉著地說道,言語中有種不同尋常的自信之意。

    青龍王眼神一凝,心中暗道,當真是亂世出英雄,也不知九鳴之亂中又有多少驚才絕豔之輩要橫空出世了。

    就在他們一龍一人準備往西海去的時候,乘風島上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賤民,不許撓本公主癢癢!」

    一道耀眼的金光瘋狂扭動著從乘風島上激射而來,一下撞在了青龍王的肚皮上,兩邊齊齊退出百米,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後才細細觀察起對方。

    一邊是金龍在天,渾身金鱗如太陽般璀璨壯美,龍身優美頎長,雙爪鋒銳無雙,削金斷玉,一身神力盡皆凝入那雙龍角之中,龍目金光閃爍,一眼下去,心神脆弱者想必要魂飛魄散。

    一邊是青龍入海,四週波濤隨龍息起伏湧動,青鱗散發出冷冽的光輝,額上生著青龍珠,珠內有碧濤萬頃,隨時隨地可以調動四海之力,龍鬚一起一伏,看樣子被氣得不輕。

    「道遠,多年不見了。」云青站在金龍角上,看著百米開外的青年道人,忽然輕笑起來。

    穿著黑白太極道袍的青年道人神情複雜地凝視著對方,最終目光落在了她衣角處的無妄魔境烙印上,他緩緩開口道:「……云青,你一點也沒變。」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50
第八十二回、十年重逢,相談甚歡

    「你們認識?」

    龍女又扭了一下,眼神奇怪地看著標準仙道打扮的謝遙。

    「嗯,是舊識。」云青朗聲道。

    現在海面上兩個龐然大物對峙著,仙魔雙方也有種說不出來的氛圍,謝遙一直沉默著不說話。

    「那打完招呼我們就走囉?」龍女不耐煩地道。

    「等等!」謝遙聽了這話突然出聲制止。

    龍女危險地眯起眼睛,金眸裡光芒竄動:「你想幹嘛?」

    「坐下聊聊吧,我與道遠也許久未見了。」云青摸了摸龍角,安撫道。

    龍女一陣扭動:「不許撓我癢癢!」

    緊張的氣氛被她暴躁炸毛的樣子一下搞沒了,謝遙笑了笑:「也好,不如坐下聊聊。」

    云青拍了拍手,霎時間海中生玉,厚厚的玉石台懸於兩龍之間,玉台上樓閣座椅,杯盞棋畫,應有盡有,細緻入微。這一手玄元化玉術玩得真是出神入化。

    謝遙用的五雷正法也好,云青用的玄元化玉術也好,都是最基礎的道術,但隨著個人對道的理解深入,最基礎的道術也會產生種種神異的變化。謝遙已經入道,能突破五雷正法本身的限制達成道的演變,那並不奇怪,然而云青還未入道就能以玄元化玉術化腐朽為神奇,這種天資造詣簡直是駭人聽聞。

    「請。」

    龍女低了頭,很配合地把云青放到了玉台上,而那邊青龍王確是冷不丁地一甩,謝遙向前衝出去好遠才落在了一張玉桌面前。

    云青一邊走一邊掐訣,海市蜃樓術漸漸擴散開,待她走到桌前時,巨大的蜃影已經覆蓋了玉台,蜃龍吞吐著雲霧,玉台之上白霧渺渺,仙氣十足。

    兩人分別坐定。

    「神隱門洞玄子。」謝遙神色肅穆,一雙眼睛熠熠生輝,額上青帝百花印讓這個原本就俊朗的青年帶上了某種神性。

    這邊老龍暗自心驚,早知道這小子是神隱十子之一,卻沒想過他這般修為竟然是入道最晚的洞玄子。十年前神隱門派出清虛子前往九鳴城,十分高調地將洞玄子接引入門,這下算是將神隱十子聚齊了,消息傳了好幾年,連遠居西海的老龍也略有耳聞。

    「六道閻魔宗黃泉。」云青神色柔和,抬手斟茶,腕上一**日黑天盡顯魔道凶戾狂妄,就算外表看上去再怎麼安寧也擺脫不了骨子裡的魔性。

    老龍一聽更是驚訝,他居於西南海,離魔道還是比較近的,所以對這個近年來在南海被稱為「屠魔之魔」的六道閻魔宗嫡傳也有些印象,只是它一直沒想到這等染血無數的凶人會是個小女孩兒。

    仙魔兩邊聽起來隔了十萬八千里,可是正如雲青所說,兩人確實是「舊識」。

    一開始以「道遠」和「云青」相稱,那是舊友,而現在重新報了一遍稱呼,卻是以仙魔兩道嫡傳的身份相見了。

    「不知道友南渡而來所為何事?」云青眼前的杯中升起裊裊寒煙,她的面容在寒煙背後有些模糊不清。

    她第一個問題就把謝遙給問住了。

    仙道試圖先下手為強,不僅要出兵九鳴城,還要將魔道往九鳴城去的通路事先給封死。其實無妄魔境與通天神脈相似,如果魔道正統要派出大量弟子到南風大6九鳴城,也只能從西南海域繞過去。而西南海域有三大龍王,他們彼此制約,只要有其中兩位龍王的幫助,就可以順利獲得海族的支持,封鎖整片海域。

    但這事情不是公開進行的,謝遙當然不能直接跟身為魔道嫡傳的云青明說,即便他和云青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只要兩人還想保持這種表面的平靜,就不能將事實戳破。

    「貧道於通天神脈靜修十年,閉門自耕久矣,此番南渡乃是向天地靈物求教,問盡世間大道。」

    沒想到十年不見這傻小子還會扯些冠冕堂皇的話了,不過硬要說起來的話,他向幾位龍王邀戰也確實算得上是「問世間大道」。

    云青神情淺淡,簡短地解釋道:「我是奉命來找你的。」

    謝遙沒說話,他頓時開始覺得自己虛偽了。

    云青補充道:「嗯,在找到你之前我並不知道要找的人是你。」

    「你變了,道遠。」云青嘆了一聲,將眼前盞中水潑盡,彷彿在祭奠什麼。

    謝遙目光如炬,神色沉著,一點也不為之所動:「黃泉魔尊也變了。」

    「……我不想提醒你,你在半盞茶功夫前才說過我一點沒變。」云青又聚了一壺露水,指尖大日黑天真焰化做蟠虺之象,一點點繞上了白玉茶壺,這半邊壺壁在黑白對比下顯得十分靈動。

    「云青未變,可是黃泉變了。」謝遙抬手,指尖生花,細藤蔓延出來在另外半邊潔白的壺壁上盤繞綻開。

    云青手裡蟠虺一首化三首,每個腦袋都搖晃著向謝遙那邊咬過去。

    她遺憾道:「是了,人總歸是要變的。求道一途,往前走,道路分岔,再往前,岔道又分,如此循環,千千萬萬條道路鋪設在前。可是本心只有一個,不能二分,這麼一路走下去,便要做出抉擇,而每選一次,都與原先道兒上的人有些不同了。」

    謝遙指尖似有百花綻放,電光遊走,逼得黑蛇步步後退,狼狽躲閃。

    他沉聲道:「道有萬種,本心如一。岔道有千萬,道遠也自認做過無數抉擇,但是並不代表這些抉擇就將我的心徹底改變了。十年前我在求取大道與功名利祿間選了前者,十年後讓我再做選擇還是一樣。」

    云青指尖一挑,黑色蟠虺三首再分,九首蟠虺真像瞬間顯化出來,謝遙手裡的花草藤蔓被燒了個乾淨,這時候茶水也差不多開了。

    云青替自己和謝遙分別斟茶一杯,將熱騰騰的茶水遞給他,笑道:「照你這麼說,我十年前想看看這青雲之上是什麼,如今也是一樣,道心一矣。」

    謝遙接過茶水,觸到她冰冷的指尖,一下就想起來細雨綿綿的閒花城裡說著「我想看看青雲之上是何樣子」的那個女孩兒。他抿了口茶,終於放鬆了緊繃的神色,宛然一笑。

    「道遠,此地已經接近南海,到處都是魔道眼線,還望多加小心。」云青散了大日黑天真焰,有些擔心地對謝遙說道。

    「原以為有一場惡戰,沒想到無妄魔境派來的是你。」謝遙老實說道。

    「唔,若是無暇魔尊來了……」

    謝遙頓時臉紅,剛才那副仙風道骨的樣子瞬間被他拋下了,他現在只想把杯子塞進云青嘴裡:「喂!」

    云青毫不留情地嘲道:「原以為入道之後你能好些,沒想到還是這副樣子。說起來,你暗戀無暇尊者不會有心魔麼?」

    「這個,太上道也分很多種……」謝遙遲疑了一下,他入道並不久,但是從未遇上過與朱無瑕相關的心魔。他一向是有決斷的人,當初尚未入道都能通過隱天山離別宮的神道問心,更不用提入道後的修身養氣功夫。他對朱無瑕總歸是欣賞多於迷戀,求超越多於求傾慕的。

    云青頗感興趣地問道:「我只知仙道兩大聖地中你們修太上道,眠鳳廊修逍遙道,卻不知這中間還能細分,不知可否講解一二?」

    一般在仙魔之中直接這麼問都挺忌諱的,但是謝遙明顯不在乎這些:「看你用玄元化玉術,想必對人道正統也有涉獵?」

    云青點頭:「履天壇如今恨不得殺我而後快。」

    謝遙聽出來她的意思,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搖頭道:「你還是這樣無所顧忌。」

    他接著道:「神隱門與履天壇是完全相反的。履天壇僅有君子乾元道一脈,然後以之分化萬千支脈。而神隱門確是只能以太上感應錄入門,接下來修成萬千大道。」

    簡單來說,履天壇有無數個起點,但最後都會歸於君子乾元道一個終點,而神隱門只有太上感應錄一個起點,但最終可以走出無數條不同的道路。

    云青恍然:「明白了,我一直以為你們只有太上忘情一道,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大多數人是以太上忘情成道,畢竟宗門氛圍如此……」謝遙十年間在通天神脈上見得多了,大部分嫡傳都以太上忘情入道,相互之間很容易影響,他補充了一句,「我十年來和師兄弟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超過一百個字,剛開始那幾年可把我給憋死了。」

    「……沉默寡言好啊,有利於靜心修行。」云青安慰道。

    「你們呢?據說魔道修行主殺伐,是麼?」謝遙也有些好奇這十年來云青的生活。

    「差不多吧,我一人佔了個山頭,每天不是唸書就是殺人。」云青回想一下自己十年來好像還真是只做過這麼幾件事,她也補充了一句,「師兄師姐們都奇怪得很,我很少和他們搭話。哦,有個女裝癖一直來纏著我。」

    兩人談開之後氣氛輕鬆了很多,連兩頭龍也是由怒目相對到後來的一起戲浪弄濤。

    待到夕陽沉落云青和謝遙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他日再見,定不會手下留情。」謝遙看著比他矮了不少的女孩兒。

