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099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4:33
第十回  離憂離難,離經離德

    上古神祇的心思,後人已經無法揣測,但他們的威能依舊震懾千古。

    很多人猜測,青帝想必已經算到他將隕落於自己的宮殿之中,才給它起名叫離別宮。這種帶著傷悲愁緒的名字幾乎不曾在修真者的古籍中出現,更別說被一位無心無情的神靈用作宮殿名字。所以說,修真界一直以來對離別宮名字的質疑,甚至是對其存在的真實性的質疑,從未斷絕過。

    現在云青和謝遙已經確定了離別宮的存在是確有其事。不過他們誰都沒空去四處宣揚這麼一件足以載入史冊的事情。

    云青虛弱得很,整個人蜷在阿芒身上,臉色蒼白,雙眸緊閉。如果不是聽見她那句話,謝遙甚至以為她已經死了。

    「我好得很……」云青劇烈的咳嗽聲中夾雜著幾分笑意。

    劫後餘生,任誰都會愉悅起來。

    「這算什麼好!」謝遙見云青醒了也不再畏懼阿芒,他幾步走上前將自己的外衫圍在云青身上。

    他們的東西都由阿芒扛著,這番水路走來也濕得差不多了。謝遙剛剛洗髓伐骨,衣服髒得很,可是這會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云青輕輕嗅了一下這件外衫,皺眉道:「臭死了……」

    天書的波動蔓延到這衣服上,向四周漸漸延伸。云青需要知道這裡的事情,她也知道天書的每一次波動都是她的奪命喪鐘。

    催動天書讓她咳得更厲害了,她也不顧這些:「這是……道遠,恭喜了。」

    謝遙不知她說的是什麼,迷茫道:「什麼?」

    「恭喜,你總算不是凡身了。」云青咳了一會兒才說道,「洗髓伐骨,我就猜到你這次能活下來必有大機緣,果真如此。」

    謝遙讀過的書中關於洗髓伐骨的描寫也有不少,也作伐毛洗髓用。比如中古時名臣東方朔曾言:「吾卻食吞氣,已九千餘年,目中童子,皆有青光,能見幽隱之物,三千年一返骨洗髓,二千年一剝皮伐毛,吾生來已三洗髓五伐毛矣。」

    這其實是不借外力,通過苦修使身體自然脫離塵垢的方法。「卻食吞氣」,不食人間五穀,僅以天地靈氣為生,長久堅持下,人身固有的污穢就會漸漸被排出。但這是一個很長的週期。

    謝遙想起那隻玉如意裡冒出的白色氣體,隱隱有些明白。想來那東西不是凡物,剛剛那白霧進入他身體,助他洗髓伐骨了。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你先別說話……這這這!!」謝遙正想勸她先安心休息,云青就突然吐了口血出來。

    阿芒發出一聲悲號,謝遙感覺地面都在震動。

    謝遙嚇得不輕,他雖不通醫理,卻也知道云青的傷勢嚴重得很。

    「你傷哪兒了?」謝遙問道。

    「不是傷,是代價。」云青搖頭笑著說。

    謝遙沒聽明白。

    云青接著道:「你已經脫離凡身,那麼也算修仙有道了。不過光是這樣還不夠,完整的傳承,合適的功法,悟道時的引導,還有福地洞天這樣的外物……要走的路實在是太長了。」

    長到看不見未來。

    云青希望謝遙為他自己的將來多做打算,可是她卻不行。因為每時每刻都有喪命危險,云青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未來對她而言變數太大,她甚至連當下都顧不上。

    「你還是先照看好你自己罷!」謝遙大聲道。

    云青又笑起來,她見過的人太少,謝遙也算是這些人裡最不像修行者的人,偏偏還心性絕佳。

    「沒事的,我很快就好了……方才嗆了些水。」云青面不改色地說謊。

    「你!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吐血還是怎樣!」謝遙急得團團轉。

    「真的不礙事。」云青深吸氣,竭力平復身體上的不適,「阿芒放我下來。」

    「你你你……」謝遙說不出話。

    「說起來,你是怎麼進來的?」云青被阿芒慢慢地放下來,落地後步伐有些不穩,阿芒很快攙住了她。

    謝遙沒想太多,一下就被她繞開了話題,他皺起眉:「說起這個……我也不知道。」

    「……」云青沉默了一會兒。

    謝遙以為她對自己的回答不滿意,有些緊張地補充道:「我迷路之後發現了一處石碑……啊,不對,我之前還撿到了一個玉如意。那石碑上有個凹陷,我將玉如意放進去,然後就到了此處。」

    云青還是沒說話,天書正在以極緩的速度運轉。不能指望從謝遙這裡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她只能自己來慢慢摸索。

    「那石碑上,太上感應殘篇……咳咳……咳咳咳……」云青抬頭,喃喃自語。

    「啊?石碑上確實寫著些什麼的樣子,我看得不清楚,就記下了幾句。你若是需要,我可背給你聽。」

    「不必了,我知道上面寫了什麼。」云青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赤紅色在濕漉漉的袖口暈開,顯得詭異而豔麗。

    謝遙對她的無所不知已經快習慣了,他知道云青不解釋,那麼他問也沒用。

    「可惜,你知道的還是太少。要是那宋離憂在此處就好了。」云青有些遺憾地說道,「之前那宋離憂有意分開我們,想要偷偷對我下手,被我避開了。」

    「原來我迷路是他動的手腳麼!?」謝遙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麼緊緊跟著幾人也會走丟了。

    「不錯,他想借神道不費吹灰之力地干掉你,又以你為要挾,想要控制住我。」云青把來時的事情跟他大致說了一邊,不過略去了天書的部分。

    她當時竭力運轉天書,企圖從迷亂的神道中找尋一條生路,不料傷勢突然惡化,昏迷過去。

    當她因為窒息感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水裡了。她看不見,也不知周圍情況如何,只知道阿芒帶著她游了一會兒。當她感覺自己到達極限時,身上被水所縛的沉重感徒然消失,然後就聽見了謝遙淒厲的叫聲。

    說起來……後面半段路完全是阿芒自己走的,居然也莫名其妙地脫困了。這和那次從十萬大山的白衣使手中逃脫後十分相似。云青那時候強行融合天書,擊殺白衣使,又以天書為媒,動用了方寸盞的力量直跨萬里,來到了鏡都邊界。那時候她完全昏死過去,也是阿芒獨自找到城池求援的。

    按說以阿芒的神智應該做不到這些……大概是生存的本能罷。

    云青有些疑惑,卻沒再想下去。要說她還信任著什麼人的話,那人必然就是阿芒了。

    他們是不離彼此的至親。

    「看來你們到這兒比我要曲折得多啊……」謝遙有些慶幸,至少他們都還活著,「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宋離憂,我們得找到宋離憂。」云青沉思了一會兒,決定道。

    「可是他不壞好心,你現在又身體不好,萬一被他……」謝遙還是對那宋離憂印象不好。

    「無妨,阿芒在這裡,他傷不到我。」云青依然沉穩。

    謝遙雖然不願意,但也不知該怎麼拒絕:「我們怎麼找他。」

    「他手裡有星盤,早晚也會到這個地方。」云青有些疲憊地按住太陽穴,坐在了靠近池邊的地上,「宋離憂不簡單,如果他說自己活了幾百年是真事,那麼他應該已經入道。」

    「入道?」

    「你不必明白這些。」云青岔開話題,這事兒她已經做得越來越順手,「宋離憂幾百年來積攢不少,想必對這離宮內部也有所瞭解。而我們對此處一無所知,暫時不能妄動,眼看著巨大機緣擺在面前卻不能動,想必你也不願。」

    其實謝遙目前為止倒沒有感覺到什麼致命威脅,他只遇見過一個神似無暇仙子的女人,然後莫名就進入這裡,洗髓伐骨,脫離凡身。

    「先等等吧……你也需要適應一下現在的身體。」云青靠在池邊,慢慢摸到池沿,她想要伸手觸碰池水,可是怎麼也夠不到。

    謝遙聽了她的話也靜下心來,反正也走了這麼久,再多花這麼點時間也無所謂。他想著,盤膝坐下,調整呼吸。

    阿芒看見云青有困難,離開走到她邊上,但是不知該如何幫她。

    云青艱難地支起身體,回頭對阿芒說道:「壺。」

    阿芒將天地壺交到她手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云青將壺蓋子掀開,漸漸沒入池水中,過了會兒才將天地壺取出來,蓋子蓋上:「收好。」

    阿芒接過天地壺,老老實實地掛在脖子上。

    方寸盞可化千山萬水於方寸之間,天地壺可以方寸罅隙納天地浩大。兩者相合還有萬千變化,種種威能。比如雲青之前借天地壺與方寸盞的破空之力化除封印便是其用法之一。

    云青隱約覺得這池水留著還有用,順手便收了些。

    「來了……」云青輕聲道,雖然眼不能視物,卻也把頭轉向宮殿入口之處。

    謝遙坐在地上安安靜靜,彷彿被云青的話驚醒一般張開眼睛,雙目之中隱隱有明光劃過:「宋離憂?」

    云青感覺得到他身上的變化,心下讚歎這傢伙真是修道的奇才。

    「嗯。」云青面朝著大殿入口,神色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道若隱若現的身影走進大殿之中,那人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衫,作書生打扮。面容清秀溫文,但是氣質卻略顯散漫浪蕩。這人手握星盤,周邊隱隱約約有諸天星辰環繞。他口中頌歌不停,唱腔繁複變幻,可是唱詞翻來覆去也就那一句。

    「風兮雪兮,徒離憂兮;不忍醉兮,枉自離難;盛華將逝,君子離經;日月無光,聖人離德!」

    來者正是宋離憂。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4:37
第十一回  縱云踏歌,銅門異獸

    宮殿大得看不見頭,可是以宋離憂的眼力還是一下就發現了中央池水邊的三人。

    云青能到這兒他並不感到奇怪,但是那個看上去跟弱雞似的公子哥能到這兒就太讓人生疑了。到底是他自身有異處,還是云青神通廣大到能將他救出來?不管是哪一種,如今的情況對他來說都不算有利。

    這麼想著,他口中的歌聲卻不曾停下,一聲聲由哀婉至喟嘆,由痛惜至張狂。

    「風兮雪兮,徒離憂兮;不忍醉兮,枉自離難;盛華將逝,君子離經;日月無光,聖人離德!」

    云青聽著歌聲不由有些不安,宋離憂如果真是伽耶皇朝的采詩官,那麼這首短歌對他而言必有特殊意義,甚至,在伽耶皇朝也是有特殊意義的。如今情況未明,她不能冒這個險。

    「沒想到你來得也不慢。」心念電轉,云青立刻開口試圖打斷了宋離憂的歌聲。

    宋離憂看著那一臉病容的女孩子,歌聲戛然而止,他陰沉地笑起來:「比你們幾個差遠了。」

    謝遙看見宋離憂腳下隱隱有灰色霧氣纏繞,然後幾個呼吸間,他就出現在幾人面前不足十米處。

    謝遙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幾步,離他遠些。但是又想到讓云青這麼個孩子擋在自己面前實在非君子所為,於是硬著頭皮站在最前方與宋離憂對峙。

    「宋詩官自謙了。」云青抱著方寸盞上前幾步,直接繞過謝遙站到了宋離憂面前,「我們肉身尚存,神智清明,也未受過封印百年之苦,比你先到這兒也是應當的。倒是您,可謂是歷經艱險啊……」

    宋離憂覺得自己活了幾百年的耐性都要被這死丫頭的話給磨沒了,他怒火中燒,只恨不得抬手給眼前這人一耳光。

    「哈哈哈,你來了也好,我們可以商量商量接下來怎麼辦了。還是說……宋詩官自認為有能力一個人拿下神宮?」云青輕輕摩挲著手中小盞,語氣強硬。

    「宋某自然不這麼認為。」宋離憂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這麼幾個字。

    「那就好。」云青咳了幾聲,掩嘴輕笑,偷偷用袖口蹭掉剛剛咳出的血。她在宋離憂面前越是強硬,宋離憂對他們就越是忌憚,這樣他們也就越安全。不過一旦他們外強中乾的本質暴露,宋離憂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們。

    「不知你對離別宮瞭解多少?」宋離憂還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之前說過,你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你知道的……我大約也知道點。」云青如實相告。

