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097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16:02
第四十回 、火山寒窟,妖鳥攔路

    鄭真真一步邁出,居然落了空。鄭真真心裡暗自懊惱,這寒窟不是平緩向下的,她一腳下去居然落入了一個深洞之中。

    她發出一聲短促地尖叫,然後消失在云青的視線之內。

    在云青看來這寒窟就是平平整整的,也不知怎麼鄭真真就像被一隻張開的大嘴吞了下去一般消失在平地之上。她試探著向前一步,阿芒小心翼翼地跟著她,有樣學樣地邁出一步,什麼都沒有發生,除了凜凜寒風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們也進來。」云青對溫凌華和盧茗說道。

    那兩名赤霄宗的女弟子對視一眼,齊步向前,居然像鄭真真一樣,憑空落了下去,也不知掉到哪裡去了。

    「……這下麻煩了。」云青一邊沿著寒窟狹窄的通道向前走去,一邊開始運轉天書探查此處。可是她所能營造的因果太過薄弱,一時半會兒也難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得找個清楚情況的人問問才行。」云青想著,加緊腳步向前。

    「道友怎麼會在這條道兒上?!」遲圭老兒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聽上去十分吃驚。

    云青迅速退開一步,站到阿芒身後,手中法訣捏好,隨時準備出手。

    「你不也在這條道兒上?」云青笑道,面上看著很是輕鬆。

    「這……莫非道友……細看之下倒有點像,之前是我認錯了吧。」遲圭老兒猶豫著看了她半天,有些模糊地說道。

    他說得不清楚,云青也不知是何意,於是友善地點點頭道:「既然同路,不如一起走吧。」

    遲圭可是見過她殺人不眨眼的樣子,還知道這女孩兒修為難測,也不敢上前:「道友自己走吧,我老了,腿也慢,就不拖累你了。」

    云青略遺憾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遲圭捋著山羊鬍,不緊不慢地道:「前面或有凶險之處,道友還請多加小心啊。」

    云青心下警覺,可臉色還是一派溫和從容,她帶著阿芒向寒窟更深處走去。

    遲圭老兒在原地略帶疑慮地想道:「我這眼神也是越發不好了,這人雖面相陰柔,但現下看來是……我怎麼會把他認成……」

    他想不明白,自己入道修為連這個也能看錯,那還真是一把年紀活到狗身上了。

    云青順著寒窟一路向上走去。

    按說法壇已經是雪山之巔了,此處再向上根本不可能。但眼下她的的確確就是往上頭走的。這寒窟秘境估計也是一方小世界,到底里面有什麼異處也不清楚。之前遲圭老兒的表現也夠可疑的。

    寒窟中不知何處傳來細微的滴水聲,越往上走這聲響就越大,路也越發窄小,阿芒卡在道兒上半天都動彈不得。

    云青想了想,招出方寸盞,將阿芒收了進去。方寸盞可以方寸之身納天地之大,但容不了有靈之物,索性阿芒也不是有靈之物,在裡邊兒呆個幾日還是沒問題的。之前云青在履天壇也是將阿芒放在方寸盞內,偶爾弄到城外去透個風。

    「道友怎麼在這兒?」不遠處站著君華道人,他身材高大,到此處也是不得不佝僂著腰前進。

    這話和遲圭老兒的太像,讓云青不得不有些在意。

    「道友此話何意?」云青問道,也不再上前,與他保持著比較安全的距離。

    「這……是我莽撞了,抱歉抱歉。」君華道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以為自己之前有失言之處。

    云青越發不理解,正在她想用天書直接查看之時,腳下突然冒出一排尖刺。

    她體力稍遜,閃避不開,況且方寸盞中裝著阿芒也難施展,只能運起大日黑天輪真氣,道道黑焰環繞在她周身,地上那鋼鐵尖刺直接化作鐵水融化了。

    「原來道友所修不是水系道法麼?」君華道人有些意外地說道,之前抵擋那偷襲之人也好,突破遲圭老兒的陣法也好,云青用的都是一道藍汪汪的水幕,他自然以為對方專精水系道法。

    云青現下也知道這君華道人不安好心了,她不答話,正想退開幾步,心中突有警兆升起。

    心目的好處就在於不受身體本身的制約,她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後遲圭老兒追上來了。遲圭老兒一見她與君華道人在爭鬥,飛快地就在她背後上了好幾重陣法,將她卡在離君華道人僅有三米不到的地方。

    寒窟秘境之中通道狹窄,只能堪堪容一人通過,像君華道人這種體型還得微微躬身。而且岩壁之上是千年寒冰,難以擊碎,云青後路被鎖,前路有人虎視眈眈,一時間危機無比。

    這遲圭老兒猥瑣地躲在她背後,將烏龜殼兒一般的防護陣法一層層佈置下來,君華道人打不到他,云青要防著君華道人自然也沒空理會他。

    「遲圭老鬼……」君華道人心中有些計較,若是他費力解決了云青卻被這遲圭老兒撿了便宜去卻不好,但他之前一擊說不定已經激怒對方了,若是不殺了那孩子只怕還有後患。

    云青背靠著遲圭老兒的陣法,手中法訣不停,她雙手都覆蓋著薄薄的白玉。

    三人陷入短暫的僵持,直到云青向前跨出一步。

    君華道人手中顯化出兩個巨大的鐵爪,隔空掃過,風中蕩起凶悍的兵戈之氣。這麼一爪子下去只怕岩壁也要被劃出道道深痕。

    云青凜然不懼,再次向前一步,抬手生生抗下這一招。她身子晃了晃,手上覆蓋的白玉碎成粉末,入道之後的道法果然不能硬抗。

    君華道人見這擊沒能對她造成什麼損傷,還想試探下去,但接下來就見著云青招出一道黑焰朝他撲了過來。這黑焰被他兩爪子打散,但暴烈而凶戾的氣息在他經脈中亂竄還是讓他喉頭一甜。他正驚訝於這門道法的霸道,云青手裡已經有條不紊地開始掐訣,步步向前逼近。

    君華道人看了眼後面的遲圭老兒,此時云青離他不過一米,伸手就能碰到。

    他心一橫,雙爪一合,兩隻鐵爪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雙爪相交處發出道道金色罡氣,將這岩壁都刺出一個個深孔。

    可讓他驚訝的是,云青居然完好無損地避開了這些罡氣,穿過他的身子走了過去!

    君華道人回頭,只見云青的衣角消失在拐角之處,他沒多想,轉身就追了過去。

    這邊遲圭老兒卻是看得莫名其妙,他看見君華道人突然發瘋般放出強勁的金色罡氣衝著前方一通亂打,云青用那水幕勉強抗下了這道攻擊,可是那君華道人居然也沒有趁勝追擊,而是扭頭走了!

    云青站在原地,她肩膀上被剛剛的金色罡氣擊中,肩胛骨處穿了個大洞,好在除此之外也沒多大損傷了。幻術用來對付這些心境算不得平和純粹的散修簡直太方便了,剛剛她對君華道人施展海市蜃樓,對方幾乎是沒有懷疑就追著那道幻影跑了。

    可惜受她修為所限,這海市蜃樓只能針對一人起作用,要是期間遲圭老兒出個聲兒提醒一下,那君華道人估計就能看破了。

    云青回頭,看著重重陣法內的遲圭老兒道:「你出來,還是我進去?」

    「你別過來!若是我叫上一聲,只怕君華道友就趕回來了!」遲圭老兒本身擅長陣法,正面應戰不怎麼在行,加上他見了云青重重詭異手段,也不敢和她硬碰硬。

    云青搖頭嘆道:「那你便呆在此處罷。」

    說著她身上黑焰一盛,貼著那遲圭老兒的陣法就燃了過去,將這重重陣法覆蓋了一個透徹。

    遲圭老兒隔著陣法急得直跳腳,這黑焰有種強烈的腐蝕性氣息,陣法結構已被破壞,他這下算是作繭自縛了。

    云青轉身,前面是個三岔口,她沿著之前君華道人進入的地方走了下去。

    走了不到百米的距離,空氣中的寒意居然在漸漸散去,有股硫磺味漂浮在四周,而且越來越刺鼻。

    云青有些不好的猜想,這麼一點點走下去,這猜想也一點點得到印證了。

    岩壁之上的寒冰漸漸消失,空氣中的森寒之氣漸漸被燥熱之氣取代,昏暗的環境中隱隱有磷光閃過,四壁開始發燙,赤紅的石頭越來越多。待到通道一點點開闊起來,云青也將阿芒從方寸盞中弄了出來。

    這寒窟分明就是通往火山內部的。

    彷彿是在確認云青的猜想一般,前面看不到頭的通道中傳來一聲鳥鳴,這聲音近似「庸」,十分特別。

    云青屏住呼吸,將身子貼在變得滾燙的石壁之上,漸漸停止了真氣的運轉,進入一種近乎胎息的寧靜狀態。乍一看她整個人都融入了石壁之中,根本不知道這兒還有個人。阿芒本來就存在感不強,他這麼大個人學著云青的樣子老老實實趴在牆壁上,居然也難被發現。

    這鳥鳴之聲越來越近,在云青不遠處停了一下,突然變得高昂起來,聽上去十分興奮。

    云青此時已經能用心目看見出聲之物的具體模樣。

    那鳥形態有些像梟,但比梟大上不少,兩隻爪子極為鋒利。它尾巴拖得很長,飛行稍快的話尾梢之處便與空氣擦出火花。最奇特的是它居然生了張人臉,臉上四隻眼睛朝四面八方看過去,任何動靜都逃不了它的眼睛。

    很快,它發現了比云青走得稍快的君華道人。

    君華道人一見這妖鳥就臉色大變,他此刻已經避之不及,於是想要硬衝過去。他大吼一聲,皮膚漸漸剝落,露出裡面堅硬的金屬部分。看來他是用了什麼秘法將自己的身體都化作鋼鐵,難怪他用的法術也多與此相關。君華道人身化鋼鐵之後迅速朝著前面衝了過去。

    那妖鳥也徘徊了一圈,俯衝而下,爪子牢牢鎖住君華道人雙肩。云青看得清清楚楚,君華道人的肩膀被它這麼一碰就像陽關下的冰雪般融化了!

    這可是君華道人本體,他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聲,周身爆發出強烈的罡氣,一下將這妖鳥推了出去。

    他忍著痛,正要鬆一口氣,前面卻傳來了密集的振翅之聲。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08:42
第四十一回 、陰差陽錯,歸靈聖地

    云青屏息等了一會兒,直到那君華道人的哀嚎之聲完全消失,她才緩緩向後挪步。

    顒這種妖鳥向來群居而生,僅僅一隻憑藉君華道人的入道修為還是抵擋得住的,但如果來了幾十隻上百隻,其中再出那麼一個妖王,就算君華道人這等修為也只能淪為它們的口中餐了。云青自問不是妖鳥的對手,保險起見還是換條路走比較好,不過另一頭有什麼凶險也未可知。

    她正想往後退出這條路,重新回三岔口,可是退著退著就感覺到不遠處有靈氣波動。

    遲圭老兒當真是損到家了,他自己挑了另一條路,居然還順手將這邊路口封上了。好幾道陣法牢牢貼在入口處,這比起之前他在法壇用來攔路的那幾個小陣要精細得多,看來是貨真價實的入道期陣法。

    這下云青就有點犯難了,阿芒暴力破陣動靜不小,也不知會不會驚擾那群妖鳥。若是不破陣,她就只有用方寸盞越過妖鳥群了,可是這妖鳥群到底有多大她還不清楚,要是用力過猛就直接衝出了火山,要是沒走得夠遠,直接掉妖鳥面前了怎麼辦?