    云青抬手將白玉台散作靈氣,兩人都是憑虛而立,她笑道:「到時候可不會再給你手下留情的機會了。」

    龍女從天上俯衝下來,云青一把抓住她的龍角,穩穩站在了她頭頂上。

    云青高聲道:「有緣再會!」

    謝遙孤身立在碧海之上,目送她乘龍消失在云層之間,久久不語。

    云青一消失在他視線中,神色立刻凝重起來,她俯身對龍女說道:「走,我們先不回家,搶先他們一步去黑龍王那兒。」

    云青一句話就把自己和龍女劃成一隊,把謝遙和青龍王劃成一隊,這讓龍女頓時有了種集體榮譽感。

    龍女點頭:「好啊。」

    云青又道:「對了,公主殿下,你能否說服金龍王為魔道做一件事?」

    龍女被她這聲「公主殿下」叫得神清氣爽,愉快不已,她一擺尾,傳音道:「什麼事兒?」

    「假意與仙道結盟,然後半路襲殺他們的船隊。」

    龍女目瞪口呆。

    「憑什麼!?」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54
第八十三章、真剛驚鯢,大日淨土

    「你剛剛說了什麼!?」

    龍女不敢置信,她剛才明明看見云青與那個仙道弟子相談甚歡,沒想到這傢伙轉臉就要陰仙道一把。

    云青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聲音柔和,不帶殺氣:「我說……讓你父親假意與仙道結盟,然後襲殺他們派往九鳴城的船隊。」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龍女不解。

    「仙道不懷好意。」云青開始一點點地分析給龍女聽,「你看,剛剛那位是仙道嫡傳弟子,他已經與青龍王達成同盟,接下來就要去找黑龍王了,他這麼一路排下來唯獨將你們金龍略了過去,你以為是什麼意思?」

    龍女有些猶疑,云青不給她思考的機會,馬上又接了下去:「神隱門滲透北川大陸已久,如今想要進軍南風大陸,剛剛我們又發現他們試圖對南海魔道下手。你看,從北往南連成一線,將整個西部海域都割裂開來,他們恐怕是有意於染指無數海族啊。」

    龍女頓時感到心驚肉跳,這麼聽起來還真像是一回事。

    云青又加了一把火:「如今青龍王受仙道矇蔽,引狼入室,到時候仙道藉著你們的信任,還有從北川到南風的資源支持,一舉便可攻破海族,恐怕不久之後海族大概也只能像墨陵劍閣一般避入小世界了吧?你再想想,魔道雖臨著南海,但是從不曾對陸上或者其他地方有過野心,魔修們幾萬年來不出無妄魔境,與你們相安無事久矣,怎麼想都是魔道比較安全吧?」

    云青直接把仙道打成反派,畢竟神隱門有個傾天之戰的大前科在,所以可信度也高了不少。

    龍女暴躁地翻滾了一下,這才道:「看在你對本公主一片赤誠的份上,本公主就決定同老爹商量商量了!」

    「那我們現在去找黑龍王。」云青抱著她的龍角道,「仙道被青龍王拖住,公主殿下可以帶我先把黑龍王給挑了。」

    龍女長嘯一聲,對云青的措辭十分滿意。

    云青也不是真想和謝遙坐在一起說一堆廢話,她一邊與謝遙說些有的沒的,一邊卻在暗暗加強兩者之間的因果聯繫。原本她與謝遙就羈絆頗深,這麼大半天聊下來幾乎是把仙道這次的計劃都探得差不多了。

    眼下的情況是,仙道試圖借海族將整片西海封鎖起來,防止他們出兵九鳴城後被無妄魔境偷偷抄了老家。而海族以三龍王,也就是金龍王、青龍王、黑龍王三大巨頭為首,所以只要解決了這幾個龍王就差不多能控制整個海族。

    金龍王這邊,云青有龍女在手,大概有三成把握,而謝遙還未與金龍王交涉,情況未知;青龍王這邊,謝遙已經獲取好感,三戰下來,憑他的實力大概勝負參半,云青已經不打算考慮青龍王了。

    還有最關鍵的一個就是黑龍王,云青試圖打個時間差,在謝遙應付青龍王的時間內全力解決掉黑龍王,然後在他趕到黑龍王這裡之前勸服金龍王,這麼一來她就比謝遙快一步獲得三龍王之二的支持。而三方中若有兩個支持她,就能在西南海域形成碾軋之勢,這麼一來魔道在剩下的青龍王那裡就有可能翻盤。

    而計劃進行到黑龍王這步就有個很嚴重的問題,謝遙是貨真價實的仙道嫡傳,單獨對付青龍王不成問題,而她卻沒有入道的修為,那她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擊敗一個和謝遙、千變差不多水準的黑龍王呢?

    云青站在龍背上,突然覺得自己的便宜師尊還真是略坑,臨時修煉肯定來不及,甚至連調動魔道外援也來不及了,因為她不確定謝遙多久能解決掉那個青龍王。

    所以云青決定硬著頭皮走下去。

    仙道總是揪著「萬物之生,皆秉元氣」這點說魔道是無生之法,云青決定信他們一回,她這次準備死地求生。

    也許黑龍王是個讓她一舉晉陞入道的好機會。她現在對付入道不久的散修是完全沒問題的,因為對方不管是心境還是功法,抑或應變能力都無法與她相比,但是一旦對方是子鴻這種入道老前輩,或者朱無瑕這種正統嫡傳,那對方就真的是佔壓倒性優勢了。

    而黑龍王基本上介於兩者之間,若是單獨論修為,它應該是朱無瑕那個檔次的,但是云青敢肯定,就算來一打.黑龍王也不可能打得過朱無瑕。黑龍王再強大也只是天地異獸,它所依仗的是漫長的壽命和血脈的傳承,它既沒有修行之人一往無前、不勝則亡的決心,亦沒有修行之人萬古如一、永不屈服的道心。

    這是云青唯一能夠勝過它的地方了,而這個微小的勝率她也得拿命去賭。

    龍女飛得很快,一路上給云青絮絮叨叨地說自己的坎坷情路,說她是怎麼與鮫人相愛的,說那個鮫人要與她私奔,約她在金鱗島見面,後來就趁情迷意亂之時用困龍索把她給縛住帶到了乘風島。再然後,她從很深的黑暗裡一睜眼就看見了云青。

    云青完全不懂她的感情世界,不過聽得出她在表達一種「本公主情場失意遭遇渣男,你這等賤民還不快來安慰本公主」的意思,於是云青只得一邊掐著時間,一邊演算天機,一邊思考怎麼應對黑龍王,還一邊溫柔安慰完全沒有悲傷之意的龍女。

    終於到了黑龍王所居的黑龍島上空,龍女這才停止騷擾云青,放開嗓門道:

    「老黑——!」

    云青:「……」

    底下那島嶼形狀特別圓,像是用尺規畫出來的一般,龍女一嗓子下去,群鳥飛起,林海泛起層層波浪。

    云青小聲問道:「他是你長輩吧?」

    「呸,老不死的東西還偷看過本公主洗澡呢!」龍女不屑地吼道。

    這聲音實在太大,云青覺得附近幾個島的人說不定都聽見了她的罵聲。她正想著這麼喊都沒出來多半應該是不在了,沒想到下一刻海中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色虛影。

    露出水面的黑鱗鋒銳而猙獰,黑龍王龐大的身軀被這樣厚重堅硬的鱗片覆蓋,找不到一點破綻。他眼睛大若石磨,深沉的黑色折射出冷光,龍鬚也顯得剛勁鋒利。它出水之時帶起無盡風浪,云海匯聚,烏云翻滾,眨眼間就變了天象。

    黑龍王只露出了一小截身子,看海面的陰影似乎大半都盤踞在海中,可光是這樣它就輕鬆夠到了天空中的龍女,他昂首張嘴就要咬上去。

    云青在龍首位置,離得特別近,幾乎是觸手可及,她瞬間在空中凝出一道玉牆死死卡住黑龍王的大嘴。

    龍牙交錯,根根都不比上古名劍差,加上黑龍王合嘴那一下力道極大,越有兩米厚的玉牆瞬間崩成碎片。

    這咬合之力著實驚人,幸好龍女反應得快,一下就飛入了高空。

    黑龍王噴出一口鼻息,天空瞬間有雷霆降下,龍女狼狽奔逃,終於忍不住大喊:「你惱羞成怒了不成!」

    「哼,小輩真是不知死活!」黑龍王是個暴脾氣,一見面就動手,現在更是連個說話的機會都不打算給她們。

    他仰天怒吼,云層越發昏暗,積雨云彷彿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一般直往海面垂。雷電交加,暴雨如注,身處天空的云青和龍女頓感不妙,這一下要是被擊中恐怕凶多吉少,而龍女這體積決定了她被擊中的可能性很大。

    「你的鱗片能引電嗎?」云青隨口問了聲。

    「啊,什麼?」天上暴雨聲,雷電聲太大,龍女沒聽清她的話。

    「沒什麼……」云青喃喃道,然後向著身處暴風雨中心的黑龍王縱身躍下。

    龍女看著一道瘦小的白影瞬間消失在疾風驟雨中,一大串話全給憋回去了:「啊,跳了!?」

    云青下墜的速度極快,在這樣的狂風中也沒有偏離方向,就如同利劍般指著黑龍王而去。

    「六道閻魔宗黃泉,前來向黑龍前輩討教!」

    云青手中飛快地掐訣,一道明光閃過,再看過去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原本空無一物的手中,此時彷彿握著什麼東西。

    「真剛!」她朗聲道,手中那看不見的兵器逐漸顯化出實體,就像一張漸漸染上色彩的水墨畫一般。

    那是一柄薄如蟬翼的彎刀,刀鋒呈暗金色,彷彿精鋼煉成,刀身修長,弧度優美冷凝,鋒銳之氣破空而去。

    黑龍王嗤笑一聲,他可不覺得世上有什麼神兵利器比得上自己的黑鱗。

    云青向下急墜,幾乎在「真剛」二字落音,手中兵刃也顯化完全時,彎刀就毫無阻攔地斬在黑龍王額頭之上。

    雙方接觸的一剎那,黑龍王就感覺到一種凶戾狂亂之氣從刀身湧了過來,他只聽見一聲細小的「咔擦」聲,然後世界都靜了下來。

    它額頭上那片形狀完美的棱形鱗片,被斬斷了。

    一絲絲血滲出來,落到黑龍王眼裡,剎那間它的雙目就佈滿了血絲:「你死定了……」

    暴風雨一刻也不停歇,黑龍王雖然沒有受什麼大傷,但是引以為傲的黑鱗被破,心中滿腔怒火都衝著云青來了。

    這邊云青受它本能的反震之力影響,一下就往外倒飛出去,她正試圖在疾風中穩住身子,這邊黑龍王的攻擊就已經到了。

    二十幾道黑色水柱從海中驟然拔升,直接升入烏云之中,水柱中激流攪動,一旦蹭上就會被捲入海中,任人宰割。其中一道正出現在云青飛行的軌跡之上,云青離它極近,這水柱又甚是粗壯,讓她避無可避。