    她並非修真者,運行天書不僅致命還限制頗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她想知道的事情必須與她有直接的因果聯繫。而這種因果羈絆越深,那麼她得到的有用信息也就越多。這也是她對宋離憂說「你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的原因,她與宋離憂既有了一段因果,那麼也就能從他身上獲取些消息。

    換言之,她不可能從天書那裡得知一件與她毫無關係的事情。

    宋離憂可不信她,只當她在敷衍:「既然這樣,那你便自己去探索這偌大神宮吧。」

    「那可不行。」云青立刻答道,「宋詩官實力超群,見聞廣博,多你一個總比沒有好。」

    宋離憂怎麼都不覺得這是誇獎的話:「你……」

    云青迅速打斷他:「這樣……既然我們彼此戒備,不如宋詩官你說說你要在這裡找什麼,而我也將我們所需之物說出,勉強算是坦誠相待了。」

    宋離憂有些猶疑地說道:「若是我們的需求互有衝突怎麼辦?」

    「總得說出來才能知道有沒有衝突,才能討論如何解決衝突啊……」云青接著引誘。

    宋離憂神色一狠:「說定了,若是你有欺瞞於我……」

    「定將永墮地獄、百鬼噬體。」云青再一次打斷他。

    宋離憂聽了這話臉都綠了。這咒詞正是之前銘刻在他封印之上的冥文,讓他受了百年折磨,此時云青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他都覺得全身發疼。

    「我想要青帝逢春印的寫法。」宋離憂花了好久平復怒氣。

    「哦,那想來我們之間是沒有衝突了。這東西只有死物才用得上。」云青點點頭,也不顧宋離憂難看得要死的臉色,接著說道,「我和阿芒算作一份,我需要功法,隨便什麼都行。至於道遠……」

    云青轉頭,眼睛閉著,可謝遙感覺她在看自己。

    「我,我也不知道……」謝遙一直沒吭聲,突然話題轉移到他身上顯得有些驚訝。

    「那便要青帝百花印吧。」云青思索了一下,替他答道。

    謝遙偷偷拽了下云青,問道:「那是什麼?」

    「安神定氣的東西,與你那玉如意正好相輔相成。」云青解釋道。

    云青一邊運轉天書一邊又對宋離憂道:「帝印不逢雙,你要的東西與道遠要的必然不在一處。」

    「不錯,你不必擔心,既然我答應了你們,自然不會偷偷對那小子下手。」宋離憂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哦,您多想了,我只是遺憾道遠不能受您照拂罷了。」云青臉色平淡,「那麼我與你一同去找青帝逢春印,要是中途有修道功法便讓與我。阿芒,你帶著道遠去找百花印罷。」

    「等等,我可不識得什麼百花印……」謝遙侷促地說道,他感覺自己在這其中似乎起不到什麼作用。

    云青這麼分組的意思他能明白,無非就是由她制約宋離憂,然後由阿芒護他周全。可是云青自己身體不好,還和這看上去就不是好人的宋離憂一起走……這怎麼使得。偏偏他還要在這種關頭生事,連他自己都惱恨起自己來了。

    「無妨,整座神宮中密佈著青帝印。只要找到一個百花齊放的地方,那裡一定有帝印銘刻……當然,能不能領悟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明白了。」謝遙鄭重地點頭,轉身向四周那條條迴廊走去。

    「阿芒。」云青拍拍阿芒,示意他跟上謝遙。

    阿芒哀嚎一聲,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轉眼這空曠的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云青和宋離憂了。

    「走罷。」云青道。

    「那我便挑路了?」宋離憂眼裡滿滿都是惡意,「你目不能視,可需要我牽著你?」

    「心目未開才需要用肉眼視物,而我自然是不需要的。」云青也不惱,只是心平氣和地解釋。

    宋離憂冷哼一聲,大步向前走去。

    一直以來云青都是由阿芒代步,以她的身體情況恐怕走不了多遠就得脫力,此時宋離憂也有趁阿芒不在為難她的意思。

    他一邊比照星盤,挑了一條迴廊走進去,一邊用餘光偷偷觀察云青。只見她用小指沾了一點盞中茶水,然後將其甩落。這點茶水像是被烈火蒸騰一般化作細細的水汽,圍繞在她左右。云青每次都能在快要被宋離憂甩掉時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只是每移動一次這白霧便越發稀薄。

    云青曾借方寸盞眨眼間逃出萬里,眼下趕路自然也不在話下。只不過方寸盞需要修道者才能使用,她此刻以天書為媒強行驅用對身體破壞極大,不過這也在她預料之中。

    云青這般分開四人也有她的考慮。她自負單獨面對宋離憂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而除她之外不管是阿芒還是謝遙怕是都應對不來這老妖怪。再者,她之前已經有拉攏宋離憂的打算,而她與宋離憂交涉的內容不適合讓謝遙知道。即便是對謝遙,她也一直有所保留。

    最重要的是,謝遙這個人在將來恐怕會有大用。此行他所獲頗豐,要是云青利用阿芒再助他一把,說不定他就能把握仙緣,直上青雲。

    除了天書外,這可能是她涉足命局最重要的棋子。所以她情願自己單槍匹馬與宋離憂相爭,多付出些代價也要阿芒保住他。

    云青一邊盤算一邊緊緊跟著宋離憂。

    「你是從何處進入神宮的?」宋離憂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哦?你想說為何散魂香不起作用吧?」云青心中冷笑,表情卻溫和無比。

    宋離憂眼中閃過忌憚,微微一笑:「只是擔心你誤入歧途而做的小記號罷了。」

    「我從水路而來。散魂香的味道都被洗去了。」云青不介意告訴他一些不關緊要的東西。她感覺到宋離憂憋屈的表情,突然想到那池水也許可以用來洗清外部異力留下的痕跡,也就是說,搞不好可以助她脫離十萬大山的追捕。

    不過這事來日方長,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再說。

    宋離憂的腳步停下了,神情肅穆,周身環繞的諸天星辰虛影運轉越發地快。

    他們面前矗立著兩扇看不見頂端的青銅大門,那門打開了一道狹隙,縫隙內一片黑暗,什麼都感知不到。門上青銅鏽跡斑斑,深淺不一,顯得髒兮兮的,但是這種穿越亙古,滄桑不滅的氣勢卻依然震懾性極強。細看過去那門上居然隱隱雕刻著異獸鬼怪,這雕工可謂形神兼備,惟妙惟肖,看久了居然有種這些異獸要從門上脫困而出的感覺。這些異獸身上都纏著樹藤,看上去像是在手舞足蹈地掙紮著,空洞的表情中透出痛苦。

    宋離憂是用星盤定位的,也就是說他知道逢春印的具體所在,這兩扇門看來也在他預料之中。想必門後就是他們想要找的東西了。

    「你上還是……?」云青抱盞退後一步,雖說是商量的語氣,但一點也沒有要自己上的意思。

    「嘖,莫驚動那些鬼怪,我們從那道縫隙間過去。」宋離憂的語氣聽起來比平時要嚴肅不少,「要是驚動了,我們可就得死一起了。」

    「這些東西還活著?」云青暫時不敢動用天書探查,畢竟現在還沒到拚命的時候。

    「不知道。」宋離憂身上的諸天星辰虛影漸漸收縮,緊貼著他身體運行,「不過就算是有一隻活了過來,我們也是惹不起的。」

    「那行。」云青點頭道。

    她話剛落音身影就扭曲了一下,整個人消失在原地,接著就出現在那道縫隙間。不過與此同時,她身上的白霧也全部散盡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4:45
第十二回  爾虞我詐,魔道傳承

    云青身材瘦小,站在那道縫隙間也不顯艱難,可是她清楚地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窒息感。

    她深呼吸,頂著這樣巨大的壓力,向前一步,踏入黑暗之中。

    「該你了。」略微沙啞的聲音迴蕩在空蕩蕩的迴廊中。

    宋離憂看見云青這麼幹淨漂亮地進入門內也起了比較之心。他周身環繞的諸天星辰光芒一盛,然後收斂起來,整個人在星光微茫中有種虛無之感。

    他原本就沒有肉身,進入這地方相對也不那麼容易觸動門上異獸。宋離憂正要從容走進門內,卻不料眼前突然閃過幾滴晶瑩剔透的水珠。

    這水珠圓潤可愛,但宋離憂卻看得汗毛倒豎,殺機洶湧。

    宋離憂一下子由虛化實,星光一盛,向後跌跌撞撞地退開幾步。

    他盯著幽深的門內,怒吼道:「云青!你這是什麼意思!!」

    云青緊貼在青銅門後站著,宋離憂看不見她被黑暗淹沒的身影,但能清楚地聽見她一邊咳嗽一邊笑:「咳咳……沒什麼意思。」

    眼見著自己心心唸唸幾百年的東西就在面前卻不能進去拿,他簡直要發狂了。

    「我就說……你這麼小心的人怎麼敢隨隨便便就進一道不知通往哪裡的青銅門,原來是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算計我!」

    「比起散魂香,這點算計又有何可驚之處。」云青說完,費力地喘了起來。

    站在門內固然有其優勢,至少宋離憂怕力量波動驚醒門上的異獸,定然不敢對她下重手了。可是門內給她的感覺十分壓抑,死氣沉沉,光是支撐身體就要花費大量精力,更別說還要與宋離憂勾心鬥角。

    她要盡快解決掉宋離憂。

    「你若是記恨散魂香一事,那你剛剛一擊也算我們倆扯平。」宋離憂知道這已經是他忍辱負重百餘年的最後一步,只能壓下滿腔怒火心平氣和地跟云青談。

    「你說扯平就扯平,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云青還是那幅軟硬不吃的口氣。

    「那你說究竟要怎樣!?」宋離憂氣急敗壞。

    「你若納命來,我便算此事了結。」云青淡淡地說道。

    說著她已經並指成雙,飛快地沾染方寸盞中的水,恍若不經意地揮灑出去。天書的波動宛如水紋般散開,她周身籠罩著浩大而詭秘的氣息。

    宋離憂不敢怠慢,手裡星盤壓下,腳邊灰色霧氣升騰,將他半身托起。他微微側身,想要躲過那些水花,但是下一秒就看見那些水花消失,然後貼著他的鼻尖出現了。

    宋離憂駭然,腳下灰霧一卷,向後拉開一段距離。他抬手撐出一片幽幽藍光想要阻擋這詭異水花,但是沒料到那水花突然消失,再次出現時又是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云青!!」宋離憂幾乎要咆哮起來。他周身星光明滅,灰霧湧動,倉皇地躲閃著這水花。偏偏他還不能直接對施術的云青出手,甚至不能還手反抗,只怕觸動那門上異獸,到時候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嗯,我在這兒呢。」云青靠在門邊,十分鎮定地答道。其實她的情況不像是表面上那麼好。方寸盞可不像天地壺一樣能藏天地之大,這裡面的水用一點就少一點。更何況她的身體也根本不能這麼持續運轉天書。門內死氣頗重,對她來說完全是劇毒。

    「你有什麼要求便提!這回我絕不再耍花樣!」宋離憂一邊閃躲一邊向云青喊道。

    「我要你納命來你又不願,還有什麼好提?」云青嗤笑道。

    宋離憂眼中閃過凶厲的光芒:「我若想傷你也絕不是不行,只是不想鬧到同歸於盡的地步罷了。你別得寸進尺!」

    云青感應著宋離憂的情況,他閃避得越來越順暢,看來是漸漸適應了方寸盞的攻擊。本來云青對方寸盞的使用也粗淺得很,被他看破是早晚的事。她也不想把宋離憂逼急了,於是順著他給的台階下。

    「那我就不多說了。」云青一揚手,水花紛紛落地。

    宋離憂迅速離開那些水花墜落的地面,狠狠地瞪著門內的云青:「條件?」

    「我方才突然想到件事。」云青漫不經心地跟他兜圈子,反正宋離憂比她急。

    「……何事?」宋離憂的表情看上去是要把她生吃了。

    「我想要的是功法,是傳承。而隱天山是青帝所在,他身隕這麼多年,傳承早也不知失落何處了。」云青語速越來越慢,聽得宋離憂撓心抓肺。

    本來神域就是依託神靈而存在的東西,神靈身隕,那麼除去神域本身其他東西都是留不下來的。天帝印是銘刻於神域的東西,也屬於神域的一部分,因而云青讓謝遙去找青帝百花印。

    但青帝能不能留下點功法傳承什麼的就很難說了。

    「所以……?」宋離憂蹙眉。

    「不如這樣,我替你抄來這門裡的青帝逢春印,你把你的傳承交給我。」云青一開口可謂是石破天驚。

    要知道傳承一事可謂是事關重大,正統修行者選擇傳承對象甚至要設置七七四十九道關隘,層層遞進,從各種角度瞭解繼承人的資質心性,看對方能否擔得起這一脈傳承。一般來說百年一個週期算是短的,上古求道者的試煉動輒千年,甚至有的還要跨越轉世輪迴進行。