    云青在原地稍作權衡,還是選擇了破陣。

    阿芒想低嚎一嗓子,被云青重重地拍了回去。他老老實實,笨手笨腳地走到遲圭老兒的陣法面前,一伸手,一用力,那看不見的壁障就發出難以承受的咯吱聲。

    陣法是將靈氣進行特殊排布而形成的領域,往往與陰陽五行相合,將少量靈氣發揮出最大的作用,是以弱勝強的利器。破陣之時只須抓住陣眼,利用陰陽五行相剋的辦法,看準漏洞擊破。當然,這是一般情況。

    云青對陣法一道知之甚少,陰陽五行排布也看不大懂,只能讓阿芒直接擊散靈氣,壞其根基。阿芒對靈氣克制,這點宋離憂就深有體會,他被阿芒扣在手裡的時候根本調動不了天地靈氣,也運轉不了真氣。

    可是直接破壞動靜太大,靈氣波動很難藏住。

    阿芒手上用力,第一道陣法硬生生被他捅出個大洞,這脆弱的五行平衡再也維持不住,一下就垮了。

    云青細細聽著那邊的動靜,好像還沒被發現。

    這時候阿芒已經對第二道陣法下手了,他狠狠撞在陣法之上,那上面隱隱有閃耀的電光反擊,但阿芒臉上表情依舊木訥呆滯,彷彿什麼都感覺不到。

    一下、兩下、三下……

    這麼用力撞了十幾下,第二道陣法發出一聲悶悶的破裂聲,也消散無蹤了。

    剛剛阿芒的動靜有些大了,云青不太放心,在自己身後布下一個小小的禁制,這點禁制自然不可能完全瞞住靈氣的混亂,但多少有些阻攔效果。

    眼看著阿芒越砸越猛,一聲比一聲來得大些,陣法也一層比一層弱些,鳥兒撲騰翅膀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快!」云青壓低聲音,催促道。

    阿芒抬頭想嚎,又想起之前被云青拍了,於是憋著嗓子,一腦袋撞在陣上。

    就在陣法破裂的那一瞬間,云青聽見頭頂上傳來嘹唳的鳥鳴之聲,這聲音攜著四濺的火花急速接近,眨眼就到了云青面前。

    云青推了一把阿芒,他從略窄的通道中衝到了接近三岔口的位置。阿芒一回頭,云青手中白玉覆蓋,正擋下那能化鋼為水的鳥爪子。

    那妖鳥見一擊未成,也不給云青反擊的機會,迅速飛起來,再次俯衝而下。

    云青擋下一擊已是勉強,白玉雖然還完整,但她肩膀之前被罡氣洞穿過,也不能再硬抗了。她索性撤去防禦,以攻制攻,手裡飛快掐訣,一道碎光濺玉和俯衝下來的妖鳥撞在一起。

    妖鳥被砸中腦袋,晃晃悠悠地徘徊了幾圈,羽毛也掉了不少,云青見勢立刻雙手同時掐訣,玄元化玉術將手上覆蓋的白玉加固一遍,同時直接從掌中延伸出寒光閃爍的白玉雙劍。

    那妖鳥的攻擊手段比不上人的花樣繁多,來來回回也就是爪子撓,尖喙啄這麼幾招。它再次朝著云青衝過來,企圖用爪子掐住她時,云青便以未受傷的手臂抬劍格擋,另一隻手趁著僵持住的一剎那將劍扎進了它的眼睛。

    只聽得這妖鳥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遠處靠近火山的地方撲棱棱的聲音越發密集。

    云青見大片鳥群就要過來也不與它糾纏,棄了劍,騰出手拿著方寸盞。這邊阿芒也將陣法破開了,正傻乎乎地笑著。

    「走。」云青拍了把他的手背。阿芒慢吞吞地把她放在肩上,衝出了到了原本那三岔口處。

    云青心目一直密切關注後面的情況,只見一隻渾身赤紅的顒鳥飛在最前面,個頭比起其他妖鳥大上許多,速度也比後面那鳥群快些。云青在注意到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閃了,它幾乎是眨眼間就飛到了云青頭頂上。

    「低頭!」云青一手按住阿芒的頭,一邊化出白玉護盾。

    阿芒這次倒是反應飛快,猛地一躬身,這只顒鳥撲了個空,去勢不止,直接衝到了三岔口的另一個路口裡了。

    「哎呦!」那頭傳來一聲悶哼,遲圭老兒連滾帶爬的從那洞口衝了出來。

    他滿身都是爪痕,胳膊斷了一條,看上去比云青悽慘得多。他剛剛從那邊洞窟裡的妖物手中逃脫,沒想到迎面就撞上一隻大顒鳥,正在心中暗罵這鬼運氣,一抬頭就和云青面無表情的臉對了個正著。

    「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遲圭老兒對自己布下陣法給云青設絆子的事兒還有點心虛,他勉強笑道。

    云青看也沒看他一眼,驅使阿芒往來時的路上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用黑焰設阻。

    遲圭老兒愣了一下,突然臉色一變,他身後躥出一隻白皮巨熊,面前則衝出一群四爪人面的妖鳥。這兩者相遇,齊齊頓了一下,然後一同朝著遲圭老兒撲了過去。

    云青跑出去沒多遠就停了下來,阿芒在這麼窄的路上實在施展不開。她聽著那邊差不多安靜下來,於是又慢慢地走了回去,與之前不同的是,她選了遲圭老兒走的那條路。

    從剛剛看來,那條路上應該只有一隻大白熊。雖然它的戰鬥力也許比那群鳥加起來都高,但數量上相比反而更好躲。

    云青從阿芒身上跳下來,緩緩走到三岔口,腳下踩著黏稠血液和腦髓,遲圭老兒已不見全屍,看來是被那白熊拖了進去。

    往入口一望,一個龐大的黑影正縮成一團啃著什麼,嘎吱嘎吱的聲音聽得人心裡發麻。

    云青一隻手拉住阿芒,一隻手輕輕摩挲著方寸盞,方寸盞亮起一點光暈,那道黑影抬頭,下一刻云青就消失在了原地。

    縮地成寸!

    云青運轉方寸盞直接越過那白熊,突然感覺到自己穿過了一個什麼壁障,有種被雪水澆過的沁心之感。她停下法術,大約幾秒的暈眩之後,才感到雙腳踩在了實地上,她下意識地用方寸盞將阿芒收了進去。

    此時出現在她面前的是開闊平坦的山頂,整座雪山呈漏斗狀,疾風掠過被厚重白雪壓彎的巨木,寧靜而祥和的氣氛籠罩在四周。

    殘陽落日,暮鼓聲揚,遠方有歸鳥掠過,溫暖的光芒照耀在雪山之巔。

    云青驚訝地發現她面前居然端坐著一排身著白色僧袍的歸靈寺弟子。

    ————————————————

    鄭真真落地之後眼前漆黑一片,她不像云青一樣有心目,或者像其他入道修者一樣感知敏銳,於是只能摸著牆壁一點點向前。

    不多時,她身後傳來兩聲重物落地之響,回頭一看,發現地上坐著的可不就是赤霄宗那兩名弟子嗎?

    她又摸著牆壁走回來,伸手道:「你們還好罷?」

    溫凌華護著她師妹,有些擔憂地道:「盧茗師妹好像摔著腿了。」

    「我來看看……」鄭真真摸黑走過去,碰到盧茗小腿處,醫道真氣慢慢輸進去,「可好些了?」

    「多謝前輩。」盧茗小聲道。

    鄭真真臉一紅,她還是第一次被人稱作前輩,忙道:「快別這麼叫!啊,對了,你們看見云青了麼?」

    盧茗搖了搖頭,溫凌華略帶疑惑地答道:「您的師姐讓我們先進來,聽她的意思,大概不久之後會下來吧?」

    鄭真真抬頭看了眼洞窟,頂上一個口也沒有,封得死死的,也不知她們幾個是怎麼掉下來的。云青一向挺有效率的,當時方寸盞把她挪出去這麼遠,云青花了不到半夜就把她找到了。此時她們隔了僅僅一堵牆的距離,沒道理這麼半天還不見人下來啊。

    鄭真真有點不安地想,那些散修看上去就不懷好意,云青那邊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她不知道,云青和她走的根本就不是一條路。

    溫凌華見鄭真真有些坐立不安,開口安慰道:「沒事的,云青前輩修為高深,不會出什麼意外的。」

    鄭真真強笑道:「但願如此吧……」

    她覺得這麼幹等著也不是個事兒,於是問道:「你們知道這寒窟秘境中有什麼講究嗎?」

    盧茗性子比較羞怯,想要搭話但又不敢開口。溫凌華摸了摸她的腦袋,答道:「在下從未來過這寒窟,不過聽門中長輩提起,其中危險重重,但走到最後自會與聖地有一番緣法。」

    鄭真真聽到「危險重重」就心裡咯噔一下,心想云青不在,自己一個人不一定護得住這兩名散修弟子啊,不對,到時候是她們保護自己也說不定。

    她想著又有點失落,懊惱起自己的沒用來。

    「你們在這兒作甚?」一個有些清冷的聲音傳來。

    鄭真真抬頭一看,不遠處的路口站著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她渾身裹在桃花瘴中,右手拈著的桃枝散發出明亮的光芒。鄭真真藉著這點光看見她隱約捂著右臂,看來是受了傷從寒窟深處跑出來的。

    「在這兒等人呢。」鄭真真答道。

    「等人?之前那盲眼女孩兒麼?」那女子似乎記起了他們一行人。

    鄭真真點頭,猶豫著說道:「你手臂……」

    那女子抬眼,捂著右臂的手放了下來,視線牢牢鎖在鄭真真身上,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

    「……可需要醫治?」鄭真真頂著這目光把話給說完了。

    那女子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道:「隨我過來。」 本帖最後由 jazzsax 於 2014-9-11 08:45 編輯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08:48
第四十二回、過眼皆空,因果亦然

    歸靈寺乃是天下七大聖地中唯一的佛修之地。講究的是慈悲平和,眾生平等,五蘊皆空。而眠鳳廊則與神隱門一般是仙道聖地,不過相互之間各有側重。仙道多山門,與世無爭,傚法自然。

    這麼兩個不太容易起爭端的聖地放到一起卻鬧得不可開交,說到底問題還是出在「道統」二字上。

    十萬大山反覆多次襲殺人族,是清川山府與履天壇的道統之爭;墨陵劍閣與神隱門傾天之戰,是人道與仙道的衝突;還有酆都城曾介入天祝國與大鏡國的朝代更替,將十幾座城池化作鬼域,則是鬼道與人道的爭端。

    眠鳳廊和歸靈寺這點事兒放在整個修真界是稀奇,可是在各大聖地之間卻也平常。畢竟修真界散修為主,他們概念裡還沒有「道統」這樣龐大的成分。而聖地作為各大道統的領袖,自然對此更為上心。

    其他幾個地方隔得遠倒好,眠鳳廊和歸靈寺都在大雪山上,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動不動就要打上幾場,發展至今已經到了借道統之爭磨礪弟子的程度了。

    原本履天壇也在這附近,那時候三足鼎立,三方制衡,還算行為平和,鬥法有序。但西北這麼大點地方實在資源有限,容不下三個龐然大物,所以履天壇乾淨利落地遷到了中南人口稠密之處。剩下二者的脆弱平衡已經維持了百年之久,怕是馬上就要有大衝突爆發。

    而遷去中南的履天壇好景也只維持百年之久,近來又和更南邊的清川山府頻繁發生摩擦。眼下十萬大山天妖胡寒眉率百萬妖軍迫近人族邊境一事尚未傳開,不然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不過這些都不是云青眼下要考慮的。她現在看著眼前一排年輕的歸靈寺僧人有種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覺。

    之前走在寒窟秘境中,遲圭老兒和君華道人見了她就欲言又止,她那時候不明所以,也沒空想太多,現在終於知道他們在欲言又止什麼東西了。

    寒窟秘境是兩大聖地同時在用,而眠鳳廊只收女弟子,歸靈寺只收男弟子,這麼一來肯定要在其中設下些分辨的秘法。不然資質絕佳的女弟子跑去歸靈寺,而心性出眾的男弟子跑去了眠鳳廊,豈不可惜?云青想通這個關竅,用天書一探,果真是用了天地陰陽分化儀。

    陰陽造化,各有異焉,所行之道,亦各不同。

    這天地陰陽分化儀用種種大神通將開天闢地之至理演化出來。使這寒窟秘境中清陽上天,濁陰歸地,生長收藏,終而復始。

    這麼一來,根據「濁陰歸地」這條,鄭真真和那兩個赤霄宗女弟子掉進地下,完全就是秘法在驅使。而云青所走的那條路上也壓根沒看見一個女人,遲圭老兒與君華道人都是「清陽」之屬。

    正是因為知道這種不可逆的秘境法則,遇上云青的兩名入道之人,都只是懷疑自己將云青錯看成女孩兒了。畢竟云青年紀小,雖然面容略顯陰柔,但聲音和行為舉止上幾乎是區分不開的。最重要的是她身懷天書,遮蔽天機的本事了得,就算仔細探查也得不出什麼結論。

    至於為什麼云青會被劃為「清陽」,估計和阿芒脫不了關係。他們一命雙生,從命格上看根本就是一人,天地陰陽分化儀再怎麼玄妙也沒法兒將他們兩個分開。於是云青就被陰差陽錯地帶到了歸靈寺的接引弟子面前。

    這是個接近蓮心虛空藏觀想法的好機會,當然隨之而來的危機也少不了。

    「這位……施主,你身上的可是履天壇的祭服?」

    見她憑空出現在山巔上,離她最近的那名接引弟子停下誦經,抬眼問道。

    云青點了點頭,壓低些聲音說:「正是,晚輩路遇艱險,幸得履天壇一位女弟子相助。」

    那名接引弟子的面容在夕陽下顯得十分柔和,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看上去慈悲而淡漠。他點了點頭,說道:「阿彌陀佛,想必施主之前種下了因,才有此番的果。」