    云青單手提刀,另一隻手掐訣,天空中一道閃電劃下,雪亮的刀鋒中倒映出云青沉靜的面龐。

    「驚鯢!」

    刀鋒上的暗金色逐漸褪去,整個刀身開始覆蓋上海波一般的藍色,乍一看還以為是將它放在了流水之中。

    云青一個轉身,伸手將彎刀送入水柱之中,黑色水柱瞬間崩解,化作巨浪拍向海面上的島嶼。

    「驚鯢泛海!」云青手裡再一次掐訣,刀身上的波濤開始狂亂地翻湧,黑龍王所處的水域瞬間出現無數漩渦,它又驚又怒,身子一個翻騰,竟然被云青逼出了大海。

    黑龍王乃是海中霸主,可是剛剛那把刀觸到波濤之時,它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失去了對海水的控制。這種情況黑龍王從未經歷過,它突然感覺自己所處的海水不再安全,於是本能地躍出了海面。

    遠處海域隱約傳來鯨鯢之聲,鯨鯢亦有覆海之能,而云青正是借助手裡的彎刀從它們身上取了異力。這種操縱侷限性很大,基本上附近鯨鯢的強弱就決定了云青控制大海的時間長短,云青這回的運氣不算很好,她沒能遇上上古異獸,所以操縱海水的時間僅有一剎那。

    這一剎那間已經足夠她做很多事,先摧毀二十幾道限制她行動的黑色水柱,然後再試著將藏好要害的黑龍王從水裡逼出來。在無數漩渦的試探之下黑龍王果真受驚,它竄出海面正合云青心意。驚鯢泛海用過之後這把彎刀恐怕不能再借助這些驚鯢的力量了,所以機會只有一次,云青必須在黑龍王出海的短暫時間內找到其要害,將其擊傷。

    到目前為止,云青一直在以兵刃之利壓制黑龍王,但是她知道這種情況持續不了多久。她必須在黑龍王意識到這把刀的主人實際上並不能給它造成太大傷害前儘量降低它的戰鬥力,消磨它的理智與戰意。

    此時黑龍王尚處於驚疑不定中,云青看上去不強,但一開始就以「真剛」破其防禦,無形中就施加了一定壓力,然後又取得了短暫制海權,一連從黑龍王最擅長的兩個方面將它死死壓制住,這讓黑龍王心理上有些障礙。它開始懷疑雲青也許比她看起來要強大,所以在選擇繼續進攻還是轉為防守上有了猶豫。

    云青收了刀,雙手抬起,作托日之狀,一輪漆黑的太陽從她手裡緩緩升起,無邊無際的黑暗蔓延開去。

    「大日淨土,萬物不生!」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7:12
第八十四回、天機重演,強制因果

    神隱門,通天神脈。

    影壁前站著三個白髮青年,氣質超然,十分相似。影壁之上隱隱約約有個人影,那道人影盤膝坐著,大概只有十來歲的樣子,也不知是離得太遠顯小還是怎麼地。

    「西南海域只有洞玄子一人?」聲音又輕又柔,比起影壁前冷冰冰的幾人,這影壁內傳出的聲音要溫和太多了。從這聲音就能聽出來,對方外表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兒。

    「啟稟師尊,正是如此。」其中一人越眾而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回答。

    影壁內那人嘆息:「罷了罷了,舍了西南海域便是,也算給他一個教訓。」

    三名白髮青年都神色冰冷,沒有一點情感起伏。

    影壁內靜了一會兒,然後裡面那人影緩緩說道:「接下來魔道要出無妄魔境是毫無疑問了。忘機子,你去眠鳳廊與火凰商量貫通南北戰線之事。記得,是火凰本尊,別在驚花與九歡間有所傾向。」

    「遵命。」忘機子身化清風,消失在影壁之前。

    「江狂子,你去給本座把西北十三障移平,越快越好,一刻也不要耽誤。山裡那些散修門派願走的走,不願走的也別強迫,他們留在原處自可見證一場天地浩劫。」

    江狂子點頭,一言不發,當場就以移轉乾坤之術直奔南風大陸而去。

    「至於你,榮道子……」

    剩下的那位白髮青年垂眉斂目,以示恭敬。

    「你近日已經突破到小圓滿,且去領百名內門弟子,趁現在魔道尚未反應過來,取道西海,到了南風大陸之後神霄子自會接應你們。」

    「是。」榮道子沉聲道。

    「記得……看準時機,殺了胡寒眉。」影壁內那人說話直截了當,毫不遮掩,「她對戰局影響太大,也不知夭闕塔裡那位是不是沒睡醒,竟把她給放上人道戰場。」

    「是。」榮道子破空而去,毫無畏懼。

    ——————————————

    此時此刻,西南海域,黑龍島的上空一輪漆黑的太陽緩緩升起。

    無窮無盡的黑暗向四面八方侵蝕著,天空中的電光被吞噬,大海中的水光被吞噬,連視線與氣息都被這輪黑色太陽遮蔽得一乾二淨。黑色太陽與黑色蒼穹傾碾而下,熾烈的氣息讓海面還是冒出滾滾白霧,表層的海水開始沸騰。

    原本的黑龍島悄無聲息地被死寂佔領,樹木眨眼間凋萎,鳥兒沒飛出多遠就僵直著落地。整座島嶼在瞬間變得寸草不生。高溫和死氣影響下,海面也浮起一條條死魚,濃烈的死氣佈滿整個黑色.區域。

    這是大日黑天輪覆蓋的領域,對云青增益頗大。就像朱無瑕在對陣寒晟時選擇先以他化大自在天控場一樣,云青先將周圍環境變得更適合自己發揮,同時對黑龍王造成一定的削弱。

    黑龍王在空中翻騰,想要掙脫黑暗的束縛,但是目光所及之處除了黑色就再也沒有其他了。

    云青比朱無瑕差得太遠,但身負蜃樓浮夢書,兩者相疊加一舉就困住了黑龍王。

    她手中大日黑天真焰閃動,火光四濺,九首蟠虺虛影瞬間化作黑龍王那般大小,朝著在黑暗中四處亂撞的黑龍王閃電般撲了過去!

    黑龍王感覺到威脅逼近,鬼使神差般轉身一避,九首蟠虺擦著它柔軟的腹部過去了,灼傷一大片龍鱗比較薄弱的地方。黑龍王心頭頓時有一股怒火升起,它縱橫天地間不知多少年,何時被這種小輩傷到過?

    它仰天長嘯,嘯聲衝破雲霄,就算它看不見,聽不見,感覺不到,只要它願意,它仍然是這方海域的霸主!

    伴隨這聲威嚴肅穆的長嘯之聲,海浪剎那間逆卷蒼天,起伏不平的萬尺深海底都露了出來,方圓千里內被海牆包圍,形成一個密閉的水世界。

    既然云青以大日黑天困它,那它便在大日黑天外再施萬重水幕,現在大家都在這麼個小圈子裡,看誰耗得死誰!

    這個方法簡單粗暴,算不上聰明,但是對付云青卻最管用不過了。云青只覺得海城牆一起,天上那輪黑日的維持越發艱難,這麼耗下去她必死無疑,於是她索性也不勉強了,直接雙手一個下壓!

    表層海水瞬間沸騰,接近黑龍王的位置海底已經露出大片,整個海域不是被云青燒成水汽就是被黑龍王自己豎成海牆。這麼一來,居於空中的黑龍王根本無處躲藏。

    隨著云青雙手下壓,那輪漆黑太陽也緩緩降下,九首蟠虺棄了黑龍王,盤繞上那輪黑色太陽,九個腦袋、漆黑的蛇身與黑色大日完全融為一體,那輪黑日周圍佈滿了扭動的蛇身,看上去就像活過來了一般,它終於成為了一個向著人間散佈恐懼與殺戮的怪物。

    太陽依舊在沉落,扛著無盡海水的沖刷,不斷發出「嗞嗞」的聲音。

    黑龍王意識到不好,試圖躲閃,但是在海市蜃樓之下直接撞上了它以為是海幕的黑色太陽!

    「嗷!!」悽慘而憤怒的龍嘯之聲響徹整片西海。

    云青手腕上的大日黑天輪深深嵌入血肉,黑色太陽承受的反抗太大,龍王越是使力她就越發控制不住這輪太陽。腕上的大日黑天輪邊緣開始滲出血來,云青臉色一變,雙手鬆開,黑日在空中炸裂!

    云青直接演化大日淨土與朱無瑕直接演化他化大自在天是一個套路,云青憑藉天書能掌握這個層次技巧,但是她控制不了。就像孩子揮動大鎚對敵一般,即便她鎚法再怎麼精深也沒辦法彌補力量上的巨大差距。入道期的道法,能用和能懂完全是兩回事,云青可以施展出這個法術,但不能領悟其真意所在,只知其形而不解其神就強行施術,最後只會自取滅亡。

    所以云青在短暫地控制了大日淨土之後立刻放棄了黑日,將其自行炸裂。

    這麼一炸,身軀龐大如山嶽綿延的黑龍王直接被轟飛出去,但是它身體受鱗片保護,僅僅是爆炸或者撞擊還不足以讓它受傷。此時黑龍王已是怒極,它開戰這麼久幾乎沒出過什麼招,一直被這女孩兒耍得團團轉。

    「升龍門!」

    黑龍王狂號一聲,身軀暴漲一倍不止,云青看見它爪呈彎月形,五趾併攏,有點像是修道之人在施術。之前云青也與畢方有過正面交鋒,一般來說修道人施術需要誦咒、調動真氣、配合法器,而這類上古異獸只需要憑藉本能,出招十分迅速,威力也堪稱驚天動地。

    只見周圍海幕一陣扭動,無數真龍虛影從中疾馳而出。

    云青心中暗道不好,這黑龍王並非愚輩,它一開始抽空海水聚成海幕並不是單單為了困住云青,而是在這地方留著後手。升龍門是召喚上古真龍魂靈加持自身的法術,只有血脈純淨的龍族可以使用,龍門構建需從海水中提煉真水為媒,現在四方上下都是水幕,也就意味著云青將被四面八方的真龍虛影包圍,四周都毫無通路!

    黑龍王既然被云青逼出海,那就索性將海搬到了天空中,只見它遊走四方海幕,周身真龍環繞,龐大的身軀藏在烏云和水幕間伺機待發。云青心目受龍魂干擾,根本辨別不清哪個是虛影,哪個又是黑龍王,她正想借助氣息判斷黑龍王的位置,突然背後就閃出一雙利爪。

    云青毫不猶豫,一連在身後疊了二十幾重碎光濺玉,然後向前竄出百米,身後的黑龍王一爪就粉碎所有玉石,直逼她而來。

    云青不敢正面受這麼一擊,她迅速反身,腳下黑焰翻滾,速度一瞬間提升到了極致,直衝黑龍巨爪而去。

    黑龍王見她突然轉向不由一愣,卻見云青如同白色閃電般擦著它爪子的縫隙間朝它門面襲來!這回的招式並不怎麼華麗,云青簡單地合掌,一人來高的黑色魔焰從她雙手中燃起。

    她一腳蹬在龍爪,騰空而起,落到黑龍王剛剛受傷的額頭之上,一巴掌就把黑色火焰朝著它滲血的傷處按了下去!