    「你簡直異想天開!」宋離憂被嚇了一大跳,忍不住破口大罵,「小崽子你以為傳承是什麼!?說給你便給你?那爺爺我花的這幾百年功夫豈不可笑!?」

    云青不再說話,只是抬手又灑了一道水流出來。宋離憂見勢不妙再度開逃,可是他立刻發現這次的攻擊比之前要恐怖得多。

    每滴水中都流轉著江河之力,再加上一種十分玄妙隱晦的波動,一時間宋離憂壓力大增。

    「說白了,你我都是將死之人,卻都不甘心就此謫落。與其守著這教條下黃泉,不如與我一同求這一線生機。」云青軟硬皆施,在宋離憂本就近乎瘋狂的心上又點了把火。

    「你停手!」宋離憂滿眼血絲,盯著門裡看不見身影的云青。

    云青應聲停下攻擊。

    「宋某一生從未見過你這般人物……若是此行你能活下來,說不定又是一方梟雄崛起。」宋離憂直到此時才完全撇開年齡評價云青。

    「謝你吉言,你這算是答應我了?」云青的話裡聽不出什麼激動,反而有種深深的疲憊感。

    「是了,我在此攝出我所修的傳承秘紋,你為我抄來這裡面的青帝逢春印。」宋離憂盤膝坐下,他腳下的灰霧化成一個金屬質地的實體圈,將他圍繞在中間。

    云青也不再看他,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門內多呆。不過比起宋離憂這種需要深入門內涉險取印的情況,她所做的事情要簡單得多。

    云青緩緩張開眼,眼中沒有瞳孔,只有一片詭異的漆黑。這是天書從她身上奪去的東西。她視線所及之處萬物都發生了玄異的變化。

    由生到滅,事物的過去、現在、未來,極速閃現,眨眼就是一個輪迴。然後由死復存,事物的未來、現在、過去,流轉而逝,如此循環往復,交替不息。

    當她將視線移開時,這些東西又恢復了原狀。

    這是她竭力運轉天書所造成的異象,就像宋離憂全力運轉星盤時身體周邊環繞的諸天星辰會化作實像一般。

    云青在短短幾息內就重新閉上了眼睛,青帝逢春印已經到手。她感覺眼角有溫熱的液體滲出來,疼得要命。云青隨手擦了一把,探查起宋離憂的情況。

    他身上灰霧越來越濃,源源不斷地從他身體裡湧出來又進入他邊上的灰圈中。那灰圈顏色越來越深,最後竟然近乎墨色。

    云青看得有些驚奇,她一直以為宋離憂的傳承要麼與音律有關,要麼與星辰有關,可是目前看來似乎不是這樣。這灰圈倒有點魔道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宋離憂才有些虛弱地睜開眼睛:「傳承秘紋已經攝出。你的青帝逢春印怎麼樣?」

    云青不答,她不能讓自己看上去太輕鬆。

    過了一會兒,云青感覺自己不能再待在門內了,這才緩緩開口:「青帝逢春印已經抄好了,你的傳承秘紋呢?」

    宋離憂冷笑:「自然好了。你我同時出手交換,你莫再想動手腳了。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吧?」云青踏出門,手裡握著一方小小青銅印。

    那印上時而花開葉茂,時而花枯葉敗,正是青帝的枯木逢春之力。

    「怎樣?」云青托著小小的印,也不出手。

    「換吧。」宋離憂比她先沉不住氣,那黑圈一起,滴溜溜地滾動過來。

    云青也不囉嗦,水流一卷,青帝逢春印便朝宋離憂飛去。

    那黑圈一邊滾一邊冒出黑煙,黑煙漸漸凝練成實體,化作扭曲的蛇形貼附這黑圈周圍。這麼乍一看倒像是一輪黑色的太陽。

    云青尚還稚嫩的臉上笑意盈然,可實際上心中的戒備卻隨著那黑圈的接近而上升到了極致。

    「果真是了不得的傳承,宋詩官真是客氣了。」

    云青伸手握住那一輪黑日,笑著點頭。

    與此同時宋離憂也接觸到了那方逢春印,他和善地笑道:「說不上什麼客氣,這逢春印也不假。」

    兩人直接維持著這樣和緩的氣氛僅僅一瞬,緊接著兩邊都爆發出一道絢爛的光彩。

    宋離憂手裡的逢春印原本被一道水流裹著,當他手觸到印的一剎那,那水流瞬間蒸騰成藍色火焰,竄起兩丈來高,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這藍焰與封印他的藍焰竟然一模一樣。

    云青這邊黑霧翻騰,原本緊貼黑圈的蛇形就像活了過來一樣,順著她觸碰黑圈的手蜿蜒而上,猶如一道黑色閃電般咬向她的脖子。

    形勢急轉直下!

    說到底,這兩人誰都不相信對方。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4:46
第十三回  六道閻魔,大日黑天

    黑蛇朝云青撲來時她幾乎已經肯定這黑色日輪是一道上乘魔道傳承。

    難怪宋離憂想利用這青帝逢春印攫獲生機,原來他還偷偷藏著這麼個好東西。

    一開始,云青覺得宋離憂沒有肉身,魂體還被封印這麼多年,多半已被削弱到了極致。就算是破封而出,也只能粉碎根基,重修鬼道。但是如今看來,他的野心和算計遠不止於此。

    青帝乃是上古司春之神,掌萬物生息。青帝逢春印中蘊含的是枯木逢春、由死回生的至道。只要參悟這方印記,就相當於得到了青帝的一絲威能,能使枯敗中孕育一點生機。

    宋離憂攫獲這點生機,好好溫養,使其發展壯大,到時候就能重獲肉身。他如今修為被廢,正好可以利用嶄新的肉身修行這脈絕佳的魔道傳承。

    再往深一點想,或許毀去原身、在隱天山遺址被封印,這些統統都在他算計之內。

    只可惜千般算計萬般手段,如今就要功虧一簣。

    那道藍色幽焰與之前封印宋離憂的一模一樣。牢牢黏附在他周身,將他身邊的星辰壓制得看不見光亮。宋離憂用來護身的藍光與之一接觸就像火上澆油,他只能勉強用灰霧閃躲。

    這邊云青也不輕鬆,黑蛇纏在她手臂上,雖被她用水幕遏制住攻勢,但黑圈中霧氣不斷,愈發凝練。看樣子其他幾條黑蛇也馬上要化為活物。

    眼下就是看誰能撐到最後。只要其中一人身死,他的道法被破,那另一人也就能活下來。

    「小崽子!你這般黑心定不得好死!」宋離憂罵道。

    「我的生死豈由你這敗家之犬妄斷?」云青神色安然,看上去還能撐很久。

    「哈哈哈哈,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在硬撐。我早料到我原本的傳承秘紋一時半會兒怕是弄不死你,臨時起意換了這道大日黑天輪。」宋離憂行色愈發瘋狂,他狂笑道,「這魔道正統秘紋感覺如何?」

    「無知可笑,僅這一道大日黑天輪便敢自稱魔道正統,你將六道閻魔宗置於何地?」云青見了他這幅鬼樣子有些擔心狗急跳牆,但又想亂他心神,逼他失誤。

    她一面利用天書滲透這大日黑天輪,一邊用方寸盞強行隔絕黑蛇。雖然看上去神色無異,但實際上比起根基深厚的宋離憂要吃力很多。

    一路上用方寸盞緊跟宋離憂,再加上在門內全力運轉天書,甚至同時調用天書之力和方寸盞給宋離憂設伏。此時的云青已經接近極限了。

    「你投降罷,我們倆同時收招。這麼多年經營算計馬上就要成功,想必你也不願與我硬拚。」云青說道。

    「你以為爺爺我還會信你!?」宋離憂只想啐她一口唾沫星子。

    「這麼耗著對你可是極為不利。我大可以斷臂而逃,你卻是要被重新封印了。這神宮裡頭可不比山下熱鬧。興許你神魂磨滅也等不到一個人來。」云青又是威脅又是勸誘。

    「若是這樣我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把這門上異獸弄醒了!」宋離憂看上去整個人都被藍焰包裹了,只有扭曲變調的聲音傳出來。

    云青怕的就是這種情況。她討厭和瘋子交流。更何況還是個實力強勁的瘋子。

    「有話好好說,相信你也不想死罷……」云青嘗試安撫他。

    「呸!我宋某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不是自毀肉身而是跟你這孽障說了第一句話!」

    宋離憂已然神智不清,連自毀肉身的事情也抖出來了。

    云青聽見「孽障」二字不由眉頭皺得更緊了。十萬大山那群傢伙也是這麼叫她的。一想到十萬大山她腦海中又突然浮出一個念頭。

    「我宋離憂不想死,但也絕不畏死!我……咦?」宋離憂不顧一切的咆哮戛然而止。

    那藍焰已經消失無蹤,好像他剛剛的掙扎都是一場夢魘。

    「這樣如何,你可信我了?」云青頂著那黑蛇的激烈攻擊,面無表情地說道。

    宋離憂像是見了鬼一般:「你這是在玩什麼花樣?」

    「既然你不願同時收招,那我便先收了。」云青在賭,賭宋離憂不會殺她。

    若是宋離憂真不願與她合作,執意要她性命,那她也只能自斷一臂,再借方寸盞逃離了。

    「你……」宋離憂眯起眼睛,看著她在黑蛇的猛攻下嵬然不動。

    他手一揮,一道灰霧從黑蛇身上撤出。那道大日黑天輪飛快翻滾,猛然卡住云青的手腕,緩緩沒入她體內。

    云青抬手,那上面印著一道古樸猙獰的黑色日輪,像是個不怎麼好看的鐲子。

    「多謝。」云青神情溫和,完全看不出剛剛一副要致人死地的樣子,「你參悟青帝枯榮印可需我為你護法?」

    宋離憂盯著云青看了半天:「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自然是想與你相互幫助,共度難關。」云青說得真摯。

    宋離憂差點噁心得吐出來。他心想這傢伙反覆無常,心狠手辣。要是信了她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除我之外你別無選擇了。」云青抱著那小盞一步步朝他走來。

    「自毀肉身之事你怕是謀劃多年罷,你所說的古墓歷險云云我可是一個字也不信。多半是你借采詩之名行走四方,收集這隱天山的消息,等找到星盤便自毀肉身詐死,然後偷偷來到這裡,期間遇上什麼變故被封印。我說得可對?」

    宋離憂的臉色已經說明了她猜得不差。云青點點頭,接著道:「你自毀肉身,正是為了斷掉上一具身體上的一切因果。所以你無法再向之前認識的人求援。不然也不會被封印困住百年之久。」

    宋離憂聽見「斷掉上一具身體上的一切因果」不由面色微變。這謀算頗為隱秘,就算被人知道他是自毀肉身也不會有人想到這一層。云青到底是如何得知?