    他也不提收云青入門之事,就隨便扯些有的沒的。

    云青對佛門弟子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們特別能說,於是也耐下心來:「大師此言差矣,你怎麼知道不是她此番種下了因,要我將來結下此事的果?」

    「因果者亦非絕對,萬事萬物既可以為因也可以為果。那位女弟子種下的因,未嘗不是另外一件事的果。」他一粒粒地撥弄著佛珠,復又垂眉斂目。

    云青一怔,不知如何反駁。這接引弟子不見得信了她說的話,多半是在與她談佛法,考她悟性,察她心性。

    此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悠長的鐘聲,沉沉尾音輕顫著落在寒冷的山巔,一下下按在心口,讓人感覺沉重卻安寧。

    想不通那便不去想。

    云青聽著這鐘聲,盤膝坐下,安安靜靜。那接引弟子看了她一眼,眼中略帶讚許。

    山巔之上,長風激揚,夭夭枝葉,相傾近折,簌簌之聲不絕於耳。

    古寺鐘聲穿透厲風而來,每一聲鐘震顫,心中便散去些塵埃,多一分明悟。

    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夕陽從那名接引弟子跟前照到云青臉上,她才開口。

    「世間萬物,過眼皆空,因果亦然。世上本無因無果,心中脫不了凡塵俗欲,於是便作繭自縛,強說是因果相連。」

    那接引弟子停下轉佛珠的手,起身淡淡地道:「說得好,且隨我來罷。」

    云青隨他起身,神色平和,不起一絲波瀾。

    那接引弟子一隻手捏著佛珠,另一隻手拿著禪杖,這杖以竹葦為之,看著十分簡陋,但云青卻能感覺到其中散發出內斂的浩大佛力。他走到懸崖邊緣,躬□,將禪杖往石壁上一劈,那脆弱的竹葦就刺進了封凍的岩石裡,他向下一跳,整個人借一根竹葦禪杖就懸在了萬丈高空之上。

    云青明白,第二道考驗開始了。

    一名站在邊上的小沙彌將一根相似的竹葦禪杖遞給她,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量力而為。」

    云青握著禪杖,正想用玄元化玉術,但旋即反應過來,剛剛那接引弟子分明什麼法術都沒有施過。她掂了掂手裡的禪杖,不輕不重,尖頭處還包著布,若是不靠法術根本不可能穿透堅硬的石壁。

    那麼那接引弟子是怎麼做到的呢?

    云青細細回想著曾在履天壇看到過的一些佛道典籍,這種禪杖似乎不是用以爭鬥的兵器,而是坐禪之時的警醒之具。上師往往用這禪杖輕輕點醒那些誤入迷途,或者心有迷障的弟子。

    等等,警醒之具!

    云青隱約有些猜想,她學著那個接引弟子的樣子,將禪杖抵在石壁之上,以這竹葦禪杖為媒細細感應著自身真氣與大地共鳴之感。天地中逸散的靈氣在禪杖與石壁間游離,云青試著將真氣與自然貼合,緩緩運轉,直到與這大地再也不分彼此。她手中也不用力,那石壁彷彿自己裂開一般,一點點將竹葦禪杖吞沒並且咬緊了。

    警醒之具,以醍醐灌頂之術將無靈點化為有靈。

    云青見禪杖扎得穩妥了,於是也縱身跳下來,沒受傷的手臂握著禪杖,與那接引弟子一同懸於萬丈高空之中。

    「很好,我們走吧。」接引弟子將禪杖抽出,整個人滑下去十丈左右,然後迅速將禪杖插了回去,穩住身體,如此反覆,很快就與云青拉開一段距離。

    「敝寺於半山腰懸空而建,路途頗遠,你小心些。」這略低的聲音未被山風吹散,清晰地傳到云青耳中。

    云青體力稍遜,要是有那麼一下沒能反應過來,將竹葦禪杖折了,那就真是沒活路了。

    她小心地抽出禪杖,下滑的時候狂風颳過,讓她不得不又把禪杖紮了回去。這麼一抽一送,浪費的體力卻比那接引弟子大很多。

    云青咬牙僵在原地,竭力冷靜下來,凝神感受風向,趁著一瞬間的平和迅速下滑出十幾丈,然後試圖將竹葦禪杖送回去,可是在這樣的移動中很難使自身真氣完全貼近大地的波動,一直超過二十丈,她才設法使自己停止墜落。

    因為墜落距離太大,停下的時候帶給她手臂的負擔也就極大,云青感覺兩隻手都疼得要命。她低頭,心目一掃,那接引弟子已經在云海中影影綽綽了。

    從最開始的佛法之辯,到醍醐灌頂的暗示,再到現在凶險無比的下山路,依次考察了云青繼承佛門傳承的資質,對佛門典故的悟性,還有毅力與堅持。

    聖地傳承對修道一途看得比誰都透徹,這麼三番下來也就是告訴云青一件事,假如沒有毅力,那麼再好的悟性和資質都是白搭。

    前兩點云青都輕鬆通過,她不願被卡在最重要的一步上。

    這時候她受傷的肩膀傷處又崩裂,她此時連動用真氣稍作調整都不敢,生怕隨便一動就折了這竹葦禪杖。

    血一流出來就被風吹得凝固起來,粘在祭祀服上,貼著身子十分難受。

    云青把注意力從傷處轉移到竹葦禪杖上,全神貫注。她再次用力抽出禪杖,這次比剛剛好些,落下大概十來丈就停了。她鬆了口氣,在風中穩住身體,繼續調整真氣。

    待到風小,又效仿之前的做法,如此反覆,對真氣的控制也越來越熟練,但氣力也越發難以支撐。

    也不知過了多久,云青幾乎感覺雙手都要失去知覺了,耳邊才傳來那名接引弟子的聲音。

    「便是此處了,還請下來罷。」

    云青手上力道一洩,從上頭掉了下來,有些狼狽地後退幾步才站住身子。

    眼前的龐然建築和諧地嵌入山體之中,利用堅硬的岩石托起樑柱,座座塔閣間迴廊勾連,一半隱於石壁中,一半露出在外。這些殿閣依託山勢,連綿環繞整個雪山,曲折迂迴,險峻無比。上接危崖,下連深谷,背靠雪山,面朝草原,渾然一體,堪稱鬼斧神工。

    這裡就是歸靈寺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08:57
第四十三回、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佛道與上古時的修者頗為接近,都講究「苦修」二字。

    也有凡人覺得寺中生活多與青燈古佛相伴,每日誦經聽鐘,沒有世事紛繁,想來頗為清閒。清閒不一定,但清苦那是肯定的。

    歸靈寺的皈依儀式中就已提到,所有弟子,不管外門,內門,抑或嫡傳,都是聞鐘而起,聞鼓而眠,聞板上殿,聞梆過堂。寺中生活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能堅持下去的人少之又少。

    云青一到寺中便立刻被那接引弟子帶去了皈依儀式。

    參與皈依儀式的人數居然達到上千,這在人口稀少的西北還是很難得的。這些大多是從草原上渡化的普通人,不一定要入歸靈寺一門,但也願參加皈依儀式從而堅定信仰,洗禮精神。其中也有一部分和云青一樣的散修,但他們不是通過雪山法會而來,也沒有經歷太過艱險的考驗,想來是先入外門作為考察罷。

    云青稍加觀察便發現,這次雪山法會這麼多散修居然只有她一個人進了歸靈寺,甚至連她也不是來當和尚的。

    皈依儀式頗為正式,但內容卻是簡單,只有懺悔和發願兩部分。云青到場的時候第一部分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

    跪在歸靈寺正殿的人各種各樣,有凶悍的獵人,美麗的牧羊女,衣著破爛的流浪者,還有風塵僕僕的朝聖者。有看上去一眼就淹沒在人海的普通人,也有器宇不凡的修道者。他們有的已經滿頭白髮,有的剛剛牙牙學語。

    唯一的相同之處便是他們的神情都平和安定,氣息中有種莫名地純粹之感。這種宗教氛圍與履天壇百花祭上有些相似,但比履天壇的信仰來得更為強烈。

    這原本也就是用來堅定信仰的儀式。

    大殿正座位置有一名乾瘦僧人盤膝而坐,云青看不出那人修為。他身著大紅色袈裟,袈裟邊角由金絲織成,細密的針腳顯得十分牢靠。他瘦得甚至撐不起這件寬大的袈裟,整個人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臉上顴骨突出得厲害,但這種相貌卻一點也不嚇人,反而給人慈和安詳之感。他額頭處有因常年叩拜而形成的突起,紅彤彤的,圓潤可親。

    待到懺悔得差不多了,這名乾瘦僧人便開口念道:「盡形壽,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這聲音傳遍整個寺廟,直攝靈台之上,一點也不見衰竭。云青覺得他手法與那大鏡國師頗像,但似乎還是差了不止一點,畢竟國師連口都沒開就將聲音直接灌注到十幾座城池的百姓腦海中,使人直接產生了對履天壇的信仰。

    這時底下參與皈依儀式的千人也齊齊開口道:「盡形壽,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如此反覆了不知多少遍,聲音才漸漸停了下來。

    這時那些不準備拜入歸靈寺的人起身,走出了大殿,而剩下的多半是準備拜師修佛之人,大殿側面也走出許多歸靈寺弟子,開始準備正式的拜師之事了。

    云青感覺到面前站了一人,心目一瞥,發現居然是接引她入門之人。

    「施主可願受戒?」那人撥弄念珠,輕聲問道。

    身邊陸陸續續有人受戒,然後拜入歸靈寺山門,隨其他接引弟子離開了大殿。

    云青搖頭:「先不受戒,只作三皈依罷。」

    那接引弟子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道:「也罷,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方才三皈依已作,貧僧也可稱你一聲同門了。」

    「師兄?」云青試探著叫了句。

    皈依有三,而戒條有五。先皈依而不受戒是可以的,但是不管受不受戒,犯了戒條都是有罪的。受戒的意義就在於犯戒之後所得到的護持不同,受戒越多,護持也就越多,修佛的時候進展也更快。

    云青選擇不受戒也是不願多造因果,說到底她也只不過是潛伏歸靈寺,伺機獲取蓮心虛空藏一門秘法罷了。

    她清楚地知道修佛絕對不是適合自己走的道路。如果將錯就錯拜入歸靈寺,那麼她有可能獲得完整的聖地傳承,有師長引導,有資源可以利用,甚至以她的資質將來入道後升為嫡傳弟子也不是難事。

    但這不是她要走的路。

    所謂正統傳承,在修道界真的是數得過來的東西。目前云青接觸過的有人道正統「乾元君子道」,魔道正統的一部分「大日黑天輪」,仙道正統的一部分「太上感應錄」,接下來或許她還有機會見到佛道正統傳承的一部分。這些傳承中的每一項若是修到極處都能奪天地造化,成就無上大道。

    但是本心只有一個,可以選擇的道路也只有一條。若是走馬觀花,一路陷在各式傳承中不求甚解,最終只會什麼都得不到。

    云青對於自己的選擇尚在摸索之中,為此她開始了千里之行,問天下法,悟天下道,想要從這些眼花繚亂的道統和傳承中挑出最適合自己的,以此成就大道。

    「罷了,師兄就師兄吧。也算我引你入門,有這麼一番緣法。」那接引弟子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溫和地答道,「貧僧法號覺鸞,你未受戒,不可拜師,還是稱你俗名可好?」

    云青一聽他法號「覺鸞」就立刻肯定了對方的嫡傳身份,她心想自己叫的那聲「師兄」還真是把寺裡大半和尚的便宜都給佔了。

    覺字輩在天下佛門中也算是極高的,可以說現下修真界還活著的,比這「覺」字高的似乎也就是「子」字輩,再往上的字輩早八百年就沒人見過了。這覺鸞看起來年紀不大,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歸靈寺裡哪位子字輩大能的嫡傳弟子了。

    「云青。」云青一想到自己在面對一個入道的嫡傳弟子就迅速用天書再次將自身天機仔仔細細地掩飾了一遍,「我俗名云青。」

    覺鸞又點點頭,停下了撥弄念珠的動作,伸手遞給云青一支玉簡:「你闖過雪山法壇而來,我早就該引你來這皈依法會,不過臨時起意多做了些考察。此番我自作主張,且將你收入內門罷。」

    玉簡中記著些給新弟子交代的瑣事,云青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她聽了覺鸞的話,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她被領到皈依法會時,這法會都已經開了一半了。原來皈依法會不是隨時可以入場,而是她因為額外的考驗來得比那些人慢。看來覺鸞在寺中地位之高已經可以影響這樣的千人皈依儀式了啊。