    黑龍王仰天狂嘯,又怒又疼,立馬一爪子朝著云青擊來,云青一擊即退,毫不猶豫地從它額頭跳下去,它一爪落空,自己給了自己一下。

    云青回頭嘲道:「蠢貨。」

    黑龍王目光陰沉,殺機如海幕般覆蓋在云青四周,它不再嘗試以真身擊殺云青,因為它身軀太過龐大而對方又十分靈活,這麼下來只會被她活活耗死。

    黑龍王心念電轉,立刻退入四周海幕中,無數真龍虛影從海幕中飛舞而出,從四面八方朝著云青直撲過來,避無可避!

    云青狼狽躲閃著真龍虛影,但是無奈這些看不清,殺傷大的龍魂們幾乎擠得滿天都是,就算她再怎麼能躲也免不了挨上幾下。

    云青剛用一條黑蛇纏住正前方的龍魂,突然腳下就是一陣顛簸,一條十分凝實的龍魂直接從地上竄出來擊中她的護體真焰。云青為了維持在天空中的微弱平衡只能向下揮出一道黑焰,試圖驅趕那條龍魂,她本來就站得不太穩,又要分心對付眼前的龍魂,這麼一道黑焰掃出去竟是被後沖之力逼退一步。

    這一步退出云青心中危機之感立刻拔升到了頂峰,因為她感覺到自己背脊接觸到了冰涼的海幕。

    這片海上,沒有哪一寸海域不受龍王掌控。

    背後的冰涼迅速擴散,云青感覺無法抗拒的力量將她向無盡深水中拉扯過去,水流像是刀劍般割在皮膚上,云青感覺有大量血從背上流出來。

    這樣下去不妙啊。云青閉著眼睛,神色安靜地想道。

    黑龍王用海幕制住云青,一見她不再掙扎就忍不住想要沖上去親手解決掉這個不知好歹的小輩。他從海幕中出來,徑直飛向云青那邊。

    它碩大的頭顱探過去,一下張嘴咬在這個女孩兒身上,在他眼中,對方的身體被撕碎成兩截,但沒想到下一刻本該死去的云青睜開了眼。

    那眼睛裡除了深深的黑暗就什麼都沒有了,或者說,那眼睛裡深深的黑暗包容下萬事萬物。

    這是融合天書的代價,云青的眼睛裡從那一刻開始就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而回報就是天書能將看得到和不應該看到的一切都倒映在她雙目之中。

    黑龍王與云青對視的一瞬間,周圍一切事物的存在都在急速遠去,狂風驟雨消失了,萬千龍魂消失了,無盡海幕消失了,他的爪子,他引以為傲的鱗片,他的敵人,他自己,一切都在消失。

    這方世界正在被解構,然後完全重組。

    一切能被認為是「存在」的東西都需要重新演算,從古至今,從無至有,從太初到末法,這片區域內的每一個剎那,每一滴時光之水都在崩解。

    因果在云青生機面臨威脅的最後一瞬間被強行斷開,也就是說,在云青將死之時,天書直接判定了致死行為不存在。

    這才是天書的真正意義。

    它自行發動,強行將黑龍王咬死云青的那個動作抽走,但是天書的運用方法並不像時光倒流那麼容易。它不是讓時間回到了那個動作發生之前,而是直接讓那個動作「不存在」了。

    看上去只是一個簡單的操作,但實際上達成這個效果需要千千萬萬複雜到難以想像的因果篡改,天書為了讓「不存在」變得合理化,會將這片區域,甚至整個世界的變遷過程都重新推演一遍。然後天書根據重新推演的結果讓這個被抽走的因果不形成任何斷層,與世間的一切完美銜接在一起,這樣一來,云青的存活直接就成為了無人可以否認的「事實」。

    在天書自行完成這一切的時候,它便將重歸於寂靜。

    云青再次閉上眼睛,身上的傷勢恢復如初,雙眼中流下血淚。此時,黑龍王的頭顱離她只有半米遠,她甚至能聞到對方對方口中的腥臭之味。

    天書陷入沉寂後,她將再次面臨最後的關頭,生死只在一剎那間。

    到底該怎樣脫出死局?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7:14
第八十五回、滄桑一剎,云何生死

    云青產生神智,然後從夭闕塔中帶走天書,距今已經有十二年,這十二年來她沒有一刻不在算計。

    她想從十萬大山手上逃脫,所以開始學著算天命;她想要從鄭真真那裡獲得幫助,所以開始學著算人心。而十年前她當著子鴻的面取走歸靈寺秘藏真本時,她才開始逐漸明白如何策劃一個真正的陰謀。

    就像凡人編寫故事那樣,她在神念中構思整個計劃的起承轉合,而這個故事的軸承來自她捕捉到的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她是精密而巧妙地運轉著的器具,算無遺漏,決勝千里,每一個細節都被她發揮得淋漓盡致,每一個變數都被她的氣運主宰,她不犯錯誤,每一次邁出腳步都用天書做最精準的丈量。

    可是當週圍的一切都變得有意義的時候,事情反倒失去了其本來意義。

    當云青開始利用天書將身邊的一切都劃入棋子之列的時候,當週圍的一切都被劃分為「現在可以利用的」或者「以後可以利用的」之時,道就離她越來越遠了。

    世上有些很多東西是無法計算,無法丈量的,云青現在看不見這些,如果一直看不見,那麼她永遠也沒法晉陞入道。在這一點上,她甚至連鄭真真、謝遙這些人都比不上。

    云青此時正處於她產生神智以來最危險的關頭,而在這種最危機的時候她反而沒辦法投入地思考脫困之法。

    黑龍王的牙齒就在離她腰側不遠的地方,下一刻,一個眨眼都不需要,它就能將云青咬成兩段。可是這個極短的時間因為天書重新構造因果而被強行拉長到無限遙遠的未來。

    云青正處於這種錯亂的感覺之中,明明身體感受到的時間正在飛快流逝著,可是神魂卻絲毫不受限制,她可以有大把大把時間來制定一個突圍的方法,就像她過去十二年所做的那樣,去演算,然後去謀劃,再然後棋子落定,絕地反擊,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但是連她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她開始想些似乎與逃生沒什麼關聯的事情。無數散亂而破碎的片段從記憶深處冒出來,佔據她的神魂。

    腦海中最開始出現的是小孩的面孔。她想起鏡都那個活蹦亂跳的樂舒,她曾說切勿以法亂道,強大的法術與道相悖則一無是處。空有強大的法術而不解傳承中所載之道,同樣毫無意義。

    那麼那個主宰著術法與力量的,被稱作「道」的事物究竟是什麼呢?

    然後她記起了青年人的面孔,那個白髮的大鏡國師,不言不語,沉默著端坐虛空,他什麼都沒做就將云青擊成重傷,險些身隕。清陽為天,重濁為地,他恰好處於這天地紅塵間,靜默又肅穆,背負了全部的人道滄桑。

    那麼那個無為而為的佈局者,他看見的又是什麼呢?與云青看見的有什麼不同嗎?

    最後閃過的是一張蒼老的面龐,那是九鳴城的茶老舅,他提著茶壺,滿臉皺紋,白髮蒼蒼,斟茶的手還在微微顫抖著。

    云青看見他突然對自己抬頭,長嘆道:「滄桑一剎,云何生死?」

    云青聽了這八個字心裡猛地一跳,神魂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悸動,就像從高空中墜下一般,整顆心都懸在無可憑依之處。

    從論法入道,再到諸法合道,經歷了漫長的修行,長久的求索,也許從荳蔻一直走到耄耋,最終獲得的是什麼呢?

    世界上從來都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不變的。凡人覺得修行者不老不死,但實際上修行者也有身死魂滅的時候;修行者覺得天道永恆不變,亙古如一,可是又有誰敢肯定天道不會在某一日消散於虛無呢?人對於朝生暮死的蜉蝣來說,是難以企及的永恆,但是人都會面臨死亡的;對於百年寄浮生的人來說,這方世界是永恆,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後也許這方大世界也會歸於寂滅,消失不見。

    對於修行者而言,永恆是如此的難以企及,修行者活了一百年還是一千年相比起整個大世界看不見頭的開始與終結而言實在是沒有太大區別,漫長的時間就像眨了眨眼睛那樣飛快地就逝去了。

    既然萬載滄桑也不過是短短一個剎那,那還談什麼生死之事?

    是啊,不懼生死,只論大道,這才是修行之人該做的。

    云青那顆悸動著的心突然一定,整個人都置身於極致的寧靜中,生死大關堪破,入道門檻再無。

    她抬手傾身,就這樣毫無障礙地走出了海幕,凌空而立。

    「大日黑天輪,紅蓮業火象!」

    從她手裡綻開一縷冶豔的赤色火苗,火光微暗,熾熱之意滲透心念,火中夾著無窮無盡的惡意,這乃是灼傷神魂的罪火。

    云青將這縷紅蓮業火一手按在黑龍王頭頂,緊接著它的腦海中就被無窮無盡的紅蓮火海覆蓋了,黑龍王渾身沒出現大傷,但突然就痛苦地翻倒在地上。他越是疼痛就越想要殺死云青,而這種殺意越是熾熱,神魂中的業火就愈燃愈烈。

    黑龍王痛不欲生地在地上翻滾,海幕傾坍,西海風起云湧,周邊的島嶼沒有一個完整的。

    此時被攔在暴風雨中的龍女也看清了下面的狀況。

    只見云青豎起食指,指尖冒著一縷細細的火苗,狂風急雨沒能熄滅這一點點火焰,它安靜而深沉的燃燒著。

    而海中黑龍王樣子極為瘋狂,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痛苦無比地哀嚎嘶吼,龍女懷疑這麼下去它會被活活疼死。

    「放、放過……我……啊啊啊啊啊!!」

    黑龍王終於朝云青吼道。

    「非我焚汝,汝**也。」云青手裡的火苗在風雨中顯得十分脆弱,但一點也沒有要熄滅的跡象。

    黑龍王殺機四溢:「我殺了你……!」

    云青手中的紅蓮業火隨著它情緒的起伏由剛剛的安靜燃燒變得越發暴躁,黑龍王一句話沒說完又哀嚎著翻滾回海裡。

    「待你真心俯首,業火自然會消失殆盡。」云青踏云走向龍女,站到了她的角上。

    「你對他幹了什麼?」龍女總覺得云青身上哪裡不太一樣了,「你晉陞入道了?」

    「嗯。」云青盯著手裡的火苗,「你能帶我去找你父親嗎?」

    龍女滿口答應,又開始纏著云青講自己的情感經歷,云青一邊看著底下的龍王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

    等到月沉星落,黑龍王足足折騰了自己千百回,直到最後一絲力氣耗盡,云青手裡的那點火苗才完全熄滅。

    「失敬了。」云青從龍女身上飛下來,落到癱在黑龍島殘骸上的黑龍王身邊。

    黑龍王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回給云青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