    「說來我所謀之事也與你相似……」云青離他僅有一步之遙。

    「唯破命局而已。」

    她的聲音低沉而詭秘。 本帖最後由 jazzsax 於 2014-9-10 04:49 編輯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4:53
第十四回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

    當宋離憂和云青回到中央池水處時,發現阿芒和謝遙早就在那兒等著了。

    謝遙看著他們倆人相處和睦的樣子瞪大了眼睛,本來以為云青和宋離憂湊到一起去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沒想到兩人還有說有笑。

    這邊云青也心下吃驚,她和宋離憂有星盤輔助,加上兩人來歷都不一般,本以為肯定比謝遙他們速度要快,沒想到完全不是這樣。當然,這和他們倆都把時間花在內鬥上也有關係。

    謝遙正想走上前說話,但是突然想到什麼,臉一紅又退了回來。

    「道遠,你們這邊如何?」云青不明所以。

    謝遙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臉紅得更厲害了。他憋著不說話。

    「小子你怎麼這麼娘娘腔?」宋離憂看不下去了,在云青那兒受了一肚子氣恨不得全發洩在這小子身上。

    謝遙居然也不反駁,等云青走近了,悄悄拉過她說:「這青帝百花印……怎麼、怎麼這幅模樣?」

    云青一怔,正想著青帝百花印能是什麼模樣,下一刻就感知到了謝遙的情況。

    他一邊說話,口中就一邊飛出各色鮮花,還夾雜著陣陣清香。周身也因為情緒的波動而出現百花異象,暗香浮動。

    云青在此之前也沒見過百花印,她是通過天書揣測到其大致作用的,見了謝遙這情況只能憋笑道:「你果真天資絕佳……才剛剛見到青帝百花印就已經能凝出異象了。」

    宋離憂自然也感覺到了他的情況,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說你娘娘腔還真是沒錯。」

    「怎麼樣,你和阿芒可還順利?」云青回頭朝宋離憂笑了一下,他的笑聲立馬消失了。

    「除了這異像其它都挺順利的……阿芒拎著我轉了半天,推門就看見一座懸空花圃……」謝遙一邊說一邊吐著花。

    云青實在有些看不下去,於是不再多問,接話道:「順利就好。」

    「你們怎樣?宋離憂欺負你了麼?」謝遙擔心地問道。

    宋離憂鼻子都氣歪了:「欺負!?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欺負她!」

    「我們相處得挺愉快的。」云青隨口回答。

    「那就好。」謝遙放下心來,他怕沒有阿芒震懾,那宋離憂會對云青下黑手。

    而實際情況是,云青趁謝遙不在,偷偷對宋離憂下黑手了。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謝遙有些不安地問道,還偷偷看了眼宋離憂。

    「我和你們一起。」宋離憂皮笑肉不笑。

    謝遙頓時不樂意了,吐著花兒說:「你這般不安好心還想跟著我們,況且你連肉身都沒有!」

    宋離憂嫌惡地掩住鼻子:「一股怪味,別對著爺爺我說話!」

    云青覺得現在的情況亂七八糟的,不由有些頭疼:「我的想法是,去附近的一座城中休養生息,做長遠打算……」

    「你以為我願意?總比你連肉身都沒有好!」謝遙罵不來髒字兒,只能揪著「沒肉身」這點狠戳宋離憂痛處。

    云青還在皺著眉盤算今後的事情:「此番事了,相信大家也需要靜心消化所得,比如道遠你洗髓伐骨需要鞏固,百花印也需凝練,然後宋離憂的逢春印……」

    「喲呵,反了你!就算沒有肉身,宋某殺你也像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宋離憂身上星光一盛,嚇得謝遙向後退了幾步。

    云青眉毛皺得越來越緊:「還有我也需要養養傷,順便瞭解鏡都的情況,知己知彼方能……」

    「你除了欺負弱小還會什麼!」謝遙梗著脖子,估計他之前十幾年也沒跟人這麼吵過架。

    「離這裡最近的城池應該是……」

    「弱小?你倒是說說看你們三人中有誰是弱小?」宋離憂譏笑道。

    「閉嘴!!」云青終於忍無可忍。

    對峙著的兩人終於停下了互噴。阿芒在一邊愣愣地站著,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好像一直沒搞懂情況。

    「咳咳……咳咳咳!」云青心火一上來就咳嗽,這一咳就停不下來。阿芒終於從愣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摘下脖子上的壺想給云青喝點水。

    云青無奈地伸手推開壺:「不必。」

    這裡面裝的是神宮中央的池水,她可不知道喝下去會有什麼異狀。

    「你們可聽見我剛剛說了什麼?」云青好不容易把氣喘平了才問道。

    「離這裡最近的是慈安城!」謝遙見她咳得厲害也不跟宋離憂鬧了。

    「瞧你那狗腿樣……」宋離憂可不像謝遙,他巴不得云青直接被氣死,他也樂得輕鬆。

    「那麼就去慈安城落腳……咳咳……」云青低頭捂嘴,掩住自己的神色,其實她之前就和宋離憂談過此事。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慈安城一站她就會與謝遙分道揚鑣。

    謝遙與她不是一路人,云青在他身上的佈局全部完成之時,便是他踏上仙途之時。

    謝遙當然不知道他們商量過什麼,只是隱隱覺得宋離憂和云青關係有變,他還在一邊興致勃勃地期盼在鏡都見到朝思暮想的無暇仙子。

    「那就走吧,我們下山。離憂,你來指路可好?」云青被阿芒抱到肩頭坐著,總算覺得舒服點了。

    宋離憂被她一聲「離憂」叫得渾身發冷,咬牙道:「……跟上。」

    末了他還不忘恐嚇般地瞪了謝遙一眼。

    謝遙對他噴出了幾朵金燦燦的菊花。

    ——————————————

    雖然看上去時間不長,但實際上幾人已在神山呆了好幾天。當他們好不容易從陰冷的深山中走出來時,正值清晨。

    遠方初陽漸暖,秋日清晨的寒意一點點融化成燦爛的光芒。

    沿著上山的路往回走漸漸也能見著些稀稀落落的遠行客。他們風塵僕僕,從南方荒蠻之地艱難地向著繁榮的北方。在陽光普照下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希望,他們相信在目的地有著他們所想的未來。

    慈安城離他們不足半日路程,謝遙沒了毛驢,腳程慢些,幾人堪堪在正午到達了城門口。

    「等等……」

    「慢著。」

    宋離憂和云青幾乎是同時說道。

    此處已經看得見城門,想來慈安城已經近在眼前了。越向北黃沙越是肆虐,地上積著薄薄的沙土,風一吹就成了霧障。幾人中宋離憂眼力最好,而云青根本無需用眼睛視物。

    「想不到你小子還是個名人哈哈哈……」宋離憂突然捧腹大笑。

    謝遙看不大清前面的情況,皺著眉不說話。一路上他的話越來越少,不是不想說,而是一張嘴就吐花實在有些難堪。

    「謝家的緝捕文書已經到了,這慈安城怕是難進啊。」云青有些憂慮地說道。

    「什、什麼!?」謝遙張嘴大叫,一朵紅豔豔的牡丹飄落在地上,「那我們繞過去可好?」

    謝家在這由南往北的這塊區域勢力頗大,最開始的時候謝遙和云青算好時機,趁著謝家沒反應過來一連走過了幾個小城池。可是最近在山中耽誤了幾天,謝家終於將緝捕令散佈到了沿線的交通要道和重要城市裡。這慈安城不比之前經過的幾個偏遠小城,是南方數得著的繁盛之地,更是當今國師的發跡之處。這地方管制要嚴格許多,能人異士也不少,有案底的人大多不敢經過此處。

    「咳咳……咳咳咳……」云青正想說什麼,可是咳嗽卻停不下來,淡淡的血絲從她嘴角滲出。

    「別想了,離這裡最近的城池得走上三天。三天下來她可就沒救了。」宋離憂見她咳起來連忙配合說道,心說血都弄出來了,為了騙謝遙這小子云青還真對自己下得去手。

    「這可如何是好?」謝遙焦急地問道,此時也顧不上那些紛紛散落的花兒了。

    「你要是叫我聲爺爺,我便替你改容換貌如何?」宋離憂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你休想!」

    「離憂,莫再磨蹭了。」云青虛弱地說道。

    「嘖……」宋離憂陰沉地看了彷彿只剩下一口氣的云青一眼,手往謝遙臉上一抹。

    謝遙只看見一道藍光閃過,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也不知宋離憂做了什麼手腳。

    云青點頭,臉色終於看上去好些了:「我們分開進去,這樣隱蔽些。離憂化作魂體先走,我和阿芒馬上就來,道遠你記得跟上。」

    宋離憂知道云青這是想把他先打發走再跟謝遙交代事情,也不多說,整個人化作一道灰濛蒙的霧氣一閃而逝。

    這下路邊只剩三人。

    云青從阿芒脖子上取下天地壺,遞給謝遙:「藏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這怎麼使得!」謝遙推辭,他已經發現這巴掌大小的壺不是凡物。云青一路上對他照顧有加,怎麼好意思再拿她的法寶。

    「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你保住性命最重要。」云青淡淡地說,將天地壺塞進了他懷裡,「此物名喚天地壺,可納天地之浩大……亦可破除封印什麼的。」

    「壺中水取自神宮之池,自有妙用,你可以自行摸索。」云青不太放心,又補了一句。

    阿芒轉身向城門走去,她坐在阿芒肩上回頭笑道:「道遠,我還有一事相告……時行則行,時止則止,消息盈沖,取諸天紀,然遇事切記謹守本心。」

    謝遙一時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升起。

    正當他苦苦思索云青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城門口兩個守門人已經拿著一張畫像朝他走了過來。

    ——————————————

    城內,算命攤子前。

    一青年書生身著肅鳥霜裘,眉眼散漫,帶著些不正經的痞氣。他身邊緩緩走來一個高大健壯的漢子,那漢子在這初秋僅著一件敞胸獸皮衣,氣勢彪悍,但神色呆愣。那大漢肩頭坐著個滿臉病容的女孩,約莫十歲出頭,眼睛閉著,發出斷斷續續地咳嗽聲。

    「如何?」那書生便是早些進入城內的宋離憂。

    「被謝家人帶走了,他已經摸到一縷機緣,若是能熬過這諸多波折,定能踏入仙門。」云青閉著眼睛,可是宋離憂覺得她似乎在看那算命攤子。

    他也回過頭去,只見那攤子上寫著幾個大字「命由天定,運由己生」。

    云青突然大聲笑起來,嗓子說不出的沙啞低沉。

    「哈哈哈,天命反側,何罰何佑?與其自己的命交到天的手裡,倒不如自己跳出棋局,看看這青雲之上到底誰在左右眾生!」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4:58
第十五回        桃花美人,履天聖壇

    「說起當今國師,那可謂是人中龍鳳,一表人材!國師大人降生之日,茫茫草原上牛羊也好,猛獸也罷,都跪地不起。天邊紅云似火,驚雷作響!」

    茶館大堂坐著形形色色的人士,說書先生在那檯子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案板聲拍得桌上茶水飛濺。他表情豐富而誇張,但檯子下卻無人敢笑。大多數人都是一臉景仰。

    國師大人出生在大鏡部落,但發跡於慈安城。先帝踏平南方定都鏡都後,國師也把國師府遷到了慈安城。想來當年慈安城一役對他也是意義重大。當然,國師大人常年駐守履天聖壇,脫不開身,所以國師府在鏡都也有一個。

    「此等天地異象驚動了先帝,於是先帝命人朝著萬物膜拜之處找尋過去,在履天聖壇下發現了一個嬰兒!這嬰兒可不得了!鬚髮皆白,額生豎眼,有八尺來高……」

    「撲哧……!」

    說書先生正說道興起之處,口水四濺,可這時大堂裡卻傳出一聲輕笑。這笑聲不大,但是脆生生的,嬌憨甜美。

    「誰膽敢對國師大人不敬!」說書先生臉色大變,抖著手狠狠拍了下案板。

    茶館中原本細碎的交談聲也停了下來。茶客們紛紛四下尋找笑聲的來源。

    「非我不敬,而是先生你的故事太過荒誕……」茶館門口蹲坐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小乞丐,身上都是灰撲撲的,唯獨那張臉生得極美,唇紅齒白,豔若桃花。

    說書先生一見這人不過是個乞丐卻生得貌美,心想八成是對面酒樓派來砸場子的,對面當真是蠢到極點,也不會把臉塗黑了再來鬧。

    他面色一沉:「原來是個乞兒!速速離去,我可免你牢獄之災!」

    「非也非也,大鏡牢獄之事自有刑部監管,你著青衫想必也不過是個沒有官職在身的秀才罷?此話可是僭越了,大大的不敬!」那乞兒也不怕,嬉笑著反咬一口。

    茶客們都看著熱鬧呢,這說書先生下不了台,於是手一揮,幾個短打扮的漢子就朝著那乞兒走了過去。看來是想將她強行驅趕了。

    那乞兒身材嬌小,幾下就被架起來,那些漢子正要把她扔出去,卻有人突然喊道:「手下留情!」

    幾個打手不明所以,卻見窗邊某桌徐徐走來一個書生,身著肅鳥霜裘,看樣子是富貴人家。

    「幾位手下留情。」那書生看似走的不快,可是眨眼間就出現在幾人面前,一面給幾人懷裡悄悄塞了點東西,一面道歉,「家妹不識禮數,幾位大人還請勿怪。」

    這些大漢都是下等賤僕,幾時被人叫過「大人」?又摸到懷裡硬邦邦的東西,心下飄飄然,手裡也是一鬆,將那乞兒放了下來。

    「妹子,你與我鬧脾氣也就罷了,何必離家出走,哥哥我可是找得心焦啊……」這書生說得聲淚俱下,感人至深。

    茶客們也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看來是兄妹間鬧了彆扭,妹妹離家出走被哥哥尋回來的事兒。