    「若是修行上有不明之處,可在閒暇之時問我。」

    云青稱謝:「勞煩師兄了。」

    覺鸞微微搖頭:「我引你入寺,這是該做的。況且……」

    云青抬頭,聽他接著說道:「你不太可能有閒暇時間。」

    云青忍不住笑了。

    認真算來,這不是她見過的第一個正統傳承的嫡傳弟子。

    朱無瑕應該是破滅天魔宗的嫡傳弟子,她能御劍飛行,神出鬼沒,行事自有魔道的肆意瀟灑,可是那時候云青尚未修道,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所以壓力反而不大。樂舒也算是半個嫡傳弟子,剛落地就開始修道,得大鏡國師親傳,與云青差不多年紀就已經碰到了入道關隘,堪稱天縱奇才,只是比起朱無瑕閱歷和修為都稍有不足,也不足以給云青構成什麼壓力。

    眼前這名謙和沉靜的僧人算是這幾人中最不起眼的,但是他身上的高深莫測之感更甚前兩者。

    云青又問了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然後向覺鸞告退了。

    只要不受戒,她在寺中也相對比較自由,但是與之對等的,她也得不到什麼指點,修行佛道傳承也多易滯澀。

    不過她本意也並非修佛,只要在這邊呆上一段時間,待她弄清楚蓮心虛空藏的所在就好。一旦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到手,她就要準備和鄭真真一起逃離此處了。她在眾人懺悔之時便悄悄用天書演算鄭真真行蹤,沒想到鄭真真也是氣運加身,此時已經在眠鳳廊山門了。

    也不知眼下她在眠鳳廊呆得怎麼樣。

    ——————————————

    那神秘女子叫鄭真真來她那邊,溫凌華和盧茗見她修為高深,便不敢上前。鄭真真心思單純,也沒多想就跟了上去。那女子帶著她七拐八彎到了一處三岔口,她從右手邊進去,裡邊有一具巨熊的屍首。

    神秘女子也不在意,坐在那張完整的熊皮之上,看著鄭真真。鄭真真被巨熊嚇了一跳,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幫她察看傷勢。

    那神秘女子看上去手臂傷得不輕,但鄭真真細細一查,全是些皮外傷,不曾動其根本。

    「用真氣稍作溫養便是,沒什麼大礙。」鄭真真從祭祀服上撕下一條給那女子包紮。

    那女子冷笑:「你醫好我不怕我再下毒手嗎?」

    鄭真真訝然:「這……也算不得醫好吧,若是不處理它自然也會癒合。」

    那女子沒想到她關注的點根本就不是以怨報德,而是這等瑣事,她整了整衣衫:「蠢姑娘,你何必對誰都這麼好?修道之人無心無情,你只專心大道便是,還管其他人死活?」

    「我、我也不是對誰都這麼好!我對有些人……特別好。」鄭真真遲鈍地答道。

    「你怎麼聽不懂我說話?我的意思是,你對人好,人還要反咬你一口的。遇上傷者不如索性補上一刀,這樣你自己既無性命之憂,又能從那亡命鬼身上撈些好處。」那女子說得語重心長。

    「啊?」鄭真真愣神,「太惡毒了吧!」

    「天道尚且不仁,你怕什麼惡毒?」那女子譏誚地反問。

    「可是我不想這麼做。」鄭真真心中有些想法,但總是表達不出來,「這麼做了,我就不是我了。」

    那女子還想說什麼,可鄭真真一邊理清思路一邊接著道:「我天性如此,見不得別人受苦,見不得有靈之物身隕凋亡。若是有一天,我也殺人越貨了,那邊我便不是自己了,本心一失,求道無門。」

    「哈哈哈,講得多天真啊,你看書裡多少人經歷巨變之後心性大變,然後得道成聖的?」那女子搖頭嘲道。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正因為我是我,所以才不能這麼做。」鄭真真說得有些亂,勉強將自己心中所想表達出來了。

    那女子問她:「你當真是這麼想的?」

    鄭真真點頭:「嗯,我常懷慈悲憐憫之心,不因怨殺生,我常懷濟世救亡之心,願捨生成大道。」

    那女子身上桃花瘴散去,露出了本來面容。她氣質出塵,膚若凝脂,眉含遠黛之色,唇染霜葉之紅。可是這副絕色姿容卻被她左臉的一道傷疤破壞了,那疤痕深褐色,從左眼劃到下頜處,猙獰可怖。

    她摸了摸鄭真真的頭髮,聲音比之前要溫和許多:「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我問你,可願入我眠鳳廊?」

    若是云青在此便會知道,這女子才是藏身眾多散修中的聖地考察之人。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09:00
第四十四回、清渠取水,寒澗曝書

    歸靈寺的日落是極美的,遠處的云海一片空茫,層浪翻騰中暈開一圈圈灼人的赤紅色。整座寺廟巧妙地嵌入半山腰,上不接天,下不著地,伸手彷彿就能觸到流云。

    日落之色傾瀉在寒澗邊的曝書石上,如佛光般澄淨祥和。

    云青見日色漸昏,也開始準備把今天曬的書收拾收拾了,要是手腳慢了怕趕不上晚課。歸靈寺裡的修行十分辛苦,朝暮課誦等每日都要做的功課不說,每天還有布薩堂,羅漢堂,藏經閣的種種要務分派下來,事情多得忙不過來。

    幾天下來,云青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覺鸞說她「不太可能有閒暇時間」。

    云青作為內門弟子可以選擇自己主要接些什麼事務,於是她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在藏經閣幫忙。但她很快發現這種選擇派不上什麼用處,因為實際情況就是不管選了沒選她都得做。

    今天天氣放晴,於是藏經閣決定分派些弟子來曝書,云青在忙得昏天黑地的情況下還是主動要求過來了。雖說可能性很小,但是萬一真的被她曬到了相關典籍怎麼辦?

    修道者一般都用玉簡,但玉簡能夠承載的僅僅是信息。那些前人的意志、前人的思想,都蘊藏在古籍的一筆一劃裡,這是玉簡無論如何都無法表達出來的。所以藏書藏書,藏的還是那些脆弱卻久遠的古書。

    年代太過久遠的古籍已經禁不起搬弄,於是採用懸置之法,布下結界在藏經閣中不見天日。這種書為了防止失傳,一般都有秘法搨本,搨本距今年代也十分久遠,於是藏經閣時不時就派弟子來曬書。

    「這批書暫且交給我罷,你先回去好了。」

    覺鸞的聲音出現在云青身後,可她完全沒聽見腳步聲。

    「這怎麼好,師兄事務繁忙……」云青感覺這幾天總能見著他,心下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裡暴露了。

    「我算是寺裡最清閒的了。」覺鸞笑道,躬身替她整理那些鋪得遍地都是的古籍。

    云青啞然。當然了,這人排輩如此之高,誰也沒法命他做事。

    「先師頗愛曬書。」覺鸞見她說不出話,便接著道,「今日正好趕上他祭日,我心有所感罷了。」

    云青不知道他和自己說這個是什麼意思,不過她對那個「先師」頗感興趣。

    覺鸞也不在意,一邊熟練地收整好地上的古書一邊道:「先師初入歸靈寺時還因曬書一事被罰過跪。那時候我師祖讓他去把寺中的洗髓經、易筋經、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大日如來觀想法等法藏給曬曬,其實是存了心思試他道心。」

    云青聽見蓮心虛空藏觀想法不由心中一動,這麼說來,蓮心虛空藏觀想法還真是記在書裡的?隨即她又想到有些警覺,也不知覺鸞為何會突然提起這個,是真看出什麼了,還是和那什麼師祖一樣存了試她道心的意思?

    「他想要試試你師父會不會偷看這些典籍?」云青臉色不變,疑惑地問道。

    覺鸞又笑起來:「是啊,可是他沒想到我我師父居然也不去藏經閣領書,就跑到這曬書石上光著肚皮睡了一覺。」

    云青訝然:「這是為何?」

    「我師祖也不解,跑去責問,我師父振振有詞,他說……」覺鸞停頓了一下,將最後一本古籍小心地撿起來抱在懷裡。

    「我師父說他一心向佛,萬千典籍皆在他腹中,何必曬書?把他自己肚皮曬曬便是了!」

    云青也不由笑起來,她覺得這位子字輩佛門大能的性子倒是與這歸靈寺的肅穆頗有不合之處。

    「結果後來就被罰跪了,一連幾個月,日日夜夜,風雨亦然,他一直跪在這曬書石上。」覺鸞神色微肅。

    云青問道:「這麼嚴重……?」

    她覺得佛門之中口舌之辯其實十分管用,有時候一件事明明是做錯了,但只要口頭上能用佛理圓過來就不會有什麼責罰。比較典型的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既然連犯戒都可以用這種荒謬的說辭掩過去,那麼覺鸞的師父被罰跪好幾個月根本沒道理啊。

    「我師父後來同我說,他當時覺得自己沒做錯,可一月之後便跪醒了。」覺鸞的側臉在夕陽下同寺裡那些佛像一般,似笑非笑,慈悲卻不怎麼真實,「萬千典籍皆在腹中?讀書人心中自可存著這點輕狂無畏,但修行之人不行。」

    「謙卑。」覺鸞的聲音放低,一聲聲直攝心神。

    云青感覺有什麼被觸動了,她的情況與那佛門大能頗為相似。天書在手,可不就是通曉萬物,無所不知,萬千典籍皆在腹中嗎?

    「天下大道無數,光是佛門便有無上甚深微妙法不知凡幾,所知越多便越能明了自己的矇昧無知。也許萬千典籍皆在他腹中不錯,但這依舊是別人的典籍。若是沒有謙卑之心,虛心求佛問道,那麼終得不到屬於自己的大道。」

    云青心中恍如有警鐘叩響,一下就清明了許多。

    她有天書護身,有阿芒這種千萬人不可敵的強大助力,她有氣運加身,先後得見了太上感應錄、大日黑天輪、君子乾元道。所以她敢肆意妄為,敢在十萬大山眼皮子底下招搖而過,敢深入履天聖壇,全身而退,現在甚至敢拉著鄭真真一同攪渾西北這潭水。

    但是她依仗的一切說到底都不是她自己的東西。天書始終是外物,阿芒再強大也不能替她悟道,那些亂七八糟的傳承又有哪一個是她真正鑽研透徹的呢?

    萬千典籍皆在她腹中又如何?沒有一本是她理解的,沒有一本是真正屬於她的。

    越是狂妄,離所求之「道」就越遠。

    「受教了。」云青躬身道謝。覺鸞佛法精深,怕是早看出她心中躁動不安之意,他既不問她到底有何圖謀,也沒有對她有所戒備,反而指點迷津,警醒她要以謙遜之心求取大道。

    「晚課要開始了,你且去罷。」覺鸞點點頭,聽著寺中鐘聲作響,便對云青說道。

    云青再次躬身,然後才踏著落日餘暉去上晚課。

    ——————————————

    「嚶嚶嚶……」鄭真真渾身濕透,站在寒潭裡瑟瑟發抖,「我、我站不住了!」

    那個將她從寒窟秘境中帶出來的女子此時換上了一身桃色宮裝,站在雲霧縹緲中宛如謫仙一般,她面上覆著薄紗,聽了鄭真真這話不由掀了面紗道:「你當真不願拜我為師?」

    「冷死了……」鄭真真眼睛水汪汪地看著那女子,也不因她臉上那猙獰的傷疤而有什麼異色。

    「你這蠢孩子怎麼不聽勸?若你拜我為師,將來只要入道便可成為我眠鳳廊嫡傳弟子……」

    鄭真真還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冷!」

    「出來,出來!白瞎了我給你借這寒潭鍛體,這才半盞茶不到就給我喊冷了?」那女子一臉不耐煩,但還是同意她從寒潭中出來。

    鄭真真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手腳並用從寒潭中爬出來,但是腳下踩到一塊滑溜溜的石頭,一下又掉了回去。

    「你不光腦子不好用,還笨手笨腳,真是……!罷了,你不拜在我門下說不定於我而言也是一樁幸事。」那女子宮裝袖子一甩,一條桃花色的絲帶就將鄭真真捲了出來。

    鄭真真咳了半天,才道:「那個……漂亮姐姐,什麼時候可以吃晚飯啊?」

    「莫這麼叫我!我道號驚花。」那女子無奈地道,她早已不在乎皮相之事,但鄭真真說得真摯,她也不好責罵。

    「驚花前輩。」鄭真真認認真真地施了個禮。

    驚花嘆道:「師姐撿了個怨婦,我怎麼就撿了個傻子。」

    鄭真真不解地問道:「怨婦?」

    驚花用道術將她身上弄乾,然後化出一個小茶桌,席地而坐:「那怨婦比你厲害多了,受那麼重的傷還能衝進寒窟殺了那白熊,連我都為她所傷。」

    「那時候你身上的傷也是她幹的麼!?」鄭真真驚訝地說道,她記起那時候被道侶背叛的女子,好像就是在說她吧?