    「我乃六道閻魔宗嫡傳弟子,道號黃泉,還望龍王給我魔道行個方便。」云青見黑龍王的樣子實在悽慘,於是語氣也柔和了不少。

    黑龍王用眼神問:「何事?」

    「不久後會有不少仙道弟子過來,到時候龍王爺只要……」云青耐心地將計劃同它講了一邊,「龍王懂了麼?」

    黑龍王無力地瞪著云青:「哼……」

    「既然龍王已經答應,那便以上古龍魂之名與我立誓吧。」云青完全看不見它不滿的眼神,自顧自地開始用玉符排陣,開始立誓。

    又這麼來回折騰了黑龍王一番,總算讓它記清楚了自己該做些什麼,不該做些什麼,同時還讓它深切地認識到了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會發生什麼糟糕的事情。

    一夜下來,別說經歷了生死激戰的黑龍王和云青,就連什麼事兒都沒幹的龍女此時也有些累了。

    但是云青一刻也不能停,她這邊剛把黑龍王放回海裡,立刻就對打盹的龍女道:「走,我們去找你爹。」

    龍女裝作沒聽見,云青皺著眉推了推她的大腦袋。

    龍女還是不動。

    云青伸手摸了摸她的角。

    「賤民!你再摸試試!!」龍女尖叫,一下從海裡竄出老高,濺了云青一身水。

    「走吧,去找你爹了。」

    「誰要和你一起去見父親啊,你這個賤民!」龍女不知道被戳到哪個敏感區了,特別想和云青對著干。

    「快點,你答應過的。」

    云青也不等了,直接踏空躍到龍背上,結果龍女扭腰甩尾試圖將她摔下去,被云青一把握住了龍角。

    龍女沉默了一下。

    云青迅速放開:「抱歉……」

    「不許撓我癢癢!!!」

    龍女高亢無比的聲音一直迴蕩在沉沉的夜色裡。

    ————

    無妄魔境,黃泉聖殿。

    聖殿的四壁都繪著魔圖,魔圖上紋路相互交錯,盤繞,分岔,似乎一塊塊相互分離,但仔細看去又總有相交的小細節。魔紋如同滿天繁星般數也數不清,它們看起來是靜止的,其實無時無刻不在移動,變化。

    從穹頂到四壁,無處不是這些代表著魔道傳承的神秘紋路。

    在整個聖殿的中央,有一塊小小的凹陷處,那地方的紋路與所有魔紋都不同。

    它是完全孤立的。

    一雙蒼白的手劃過這紋路,手形極美,但過分蒼白,透過薄薄的皮膚能清楚地看見裡面的青色血管。十指的每一個指節部分都卡著纖細的銀環,每個環之間又以銀鏈相連,銀鏈交錯,織纏成複雜的網狀。

    這雙手一點點拂過被孤立的紋路,清脆的銀飾碰撞聲迴蕩在空曠的聖殿之中,空靈而詭異。

    「黃泉,黃泉……」

    「多少次滄桑變遷都過去了啊,世間竟然還有人配得上黃泉這個稱呼。」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7:17
第八十六回、託付後事,重返魔宗

    云青和龍女一路打打鬧鬧飛了差不多有三個時辰,終於抵達了金鱗島下方深海中的龍宮,云青總算見到了傳說中的金龍王。

    它人身時候的樣子和龍女完全不一樣。

    龍女相貌端莊美麗,身材凹凸有致,雙腿修長有力,站直了比一般男人還高。而且她身上帶著種上位者特有的雍容大氣,讓人在她面前不由自慚形穢,她的高傲來得自然而然,就算用鼻孔看人也不會顯得太突兀。

    而龍女的這位老爹,傳說中的金龍王,除了頭上的龍角外看起來根本就是個普通老頭子。他滿臉褶子,頭髮稀疏,穿了件金色便裝就出來迎接云青,倒也沒有端什麼架子。

    可是云青能感覺到他眼神中的深邃與睿智,他有著走過了稚嫩與熱血的老年人特有的沉靜目光,不驕不躁,不動如山。

    這傢伙可能比黑龍王還要難以應付,云青在心中默默地把金龍王那三成勝率降低到一成。

    「可否與小友借一步說話?」

    云青還沒開口,金龍王就和藹地說道。

    「自然。」云青點頭,朝著龍女溫和地笑了笑,龍女回她一個鬼臉。

    金龍王讓龍女自己閉門反省,然後將云青帶去了海面之上。

    這邊青龍王和謝遙剛剛打過一場惡戰,所以金鱗島被整個兒掀出去很遠,島上還有不少焦黑的痕跡,看來當時戰況確實慘烈。

    金龍王見云青看著那島,於是道:「前幾日青龍王與人比鬥時沒收住手,島上好好的一個宗門也毀於一旦了。「

    「這宗門與您有關?」云青奇怪地問道。

    金龍王一愣,然後搖頭:「沒有。」

    「那您為何遺憾?」

    金龍王看了看云青,苦笑道:「都不容易啊,求道之人,不管修為多麼不濟,功法多麼淺薄,都是不容易的。」

    云青不太明白,但還是作瞭然狀點頭:「道阻且長,誰都不容易。」

    金龍王似乎看出她沒什麼感觸,於是也不再談論這個,他道:「小女給你添麻煩了,她脾氣不好,但性情純良,還請勿怪。」

    「這一路上我還得多謝龍女呢,哪裡會添亂。」云青明顯是心口不一。

    金龍王看著她,突然笑起來,這笑容竟有些孩子氣:「你是第一個坐她背上的人,之前那個鮫人也跟她提過這事兒,被她痛揍一頓後就不敢多說一個字了。你乘著她回來時我還在想,不會是這孩子被人抓去當坐騎了吧,不料是她自願的。」

    云青沒想到金龍王連自己閨女那點感情問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尷尬地咳了一聲,沒有接話。

    「這次本來是讓她吃個虧,長個教訓,沒想到讓她遇上了你。」金龍王慈祥地說道,他目光誠摯,「你覺得我女兒怎麼樣?」

    「……熱情大方,長得漂亮。」云青這方面積攢的詞彙量少得可憐,她絞盡腦汁地想,「飛得很快,怕癢。」

    金龍王大笑起來:「這倒是大實話!」

    云青立馬不說了,要是說錯什麼就得不償失了。

    老龍王捋著鬍鬚道:「我知道她與鮫人的事情,可是我幫不上忙。情之一字,凡是天地間有靈之物都會經此一遭,看穿的人太少,若是她深陷其中,我也沒法責怪什麼。」

    金龍王的眼睛十分明亮,帶著太陽般暖洋洋的金色,他的眼神顯得寬容而博大。

    他接著說道:「我們天地異獸,雖然天賦異稟,但求道一途仍不免歷經艱險。道途是世上最孤單的路,分明有那麼多人一起走,可是偏偏心境這種東西誰也插不了手,天道把這麼個相互扶持的機會都給奪去了,我們就得全靠自己。靈藥管不得用,法寶乃身外之物,至於爹娘朋友,他們有誰能替你悟道麼?」

    云青深以為然,她從未想到作為異獸的金龍王也能想這麼多,他看上去與青龍王和黑龍王都不同,因為他身上獸性很淡,而人性卻十分明顯。

    金龍王笑著笑著神色又有點黯淡了:「小友,實不相瞞,我已時日無多。」

    這時候黎明剛剛降臨,微茫的晨光從遙遠天際穿透海霧而來,生生不息的力量支撐整個世界運轉。可是云青身邊這位睿智的老龍王卻像是西沉的落日,散發出溫和的餘暉。

    云青不知道他這麼跟自己說是什麼意思,畢竟她與老龍王見面不過半盞茶功夫,就說了十句話的樣子。

    「我想將女兒託付給你,不知可好?」

    他之前說自己快死了云青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沒想到老龍王要說的居然是這個。

    「這……」云青沉吟了一下,「雖想得龍女幫助,但我恐怕無力護持。」

    云青這話說得夠過分了,她的意思是,雖然很想龍女幫她,但保證不了龍女的安全。

    沒想到這位龍王老爺居然擺了擺手:「我的孩子何須別人護持?」

    「恕我直言,我與龍女相識不足兩日,與您相見不足兩柱香功夫,實在受不住您如此重託。」

    云青覺得金龍王看見自己身邊的鄭真真和阿芒就不會敢把女兒送過來了。

    「六道閻魔宗嫡傳是吧?」金龍王收起來和藹的表情,看了一眼她衣服上的圖騰,肅然道,「若你願意帶她去看看這個亂世,我便用這條老命替魔道鎮守西南海。」

    云青啞然,哪裡有這樣把自己女兒往外送,完了自己還替別人賣命的?

    「……多謝龍王。」

    雖然奇怪,但這金龍王說的不是假話,她能感覺到。

    云青一開始以為金龍王不好忽悠,拿下他的可能性很小,可是沒想到立刻又有了轉折,人家根本不需要忽悠,自己就倒貼上來,還順手附贈一個龍公主。

    這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事情換了以前云青得掐算好久,不過此時她心態卻大有變化,順其自然吧,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龍王看她神情坦蕩而平靜,不由讚許地笑了笑,他喚了龍女出來,然後對云青道:「你記得莫欺負她。」

    云青點了點頭,龍女一臉莫名其妙。

    「跟她去吧。」金龍王慈和地摸了摸龍女的長發,眼中沒有不捨,只有溫情。

    「啊?」

    「隨我回六道閻魔宗。」云青笑著道。

    「什麼意思?」龍女有些慌神,但馬上又故作鎮定地對龍王撒嬌,「老爹我是被那隻鮫人騙走的啊!我沒有私奔!你不許不要我!」

    「我知道,你受苦了,今後也許有更多的苦難要你承受,但是別怕,我一直都在。」金龍王安撫她。

    龍女聽出了他話裡告別的意思,皺眉道:「我到底為何要走?」

    「去見證一個時代,一場浩劫。」金龍王說這話的時候是看著云青的,那眼神彷彿穿透她看見了將來的無數腥風血雨。

    云青若有所悟,她認真地朝金龍王點了點頭,然後對尚在回味這句話的龍女道:「走吧,與我回宗。」

    龍女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金龍王,然後顯化真身,在天空中盤旋幾圈。

    云青踏云而行,幾步落在她頭頂,正好坐在兩角之間的位置,正前方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走吧,往南,去無妄魔境。」

    「魔道正統的地盤?」龍女其實很少出門,從她說話都不怎麼流利就可以看出來。

    「嗯。」云青點頭。

    「聽說你們喜歡同門相殘?」龍女好奇的問,好像大部分散修都是這麼覺得的。

    云青無奈:「競爭頗大,但同門相殘還不至於。魔道九宗猶如一體,我們內部十分緊密。」

    「聽說你們在南海殺了很多魔道,怎麼不是同門相殘?」龍女覺得云青沒講實話。

    云青不好怎麼說,因為最近十年在南海大開殺戒的人就是她自己,於是道:「南海是南海,無妄魔境是無妄魔境。」

    「聽說你們幾萬年都沒過門?裡面是不是還穿獸皮衣服啊?」龍女喋喋不休。

    云青有些無奈,但又有些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回到金龍王身邊之前,她一直嘮嘮叨叨地說自己的坎坷情路,其實是對馬上要見父親而感到緊張,她不斷勸說自己內心,這並不是她的錯,都怪那個該死的鮫人。現在她沒話找話地拖著云青問來問去,其實還是為了掩飾那種離開家人的不安。