    那書生朝他剛剛坐的那桌點點頭,柔聲說道:「既然妹妹已經尋回,那我們便先走罷,青兒?」

    那靠窗的一桌還坐著個高大雄壯的男人,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那孩子閉著眼睛,面前也沒有吃食,只是自顧自地抱著個小盞沉默不語。

    聽了書生的話,那孩子點點頭,輕輕拍了下邊上發愣的大漢。大漢遲鈍地起身,將那孩子放在肩頭。

    一行人從容離開了茶館。

    幾人落腳的地方就在隔壁的客棧,書生半拖著乞兒,把她弄進了房裡。

    「你看看,為了這麼個乞兒,我連剛剛那道糖醋魚也沒吃完。」書生關了門,氣沖沖地坐下,開口就是一頓抱怨。

    那乞兒被他隨手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她臉色不太好看,剛剛那書生一碰她就有一股陰寒之氣滲入身體,她完全動彈不得,也無法開口呼救。

    「你都這幅模樣了還貪圖什麼口腹之慾。」云青冷淡地說道。

    乞兒此時已經明白正是眼前這個孩子讓那詭異的書生將自己擄來的。她張開嘴想說話,但是一個字吐不出來。

    「我與你自是不同。」宋離憂不悅,他和云青呆了幾日可是從未見過她吃東西,「說來你為何辟榖?」

    「伐毛洗髓。」云青簡短地答道。

    宋離憂皺眉。伐毛洗髓借外力來做容易得很,他相信云青身上不會沒有這類珍寶。如今修道之人也大多數借天材地寶,一舉脫離凡身。對於他們來說,最困難的是靈台清明。

    然而古時的修士則不然。他們往往修身與養性並駕齊驅。古修士的伐毛洗髓並非一次完成,而是在一段相當漫長的時光中逐步遞進。正所謂「三千年一返骨洗髓,二千年一剝皮伐毛」。這與現在單純的剔除雜質完全是兩個層次的東西。

    畢竟所謂雜質絕不可能完全不存在。幾千年的不斷煉化提純能使肉身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麼說來云青走的是古修士「卻食吞氣」的路子,完全不借外力。宋離憂從這極小的一步就看出其他修道者與云青的差距,也對云青越發警戒。

    凡有這等大毅力而又所圖甚巨之人大多不會平凡。

    這邊云青察覺到地上那乞兒扭來扭去卻說不出話於是蹙眉道:「你解開禁制,我有話同她說。」

    宋離憂思緒被打斷,聽見云青的話有些火大:「莫再使喚我,不然爺爺我掉頭就走!」

    「解開。」云青還是那口氣,「別耽誤我時間。」

    宋離憂臉色變了幾次,最終還是給那乞兒解開了禁制。

    「救命……唔!」那乞兒剛一開口就被云青摀住嘴。

    云青蹲在她身前,雖然閉著眼睛,但那乞兒卻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茶館裡,我在你身上聞到了藥香。」云青俯身貼近她嗅了嗅,「沒錯了,確實是藥香。」

    那乞兒驚慌地扭動身體想要逃開她的壓制。

    「怕什麼,我有求於你,你該高興才是。」云青笑得溫和,「你別再大聲喊叫了,我不喜歡吵鬧。」

    這乞兒心中一寒,連忙點點頭,云青把手鬆開,她大喘了一口氣,張口就說:「你有求於我才可怕!說實話吧,你沒救了。」

    「哦,你猜到了我要你做什麼?」云青聽了「你沒救了」這話臉色一點沒變。

    「你說我身上有藥味,除了找我治病還能有什麼事?」乞兒眼神明亮,有些慌亂無措,看上去楚楚可憐。

    云青點點頭:「你直接說出來不怕我殺了你麼?若是你騙騙我,指不定我還能供著你給我養傷。」

    「可你就是沒救了,我為何要騙你?」那乞兒哀求道,聲音微顫,「別殺我,我還沒活夠呢。」

    宋離憂捏著她下巴把她拎起來:「倒是個貌美無比的雌兒,可惜了,可惜了……要是兩百年前爺爺我還能收你當個爐鼎。」

    那乞兒被捏疼了,身體冷得要僵了,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宋離憂。她不敢向一邊的孩子求助,雖然看著像是那孩子做主,可那人氣場比這書生可怕太多了。

    「你再美也沒用,那傢伙是個瞎子,看不見你的。」宋離憂見她視線飄向云青,惡毒地說道。

    「好了。」云青突然開口,手搭在宋離憂腕上。那乞兒感覺陰寒之氣瞬間消散了。

    云青示意宋離憂放開那乞兒:「莫把她掐死了,我還有用。」

    宋離憂感覺到一種帶著腐蝕性熾烈氣息灌進身體,氣息一滯,手裡一鬆,那乞兒就摔在了地上。他臉色一沉,剛剛那道真氣若是沒感受錯,應該就是大日黑天輪了。沒想到短短幾日云青就已經修出了真氣,而他與之朝夕相處竟毫無察覺!

    「你可是身負醫道傳承?」云青摸著那乞兒的下巴,替她散去宋離憂的氣勁。

    在茶館裡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乞兒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得天書者可通曉萬物,雖然她離這一步還遠得很,但細心探查下,付出些代價還是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身體情況糟得不行,就像一塊被蛀壞的木頭,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內裡卻是千瘡百孔。所以對她來說最緊要的就是找個身負醫道傳承的人先養著。

    這幾天她一直在用天書探查,沒想到在茶館卻遇上了這麼個渾身藥香的大美人,可謂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於是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讓宋離憂把人給搶了過來。

    「不是醫道……」那乞兒有些畏懼她。

    「無妨,起來慢慢說。」云青放開手,起身將茶水斟入方寸盞,然後遞給她,「壓壓驚。」

    宋離憂此時已經坐下,正端著茶喝呢,見了這幕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云青這傢伙也太不靠譜,居然用法寶給人倒水。他不知道謝遙也喝過用方寸盞斟的水。

    那乞兒從地上起來,坐在邊上空著的椅子上。她坐姿不像那些大家閨秀,翹著腿多少顯得有些粗野,但配上那張臉蛋,怎麼看都賞心悅目。

    「說吧。」云青聲音也聽不出多大起伏,但那乞兒硬生生被嚇出一身冷汗,她哭喪著臉用力點頭。

    「我乃是慈安城履天壇弟子鄭真真……」

    宋離憂心想鄭真真這名字還真是拗口得不行,也不知是不是真名。說起來,云青這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她杜撰的。

    「我修行的是履天壇的一脈傳承,但專精醫道。」自稱鄭真真的少女說道。

    「履天壇?沒想到你也是七大聖地的人,可是履天壇嫡傳?」宋離憂有些詫異,還不忘看了眼云青,結果遺憾地沒能看出什麼端倪。

    「自然不是,我是外門弟子!履天壇這代嫡傳弟子不到十人,個個都已入道,怎麼會這麼容易被你擒獲!」那乞兒眼珠子一轉,「你方才說……我『也』是七大聖地的人,此話何解?」

    宋離憂看向云青。

    「我自十萬大山而來。」云青抬手習慣性地想摸一下方寸盞,卻發現手裡空空的,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把方寸盞遞給那乞兒了。

    「那還請師姐看在同門情誼上放我一馬……」那乞兒一喜,拉過云青的手親熱地說道。她還真是沒臉沒皮,也不顧什麼長幼,直接就稱師姐了。

    「你沒聽清麼?我自南蠻十萬大山而來,你是中南履天壇弟子,你如何覺得我們倆是同門?」云青不置可否。

    「七大聖地向來一個鼻孔出氣……啊不是,向來同仇敵愾……那個……」鄭真真見她如此冷淡,連忙道。

    「眠鳳廊與歸靈寺打得可少?墨陵與神隱門傾天之戰你可讀到過?況且十萬大山襲殺人族也不是一兩次……」說到這裡,云青臉上浮出一絲笑容,「退一萬步,你不過是個偏遠小城分壇的外門弟子,我就算殺了你履天壇還能找十萬大山麻煩不成?」

    鄭真真愣愣地抓著她的手,過了片刻「哇」地一聲哭出來:「我不想死啊,我真不想死!我還沒去鏡都見過國師大人呢嗚啊啊啊啊……」

    云青和宋離憂兩人都愣住了,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而且她在意的居然不是身死道消而是沒見過那個神乎其神的國師。

    「那你隨我去鏡都可好?」云青輕笑起來,陰沉的氣息總算不那麼明顯了。

    鄭真真被這個笑容弄得有點晃神:「可……可我真醫不好你。」

    「沒事,能維持現狀就行。」云青寬容地說道。

    「可是履天壇這邊……」鄭真真還是很不安。

    「我們可以陪你解決掉這邊的事情,然後……你就要隨我北上鏡都,如何?」云青心下瞭然,她從看見鄭真真第一眼就知道這美人兒身上的爛攤子。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5:03
第十六回  背後捅刀,借體傳音

    福來客棧,一間向南的房間內,按北斗星位擺著幾根蠟燭。燭火透著點黑藍色,深幽黯淡。窗簾被嚴嚴實實地拉上了,再加上房間本身背陽,此時昏暗無比。

    云青盤膝坐在床上,一縷灰黑的真氣在經脈中緩緩遊走。她年紀小,經脈可塑性很高,此時用溫和點的真氣一點點拓寬,對將來的修行也是有利。

    只可惜大日黑天輪這脈傳承絕對算不上溫和,說是暴烈還綽綽有餘。

    大日黑天輪乃是六道閻魔宗這一脈的頂尖傳承之一,非嫡傳弟子不得授。甚至在六道閻魔宗所有傳承中也僅次於六道無生輪和閻魔破妄輪。

    這三輪之間相輔相成,修到最後三輪相合更是無上絕學。但是因為這脈傳承極為凶險狂暴,所以一開始就從這大日黑天輪入手的人很少。

    宋離憂在伽耶皇朝采詩之時,借身份之便探尋了很多古代遺蹟,期間與一名六道閻魔宗嫡傳弟子發生衝突。他那時候已經入道多年,算是以大欺小,本可教訓一番就放過那魔道弟子,可是他擔不起六道閻魔宗的問責。

    魔道正統雖不行下作之事,也少與修仙者衝突,但宗門意識很強。嫡傳弟子被欺算是件大事,六道閻魔宗想來不會輕輕放過。同輩間鬥法失利也罷,宋離憂既然是長輩,那這個場子對方肯定是會找回來的。

    這麼一想,宋離憂便立刻心生一計。他果斷殺了那魔道弟子,又以秘法從那魔道弟子手中奪來傳承,沒想到剛剛拿下大日黑天輪就被六道閻魔宗察覺。

    說來宋離憂也是個狠人,他當機立斷自毀肉身,斷了這因果,六道閻魔宗與伽耶王朝隔了一方世界、幾個大陸,一時半會兒也沒能反應過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因果線也早已散盡,尋之無門了。

    宋離憂的魂體利用從遺蹟中蒐集到的星盤一路奔逃,最後根據星盤指示到了這南風大陸,這時他才發現這來歷不明的星盤上居然記錄著離別宮的神道。只可惜他那時候連魂體都岌岌可危了,六道閻魔宗弟子臨死前在他身上種下的餓鬼道咒術一下爆發,將他封印在了山下。

    過了百餘年,宋離憂慢慢恢復了一些,撬開部分封印搭了個獵戶小屋。他想著引人進屋替他破開封印,好讓他進入神山,重修大道。結果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招來了云青這麼個災星。