    「是了,那人似乎被心上人所叛,看開情障,修為大進,於是師姐便讓她先進了外門再說。」

    鄭真真疑惑地問道:「她打傷你,你師姐還讓她入門?」

    驚花從寒潭中取了些水,也不知怎麼就化出兩杯熱氣騰騰的茶。鄭真真看著她的動作,不由想起云青,眼色柔和了些。

    「她那時候情緒不穩,大概是誤傷罷。師姐也只是讓她入外門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試探幾回道心,若是尚可便引入內門,不可便送她走。」驚花示意她也坐下。

    鄭真真也學著驚花的樣子席地而坐,可惜怎麼也坐不出她那種端莊雍容的樣子,總帶著些嬌憨。

    「我呢?也是入外門先考察麼?」鄭真真問道。

    驚花點頭:「自然,這是規矩。畢竟近年來散修道心越發敗壞,不好好甄選可不行。」

    鄭真真嚴肅地點頭:「是啊。」

    「你是什麼是!?快些喝茶暖暖身子,今日你必須給我把洗髓伐骨最後一步給完成了!」驚花不滿道。鄭真真天資不錯,但洗髓伐骨等等修道的前期準備還不紮實,她只好替她重做一遍,免得將來留下後患。

    「我剛剛就想說……」鄭真真有些遲疑。

    驚花問道:「說什麼?」

    「這寒潭水我泡過澡,你再喝是不是有點不大合適?」

    驚花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09:02
第四十五回、飲血當關,魂歸何方

    南方邊境的城牆是用人族的血肉築起來的,這裡的每一寸土地下都有忠魂埋葬。

    鏡都的帝王現在也許正看著笙歌曼舞,玉樹銀花,閒花城的公子哥兒們也許正曲水流觴,共賞秋月,慈安城的茶館依舊滿座,說書人滿口盛世安康。

    沒有人看見這個偌大結界覆蓋下的邊陲古城正奄奄一息。

    更不會有人知道在這裡居然還有一群蠢貨妄圖以肉體凡身對抗十萬大山的無數妖軍。

    他們穿著最下等的荊棘甲,連件能保暖的衣服都沒有。他們拋下妻兒來這裡為國效力,但是從不曾被人問津。他們整天懶懶散散,抽煙打架,因為在這個「平安盛世」,他們已經不被需要了,他們甚至為此開心。

    但是現在,他們毅然站在了人族的最前線,用屍骨堆出一道並不牢靠的壁障。

    他們願意面朝數不盡的敵人舉起武器,因為他們背後就是大鏡,他們所站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大鏡!

    只需要堅持三十日,人族就能得救了。可這三十日真是暗啊,暗得一點也看不見頭。

    「不行了,腸子全被吃光了,已經沒救了。」軍醫劉述擦了把汗,將白布拉過屍體頭頂。

    將傷員送來的幾個士兵沉默地向屍體鞠了個躬,然後又沉默地離開。軍醫帳篷裡就好像沒來過人似的,死氣沉沉。

    劉述走到角落裡,給帳篷裡唯一的燈盞添了點油。

    半月多以前,那個有著驚世容顏的女妖帶著百萬妖軍兵臨城下,從那日開始,九鳴城就沒了日出日落,一直都維持著這種妖云繚繞的昏暗天色。

    劉述用油一直很節儉,因為他知道,若是三十日內不能保證光亮,那對於守城軍而言一定是一場災難。

    這些妖物可以在昏暗中視物,但守城軍可不行。而且妖物數目龐大,可以輪番上陣,不停不休,所以守城軍也必須時時保證軍力。

    這幾日死的人太多了,大都屍體不全。他處理的都是些不大致命的傷,那些被啃掉腦袋的基本上也不用找他了。除了傷員,還有許多瘋了的士兵也被送到他這裡。

    「瘋了好,瘋了好,不必天天見這些殘屍斷骸,也不必憂心這妖物破城之事了……」劉述憔悴地自語道。他看上去整整瘦了一圈,頭髮一把接著一把地掉,蠟黃色的臉上始終帶著焦慮與驚恐。

    「你若是瘋了,這九鳴城裡可是連一個能治病的都沒有了!」謝遙一瘸一拐走進來,大聲道。

    劉述抬眼看他,心想這公子哥兒算是所有人中變化最大的。他記得謝遙剛開始來的時候不過是仗著家裡勢大,與統領還沾親帶故,從不參加操練,也不披甲戴盔,整天見著人就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求仙事蹟。

    現在呢,一臉鬍子邋遢的模樣,哪裡還看得清那張俊臉啊。他性子耿直純良,又願意衝鋒在前,現在與軍中那些兵痞都混得不錯了。還有他求仙之事,如今他不說大家也知道了,就他每日用雷法殺的妖物最多。

    「你腿怎麼了?被妖物咬了可別找我醫,自己挖個坑慢慢等死吧!」劉述將先後一對比,心中暗道亂世出英雄,這小子恐怕以後不簡單。當然,前提是他要活下這剩下的半月。

    「不是不是,我這是被投石車給絆了一跤。況且就算被咬了又如何,又不是每一隻妖物都帶毒!」謝遙擺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劉述取了藥,直接丟給他,然後也一屁股坐下,和他面對面地說道:「你都被那投石車絆了幾回了?可長點心吧,不然下次來這兒你也得裹上那白布了!」

    「能不能讓統領把那玩意兒挪個位置?我每次卡那位置偷偷用雷法殺妖怪都被絆著……」謝遙擰了半天也沒把蓋兒給弄開。

    「我呸!統領都不眠不休七天了,你怎麼好意思拿這事兒麻煩他?」劉述啐了他一口,劈手拿過藥瓶子,用力一掰就把蓋子掰開了,「這藥瓶子是這麼開的!你擰個屁啊!」

    「哦……」謝遙訕訕地接過瓶子,突然情緒有些低沉,「你說,這鬼日子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劉述看著這年紀輕輕的公子哥兒不知怎麼回答。

    也許下一刻就結束了,也許永遠不會結束。沒有日出日落,他們連日子都計算不清,這麼渾渾沌沌地捱過了一分一秒,但是誰也不知道這三十日之期什麼時候才會到。

    若是知道日子,他們興許還有個目標能堅持下去。可若是一直都不知晝夜更替怎麼辦?眼前妖獸屠戮噬人,同胞葬身妖腹,慘不忍睹的事情一件件發生,還被不明確的時間一遍遍放大。

    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他們像是航行在茫茫大海中,也許下一刻就靠岸,根本不可能靠岸。

    這樣的日子真是絕望透頂。

    「沒事的。」謝遙見他神情越發驚恐不安,終於出聲道。

    「你看,我還在堅持,朱統領還在堅持,這麼多士兵們都還在堅持。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活著,那麼九鳴城就沒有倒下的理由。」謝遙把藥抹了,將瓶子放到懷裡,然後提著槍起身。

    謝遙終於開始明白一些事情。

    不是怎樣用最小的消耗殺死一隻妖獸,而是一種擔當。

    他覺得自己身上既然背負著這樣的力量,那麼自然也就背負著同等的責任。

    他願意為他背後那些活在「平安盛世」裡的人做些什麼,即便他沒有從那些人手中得到過什麼。

    謝遙眼裡有堅定的光芒,額頭上冒出青帝百花印的紋路,這紋路上纏著絲絲深紫色的電光。

    他想要戰鬥!

    此時九鳴城北城門,有一名青年書生,穿著肅鳥霜裘,看上去風流中帶點痞氣。

    他抬頭看了眼蔽日的妖云和氣息磅礴的結界,略微皺眉:「南方將有大亂……看來云青此話不假啊。」

    此人正是在十三障便與云青等人分道揚鑣的宋離憂,他一路走走停停,心中對云青還是有些不信任。

    宋離憂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這個結界,不由心下冷笑:「我說怎麼從北邊下來一片歌舞昇平,什麼消息也沒有,原以為是云青那傢伙誆我,沒想到是前輩大能出手遮蔽天機……」

    「這結界看著像是擋住了那直衝雲霄的妖氣,但實際上也把九鳴城與外界完完全全隔絕開來,人道這次一點準備也沒有,恐怕要被坑大發了。」

    「小子,就是你在心裡偷罵我?」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宋離憂身前。

    這人憑空出現,視結界如無物,也不見他有什麼舉動,就這麼平平常常地走了出來。

    「在下想拜您為師。」宋離憂一見這張臉,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人不就是云青讓他找的那個老頭子嗎?聽他的話,似乎老遠就聽見了自己心中所想,而且……這個擋住十萬大山無數妖族,對履天聖壇遮蔽了不知多久天機的結界,居然是他布下的麼?

    茶老舅點點頭,也不覺他出言突兀:「你想學什麼?看你之前應該是以諸天星辰入道,身上帶著願力,想必也是人道支脈。哦,你身上還有青帝逢春印,那麼溫養生機,修行仙道也不是不可以。」

    宋離憂想起云青說的話,一咬牙,對這老者道:「還望師尊為我粉碎根基,了卻因果,我願重修鬼道。」

    茶老舅聽了他這話不由皺了皺眉:「這番話是她教你的?」

    宋離憂明白那個「她」無疑就是云青,於是點了點頭。

    茶老舅閉目,手中掐算一陣,然後才開口道:「你可願入我酆都城?」

    宋離憂心道,果真是天下唯一的鬼道正統傳承,酆都城。

    「願意。」

    「那我便傳你幽冥歸盡錄罷。」茶老舅渾濁的眼睛看了看北邊,又掐算了一陣。

    宋離憂覺得這正統傳承來得未免也太過簡單了些,總有種不靠譜的感覺。

    「莫以為我手裡的傳承是這麼好拿的。」茶老舅嘿嘿一笑,手裡的動作不曾停過,「粉碎根基,了卻因果,參悟幽冥,若是你在這道結界消散之前能做到這些,你便是我親傳弟子了。」

    「這道結界何時消散?」宋離憂心想,要是下一秒就散了那他不是白忙活一場,總得給個準兒吧。

    「十幾日後吧,在那之前你得與我一同呆在九鳴城裡。」茶老舅伸手一指,結界張開一道一人大的縫隙,「隨我來。」

    宋離憂走在荒涼的街道上,感覺不祥的死氣籠罩著這座城。

    「十幾日後妖族便會攻破這裡。」茶老舅行走中沒有一點起伏,整個人像是漂浮在虛空中,宋離憂注意到他的右手有些微的顫抖。

    可不僅僅是攻破九鳴城這麼簡單。天機被遮蔽,沒有人知道妖族已經迫近了人族邊界,等到他們隱蔽地打下這九鳴城,結界一消散,自然就可以從毫無防備的大鏡南方長驅直入了。

    「你……咳咳,師尊布下這道結界是為何意?」宋離憂差點沒改過口來。

    茶老舅笑得越發陰森:「我與十萬大山的小狐狸約好,三十日若是他們在我結界下攻不破九鳴城,我酆都城便不再介入十萬大山與履天壇之爭。」

    宋離憂想了想他幾番話之間的聯繫。這老頭子既然已經認定妖族能在三十日內攻破這裡,那麼他做下這般約定也就是要介入十萬大山與履天壇之爭的意思了?

    「你可知酆都城所在?」茶老舅突然道。

    宋離憂啞然。酆都城雖為正統,但未列聖地,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它在哪兒。

    「酆都城乃是歸處啊……」茶老舅停下腳步,對宋離憂說道。

    「眾生必死,死後盡歸於我酆都城。」

    宋離憂悚然而驚,他隱約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凡有亡者的地方,統統都是酆都城所在。

    換句話說,酆都城無處不在。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09:07
第四十六回、 爭端起源,近在眼前

    眠鳳廊寒潭水中,鄭真真瞑目靜坐。

    月光溶溶,沉靜地投在澄澈的水中,微風拂過,便碎作萬千冷光。鄭真真身上的白衣濕透,緊貼著身子,勾勒出少女美好的弧度。深秋霜露重,雪山寒潭冷意透骨,可是她的神色卻十分安寧。

    拖拖拉拉幾天下來,她終於差不多完成了洗髓伐骨,對這寒潭水也能夠適應了。

    鄭真真幾天來一直很想知道云青去哪兒了,但是眠鳳廊與世隔絕,根本沒有外界消息傳來。她幾天來見過的唯一一個人就是驚花,可是她不敢問驚花,畢竟云青來這裡目的不純,要是自己多嘴壞了她的事就不好了。

    說起來,既然云青的目標是歸靈寺的上乘神魂秘法,她不會真的想辦法跑進歸靈寺了吧。

    這個想法一冒頭,鄭真真就止不住胡思亂想了,既然云青能有辦法混進履天壇百花祭,那當然也可能進入只收男弟子的歸靈寺。當時她在履天壇被識破後狼狽奔逃進十三障,這回要是不小心被歸靈寺發現她們豈不是一口氣惹上兩個聖地?