    說到底龍女還只是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小動物,心裡不安,可是性子高傲得不行,所以只能自找罪受。

    云青摸了摸她的角,在她發作之前挪開了手。

    「沒事的,不用怕,到了無妄魔境我自然會照顧你。」

    這聲音很小,龍女覺得自己是聽錯了,但眼睛卻突然有點濕潤。

    太陽終於掙脫了海面,萬丈光芒閃耀,無盡波濤皆企望東方日出之地。

    云青回頭,看見金色染遍了視線所及的每一個地方,云層與島嶼,天空與海浪,充滿著光輝的太陽升起來了,這個世界又要面臨越發黑暗的一日。

    她安然閉目,黑髮臨風飛舞,金色的光芒毫無保留地覆蓋在她周身,沒有一絲陰暗,沒有一絲骯髒。

    ——柔和而慈悲的,就像神明一般。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7:20
第八十七回、黃泉聖會,忠將反骨

    張小武最近把小池邊的那個木棚子改成了竹屋,屋前雖然種著不少花草,但沒有種靈藥。他到這裡後不久,黃泉魔尊就離開無妄魔境前去西南海域了,所以這些天來望月峰上一直只有他一個人。

    張小武還是感覺很舒適的,這裡沒有外門中齷齪的爭鬥,每天修行,賞賞美景,種種花草,也過得充實。而且從短暫的相處來看,黃泉魔尊為人不錯,至少在張小武看來她還是很溫和可親的,根本不像外界所傳一般兇殘。他覺得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山上太空蕩了,除了偶爾從山頭飛過的鳥兒,幾乎再沒見過什麼活物,整座山都是死寂一片。

    看來宗主對黃泉魔尊的確是萬分寵愛,不然也不會因為她一句話就把整座山都清理得如此徹底。

    張小武心裡正不住地感慨著,突然不遠處就傳來一陣草木婆娑之聲,這四周可沒有野獸,哪兒來的踩在草地上的聲音?莫非是黃泉魔尊回來了?

    他一想到這兒,立刻抬頭往滄浪亭那邊看去,只見一個高挑的年輕女子撥開雜草,一臉不耐煩地朝他走過來。

    那女子穿了身金色長裙,裙襬層層疊疊的,就像鱗片一般,她長發微卷,眼裡泛著雍容華貴的金色。而張小武的全部視線都被她頭頂那雙龍角給吸引過去了,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那女子雙腿修長,幾步就走到了小池邊上,她比張小武還要高一個頭,俯視著他道:「賤民,誰允許你盯著本公主看了?」

    張小武嘴巴長得更大了,心裡叫道:「本公主?這是個什麼自稱啊?」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給我跪下!」龍女冷笑著睨了張小武一眼,身上的真龍氣息逼得他退了好幾步。

    「你欺負他作甚?」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張小武從來不知道自己見了黃泉魔尊會感激涕零,他躲開那個長著龍角的「公主」,飛快地跑向替他說話的云青。

    云青走得比龍女慢些,與往日一般閉目赤足,神情溫和,她還穿著那身白衣,除了衣角上的古樸圖騰就沒有其他綴飾了。她身後跟著一男一女,都是雙目無神,沒有生機。

    她安撫地朝著張小武笑了笑,然後道:「這是龍淮,你稱她……公主殿下便好。」

    「聽見沒有?叫公主殿下,快點。」龍女一路上被云青哄得很開心,連真名都告訴她了。

    「……公主殿下。」張小武一臉憋屈地喊了。

    云青走到龍淮身邊,問道:「這兒能住嗎?」

    她指著這又清又淺的池子,一臉正經。

    龍淮則是一臉「你是有多小氣啊建個龍宮至於建在池塘裡嗎」的表情,怒氣衝衝地開始擼袖子。

    云青一把握住她的手,掌中玉光若隱若現:「別動手,這裡還有個經不起打的小傢伙。」

    二十七歲的「小傢伙」張小武鬱悶地看著兩人商量建龍宮的事情,心想這位公主以後難不成還要跟他當鄰居?

    「誰要揍他啊!我自己把池子挖大點你還不讓嗎!?」龍淮一臉委屈,用力甩開云青。

    云青咳了一聲:「那你繼續,有什麼需要差遣的就找……」

    云青頓了一下,她的目光在阿芒和鄭真真身上逡巡了一會兒,最後落到張小武身上。

    張小武一個激靈站直了,心裡拚命叫「千萬別是我千萬別是我」。

    「嗯,找這個人。」云青一錘定音,龍淮在心裡迅速把張小武劃為「沒用的下僕」。

    「過來,給我把這個坑挖成一個湖。」龍淮毫不客氣地使喚張小武。

    張小武只能苦著臉上前去。

    云青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你去哪兒?」龍淮警惕地問道。

    云青的身影轉眼就消失在林間:「去見我師尊。」

    閻魔天子峰,這次遣淵魔尊竟然不是在偏殿召見她,而是在正殿中。正殿結構與偏殿相似,但是更大些,整座宮殿還是燈火覆蓋卻永遠照不亮的樣子,裡面主座前擺放著十八個屏風,每一個上面都繪著完全不同的地獄圖,十八個連在一起顯得比起偏殿還要陰沉恐怖幾分。

    云青走進去的時候,遣淵魔尊正坐在屏風之後,而殿上幾位前輩長老,還有千變等嫡傳弟子都在聽他交代著什麼。

    「哦,黃泉也趕回來了,那正好,你明日隨我去參加黃泉聖會。」

    她前腳剛踏進正殿,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遣淵魔尊就在屏風後向她招手:「來來來,讓本座看看你此番出去又有何長進。」

    云青低頭淺笑,忽視掉周圍所有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整個正殿中都只能聽見她壓抑的腳步聲。

    「此番黃泉機緣巧合下終於晉陞入道,也算是沒有辜負師尊這十年來的精心教導。」

    她走進屏風,向神情嚴厲的遣淵魔尊施禮。

    譴淵魔尊點點頭,臉上肅容不變,但話裡的意思還是讚揚的:「不錯,修行十餘年便晉陞入道,你也可以躋身當世才俊之列了。」

    「師尊教導得好。」云青誠摯地說道。

    他們兩人把一眾長老、弟子晾在一邊相互吹捧了一番,然後遣淵魔尊似乎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厚此薄彼了,他清了清嗓子,對所有人道:「之前我們說到南海之事,易渡,你這幾天可有想出什麼好計策?」

    正殿階下,左起為首一人向前一步越眾而出,他高大挺拔,面容英武,手持長戩,身著黑色鎧甲,赤色披風,一走出來便有種鋒銳之氣穿云而起,云青覺得他的氣質與上古時征伐天地異獸的武將頗為相似。

    他面容冷硬,只說了一個字:「殺。」

    云青十年來雖然都是照著這個字做的,但好歹在眾人商談此事之時說的是「弟子覺得應該迂迴一下,若是對方反心不改再給他們一個教訓」……當然,她一般是沒空做前面這半的。

    好在殿上眾人相互之間也比較熟悉了,大家對於易渡這個說話風格倒也習以為常。

    云青站在遣淵魔尊身側,感覺到他有點無奈,他揮手讓易渡魔尊退下,然後嘆道:「你這幾天就只想出這麼個字麼?」

    易渡魔尊冷著臉站回原位,道:「對。」

    云青抬手,以廣袖掩住笑容。

    「黃泉,你怎麼看?」

    如果沒有看錯,遣淵魔尊剛剛應該是瞪了她一眼。

    云青放下袖子,垂眉斂目,神情一下就嚴肅起來:「師尊既然已經將南海之事交予易渡前輩,我想他定能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她一句話又把事情推給了易渡尊者。

    「你鎮守南海十年,何不說說自己是怎麼做的?」

    云青用餘光看了一眼易渡,他神情依舊十分冷淡,面容在昏暗的燈火下如同雕塑一般。云青自然不會在這種高層集會上駁大長老的面子,於是沉默了一會兒,老實說道:「……殺。」

    云青敢肯定遣淵魔尊瞪了她一眼,她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挽回一下,就聽見階下爆發出一陣笑聲。這聲音爽朗而英氣,但聽得出是女子之聲。

    遣淵魔尊座下右側末尾,一個紅衣女子忍不住笑出聲來,接下來千變等幾個和云青比較熟的嫡傳弟子都笑了。

    云青連忙道:「師尊,我是說……」

    「好了,既然南海之事已有對策,那大家都散了吧。」遣淵魔尊彷彿沒聽見她說話。

    云青心道,就這麼兩句一模一樣的廢話他到底得出了什麼對策啊?

    可是眾人都沒有再說下去,他們一齊施禮,然後紛紛退出殿中,只留下遣淵魔尊和云青兩人。

    云青覺得自己有必要向他講講這次的西南仙蹤,於是待眾人離開後才道:「師尊,西南海一事我已略有瞭解……」

    「這番話你留到黃泉聖會上說。」遣淵魔尊淡淡地道,也不提之前南海的事情了。

    云青點頭,十年間她也有聽過黃泉聖會的事情,似乎接引她入門就是黃泉聖會做出的決定,原本云青以為是個比較瑣碎的普通會面,但事實上根本不是。

    無妄魔境中一共有魔道九宗,九宗雖然彼此獨立,但實際上關係卻極為緊密,就跟同一個門派中修行不同傳承的派別一樣。九大正統均不得影響彼此內部的決策,但總有些問題涉及整個無妄魔境的發展,而這種問題一般都交由黃泉聖會解決。

    如今九鳴之亂正式上升為道統之爭,人道、妖道戰爭白熱化,仙道、佛道爭端漸起,酆都城、神隱門這種正統傳承盡皆入世,整個大世界正處於萬年未見的動亂前夕,局勢一觸即發。

    遠居無妄魔境的魔道正統,此時也正式面臨著不可迴避的抉擇問題了。

    黃泉聖會的開啟似乎也在昭示著這一點。

    遣淵魔尊突然問道:「你覺得易渡魔尊如何?」

    云青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認真答道:「將才。」

    「你今天除了一個字就只會說兩個字了嗎?」

    云青立刻改口道:「易渡前輩是個將才。」

    「……」

    云青見遣淵面色不善,於是連忙補充道:「一往無前,驍勇善戰,宗中再無他人可擋其鋒芒。然則再鋒利的劍也只能是劍。」

    遣淵魔尊神色不定,不經意地問道:「那千變呢?」

    「心思細膩,手眼通天,長於應變……」云青說道這裡,突然沉默了一下。

    遣淵魔尊看著屏風上的煉獄圖,淡淡地將她的未盡之言說完了:「然有反骨。」

    云青心下一緊,一言不發,兩人陷入森冷的沉默中。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7:24
第八十八回、黃泉聖會,魔道聖者

    夏已深,天氣愈發燥熱,暴雨愈發頻繁,然而望月峰林深之處卻依舊帶著些陰冷的意味。

    滄浪亭,云青立在亭前溪澗之中,一次次捧起清流清洗手中看不見的兵刃。這麼熱的天,她還換了件黑色長袍,袍子的下襬浸在水中,邊緣處紋著的紅蓮在水裡漂浮著,栩栩如生。

    「你在幹嘛?」龍女百無聊賴地坐在亭子裡,捧著張小武給她帶來的冰塊消暑,她現在真是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呆在水裡。倒不是她羸弱得受不了這邊的燥熱,而是離了西南海域跑來這麼遠的地方多少需要適應一段時間。