    如今這大日黑天輪也是便宜了云青。

    云青慢慢運功壯大這絲黑灰色真氣。修仙者汲取天地靈氣,再通過肉身將天地靈氣化為自身元氣,又以元氣溫養真元,壯大真氣。

    然而修魔者卻略有不同。他們以天地靈氣錘煉肉身,當肉身被淬煉到一定程度時直接由天地靈氣自然生出真氣。真氣在經脈經過無數週天的循環,逐漸壯大,最終反哺肉身。

    兩者都屬於修道正統,倒也沒什麼優劣之說,主要看合適不合適。

    云青這絲真氣產生後已經能用來淬煉肉身,這正是她此時需要的。但云青遲遲沒有這麼做。

    這道真氣不純。

    純粹的大日黑天輪真氣應當漆黑如墨,吞光噬魂。可是云青不管怎麼努力,昏暗環境的配合也好,用蠟燭擺的七星斂光陣也好,它的顏色都一直是渾濁的灰黑。

    「心境有瑕,遂真元不純、真氣散淡……」云青心中低嘆。

    修道之初最重要的兩件事:肉身無垢,靈台清明。云青以「卻食吞氣」之法可以使肉身無垢,甚至進一步淬煉肉身。但是靈台清明卻一直沒有找到好辦法。

    「到底哪裡有心障……」云青越是沒法解決就想得越多,想得越多雜念也就越發紛亂。

    她知道這樣下去有害無益,只能凝神運功,暫時放下這件事。

    灰黑色真氣順著經脈寸寸蔓延,有種勢不可擋的感覺。云青必須全神貫注才能使它平和些。這個過程十分凶險,稍一不慎就會真氣走岔,逆亂經脈。

    正在她全力運功,凝神定氣之時,房外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

    「昨天那書生就住在此處吧?」有幾個粗曠的聲音正罵罵咧咧。

    「讓我進去!老子絕不會放過他!」

    「大爺,等等啊,這、這間的客人不喜吵鬧!等……」似乎有人在竭力阻止他們。

    吵嚷聲正在接近,云青不敢分神,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哐當!」那門被一把推開,門上的禁制居然毫無反應。

    幾個大漢魚貫而入,其中一個還踩倒了地上的蠟燭。

    「黑不溜秋的,這是在幹什麼呢?」其中一人向地上啐了一口。

    「昨日把這木符當作銀子塞給老子的小子,你給我出來,別以為……」這人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悄無聲息了。

    其他幾人在微弱的燭光下驚悚地看見他的身體竟然在慢慢消失。他的面孔在極高的溫度下有些扭曲變形。

    就像一道看不見的烈焰將他自下而上吞噬掉了一般,那人從腳下開始,一點點化作灰燼。不到幾秒整個人都憑空消失,只有地上的一堆灰,還有空氣中淡淡的焦糊味證明他曾存在過。

    另外幾人還沒反應過來,腳下突然也是一熱,黑色的火焰瞬間將他們燒成了焦炭。

    云青背後出現一道巨大的黑色日輪虛影,在這幾人死後這道虛影也緩緩淡去。她臉色極差,全身都開始滲出血來,床上濕了一片,血流到地上,積成小小一窪。

    真氣走岔,經脈逆亂,內傷嚴重。

    「宋離憂……你還真是活夠了……」云青又吐出一大口血,緩緩張開了眼睛。

    —————————

    「履天壇到底有多少分壇啊……建這麼多你們都不嫌累得慌嗎?」宋離憂正走在前往郊外的路上。

    他身邊跟著洗得乾乾淨淨的鄭真真,身後則站著阿芒。

    鄭真真一本正經地解釋:「履天壇是鏡國立國之本,國之信仰,自然不能怠慢。」

    「可是每天都是前來朝拜的人,你們如何修行?」宋離憂奇怪地問道。

    鄭真真心思單純,沒有多想,老老實實地告訴宋離憂:「分壇壇主曾與我們講過,履天壇修的乃是人之道,不與仙同,自然需要時時和這些人相處。我們要從世情中悟道。」

    「世間大道無數,你們也算是別具一格。」宋離憂點點頭,「那你的傳承是什麼?」

    「我?我修行的是崑山玉碎訣,從履天壇傳承的乾元君子道中分化出的支脈。這道傳承比較溫和,大部分外門弟子都是修行這個,不過開始的時候幾乎沒有自保之力……」鄭真真有些抑鬱地說道。正是因為沒什麼自保之力,所以她才如此輕易地被宋離憂擒獲。

    「哦……大部分外門弟子都是修行這個,還沒什麼自保之力。」宋離憂挑挑眉,鄭真真有些不安。

    「云青師姐可是說過的,你要幫我偷偷拿回那信鳥!」鄭真真加重了「偷偷」這兩個字。她怕宋離憂上門強搶,弄得不好收場。

    「嘁,她還讓你別叫她師姐呢!」宋離憂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鄭真真瑟縮了一下,咬著下唇,臉色蒼白。

    「喲,這就嚇著了?她人都不在呢。」宋離憂搞不懂她這麼懦弱的人是怎麼踏入修道界的。

    之前那姓謝的小子雖然膽小,但一身凜然正氣,不懼邪魔。可是眼前這個,除了資質好點根本一無是處,性格單純,膽小怕事。

    「也不知道云青看中了你哪點,不僅要替你了結麻煩,還要帶你去鏡都。」宋離憂不屑道。

    難道說……那傢伙的傷勢真的已經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了?宋離憂突然閃過這個念頭,眼中閃過一絲厲芒。

    鄭真真知道他沒想什麼好事情,可是也無可奈何:「我怎麼知道,可是她交代過你要幫我取回信鳥的,你可不能……」

    「閉嘴,煩死了。」宋離憂罵道,「我又不是她座下鷹犬,別老是拿她威脅我!」

    「可是你確實得聽她命令啊,我又沒有說錯什麼,你這麼生氣幹嘛?」鄭真真雖然怕他拿自己出氣,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信鳥到底什麼樣子?」宋離憂理智地轉移了話題。

    「青羽赤喙,人舌能言。」鄭真真迅速答道,「但是不能飛,終生只能識得一人。」

    「所以你們履天壇便用這鳥兒做信物?」

    「不錯,這次本來要從慈安城分壇召集一些年輕有為的弟子去鏡都參加百花祭……」鄭真真正說著,看見宋離憂譏誚的眼神聲音不由慢慢低了下來。

    「哈哈哈哈,你也叫年輕有為?」

    鄭真真臉漲紅了臉:「我、我是因為長得好看,才被壇主特選去當侍花童子的……」

    宋離憂又嘲笑了她一陣:「所以那些女人覺得不服氣,然後奪走了信鳥?你丟了信鳥不敢回慈安城履天壇也不敢去鏡都聖壇,只能流落街頭當乞丐?」

    鄭真真看上去窘迫得就要暈過去了。

    「是……是這樣……沒錯……」

    宋離憂見了也不想理她,自顧自地大笑著向前走去。

    突然,他感覺後領被扯住了。

    鄭真真夠不到他領子,也沒這膽子,那麼只可能是……

    野獸的怒號聲穿透耳膜,在腦海中劇烈震動,如果他有肉身,想必要直接被吼得猝死。

    一瞬間,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變得很模糊,連鄭真真高亢的尖叫聲都聽不太清。

    彷彿有實質的聲波將周圍的樹木都推得歪斜了。

    這個聲音是……阿芒!

    宋離憂勉強撐住自己開始消散的身體,試圖脫離阿芒的控制。但是他很快發現在這怪漢手裡完全調動不了真氣。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云青時,阿芒將他摔到牆上,那時候他也根本無力抵抗。十萬大山裡全是些殘忍嗜血的妖魔!誰知道這阿芒是個什麼怪物!

    阿芒的咆哮聲哀切又痛苦,一聲接著一聲,宋離憂感覺整個世界除了他的轟鳴之聲就什麼都不剩了。

    阿芒抬起手,將宋離憂掄起來,狠狠地砸在地上。

    一瞬間宋離憂就心神渙散,實體不保。

    宋離憂趁著他一招已收,新招未起,迅速撐起一個藍色光幕護體。

    僵持之中他看見阿芒滿眼血紅色的懾人光芒,嘴巴大張著,似乎要說些什麼。

    「噶……啊!!!!」阿芒的聲音乾澀枯啞,完全不像是人聲。

    宋離憂驚道:「你這是發什麼瘋!?」

    阿芒又張了張口,聲音居然完全變了一個人:「宋離憂,若敢再犯,我定讓你百鬼噬體,永不超生!」

    這聲音很是稚嫩,平靜如水。

    居然是云青!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5:06
第十七回  醫者仁心,大慈惻隱

    云青也不顧這滿身的血,赤足就從床上走下來,從地上那高高的幾堆骨灰中翻出幾塊焦黑的木符。

    即便在人骨都化作飛灰的黑焰之下這木符也保存得相對完整。

    「破禁符……沒想到宋離憂還有空煉製這個。」云青翻了一會兒,將所有木符都找全了。

    以她的謹慎仔細自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坐下就開始修行。門上的禁制也好,房內用蠟燭擺成的陣法也好,都是防備的手段。一來大日黑天輪對於初學者而言實在難以控制,一個不慎就會重傷,更是受不得一點干擾。再者云青本身心境就微有瑕疵,只有全神貫注的情況下才能完全控制真氣在經脈中的運行。

    可就是這幾個凡人,無視她的禁制就走了進來,破她陣法,亂她修行。

    云青借阿芒敲打了宋離憂一番後,臉色終於恢復了平靜,她把手伸入熾熱的骨灰中,催動天書,查看這幾人身份。

    記得他們闖進來的時候就說過,「昨天那書生就住在此處吧」,想來是宋離憂用什麼法子引來的。

    昨天她為了攔住宋離憂辣手摧花,加上也有威懾的意思,於是用了大日黑天輪的真氣。宋離憂在此之前是不知道她已經開始修行大日黑天輪的。那麼他設計此事應該就在那以後。

    宋離憂只需隨便找個店家,再將施過什麼障眼法的破禁符當作銀子交給人家,期間有意無意地將自己住的地方透露出來,就算布下了先手。云青自己很快就給了他一個下手的機會,今天她讓宋離憂帶著鄭真真去找回信鳥。

    為了防止宋離憂臨時生什麼亂子,她將比陣法可靠得多的阿芒派去監管他。若是阿芒在她身邊護法,那說什麼那幾個人也不能進她屋內。

    宋離憂怎麼會放過這等天賜良機,他已經布下先手,那麼今日就只需撤去那障眼之術。幾個脾氣暴躁的凡人發現銀子變成了木頭不會善罷甘休,循著昨天宋離憂透露過的地方就跑來了客棧。

    宋離憂雖受她克制,但修為確實比她高深太多,破禁符之下這幾個凡人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闖了進來。

    最重要的一點是,昨天發現那個鄭真真之後,云青幾乎就不再使用天書了。之前她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動用天書,如今修道之法大日黑天輪已經到手,醫道傳承她昨天在鄭真真身上也勉強算找到了,自然沒有必要燃燒生命催動天書。不動用天書就無法預知隱患,不能看穿宋離憂的一些謀算。

    對於宋離憂來說,這本是個不錯的局,天時地利人和幾乎全佔了。

    他知道云青在修行兇險無比的大日黑天輪,也知道云青修為甚薄根基不穩,甚至還通過鄭真真猜到了云青已瀕臨死境。

    只需要一點點差池就能致她於死地。

    只可惜他少算了一點,那就是阿芒和她的關係。

    ——————————————

    「一命雙生……」

    宋離憂躺在地上,死死盯著已經恢復了呆愣神情的阿芒。

    「那傢伙這次沒死乾淨……我接下來馬上就要倒霉了。」宋離憂沒料到云青竟然有手段能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控制阿芒,更沒料到她能直接借用阿芒的身體。

    「什麼『就要』倒霉了!你這分明是已經倒霉了!」鄭真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清脆的少女音裡還夾雜著恐慌。雖然阿芒的招式不是衝著她來的,但是她也被這驚天動地的哀嚎聲嚇得不輕。

    「給爺爺我閉嘴!」宋離憂覺得自己狼狽的樣子被這麼個窩囊廢看見了實在是難堪。

    「不行!」鄭真真義正言辭,「我專精醫道……」

    「你腦子進水了?!老子肉身都沒有你能治?」宋離憂暴躁地朝她吼道。

    「不、不能……」鄭真真被嚇了一跳,可馬上反應過來他現在毫無威脅,壯著膽子說道,「可是我精通醫理,書上對魂體的治療還是……」

    「都說了給我閉嘴!」宋離憂覺得自己幾百年修身養氣的功夫在云青手裡就要毀於一旦。

    鄭真真一下就安靜了,再也不敢對著凶人多說什麼。

    宋離憂到底是修為高深,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終於緩過氣來,重新凝出實體,只不過那身肅鳥霜裘又換回了原先的普通青衫。