    鄭真真仔細一算,發現加上自己現在呆的眠鳳廊,應該是惹上了三個聖地。其實她還是少算了,十萬大山對云青也是恨不得扒皮抽筋。

    鄭真真嘆了口氣,從寒潭裡起身,抬手掐了一道織玉訣掩住裸露的肌膚。

    「這是履天壇的術法?」

    驚花從山上縱云而下,周身有點點桃花閃現。

    鄭真真點頭:「我是鏡國人,曾在履天壇唸書。」

    履天壇分化萬千,各地分壇除了傳法壇之外都還擔任著不同的職責,比如傳授知識,司判律法,接受香火祭拜等等。所以鏡國人在履天壇學過幾手法術也不出奇。

    鄭真真沒說謊話,卻也有種天然的誤導性。

    「有些底子也好,」驚花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洗髓伐骨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授法與你,如何?」

    「啊?」鄭真真驚訝地道,「你還是要當我師父麼?」

    「你既然不願拜師,我自然也無法強迫你。不過我是傳法弟子,授法與你是我的本職。」驚花解釋道。

    「我學什麼都慢,你能挑點簡單的教麼?」鄭真真有些扭捏地揪著衣角。她悟性有點不足,雖然修道資質不錯,心性也可以說是上佳,但修行之時總比別人慢上一拍。

    驚花正想說那怎麼可能,但見了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不忍了。她上前揉了揉鄭真真濕漉漉的頭髮,輕聲道:「慢一點就慢一點,有時候走得慢反而是好事。」

    「履天壇傳承人道,需要適應大部分普通人的資質,所以可能入門會比較容易。但是眠鳳廊卻有不同……」驚花撿了些比較重要的事情與鄭真真說,「眠鳳廊是仙道,其入門一坎就十分艱深,一旦入門,仙凡之別立現。這之後的一切修行都需要漫長的歲月,逐步累積。走得慢,走得紮實,心境的培養也就更為穩定,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鄭真真心中有些複雜,驚花對她很耐心,雖然口頭上責罵不少但實際上卻照顧有加。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呆多長時間,云青那邊典籍一到手估計又要開始跑了。到那時候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驚花。

    驚花見她面有猶疑之色,怕她心中壓力太大,便不再與她談修行之事:「對了,你還有一點需記下。」

    「何、何事?」鄭真真思緒被打斷,有些心虛地抬頭看她。

    「歸靈寺與我們的事情,你想必也聽說過吧?」驚花眼中有凝重之色。

    鄭真真心下一緊,點頭:「嗯,你們成天打架?」

    「……」驚花看著她的樣子,覺得自己真是想嚴肅都嚴肅不起來,「我宗與歸靈寺齟齬頗多,若是你今後外出,務必小心。」

    鄭真真還是第一次聽見眠鳳廊的人自己談起這兩大聖地的爭端,不由好奇:「你們為何天天爭戰不休,這可不像是修道者所為。」

    驚花斟酌了一下措辭,最後還是開口道:「我們對於彼此而言都是異類。」

    「啊?」鄭真真沒明白。

    「你現在還不明白,說實話,我也不是很能明白,但是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驚花看上去也不是特別想深入這個話題。

    鄭真真卻不懂察言觀色,她疑惑地道:「我以為只有散修才喜歡打打殺殺。」

    驚花屈指彈了下她的腦門:「怎麼能把我們同散修比?」

    「這麼說吧,散修之間廝殺是因為他們道心有暇,不願憑藉自己的力量去求仙問道,將希望寄託在法寶和靈藥之上。但是聖地之間廝殺卻有不同,我們都道心純粹,一心求道,不曾有半點迷茫,然而正是這種對道的認識讓我們走上的彼此廝殺之路。」

    鄭真真想了一下,散修認為法寶和靈藥能助他們修道,於是殺人奪寶,聖地之間必定有什麼東西是她不知道的,所有聖地之人都認為能夠借此修道,於是彼此爭奪不休。

    「那是什麼?你們在爭的東西是什麼?」鄭真真問道。

    驚花沒想到她能聽明白,沉默了一下才道:「道統,我們在爭奪道統。」

    ——————————————

    與此同時,歸靈寺藏經閣中。

    一道瘦小的身影穿過青燈黃卷,在高大的書架間顯得影影綽綽。

    云青這時候已經換上了僧袍,豔麗的大紅色襯得她臉色越發蒼白。她一個一個書架走過去,在每個書架下都駐足停留。

    在青燈所不及的地方,她把手按在書架邊緣,閉目催動天書。微小而細緻波動滲透到每一本古籍中,再被反彈回來,由云青接收。這種探查極耗心力,但沒有一個細節能夠逃脫。

    這個書架似乎也沒有異處。云青心中嘆息,然後挪動腳步走向下一個書架。

    她一直在藏經閣接收各種要務,但是直到今天才輪到藏經閣的看守任務。監守自盜是必須的。

    她突然在下一個書架前停下了,心目之中可以看見,在這個書架的另一側站著個熟悉的人。

    「師兄?」

    一隻修長的手從這個書架上取下一本經書,云青抬頭,心目看見那個缺口處露出了覺鸞那張溫和卻淡漠的臉。

    「嗯,見你在忙所以沒有打擾。」

    云青心下一緊,也不知這傢伙在這裡站了多久。她一個個書架摸過去怎麼看都不正常,他居然還說什麼「見你在忙」。

    「師兄請隨意。」云青也不多說,從書架邊退開,正要走到桌案前去。

    「說起來,你尚未選過修行之法吧?」覺鸞一邊攤開那本古籍一邊有些不經意地對云青說道。

    云青只得停下腳步,隔著書架對他說道:「我尚未承戒,不敢妄自參悟佛法。」

    「無妨,我有傳法之責,你想學些什麼與我說便是。」覺鸞慈和地朝她笑了笑。

    云青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不敢妄言,她坦蕩地迎著覺鸞的目光答道:「我不知歸靈寺有何傳承,還望師兄指點。」

    覺鸞看了她一會兒,收回目光,將手裡的佛經翻了一頁:「可成大道的嫡傳絕學僅有洗髓經,易筋經。你是內門弟子,可授其一部分。」

    每個聖地都有能夠成就大道的絕學,每一部都能數得過來。這種傳承非嫡傳不得授,但也有一些方法規避這點。比如履天壇前輩大能將君子乾元道分化出萬千分支,且每一個分支都能回溯到君子乾元道本身,這樣就能將君子乾元道的殘部給底層弟子修煉。

    歸靈寺的方法也差不多,他們習慣將經書拆分出很多卷,每卷都能獨立成篇。這樣就可以將殘篇傳給底層弟子了。

    覺鸞的意思就是可以傳她一部分歸靈寺絕學。

    「師兄可否詳說一二?」云青想著雖然這兩部都不是她想要的,但若能以此參天下法,悟天下道也是甚好。

    覺鸞目光停留在書頁上,只說了一句話:「易筋可成金剛體,洗髓可了長生夢。」

    云青心下有些猜想,易筋經與洗髓經之間也許是相輔相成的。就像六道閻魔宗的大日黑天輪、閻魔破妄輪、六道無生輪一樣,單獨每一個都可成大道,但三輪合一另有妙處。

    「長生有誰不願,還望師兄傳我洗髓經罷。」云青答道。

    覺鸞點點頭,視線從未離開過他手裡的那本書:「明日正午,我在傳法殿授你洗髓經千字。」

    佛家收弟子也好,傳法也好,都儀式頗多。覺鸞大概是要先做些準備吧。

    「多謝師兄。」云青微微躬身,向覺鸞道謝。

    覺鸞將手裡的經書合上,道:「月上中天,你也該回去了。」

    云青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看管藏經閣的時間已經不會感到驚訝了,這人最近確實盯她盯得很牢。

    她向覺鸞告退,出去的時候遇上換班的弟子,那人似乎對覺鸞深夜在此處感到十分震驚。

    覺鸞看了眼窗外皎然月華,那溫潤的光芒照在他手裡的書上,泛黃的書頁邊緣變幻出無數白色蓮花,這些蓮花或開或合,姿態萬千,栩栩如生。

    他將這本書收入懷中,然後從其他幾個書架上又取下幾本書,笑著對那名看守弟子道:「幾本秘藏我先帶走了。」

    「師祖還請隨意。」那名看守弟子雙手合十,恭聲道。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09:10
第四十七回、釋尊割肉,覺鸞傳法

    第二天,覺鸞依言傳云青洗髓經千字,看上去一切如常。

    云青返回精舍中,並沒有開始參悟洗髓經,甚至沒有看它一眼。

    她在蒲團上閉目打坐,掃淨靈台,將大日黑天輪真氣運轉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這種純粹而暴.烈的魔道真氣充溢經脈。等心神俱寂,不再為外物所擾時,她才停下真氣運轉,開始思考最近發生的一件件事情。

    她來歸靈寺的目的是蓮心虛空藏觀想法,這既是她的動力,如今也成了她的阻礙。

    不管是之前曬書一事還是昨夜藏經閣冒險尋書,她都表現得太過刻意。聖地裡沒有傻子,更何況覺鸞還是萬中挑一的嫡傳弟子,這麼幾番下來他幾乎是毫不費力就能看出她的目的。

    但是他不會說破,云青之所以放開膽子搜書也是因為她確信這一點。

    一個人家裡進了賊多半會直接報官,一個修仙門派進了賊多半會把賊趕出去。但是如果佛門進了賊,這群舌綻蓮花的修佛者多半會把這個賊也變成和尚。

    釋尊割肉喂鷹一事在修道界流傳甚廣,這典故背後帝釋天與諸天龍鬼神的佈局且不去提,其本身對云青還是有些啟發的。

    典故中講到,釋尊見大鷹逐鴿,心有不忍,於是護住了鴿子。大鷹不滿,對釋尊說:「你保護了鴿子,而我卻要因為缺少食物死去了,你這樣做真的對嗎?」

    釋尊心想:「這大鷹要吃肉,若是我殺一救一肯定是不對的,既然我發下大誓願要救護一切眾生,便應該以自身來救護眾生。」

    於是他從自己身上割下肉交給老鷹,以此換鴿子的性命。可大鷹還是不願意,它說這肉的份量與鴿子不同,要想換鴿子性命便用秤來秤出一樣重的肉吧。

    釋尊照做,可他身上的肉怎麼割也無法與秤另一邊的鴿子同重。老鷹勸他放棄,釋尊不願,當他割下最後一片肉的時候,他便成佛了。

    云青此時做的事情和那鷹差不多。她在明目張膽試探著覺鸞的底線,讓他一遍遍在秤上加碼。曬書一事上,覺鸞替她點破迷障,提升心境,而昨夜藏經閣搜書一事上,覺鸞就直接將洗髓經傳給她了。

    若是云青接著試探呢?比如偷偷去藏經閣查看那些懸置的傳承原典,比如直接對歸靈寺的嫡傳弟子下黑手,用秘法剝離傳承。如果這樣,覺鸞會不會接著在秤的另一端放上東西,來平衡她的索求呢?