    「浣刃。」云青嘆道,清涼的水流順著流暢的弧線滑落,她的手貼緊彎刀,感受它微弱的脈動。

    「天天洗它做什麼?你最近又不用。」龍女不解,她轉頭對立在一邊的張小武道,「去給本公主找點好吃的。」

    張小武連連點頭,飛快地跑去找吃的投喂這個龍公主。

    云青將彎刀放入水中,指尖擦過刀刃,甚至輕輕下壓,但是根本沒有受傷:「它會長大的。」

    龍女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她,然後又看了看她手裡:「連看都看不見,你怎麼知道它長大了?」

    云青將彎刀拿出來,輕聲道:「真剛。」

    只見清亮透徹空氣中漸漸泛出一點金色,這點金色漸染出去,緩緩形成一個攝人心魄的弧度,真是刀鋒。很快,整個刀身都變得清晰可見了,這是一柄修長而優美的彎刀,刀刃極薄,帶著斷金削玉的鋒銳之氣。

    「這樣就看得見了。」云青又將它放回水裡,細細清洗,這種顏色又迅速淡去,彎刀變回了原來看不見的樣子。

    「!!!」龍女驚奇地扔了冰塊,跑下來看她手裡的彎刀,「它會變?」

    「只有變了才能用。」云青無奈,「而且變化時限制很大,總之不太方便。」

    「帥死了!」龍女一臉興奮地看著她洗刀,「能變很多種還是怎樣?」

    「應該有八種,不過有些要等它長大才行。」云青不習慣和人挨得太近,一邊解釋,手裡的動作也一邊慢下來,漸漸的刀中微弱的脈動消失不見了。

    云青將彎刀緩緩收回,今天暫且這樣吧。

    「唔,怎麼才會長大?」龍女好奇地問道。

    云青笑而不語。

    「快說!」龍女怒吼。

    「公主殿下,你看這冰調雪藕絲如何?」正在云青為難要怎麼滿足龍女的好奇心時,跑去給「公主殿下」找食物的張小武回來了。

    龍女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過去:「這是什麼?」

    「竹深留客處,荷淨納涼時。公子調冰水,佳人雪藕絲。」云青看了一眼張小武捧著的東西,心想這小子倒是個會討人歡心的。

    龍女一聽「佳人」就立刻開心起來:「來來來,給我嘗嘗。」

    云青安靜地立在水中,也不上前,她已經好些年沒有碰過食物了。

    「你不要麼?」龍女直接用手去抓,可把捧碗的張小武嚇壞了。

    云青搖頭:「辟榖。」

    「嗯?我一直以為仙道才辟榖呢。」龍女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道。

    「仙道如今也不辟榖了。」云青看了看她的吃相,頓時覺得自己望月峰上只怕要開支大增。龍女原身能繞山頂一圈,這點東西哪裡填得了她的胃。

    「黃泉。」

    云青抬頭,心下一驚,這聲音出現得突兀,連她都沒有感覺到來人是誰。

    從林間走出一個黑袍道人,神情嚴肅鄭重,長鬚被理得一絲不苟,他的袍角上紋著「閻魔天子」的古字,正是遣淵魔尊。

    「師尊……!」云青從水中走出來,躬身施禮。這還是她十年來第一次看見譴淵魔尊離開閻魔天子峰。

    張小武「撲通」一下就跪倒在地,大聲道:「參見宗主。」

    遣淵魔尊沒看他就直接揮手讓他起來。

    他看了看云青,然後淡淡地說:「我們走。」

    龍女問:「你們去哪兒?」

    遣淵魔尊回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向來威嚴肅穆,居然把龍女都給震懾住了。

    「遵命。」云青再次施禮,然後伸手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黑袍。

    遣淵魔尊沒有多說,背後閻魔虛影一閃而逝,他瞬間騰空而起。云青足下升起黑焰,緊隨其後,她一貫赤足,蒼白的腳踝與漆黑的魔焰交織成詭異的美感。

    遣淵魔尊飛得不快,顯然是在等云青,云青落後他一步,也不多言。

    「此番只帶了你一個,所以也不用多行虛禮了。」遣淵魔尊看著遠方云層,目光沉凝。

    云青走到他身側,心裡有點摸不準遣淵的意思。一般來說宗主出行都是頗有講究的,畢竟魔道正統九脈,每一位宗主都是當世最頂尖的大神通者,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影響著局勢變化。可是這次出行遣淵連個道童都沒帶,親自來瞭望月峰叫上她就出發了。

    「黃泉聖殿在忘川與記川交匯口下方,修為不濟者進去有死無生。」遣淵魔尊給她解釋了一下這次黃泉聖會的情況,「這次召開黃泉聖會之人乃是魔道聖者,他不喜人多,所以每宗都只來了一人。」

    魔道聖者?

    一般來說黃泉聖會是九宗長老輪流主持,沒想到這次竟是魔道聖者親自來召開。說來這魔道聖者也與其他道統的聖者們有些不同,人道聖者便是履天壇宗主,仙道聖者是神隱門門主,妖道聖者是清川山府的萬妖之祖,鬼道聖者是酆都城城主,最近出現的佛道聖者則是歸靈寺前輩大能。這麼看來,各大道統的聖者都出自某個正統宗門,但是魔道聖者卻有些不一樣。

    魔道聖者不屬於任何一個宗門。

    關於這點云青也有想過。魔道本身就與其他道統有些不同,其他道統中正統傳承最多兩脈,比如仙道的神隱門和眠鳳廊,又比如人道的墨陵劍閣和履天壇,神隱門在實力上穩壓眠鳳廊一籌,兩者間不存在什麼爭勢的問題,而人道聖者出世的時候墨陵劍閣已經避入小世界不問世事了,所以也不存在什麼爭端。

    但是魔道足足有九脈正統傳承,分為九個完全獨立的宗門,還都坐落在無妄魔境之中,彼此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如果魔道聖者真的誕生於魔門九宗中的某一宗,其實是非常影響九脈傳承間平衡的。

    但是如今的魔道聖者卻從未表示過自己屬於哪個宗門,他一直以來都坐鎮黃泉聖殿,維持著各宗之間融洽而緊密的聯繫。不得不說,這才是最為妥當的選擇。

    云青想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遣淵魔尊那句話上,「每宗都只來了一人」,那他們倆算什麼事兒?

    「……師尊,你是不是算錯了?」

    遣淵斜睨了她一眼,一字一頓地道:「你是黃泉。」

    云青心下一怔,明白了遣淵魔尊這話的意思。她早就知道這個從黃泉聖殿魔圖秘紋中產生出來的道號有些不尋常,但沒想到對於魔道而言,這個道號代表的也許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種符號化的象徵。

    「因為你是黃泉,所以黃泉聖會你必須去。」遣淵看向下方,道,「下去吧。」

    下方激流湍急,兩條寬廣地看不見邊的河流在這個地方有了一小段的交匯,兩河流向不同,但這段河道比較平緩,交匯之處也很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巨浪聲聲,震耳欲聾。遣淵魔尊踏云而行,走入漩渦中如履平地。

    云青身上黑焰一盛,然後驟然熄滅,她飛快地向著河水墜落。比起平穩的飛行,云青一向比較喜歡這種毫無依託的墜落。自從十年前看過朱無瑕與寒晟那場鬥法之後,她就對這種彷彿下一刻就會粉身碎骨的感覺有些欲罷不能。此番順利入道能夠看破生死大關,說起來也受了朱無瑕當年氣勢的影響。

    云青落入漩渦之前抽出彎刀,刀身迅速泛起水光,刀鋒藍幽幽地蕩漾著,宛如波紋湧動。

    她的刀尖先入水,水流的每一點細微變化,每一次流轉變向,都通過刀身傳入她的身體,她仔細體味著這種與周圍環境完全融合的感覺,與入道前真是完全不同。

    入道之前看見的是水流本身,而入道之後卻能看見水之「道」。

    她能通過這些細小的波動在腦海之中直接產生水流的樣子,她能分辨每一個細微的聲音的來由,如何產生,如何消失。這些以往需要依仗天書推演的東西,幾乎是像本能一般出現了。

    入道這個境界並不是指對道的理解達到了很高的層次,相反,這只是一個開始。入道的意義在於提供了一個感官,就像眼睛用來辨別顏色,鼻子用來辨彆氣味一樣,入道是修行之人用來辨別世間無數規則的基礎。

    換言之,只有入道,才能悟道。

    云青心中頗有感慨,世間萬物在她感知中都變了樣子,每一種事物,就連這水流都是全新的。她完全沉浸在對道的感受之中,一時間也沒有關注遣淵魔尊往哪兒走了。

    就這麼不知不覺間,她順著水流一路向下,幾乎沒有感覺到什麼壓力就落到了實地之上。

    譴淵魔尊站在她正前方,離得很遠,黑袍無風而舞,神色一如既往地嚴厲深沉。

    云青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周圍的情況,突然發現她落下來的地方好像不太對勁。

    黃泉聖殿四壁都是魔圖,紋路複雜而細緻,看久了有種神魂疲憊的暈眩感。聖殿修建得磅礴大氣,但小處又十分精巧獨特,云青總覺得在哪兒看過與這個相似的構造。她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陣,但是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兒見過了。不過她很快發現了另一個問題,從地面到穹頂的高度,相比起這個聖殿的大小來說,似乎有些低了。

    這聖殿怎麼看怎麼不對勁,云青只好暫時不去想它,把注意力放回自己師尊身上。

    她注意到遣淵魔尊那個方向才是黃泉聖殿的正門,那門後還能看見湍急的水流,彷彿被什麼看不見的屏障隔開了,對裡面沒有影響。除了遣淵魔尊,還有大概四五人從那門走進來,他們渾身都裹在看不清的黑霧之中,云青只能辨別出遣淵一人。

    她落下來的地方似乎在整座大殿中央,四周既沒有水流也沒有屏障。

    云青有點奇怪,她只是閉眼走了會兒神,也不知道從漩渦下來的時候具體是個什麼情況,莫非是她自己從那大門走進來的?