    雖然外表看上去沒什麼變化,不過這些天他辛辛苦苦溫養的生機被打滅,如今又要重新借青帝逢春印從頭再來。

    鄭真真看了他一會兒,畏縮地問道:「你、你怎麼樣?要是不行……我們就回去……明天再說。」

    宋離憂臉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我會跟師姐解釋的,你不要怕!」鄭真真拍著胸脯保證。

    宋離憂臉色更差了。

    「帶、路。」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真的沒問題……嗎?」鄭真真被他這麼兇狠地瞪著只能屈服,「那好吧。」

    宋離憂大步走在前面,鄭真真小跑著跟了上去。

    兩人身處空曠的郊外,這也是為什麼阿芒沒有驚動太多人的原因。

    慈安城城內繁榮無比,但周邊幾乎沒有其他小城,連村落都少得可憐。這種格局十分奇怪,一般來說,這種繁榮的大城周邊都會有許多依附它而存在的小城。可是這座城市就像是一座盤踞在鏡國南部的孤島,周邊都是空蕩蕩的。

    他們要去的某個分壇坐落在慈安城北邊的郊外,四周渺無人煙,平日裡香火也不多。

    履天壇以鏡都的履天聖壇為中心,向四方輻射,各城建有分壇,分壇之下還有分壇。如此不斷分化,千千萬萬,數不勝數。不過大部分履天壇的作用並非傳授修道之法,而是承受香火,聚萬民願力。

    這些分壇一般都建在人口稠密之地,平日裡有人上香祈願,也有人將孩子送來壇內學習讀書寫字的,總之功用繁多。那些專門用來傳授修道之法的分壇被稱作傳法壇,一般都在荒無人煙處,數量極少。

    據鄭真真說,他們平時去那些分壇做些雜事,體味世情,只有每月特定的幾天才會到傳法分壇修行。而今天正好是修行的日子。

    「什麼時候結束?」

    兩人已經到了分壇外面。

    這是一座巨大的白色方形石壇,呈馬蹄形,光是台座就有近10米高。磚石的台座外面圍著精緻的雕刻石板,石板的大小完全一致,每塊石板上都繪著祈福的祭祀儀式,一共一百零八塊雕刻石板,也就是一百零八種祭祀的方式。這些浮刻上的人物表情生動,衣袂飛揚,顯得栩栩如生。

    台座之上是圓頂木質的大祀殿,與方形台座分別照應著天圓地方。這裡面也是眾多弟子修行的地方。

    裡面傳來整齊的誦咒聲,聽起來是祈雨的咒術。宋離憂對這些瞭解也不多,只能問鄭真真。

    鄭真真仔細聽了一會兒才答道:「一共三段祈雨詞,這是第二段尾聲了……」

    宋離憂臉色好看了點。

    鄭真真接下去說道:「可是接下來還有祈雨舞……」

    宋離憂瞪她:「你說話能不大喘氣嗎?」

    「我說話本來就慢……」鄭真真憋屈道。

    「結束之後你引他們來這石壇背面,我給你解決掉。」宋離憂不想跟她多說。

    石壇只有一條台階,背面幾乎沒有人來。

    「你答應過師姐……」鄭真真緊張地說道。

    「偷偷拿!我知道了!」宋離憂感覺自己頭疼得不得了。

    「你不能跟著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鄭真真還是不太放心。

    「你再敢說一個字我就不干了。」宋離憂威脅道。

    鄭真真心想要是這書生不干了到時候肯定又要被師姐打,還是安靜些好。

    兩人就這麼聽著裡面唱歌跳舞一直到傍晚,宋離憂的臉黑得跟天色差不多了,這次修行才終於結束。

    鄭真真在台階下的陰影裡徘徊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拉過一個戴著猙獰面具的女人:「白心!」

    那人嚇了一跳:「鄭真真!?你還敢回來!」

    「你跟我過來……」鄭真真拉著她,想要把人帶去宋離憂那兒。

    可是那女人一把甩開了她的手,譏笑道:「你莫不是想報復我們?」

    鄭真真搖頭,認真的說:「我只想拿回我的信鳥。」

    此時周圍各色帶著面具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也沒理會她們。

    那女人笑起來:「哎呦我的傻姑娘,這東西我們搶了便是我們的,你再求也沒用。」

    「我沒求。」鄭真真還是一臉認真,「我是要求。況且有些東西就算你們搶到手裡也不會是你們的。」

    那女人戴著面具也看不出什麼臉色,她聽了鄭真真的話扭頭就走:「不與你這榆木腦袋說了,信鳥你也別想要回。」

    「等等,你跟我來一下啊!」鄭真真急道,「你……」

    「這位姑娘還請留步……」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傳來。

    那女人下意識地回頭,沒想到一把就被掐住了脖子。

    出現的正是宋離憂,他掐住那個白心就往暗處拖。鄭真真被他嚇壞了:「你你你這是做什麼!不是說偷偷拿麼?」

    「跟上我。」宋離憂看也不看她一眼。

    等繞到石壇背後時,他已經把那女人掐得快斷氣了,不過他也沒鬆手的打算。

    鄭真真跑著跟上了,想要拉開他,結果被宋離憂護體的藍光彈開了。

    宋離憂看著那女人的眼睛,問道:「說說看,信鳥在哪兒?」

    那女人被掐得臉色發青,說不出話,腦海中閃過那隻被她們溺死的信鳥的樣子。

    雖然她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可是宋離憂眼中卻閃過一絲明光:「死了?」

    這下連倒在地上掙紮著起來的鄭真真也怔住了。

    宋離憂手下用力,那女人發出一聲垂死的哭叫,然後就沒了聲息。

    「鳥死了,那你也沒什麼用了。」宋離憂把那女人的屍體丟到一邊。

    那具年輕的**很快腐爛,朽壞,最後與泥土混在一起,消失不見。

    「把衣服和面具處理掉。我們回去見云青。」宋離憂看了一眼一直緊緊跟在他身後的阿芒。

    那個怪物般的大漢還是無動於衷,不打算幫他也不打算聽他命令。

    「嘖……」宋離憂又看了眼因為目睹殺人現場而完全傻掉的鄭真真,只能自己動手把衣服面具都燒掉了。

    「你……你殺了她!!?」鄭真真等他處理掉才尖叫道。

    「說的什麼話,要不是云青讓我來我還不屑於降低身份幹這種毀屍滅跡的事呢。」宋離憂自從知道云青能借用阿芒的身體之後就開始小心翼翼地說話了,萬一背地裡罵她別聽見可不好。他不能再觸怒那個孩子了。

    「人生而有靈,怎麼能輕易殺之!?」鄭真真臉色蒼白地與他對視,眼裡是明亮如火的怒意。

    「嘁,我還不是為了幫你?再說,她也算你仇人,你幫著她說話算是幾個意思?」宋離憂對這種同情心氾濫的少女看得多了,這種人只要見過幾次世事殘酷自然就心冷了。

    可是鄭真真眼中明光卻一點不散,神情肅穆,整個人像是被白光籠罩著,她一掃之前的畏懼,沖宋離憂大聲道:

    「我傳承黃帝內經之時就曾立誓,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無論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

    「凡是天下有生之物我都心懷慈悲憐憫之心,不能因怨殺之,亦不願有人因我而死!!」

    宋離憂眼神一凝,他終於知道了云青留下這少女的用意。

    黃帝傳承!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5:10
第十八回  天人五衰,神魂秘法

    「殺人了?」一個溫和低沉的聲音從鄭真真身後傳來。

    她感覺自己被人扶起來,回頭一看發現是一身血衣,盲眼赤足的云青。她之前真氣失控,殺了幾個凡人,於是索性從客棧中借方寸盞直接來到阿芒身邊。

    「怎麼樣,他傷著你了嗎?」云青溫和地問道。

    「沒……」鄭真真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咽。

    云青點頭:「那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直接從這裡往鏡都走吧。」

    宋離憂心中驚訝,他想這次就算沒能弄死云青,她也應該重傷才是。結果她除了滿身血居然全無異狀。

    「離憂……」云青轉身,面對著宋離憂,笑得越發溫和,「這次是你莽撞了。」

    宋離憂垂眸斂目,比剛剛的囂張樣子不知道要老實多少。就算只是一個外門弟子,七大聖地的人也不是那麼好殺的,殺了之後肯定會給云青帶來麻煩,這自然是他喜聞樂見的。

    「嗯,知道了。」他不冷不熱地答道。

    「你可有什麼東西要收拾?」云青向鄭真真問道。鄭真真恍恍惚惚地搖頭,她沒想到世事變化如此讓人措手不及,一條生命眨眼間就在她面前逝去,而她卻無力挽救。

    「嗯,若是沒有那我們便出發吧。」云青決定道,她身上拍了拍阿芒,阿芒躬身將她抱到肩頭。

    宋離憂看著站在原地發愣的鄭真真,不悅道:「走了!」

    他現在看見這傢伙就來氣。

    「是被嚇著了吧?」云青對宋離憂說道,「你抱著她趕一段路如何?」

    宋離憂幾乎是驚恐地想要拒絕,可是鄭真真比他答得還快:「不必了!」

    「給師姐添麻煩了……我的信鳥死了,我也沒必要去鏡都了……」鄭真真有些消沉。

    「何必客氣。」云青淡淡地說道,「你若是不去鏡都,該如何為我療傷?」

    「我……」

    「世上這麼多人,也不是每一個你都能救。」云青抬頭,此時新月初生,但她所站的地方被陰影遮擋,沒有一絲光。

    她可以感知到光,但是再也看不見光了。

    云青接著說道:「學不貫今古,識不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寧耕田織布取衣食耳,斷不可作醫以誤世。」

    「我……既無才學,心境也不似神佛……」鄭真真眼圈微微泛紅,輕輕啜泣起來。

    「我沒有說你誤世之意。」云青寬慰道,「我只是告訴你為醫者應該做些什麼。你看見有人在你面前死去卻不能作為,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實力不如宋離憂,這般哭哭啼啼又於事何補?」

    「如果你只會這麼哭著喊著勸人不殺,那還不如去耕田織布,憑什麼辜負你這一脈黃帝傳承?」云青扔下這句話,阿芒帶著她轉身便朝北方走去,「你若是僅僅止步於此,那我要你也沒多大用處了,世上醫道無數,也不缺你一人。」

    宋離憂快步跟了上去,他沒想到云青居然這麼刺激那個少女。鄭真真膽小怯懦,單純怕事,要是被她這麼一說,真的就沒跟上來,或者乾脆一下想不開自殺了怎麼辦?

    莫非云青真的還能找到其他醫道傳承?