    云青眼下可以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不知道是她先從秤的另一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覺鸞先「成佛」。

    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平衡實在是太難掌握。

    對於覺鸞而言,云青只不過是諸多歷練中的一個,一塊算不得很上乘的試心石。此時為云青提供的便利都會成為他宏願的一部分,給他帶來智慧、禪定、持戒、精進等善法的功德福報。這就像釋尊一邊割肉一邊發大願「以此身誓求佛道」,等積累到一定程度自然會有突破。

    而在這個微妙的平衡中,一旦是覺鸞先做突破,那麼等待她的就是真正的皈依。

    云青可不想當和尚,所以她必須更為謹慎小心。

    她坐在蒲團上,將這些東西都理順了之後感覺整個計劃也明晰了不少。這些天她試探的度已經有些過了,近日還是應該冷靜一下,待覺鸞那邊稍稍放鬆戒心再說。

    想到這裡,云青不由看向了薄薄的一頁洗髓經。既然這塊肉已經被覺鸞放到了秤上,她也不打算講究什麼了。

    云青靈台已經掃淨,她放空心神,一口氣將洗髓經誦畢。這麼一遍下來,短短千字便牢牢印入她神魂之中。

    洗髓經一共五篇,覺鸞傳下的居然是其中最重要的洗髓還原篇。傳說這是真正指點長生之法的篇章,不過得不到全篇也沒法連貫上下文,容易產生誤解,導致修行出現差錯。

    這殘篇第一句「易筋功已畢,便成金剛體」已然印證了云青的想法,易筋經與洗髓經果真是相輔相成的。先以易筋經成金剛體,然後再以洗髓經洗心滌慮,終抵長生之途。看起來易筋經是以鍛體為主,而洗髓經則是煉意為主。

    洗髓經這名字取自洗髓伐毛,也與云青現在所走的路殊途同歸。修仙之人往往一步就到位的洗髓伐骨,佛家卻和上古時那些修士一樣,願意窮極一生去錘煉。這也算是兩大道統間的分歧。

    既然有相似之處,那麼便可加以利用。云青目前「卻食吞氣」的方法有些笨拙,說不得多高深。卻食,不被人間的濁氣所染,不為駁雜的靈氣所污,可保持自身力量的純粹乾淨。吞氣,以天地精炁為生,呼吸吐納間養煉身體。

    仙家這類秘法有很多,神隱門的清虛服氣法和眠鳳廊的服氣飡霞法都是其中翹楚,道藏中還有諸多論述服氣利弊的典籍。但是這類法門的修行者很少,當世幾乎不可見。

    眼前的洗髓經也算給了云青一個不錯的指點,她不必再千里迢迢跑到修仙門派去找這些生僻的服氣典籍了。

    云青按照按洗髓經所言運功,以真氣不斷調和自身生機,直到身心處於最舒適的狀態。她如雕像般安然靜坐,意念澄明,正合洗髓經中「身定神即定」一句。

    等準備得差不多云青便開始吞食天地靈氣,氣從鼻中出入,呼吸綿長,天地靈氣彷彿沉入海底般化入她的身體,待到淬煉肉身完畢,再將濁氣呼出。

    一步步下來,緩慢卻順暢,可謂是酣暢淋漓。

    待到日落之時云青才緩緩睜眼,她從未經歷過這種讓人欲罷不能的修行。再運轉了一遍大日黑天輪真氣,比之前要更為得心應手,魔道真氣對她肉身的反傷也減輕了不少。

    佛門嫡傳果真不同凡響,僅這樣短短千字便有如此功效。

    云青徐徐站起,有種說不出的輕巧之感,這亦是洗髓經帶來的身法精進。

    她略作掐算,便走出門去,出門前還不忘拎著那個竹葦禪杖。她走到歸靈寺寺門前,將竹葦禪杖插入峭壁之上,就像她下山時那樣,依託著禪杖的力量緩緩上登。

    上山比下山要難些,但云青這次做起來卻感覺輕鬆不少。那時候她身上受了傷,而且對竹葦禪杖也不太熟悉。此時她以洗髓經淬煉肉身,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對佛法的理解也略有提升,自然更為輕鬆。

    待她頂著烈風到達山頂時,不出意外地看見了閉目打坐的覺鸞。

    他穿著單薄而寬大的白色僧袍,但在這樣的風中卻連衣角也沒有動一下。這風彷彿在接近他的某個距離就停了下來,一切發生得自然而然,無需法術加持。

    這就是道啊。

    云青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句話,隱約捕捉到一點玄機。她站在覺鸞面前,也不出言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覺鸞才睜開眼睛,和聲道:「來自在崖所為何事?」

    以那日舉行法會的大雪山為界,南有眠鳳廊解憂崖,北有歸靈寺自在崖,崖頂均有嫡傳弟子守衛觀望。

    覺鸞坐鎮自在崖之巔屬於半閉關半駐守。這點是云青入門之後才知道的,之前她一直以為這和雪山法會是同一個地方,不過在寒窟中另外開闢了一個小世界罷了。

    「打攪師兄修行了,我是為幾日後的界山定址來的……」云青行禮,然後認認真真地解釋了一番。

    每回雪山法會後不久兩大聖地都要重定界山。界山主要是分隔兩大聖地,避免不必要的摩擦,同時也擔著舉行雪山法會的職責。重定界山算是兩宗間少有的合作,需要兩方談判決定界山,然後相互監督在定好的界山上佈置好天地陰陽分化儀以預備下一次雪山法會。

    「你可要隨行前往?」覺鸞問道。

    云青神情淡然:「正有此意。師兄傳法之恩無以為報,云青願為我歸靈寺獻微薄之力。」

    覺鸞眼睛也不眨就答應下來:「你有此心甚好,我會同負責這事之人談談,你且回吧。」

    云青有些訝然:「不是師兄領人去麼?」

    「我從不離自在崖,此事另有嫡傳弟子負責,你專心參悟洗髓經便是,其他事情我會解決。」覺鸞復又閉上眼睛,看上去不願多言。

    云青心裡記下了「從不離自在崖」一言,又平靜地行了個禮,然後向覺鸞告退了。

    ——————————————

    「界山選址……那是什麼?」鄭真真看著驚花擺弄滿屋子的法器,有些好奇地問道。

    驚花手裡正忙,沒空理她,隨口答道:「就是重新選個大雪山。」

    「你在幹嘛?」鄭真真伸手想摸這些奇形怪狀的器具,它們每一個都長得不一樣,也看不出具體用途。

    驚花一把拍掉她毛毛躁躁的手,一邊說道:「莫碰莫碰!若是碰壞了就把你扒了衣服丟到雪山裡去!」

    鄭真真打了個寒顫,收回手討好地說道:「漂亮前輩你別生氣啊,我就是問問……」

    驚花手裡的動作不停,這些法器被她一一擺放整齊:「是佈置天地陰陽分化儀的器具,這東西精細著呢,可不能指望歸靈寺那群和尚。」

    「那是干嘛的?」鄭真真猜了一下,「用來分化陰陽?」

    「廢話,你看名字不就知道了?」驚花把最後一個小指那麼大的法器小心地收好,然後才與鄭真真解釋。

    「我們與歸靈寺湊一起必然有爭端,兩邊都怕門下弟子傷亡過多,於是很多年前便定下了界山。這界山說白了就是劃分地盤的東西,任何一個門派不得越界。」

    「可是那東西看上去作用不大啊……」鄭真真小聲道。

    「不大?」驚花冷笑,神情突然有些嚴厲了,「你可知若是沒有界山,我們中估計也要有一宗如墨陵劍閣一般避入小世界了。」

    墨陵劍閣與神隱門傾天一戰後元氣大傷,只得自辟小世界容身,短時間內看來是不敢出來了。

    「這麼嚴重……」鄭真真瞠目結舌。

    「這算什麼嚴重,嚴重的是兩宗之一會徹底失去道統。」驚花肅然道,「好在我們兩方的前輩都還算克制,或者說,佈局深遠,他們早在無數年前就定下了界山之約。只要有界山在,那麼我們便不可能如墨陵、神隱門一般全面開戰。」

    鄭真真點點頭,眼中流露出敬佩之意。她不知道,界山的另一頭,云青正謀劃著徹底攪渾西北這潭水,而她的入手點便是這次的界山選址。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09:21
第四十八回 、花天酒地,烽煙將起

    驚花這幾日因為重定界山之事忙得腳不沾地,也沒空管鄭真真。鄭真真可沒有云青那樣繁多的任務,她的日子清閒得很,每天也就剩下看看風景喝喝茶什麼的。

    她性子純良,待人真摯,這幾日也與門中一些弟子混得熟了。

    「真兒,你可聽姐姐一句勸啊,這世間的男人一個都信不得……」

    一名容色豔麗的豐腴女子斜躺在樹下,她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赤色宮裝,衣襟敞開著,露出讓人遐想的白皙**。她單手拎著一個酒罈,灌了一大口,雙頰酡紅,眼色迷離。

    「九歡前輩,你喝多了……」鄭真真看著她灌酒的樣子嚇了一跳,想要上前攔下。

    九歡拎酒罈子的那隻手抬高,衣袖滑下來,滑膩白嫩的手臂就這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她就著這樣的姿勢,將酒罈微傾,清澈的酒水淅淅瀝瀝地濺在她身上。

    「不錯,我喝多了,可我比誰都清醒。」九歡舔了舔灑在臉頰上的酒水,有種說不出來的肆意恣睢。

    鄭真真沒法子了,喝醉的人總說自己是清醒的。她只得站起身,試圖伸手奪下九歡手裡的酒罈。

    沒想到九歡趁著她起身還沒站穩就用力拽了她一把,鄭真真還沒反應過來就摔在地上,下巴被九歡死死掐著,然後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陳年美酒。

    「咳咳、咳咳!!!」鄭真真嗆得眼淚都出來了,連滾帶爬地離九歡遠了些,生怕她發起酒瘋來。

    「看來真兒不懂陳酒之美啊……」九歡說話的時候都帶著酒味兒,鄭真真連忙又站遠了些。

    「咳咳……」鄭真真不明白這麼嗆的東西九歡前輩怎麼會喜歡。

    「呵呵,不懂也罷,最好你什麼都不懂。」九歡杏眼微挑,她眼裡總是裝著煙波江南般的朦朧,讓人看不通透。

    鄭真真心想,九歡前輩已經開始說胡話了,是不是要把驚花前輩叫來弄走她。

    九歡掃了眼身下散發著濃郁香味的泥土,又抬頭看了看這鬱鬱蔥蔥的桃樹。這樹是驚花種下的,好像與她修行有關。

    「花天酒地,如今只缺這花兒了,真兒可願看看桃花盛放之景?」九歡將酒罈子放下,對鄭真真道。

    鄭真真立刻搖頭,要是九歡真對這桃樹做點什麼,驚花一定饒不了她。

    「不必……」

    鄭真真「了」字還沒說出口,就看見九歡將酒罈子向上一拋,酒水從壇中飛濺開,深秋的陽光被這些細碎的小晶體折射出萬千種色彩。

    九歡伸手一指,笑著道:「你看!」

    桃花在她指尖綻放,倒映在每一滴酒水中,又為酒水折射,一朵朵開在了冰冷的深秋。鄭真真的視線跟不上她施法的速度,只看見她指尖生出一抹桃紅,然後眨眼間漫天都是燦爛的桃花。九歡將酒罈子接住,又灌了口神仙佳釀,云鬢散開與她的衣帶糾纏成繾綣的姿態。

    花香,酒香,美人香。

    花天酒地之下,鄭真真啞然看著這一切,心神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好看麼?」九歡眼睛亮閃閃的,像是荳蔻少女一般純真而明亮,帶著莫名的期許。

    鄭真真不由自主地點頭。

    九歡笑起來,拈了一瓣桃花:「我早就想這麼做了,只可惜驚花師妹一直不願。」

    「剛剛那是什麼法術?」鄭真真看著九歡,好奇地問道。她被這美景一刺激,早已忘了會被驚花責罰之事。

    九歡搖頭,又喝了口酒:「自創的小把戲,算不得什麼厲害法術。」

    鄭真真瞪大眼睛:「自創!?」

    「不難……」九歡慢慢地喝著酒,一邊娓娓道來,「我在《懸銘記》上看見一個故事,說是青帝為取人歡心,便在冬日伸手朝這桃樹枯枝一指……」

    「千里冰河在這一瞬間融化,世上第一朵桃花從他指尖綻開,轉眼啊……又是一次春回。」

    鄭真真有些不信:「這書我從未聽過。」

    「嗯,只是凡人的戲文罷了,當不得真。」九歡突然有些興致缺缺了,「青帝已證神位,無心無情,怎麼可能討誰歡心?更何況天下時序自行其律,青帝也不可能妄自亂其春冬啊……」

    這時候,九歡剛剛變化出的桃花也漸漸淡去,最後化作酒水,紛紛如雨般灑落。

    九歡在樹下,被這桃花雨淋了個透,她還是笑著:「這事兒荒唐得很,卻還有凡人玩弄這套把戲騙人真心啊。」

    鄭真真被她笑得心下有些澀然,她看著九歡渾身濕透的樣子,突然道:「你冷嗎?」

    「傻姑娘,我入道多年,如何會冷?」九歡搖頭,笑容又深了一分。

    「心中可會冷?」

    九歡一愣,鄭真真趁這個機會把酒罈子從她手中奪了下來。

    「入道之後也會有心障罷?前輩你既然心思細膩還是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戲文為好,免得勾起往事心魔。世間大道不是比這些好看萬倍不止麼?」鄭真真抱著酒罈子,用力摔在地上。

    「哈哈哈……」九歡突然笑起來,「你入外門算是屈才了,可願入內門,隨我去與歸靈寺談判界山一事?」

    鄭真真「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驚花憤怒的聲音。

    「師姐!!你又給我的桃樹澆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你,鄭真真,給我回來!!」

    鄭真真不答,撒腿跑得飛快,她聽著背後鬥法的巨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

    「勞煩了。」

    云青從一名中年僧人手中接過玉簡,輕聲道謝。

    「阿彌陀佛,此番界山選址事關重大,你剛入門不久,還請務必小心。」這人看上去高高大大,不怒自威。他膚色棕黑,手上長著厚繭,眉眼硬朗,手中持著精鋼禪杖。

    云青點頭:「定不負所托。」

    「既然是覺鸞親自交代,那我也願信你。只不過還有些事情得與你細細交代。」

    這位僧人與覺鸞同為嫡傳弟子,但輩分上比覺鸞低些。他法號了緣,資質十分普通,但是心性堅毅,從外門弟子一步步成為嫡傳。

    了緣在寺中呆了上百年之久,屬於同輩中資歷很深的,加上行事沉穩,處變不驚。所以這次在覺鸞沒法離開自在崖的情況下,便由他選些內門弟子參加界山選址。

    云青認認真真地聽他講解這次選址的諸多細節,不時提出自己的疑問。

    「在選定好界山後,會由我宗開闢寒窟秘境這方小世界,然後由眠鳳廊佈置天地陰陽分化儀。然後我們兩宗各自歸位,百年內不得再跨過此界,等下一次雪山法會後再重新選址。」

    「不知界山是怎麼選出來的?」云青聽了半天「雙方保持克制,不得隨意廝殺」之類的規定,一直沒聽到關鍵。

    了緣嘆道:「阿彌陀佛……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云青見他不說,也不再多問:「明白了,若是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還請您多多指教。」