    遣淵魔尊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向云青走來。其他幾人也各自就位。整座大殿中寂靜一片,連呼吸聲也聽不見。

    不多久,又有幾人陸陸續續地從正門進來了。

    現在整座聖殿中一共十人,圍這地上魔圖的紋路站成圓形,所有人都在等聖者的出現。

    云青感覺壓力很大,十人的距離幾乎是對等的,遣淵魔尊站在她左手邊,而她右邊是個看不出樣子的黑影。云青有種感覺,其他人看她應該也只能看見一片黑影。

    這麼站了一會兒,云青只感覺沉如山嶽的魔道氣息在肆意蔓延,其他九人都沒有掩飾氣息,這感覺讓她呼吸困難。整整九位魔道正統的領袖在這麼近的距離裡氣勢全出,單單這麼站著就讓她倍感不適了。

    她看了眼自己左邊的遣淵魔尊,他閉目養神,看上去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但是他的樣子與云青平日裡見的完全不同了,就像是從沉睡中醒來的猛獸一般,什麼都不用做,有種光是氣息就帶著致命之感。

    云青在這種壓迫下竭力維持著筆挺的站姿,感覺有冷汗不斷從後背滑下。

    就在她感覺難以支撐時,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這聲音像是小片的金屬碰撞發出來的,一聲又一聲,直攝心魄。那人從正門進來,云青最先看見的就是他那雙手。

    手形極為優美,銀色鎖鏈纏繞成讓人窒息的網狀,從網中隱約窺見那點點白皙的膚色竟有種驚心動魄之感。

    那雙手忽然抬起,輕撫過唇角,只聽見魔道聖者略帶笑意地說道:「黃泉,你踩著你自己的魔紋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7:28
第八十九回、守望之人,戰前議事

    云青一聽,立刻抬起腳往後退了一步。

    一身白衣的魔道聖者緩步走過來,看著她腳下那片小小的凹陷處,云青也不由自主地低頭。

    「我的……魔紋?」

    魔道聖者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他轉而對剩下九位參與黃泉聖會的人說道:「其實今日也沒什麼大事兒,本座就是提醒諸位一句,是時候準備出征了。」

    準備出征還不是什麼大事兒!?

    云青沒想到魔道聖者一進來也不讓人討論,直接就拋出這麼個消息。

    他走到諸位魔道巨擘中央,雙手交叉,用輕鬆而愉悅的語氣道:「諸位且談談最近宗內宗外的動向吧,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云青覺得聖者的存在十分特殊,一般來說有這麼幾種。一種是人道聖者,他是支柱,以一人之力撐起整個道統,佛道也與之相似。而另一種是黑幕,幾乎所有動亂都隱約看得見他們的影子,比如仙道、鬼道。剩下的妖道聖者存在感很低,活了萬年,大半時間都在睡覺。眼前魔道聖者則像是引導者、守望者。

    他對於魔道本身,並沒有太大的歸屬感,但是他在儘可能地維護著整個道統的平穩發展。他不做決定,只提意見,仍由魔道做選擇,他放手讓這個道統走向未知的道路。

    至少目前看來,這是云青見過的最不靠譜的一個聖者。

    「破滅天魔宗,魔軍備戰已悉數完成,只等諸君一言,我宗便可衝鋒在前,為魔道執戰旗,擂戰鼓。」

    第一個說話的是云青右邊那人,沒想到他是破滅天魔宗的宗主。

    「六道閻魔宗,六道生死輪已經煉製成功,待到大挪移陣就位便可投入戰場。」

    接下來是遣淵魔尊,云青在遣淵魔尊的屏風上見過六道生死輪,她沒想到這種毀天滅地的戰爭法寶居然在她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被煉製完成了。

    「極獄罪魔宗,我宗嫡傳弟子已將十八座大挪移陣分別藏於北川、南風、西海深處、東海諸島,每兩座間連接完成。還請諸位過目。」

    云青左邊第三個人抬手,將九枚玉簡送到所有人手裡,那玉簡做得極為精巧,用細細的紫金線勾勒出陣法,只有輸入對應的魔道真氣才能開啟。玉簡中所記載的正是十八座大挪移陣的詳細位置。

    「花天欲魔宗,細作和戰俘便交給我們吧,我宗玉女大典自可化敵為友。」

    這聲音純淨而優美,怎麼聽都和「欲魔」二字搭不上邊。

    「欺世心魔宗,百餘名弟子已投身各大聖地內門,三名嫡傳已經躋身長老之位,名單和信物在此,諸君可隨意差遣。」

    這人也伸手飛出幾枚玉簡,煉製手法與之前極獄罪魔宗有些不同,但同樣保密性極強。

    接下來是北邙屍魔宗、淨水寒魔宗、業火炎魔宗、萬象災魔宗,這幾宗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他們的籌備活動,紛紛表示已經做好了開戰準備,只等諸君一聲令下,就可以派人前往九鳴城。

    最後,聖者才道:「諸位,這是幾萬年來我魔道第一次踏出無妄魔境,相信諸位也明白,已經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其實云青不太懂為什麼對於魔道而言這是生死存亡的關頭,南風大陸離這兒不知道多遠,況且人道與妖道相互傾碾,怎麼看也和他們關係不大,不知為何魔道聖者就認定這次他們非出世不可。

    「為何是這次?」有人問出了云青心中的問題。

    他說道:「傾天之戰時動靜可比現在大得多,為何我們在這個關頭出世,而不是那時候?」

    魔道聖者突然看向云青,他道:「因為黃泉現世了……」

    云青頓時壓力倍增。

    魔道聖者的話還沒完:「我魔道無數年未見的黃泉現世了,而神隱門從不曾聚首的十子也聚齊了……」

    「沒有人見過神霄子,如何能說十子聚齊了?」又有人發出質疑。這也是近些年來許多人的疑惑,神隱十子同時現世傳得沸沸揚揚,可是身為十子之首的神霄子卻蹤跡全無,這不是很奇怪嗎?

    魔道聖者笑道:「別想太多,我就見過那位,神隱十子確實聚齊了。還有佛道的聖者,眠鳳廊的火凰,連妖族那位都聞著味兒醒了,魔道自然也沒有理由沉默下去。」

    「要知道,傾天之戰那會兒可沒有現在這麼多異象。九鳴之亂還只是一個開始,確實鬧得不大,可是其中牽涉的道統已經夠多了。再過個百年,這將不再是一場人道與妖道的道統之爭,而會成為一場浩劫。」

    「渡過劫難之人……自可超凡入聖。」

    魔道聖者意味深長地說完這席話,聖殿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聖者大人,我宗近日還探到一些消息,望與諸君相商。」譴淵魔尊打破這片沉寂。

    「說來聽聽……」魔道聖者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遣淵則看向云青,云青這才記起他在閻魔天子峰的時候說過「這番話你留到黃泉聖會上說」,而「這番話」毫無疑問就是指她在西南海域探得的情況了。

    「咳,前些日子有人曾在西南海域窺見仙蹤,於是晚輩前往探查此事,收穫頗豐。」云青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將遭遇仙道鬥法一事娓娓道來。

    她略作分析道:「被派去西南海域的是神隱嫡傳,洞玄子,此人入門不久但資質、心性無一不是上佳,修為也頗為高深。不過看起來對方似乎沒有什麼經驗,鬥法之時將動靜鬧大了,這才被晚輩抓住空子。」

    「晚輩以為神隱門應該會在近期調動大量門內精英前去南風大陸。通天神脈上想必有人算到了無妄魔境將在不久後出世,所以派洞玄子作為先鋒,企圖將西南海域完全封鎖起來,拖慢魔道進攻的腳步,甚至能在海上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晚輩去的時候正遇上洞玄子與青龍王鬥法,聽他們的話,似乎是約定三局兩勝,青龍王輸給了洞玄子,便要替仙道辦事。」

    「諸位前輩都知道,海上的事情三位龍王說了算,只要龍王點頭,那麼無數海族便會與我們為敵。所以晚輩趁青龍王胡攪蠻纏拖住洞玄子時,先他一步找上了黑龍王,脅迫……勸服黑龍王為我魔道鎮守西南海域。之後晚輩又去見了金龍王,同樣勸服了他。所以眼下有兩位龍王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剩下的青龍王尚不知情況如何。」

    「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了。」云青把後面攻破兩個龍王的內容說得很含糊,重點放在了洞玄子身上。

    所有宗主都比較在意神隱門大規模調動弟子一事,云青身邊那位破滅天魔宗宗主說道:「做得不錯,我在你那麼大的時候別說探聽消息,阻攔計劃,就連門派心法都還背不全呢。」

    云青聽出其中的善意,於是恭聲道:「這是晚輩該做的,稱不上什麼大事。」

    「這樣,我宗有幾位嫡傳弟子在門內可以調動,青龍王一事便交給我們吧,幾人同去必能拿下。」說話的是極獄罪魔宗宗主,他們門中嫡傳弟子最多,好像有十幾位,但是實力相對來說比較參差不齊。

    「不行,幾個人去還是略玄,因為眼下西南海域不僅僅有青龍王,也許還有神隱門將派來的那些精英弟子。」譴淵魔尊道,「不如各宗都派出一些人,然後在仙道的必經之路上設伏。」

    「眼下備戰緊張,恐怕沒有多餘的人手,有實力攔截仙道大軍的幾乎都不在。」花天欲魔宗宗主想了想,反問道,「不知幾宗可有前輩能出手?」

    魔道聖者打斷她,道:「慢著,神隱門派出的都還是這代弟子,我們不能亂了規矩。」

    今天魔道要是用前輩大能去襲殺仙道的後輩弟子,那明天仙道自然也能這麼做,下棋也好,戰爭也好,都得講規矩。

    云青想了想,看著遣淵魔尊道:「設伏的事情……弟子與黑龍王立約,他會先同洞玄子比鬥,輸了便與之結盟,然後待仙道派人來就反殺一記。金龍王立約之時也曾說過,願與魔道共存亡,想必會拼盡性命。只要能派出一人拿下青龍王,我想仙道在沒有什麼防備又遭遇同盟黑手、無數海族進攻的情況下,應該很好解決。」

    魔道聖者頗為欣賞地說道:「你很不錯,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諸多關隘設計著實不易。「

    「聖者謬讚了。」

    「那行,我宗會負責西南海截殺一事。多謝小友相助。」極獄罪魔宗宗主看上去也很和善,沒有一點長輩架子。

    魔道聖者雙手一合,銀飾叮呤噹啷地響起來,眾人都看向他。

    「那麼,最重要的問題,哪宗願先去九鳴城替我無妄魔境開路?」

    「我宗當仁不讓。」破滅天魔宗宗主立刻道,他們一向以戰意兇猛聞名,宗中嫡傳個個都是為了戰鬥不要命的瘋子,其中朱無瑕殺起來那更是千萬人不可擋。

    他一開口,其他宗主就不再多說了。前鋒是十分危險的,因為九鳴城對於魔道而言是個全新的戰場,他們離得遠,無法及時補給,同時消息傳遞也十分不便,可以說最先去探路的人處境最為危險。但是魔道九脈也不懼這點危險,之所以不爭這個打頭陣的位置並非因為膽怯,而且因為破滅天魔宗最適合這個。

    魔道聖者一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熾色:「好,黃泉,你帶領破滅天魔宗弟子前往九鳴城,盡快出發,切勿耽擱。」

    云青心裡一驚,連破滅天魔宗宗主都看向了她。破滅天魔宗弟子理應由朱無瑕等人帶領,怎麼算也輪不到她這個六道閻魔宗的嫡傳啊。

    難道說,對於魔道聖者而言,她也是不具有宗門歸屬的……純粹符號象徵?

    魔道聖者也沒打算解決云青的困惑,他輕快地道:「黃泉,此行十分艱險,九鳴城中坐鎮的胡寒眉也許比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還強,不過本座還是希望你能做件事情……」

    云青肅然道:「還請聖者下令。」

    「殺了胡寒眉,將她的心臟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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