    了緣道:「……界山選址中或有鬥法,若有人邀戰,切勿避退,也切勿傷及性命。」

    云青心下瞭然,這和尚繞了半天彎子不還是在說「到時候誰拳頭大就地盤大」啊?所以說這次界山選址多半是有一場好打了。

    她鄭重地聽了緣講了很久,到寺中晚課鐘響才起身告退。

    ——————————————

    鏡都,履天聖壇。

    樂舒一身純白祭服跪在聖池之前。她身上白衣不帶一點雜色,有種近乎可怕的純粹之感。她閉著眼睛,神色超然,尚還稚嫩的面孔上已經看不出一點這個年齡該有的童趣。

    「師尊,弟子出關了。」

    聖池之上,白衣白髮的大鏡國師端坐虛空,一言不發。

    「弟子此番已經入道,願為您分憂解難。」樂舒睜開眼,仰望那個不染紅塵紛擾的聖人。

    「我無憂亦無難,既已入道,你隨心而為便是。」國師不曾開口,這話徑直傳入樂舒腦海中。

    樂舒跪地不起,她覺得單是直視著那個人就有種要灼傷眼睛的錯覺。

    「徒兒想出任執法弟子一職。」

    國師又不答話了。

    這與一月之前她問起云青時一模一樣,樂舒心中有些挫敗,但馬上又調整過來,她目光炯炯:「弟子願與魏師兄他們一起,追捕破壞祭壇之人。」

    國師還是不答。

    就在樂舒打算重複一遍時,天邊飛來一隻青鳥,這鳥兒直接突破了履天聖壇的結界,落在國師膝上。

    國師伸手抓住那隻鳥兒,它突然變得有些僵硬,生動鮮活的身子一點點涼下來,溫熱的肉變成緊密的木材。青鳥的羽毛也一點點落下來,最後變成了一隻貨真價實的木鳥。

    報信青鳥。

    樂舒訝然,這是仙道法術,常用來傳訊。這種木鳥可以在法術作用下變成真正的青鳥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它甚至能自己找吃的養活自己,然後一路帶著信件飛到收信之人手裡。不過這個法術速度很慢,多用來傳遞些隱秘但又不怎麼緊急的信件。

    這只青鳥身上附著的靈氣十分稀薄,大概出發有半月之久了吧?

    國師將青鳥放飛空中,看樣子已經讀完了信件內容。

    「樂舒。」

    「弟子在!」樂舒很少聽見師尊叫自己名字,她一個激靈直起身子。

    「帶五百內門弟子去九鳴城。」

    「弟子領命!」樂舒肅然道。

    「傳令征天宮,今日起與清川山府開戰。」

    這句話不僅傳給了樂舒,還直接傳達到遠在天涯海角的履天壇嫡傳弟子們心底。

    就是這句話,在不久之後把整個南風大陸都拖入了災難的泥沼。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10:02
第四十九回、 南北亂象,征伐之聲

    當南邊繁盛之地掀起一場隱秘的腥風血雨之時,西北大雪山裡的眠鳳廊與歸靈寺也在為一場嚴酷的爭鬥而做籌備。

    混亂無序的征伐只會給道統帶來傷害。深知這一點的聖地前輩將兩邊的矛盾控制在了一個合理的範圍內,這種控制並不嚴密,但也起到了延緩衝突爆發的作用。或許他們本來也就沒有完全抹消矛盾的意思,只是想要在一個合適的時候使這種衝突得到最大的發揮。

    這種天然就存在的漏洞使得云青對不久後的界山選址充滿期待。

    「界山選址之前或許會有鬥法,屆時嫡傳弟子不得參與其中,所以你們便是成敗的關鍵所在。」了緣對身側的云青說道。

    他們一行人穿著赤紅僧袍走在茫茫雪地裡,就像一道撕裂大地的深痕。

    這地界已經稱得上荒蕪,連雪狼、白熊都出沒得少了,但是這些血肉之軀的佛修卻能頂著冰封萬物的寒冷翻山越嶺,一路向前。

    云青覺得按照了緣一路上強調「鬥法」一事的次數來看,這次與眠鳳廊會面多半是不會善了的。還有嫡傳弟子不參與鬥法這點,她細想之下也覺得頗有深意。

    聖地嫡傳從來都是一種特殊的存在。某種程度上嫡傳弟子就意味著這個聖地的未來。他們每個人都有獨當一面的實力,每一個人都有問鼎大道的潛質,在同等修為的情況下境界和實力往往高出普通弟子一大截。比如說履天壇一脈弟子萬人有餘,可是嫡傳也不過十人之數。

    這樣最最拔尖的弟子從來都是不懼爭鬥的,除了一種情況,那就是爭鬥中必有傷亡。沒有哪個聖地願意承受嫡傳隕落這種事情,因為但凡嫡傳弟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奇才,每一個都被聖地注入了無數心血。

    他們已經不再是普通的修行者,更是被符號化為一脈傳承的象徵。

    界山選址的鬥法將最能代表聖地實力的嫡傳弟子排除在外,這似乎也昭示著此行必見血腥。

    「你尚未入道,可要做好準備。但無論如何,不可避戰。」了緣這話強硬得很。

    云青點頭:「定當竭盡全力。」

    一行人向著南邊的雪山之巔飛快地走去,不過多久就抵達了目的地。山巔處的雪山法壇還保存完好,只不過最外層結界已經被關上了,眾人席地而坐,身子在厚厚的積雪中冒著熱氣。

    從天空中看下來,散開的僧袍就好像從白茫茫的雪地中開出了赤紅的花。

    幾人剛剛坐定,天空中就開始灑落紛紛揚揚的桃花。

    云青坐定,身子不動,但心目卻往上探查。一座裝飾精美的樓船從遠方天空中飛來。

    這樓船之上朱欄綺疏,廊腰縵回,桃花從船頭散落下來,伴著微風散發出一絲絲清冷的香味。明明是白天,但船上燈火通明,聲光凌亂,讓人耳目不能自主。十幾名穿著宮裝的女子憑欄而望,團扇輕絝,緩鬢傾髻,個個都超逸絕塵,頗有仙家風采。

    這點點桃花隨風落下,一觸到地面便生根發芽,竟在這冰天雪地里長出無數小小桃枝,眼看就要將歸靈寺眾人所在的地方化作一片桃花林了。

    云青留意到這些桃樹每多長出一棵,便有一縷細細的桃花瘴繚繞在周圍,等這桃樹林長起來,只怕這桃花瘴會直接侵入神魂,讓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她屏息凝神,護住自身,也不去反抗。這等逆轉天象的手筆多半出自對方的嫡傳弟子,了緣不會坐視不管。

    果然,只聽得了緣突然朗聲說道:「阿彌陀佛,眠鳳廊的諸位道友近來可好?」

    這聲喊得連云青都有些耳膜發疼,胸腔發悶。四周的桃樹苗在這一聲之下居然眨眼間化作齏粉,地上只餘下點點殘紅,看上去淒清慘切,不忍直視。

    《維摩經》中提到「演法無畏,猶獅子吼。其所講說,乃如雷震」,剛剛了緣那道以聲懾人的便來自這部經書。這本是佛家播教義所用的術法,但演化至今可以震懾邪魔,破除萬法,使人心生皈依之意。

    天空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一道桃色綢帶從船首飛下,眠鳳廊弟子依次順著這條窄窄的絲綢走下來。云青的的心思落在末尾之人身上,那不就是鄭真真嗎?隨後她又掃了一眼為首之人,心下警覺之意頓生。

    那人身姿豐腴,風情萬種,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紗衣,胸口還開著襟,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她手裡拎著個酒罈子,她灌了口酒,笑吟吟地唱道:「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何當結作千年實,將示人間造化工。」

    「了緣,多年不見,你怎麼變囉嗦了?我記得上回你可沒向我們問好……」

    了緣高呼一聲佛號,面色沉著:「說一切法悉是無常,唯說如來常住不變。貧僧變了,自是因為未抵真如之境。」

    云青雖說對這句經文沒理解多少,不過她聽出來了緣這是在試探那名女子的修為。

    那女子脆生生地笑起來,一邊喝酒一邊揮手道:「你未抵真如之境,我亦未成萬象之工,彼此彼此罷了。閒話就不多說,不知界山一事你們怎麼看?」

    了緣虛空一指,點點梵文閃過,化作「南三」二字:「不知九歡道友以為如何?」

    「往南移三座山?哈哈哈,便是覺鸞來了也不敢與我提這等條件,你還是想清楚再說吧。」九歡灌酒的動作一滯,突然放聲大笑。

    「正是覺鸞的意思,九歡道友有何指教?」了緣神色淡然,語氣也一如既往地平穩。

    「哦?」九歡拖長聲音,周身開始隱隱約約地閃過暴風疾雨的異象,「北三如何?」

    「這座雪山離自在崖太近了,覺鸞怕他駐守不利出什麼岔子。」了緣雙手合十道。

    言下之意就是若不往南移三座山,那覺鸞說不得就要自在崖直接對解憂崖動手了。

    這話已經接近威脅了,九歡神色帶了絲絲寒意,暴風疾雨之象漸漸化作狂風大雪之象:「北二,不能再少了。」

    「南三。」了緣強硬得不像話。這和他平時表現出的穩重謙和頗為不同,云青不由懷疑是不是出發之前他與覺鸞談過什麼。

    「那就沒法子了。」九歡周身幻象突然消散,她笑得燦若桃花,「諸位姐妹!」

    「你們可願以身證法,與歸靈寺的道友們切磋一番?」

    云青心下一震,想來覺鸞提這種不靠譜的要求就是要挑起兩宗之間的爭鬥了。可是這樣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難道不是彼此協調解決界山之事才是正途嗎?

    這九歡想必也探明了這點,於是毫不猶豫地就應戰了。

    自從履天壇離開西北之地後,歸靈寺與眠鳳廊雖然小摩擦不斷,但百年間未曾有過大的衝突。可是這種平衡維持多有不易,若有一方失去克制便有可能讓整個局面向最壞的地方滑落。

    云青雖然覺得不久後兩方必有大衝突爆發,但沒想到會是在這個關係重大的雪山法會上。原本她還打算加一把火,讓局勢變壞些,可不料覺鸞早有安排,算是在她前一步就把局勢推到了更壞的地方。

    這到底是另有所圖,還是僅僅作為秤另一端的加碼?

    她現在是應該順勢而為,還是不按那人佈置好的套路來呢?

    云青看著隊列末尾想抬頭看她,但又怕別人發現什麼的鄭真真,心下轉瞬閃過了無數念頭。

    ——————————————

    南邊,鏡都。

    不久前百花祭才剛剛升起過的履天聖壇一夜之間遮蔽了鏡都的天空。

    履天祭壇本就是人道的戰爭利器,百餘年前毀滅十幾座城池也不過是一個晝夜的事情。這次升空,所有鏡國人都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勁。

    履天聖壇通體純白,聖潔的光輝普照大地,一日比一日更為強烈。聖壇中央的聖池水漸漸變少了,或者說,更為凝實了。剛開始如同半透明的膠體,後來變得越來越硬,光澤也越來越明亮。

    池水源源不斷地通過萬千分壇的願力得到補充,一滲入這聖池之中便凝固成白色石料,這石料與構建聖壇的石料一模一樣,但是光澤更為耀眼。

    一日之內這石柱已經上參雲霄,連頂端也看不到了,它的光芒之盛讓人無法以肉眼直視。

    又一日,五百內門弟子在聖壇處血祭,以己身精血供養聖池。

    國師祈願,聖環降臨。

    聖環之大,足以覆蓋整個鏡都,而且隨著願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它還在不斷擴大。

    血祭之後的光柱能夠毫不費力地撐起聖環,但也有一定的時間限制。

    「萬民之願,綿綿翼翼。履天之威,赫赫明明。以我血肉,克其南夷!」

    五百弟子齊聲頌唱祭歌,歌聲隨著聖環的擴張響徹整個大鏡都城。

    「為我人道而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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