    宋離憂有些摸不定主意,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沒想到一下子和狂奔著撲過來的少女撞了個滿懷。

    宋離憂還沒說什麼,鄭真真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衝著云青道:「等等!我想要醫好你!」

    「我尚不能自稱醫者!但我想試一試,我想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我欲窮天人之理,欲究陰陽之義,也欲傳聖人之道,不願使其埋沒在我這廢物身上!」

    「請你,請你帶我去鏡都!」

    那張豔若桃花的小臉此時被淚水糊得有些難看,可是比之前每一刻看上去都更靈動自信。

    云青臉色還是沒什麼變化,只是輕輕一嘆,從阿芒的背囊中取了件獸皮衣給她圍上:「連夜趕路,莫著涼了。」

    鄭真真努力止住眼淚,咬住下唇不發出一點聲音。她無親無故,在履天壇也因為長得貌美而受盡排擠,這麼一走,還真是走得了無牽掛。

    她摸著身上暖呼呼的,帶著些動物腥氣的獸皮衣,突然覺得,自己這次一旦隨云青遠行,恐怕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地方了。

    可是修道就是這樣,決定好了,踏出第一步,就回不了頭了。

    不管前面是屍山血海,還是萬丈深淵,都得一步一步走下去。

    鄭真真這一步跨出,真可謂恍如隔世。

    今夜星光璀璨,無數閃爍著跨過亙古而來的微光化作銀色河流從天幕中傾瀉而下。而星光所不能及的地方,虛空的陰影依然在肆意蔓延。

    云青坐在阿芒肩頭,迎著星光走在最前面,心中久久無法安寧。

    ——————————————

    百花祭千年一度,乃是履天壇的重大祭祀活動。

    雖然名為百花之祭,實則是祭祀先人,為後人祈福的聖禮。這種規模龐大,幾乎覆蓋幾座城池的祭典,只有在平安盛世才能舉行。因此百花祭的實際間隔要比一千年長很多。

    百年前先帝踏平南方,定都鏡都,履天壇也將其聖壇拆解移動到鏡都。一旦聖壇移動,履天壇傳承也就隨之進入中南地帶,傳播信仰,瓦解前朝勢力。這樣一來復**抵抗越來越少,民眾也不願與之爭戰。最終鏡國能以摧枯拉朽之勢擊破天祝國也與履天壇的幫助有關。

    所以說履天壇即便在修道界也是很特殊的存在。一般來說修道者都是遠離紅塵紛亂的,但履天壇卻始終入世,以萬民願力為基礎修行人道。正如宋離憂說的,天下大道無數,這麼一種傳承既然能成為七大聖地之一也不是沒有原因。

    仙道,魔道,人道,鬼道,妖道。不管哪一種,只要是正統便可以此入道,修成正果。

    「說是百花祭……可是這邊根本看不見什麼花啊?」

    秋風蕭瑟,滿目都是紅豔灼眼的楓葉,可是一旦落在地上就像是一隻隻褪盡顏色的蝶。林間石階是鋪滿了層層落葉,踩上去就像陷入了柔軟而脆弱的生物身體裡。石階兩邊,挺拔的樹木枝葉紛披,溫和中夾雜著秋日特有的寒意,空氣中有點乾燥。清泉梳石的聲音叮叮咚咚地從草木的縫隙間傳來,

    宋離憂一身單薄的青衫,看上去瀟灑超塵,他一邊眺望著為履天聖壇而建的懸空城池,一邊嘆道:「不愧是聖地,這般大手筆……」

    這座山下便是鏡都,而鏡都之上竟然懸浮著一座與其一模一樣的城池,兩座城池在天地間呼應,像是照鏡子一般。

    「只有在履天壇舉行重大祭祀之時那鏡中城才會出現。到了夜裡還更為輝煌壯美。」鄭真真解釋道。

    「可是法寶顯化?」云青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鄭真真臉一紅,低下頭去,不過又抬起頭,「你今日可有服藥?」

    云青苦笑:「嗯。勞你費心了。」

    從慈安城到鏡都幾人花了大概十幾天,鄭真真開始給云青配些合適的藥,慢慢調養。基本上藥材不是宋離憂去山裡采就是在城裡高價購入,所以幾人路上走走停停,花了不少時間。這段時間內鄭真真總算不再叫云青師姐了,她對云青的畏懼之心也稍稍減輕了些。

    「只可惜沒有更珍貴的藥材了……」鄭真真有些憂心忡忡,她知道這些普通方子對云青作用不大,但是眼下這情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喂!說得好像你花了多大功夫去找藥材似的!一直以來在山裡刨土的不都是我嗎!?」宋離憂暴躁地說道。

    「不是,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啊!」鄭真真慌忙揮手。

    「除了藥……還有別的方法嗎?」云青習慣性地摩挲著手裡的方寸盞。天材地寶她都不太願意嘗試,凡是外力帶來的修復總是伴隨著其他方面的破損,雖然一時間看不出來,但長期下去對修行不利。現在鄭真真開的方子都是膳食療養或者比較溫和的補品,倒也可以接受。要是更進一步,云青就不願意了。

    「這……」鄭真真有些猶豫。

    「不方便說?」云青也不強迫,「那就算了。」

    「什麼不方便,她這樣子分明就是庸醫好麼?你信她是不是因為腦子被治壞了?」宋離憂嘴巴欠得很,在云青面前老實了幾天,這會兒又故態復萌。

    「也不是……」鄭真真看了一眼宋離憂。她知道宋離憂與云青關係不和,而這兩者間她果斷比較偏向云青,有些話她不想讓宋離憂知道。她雖然單純,但並不愚蠢。

    「離憂,去幫我們幾個弄好進城的文書吧。」云青雖然眼睛不能視物,但心目已開。最近也開始漸漸習慣了失明的狀態,對周圍的感知要敏感了許多。

    宋離憂知道她這是要支開自己了,冷笑一聲就化作灰霧消失在原地。

    「說吧。」云青在阿芒肩上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頭,讓她不要擔心宋離憂。

    「你……是不是近來心境不穩?」鄭真真遲疑了半天才說道。

    云青沉默了一會兒,心裡已經動了殺意。她不應該放任這麼一個知道自己弱點的人在身邊。

    「我最開始就說過,我救不了你。其實世上沒有醫者能救得了,想必你也清楚……」鄭真真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咬咬牙說下去。

    「你這根本不是病,也不是傷吧?」

    「不錯。」云青一直摩挲著方寸盞的手停了下來,她怕自己手一順就把鄭真真給殺了。

    云青嘆道:「是天道懲戒,是我應得的……是代價。」

    「具體損傷在哪兒呢?會影響心境想必是……」鄭真真完全沒有驚訝,而是從醫者的角度開始斟酌云青的情況。

    「神魂,生命,資質,根基……所有。」云青說著居然笑起來,這個笑容一點溫度也沒有。

    鄭真真臉色大變,眼圈馬上就紅了,看上去馬上就要哭出來:「天人五衰!?」

    「也不算,小五衰相已經全有了,但大五衰相僅有『不樂本座』一個。」

    「是了是了,小五衰相的『著境不捨』,原本修道者心思純淨,別無耽戀,但衰相一顯便會取著不捨……」鄭真真說著又帶了哭腔。

    云青從未見過她這麼喜歡哭的修道者。說來要不是「著境不捨」的小五衰相她估計已經把鄭真真這種威脅給處理乾淨了,怎麼還會克制心情在這兒同她說話。

    「這、這你要我怎麼治!天人五衰是自然凋亡,就像這葉子到了秋天自然會落一般,這已經是天道規則……嗚啊啊……」鄭真真一跺腳蹲下來哭了。

    「都說了不是天人五衰……」云青愣了下,從阿芒身上跳了下來,拍著她的背說道,「只是部分症狀像得很,也不怎麼難治吧。」

    「對……對,沒問題的……我能治……嗚啊啊……」鄭真真哭起來就沒完沒了。

    她一邊哭一邊想著云青剛剛的話,「小五衰相已經都有了,但大五衰相僅『不樂本座』一個」,心境的問題表現得尤為明顯,這麼說來問題說到底應該是出在神魂之上。人的肉身與神魂關聯緊密,一旦神魂受損牽連其他部分也說得過去。

    她拚命勸自己冷靜下來,調養神魂的方法不是沒有,仔細回想之前黃帝傳承裡的點點滴滴肯定能有方法的。

    云青等了好半天,她終於哭得差不多了,抽抽搭搭地說道:「如你……如你所說,應該是神魂被重創了。」

    「你不願找天材地寶治療,那便只能去弄一脈修魂的無上傳承了……」鄭真真紅著眼抬頭看她。

    云青點點頭,閉目不答,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哎呦,你這是在欺負你鄭師妹麼?」

    正當兩人陷入沉默之時,一個溫文爾雅卻欠揍得很的聲音傳了過來。

    云青心目一掃,發現這傢伙居然一手提著一個履天壇的弟子。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0 05:14
第十九回  潛入聖壇,崑山玉碎

   「你這是做什麼?!」鄭真真驚叫道。

    「文書弄好了,換上她們的衣服就能去懸空的城裡了。」宋離憂把兩名履天壇的弟子丟到地上,兩人都已暈了過去。顯然他是覺得債多不愁,這履天壇的弟子他殺過一個了,反正都得罪了再多殺幾個也一樣。

    「也好,你陪著鄭真真去吧,我想去看看履天聖壇。」云青點點頭,手一揮,一道黑焰燒掉宋離憂的腰帶。

    他腰間掉出幾份施好障眼法的文書,云青揮手招來兩份,帶了阿芒就沿著石階走了下去。

    宋離憂站在原地瞪著手裡兩名昏迷過去的女弟子說不出話。

    鄭真真看著云青離開的背影,撲哧一聲笑了。

    ————————————

    鏡都,原名樊城。

    先帝自北方草原而下,錚錚鐵騎,勢如破竹,一路突破了十三道天塹,直取樊城。

    樊城一破,履天壇就將聖壇拆解,以秘法將整個祭壇移動到了樊城。屠城血祭之後,那履天聖壇也總算是完全固定在了此地。這之後,先帝一面從西北調兵,一面開始借履天聖壇逐步侵吞周邊的城池。

    履天聖壇的信仰之力甚偉。據說,當年屠城活祭,履天聖壇的出征祭典上聖環升空,遮天蔽日,周圍十幾座城池的凡人都跪地不起,口稱歸順。那些有抵抗之心的人都在聖環之下化作血水,三日之後,整個樊城周圍已經無人可擋履天之威。

    那時候樊城每一塊牆磚中都滲著血,護城河中屍體成堆,紅色的河水漫出,整座城市都陷入血色汪洋。唯有那座恢弘聖潔的白石祭壇,在城中央源源不斷地釋放出光柱,撐起天上那道聖環,不染一絲血腥。

    這之後,先帝鐵騎每攻破一座城,聖環便擴大一分,將那座城籠罩在履天壇的控制之下。等到先帝踏平整個天祝國,履天聖壇已經分化千千萬萬,密集地分佈在天祝國原境了。履天壇就像是一棵巨木,將根系散開,牢牢地扎進了南方這片肥沃的土地中。

    戰後安撫民眾幾乎沒有花費什麼力氣,因為履天壇的信仰已經深入南方每一寸土地。

    而一個民族如果有了信仰總是會變得很好控制。

    此後百年,鏡國開創了一個新的,「平安盛世」。履天壇往日的種種殘忍神異也被忘得差不多了,百姓們依舊不相信仙人的存在,卻覺得對履天壇的信仰能帶來救贖。

    云青此時正想去看看那個創造了這等「平安盛世」的傳說般的履天聖壇。

    「這位道長,還請留步……」

    陳九開走在擁擠的南大街上,正想著接下來兩天要怎麼安置那些從各城分壇來的弟子。不久前佈置聖壇的時候出了點意外,靠近聖壇的幾座園子都受了牽連,那些園子本來安置著其他地方來的弟子,但這會兒恐怕要換個地方了。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回頭一看,是個瘦瘦小小的盲眼女孩,衣著倒是干淨,看上去舉止也很是得體。

    「何事?」他皺眉問道。

    「在下慈安城分壇弟子……」

    「剛到此處的弟子都去天凌宮,那兒有人為你們安排衣食住行,還會提點你們祭祀之事。」陳九開掃了一眼她的衣著,不禁皺眉,「你為何不穿祭服?」

    「在下正想說這事兒……我是前日到鏡都的,前些日子園子裡靈氣忽然暴烈無比,我有些害怕便住在外面了……」

    「參加祭祀的弟子不得隨意外出,你不知道?」陳九開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盲眼女孩神色一慌,連忙解釋道:「我……我這不是害怕麼,況且前幾日園子裡確實火光閃動,我今早再去看發現東西都被燒乾淨了……」

    「你隨我過來。」陳九開這兩天處理這些事多了去了,也沒有起疑,帶著她就向凌天宮走去。

    「是、是!謝謝道長了!」那女孩連忙道謝。

    「叫我師兄便是。」他點點頭,「同出一門,不必客氣。」

    「嗯。」那女孩看上去有些膽怯。

    「你私自外出需去燕天宮自行領罰,我先帶你處理掉這邊的事情,接下來你自己看著辦。」陳九開大步向城中央走去,那兒圍繞著履天聖壇建有一百零八宮,各司其職。

    「是,師兄。我一定遵命。」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修的是什麼傳承?」陳九開突然問道,他覺得這個女孩潛力不錯,態度也好。

    「在下鄭真真,修行的是崑山玉碎訣。」

    「嗯,對於外門弟子而言,這次百花祭可是很好的晉陞機會。若是好好把握說不定這次就可以留在履天聖壇修行。」陳九開對於有潛力的後輩還是很樂於指點的。

    「可是我前些日子擅自外出……會對晉陞有影響嗎?」假借鄭真真身份的云青不動聲色地問道。

    陳九開站住了腳步,他面前是連綿的宮殿,他帶著云青從偏門進去。

    跨入門欄的一刻,他身上冒出一個色彩斑斕的鳥兒虛影,入口泛出一陣水紋般的波動。

    「怎麼不進來?」陳九開回頭問道。

    「師兄,我……」云青表情有些猶豫,「我信鳥在前日大火中死了。」

    陳九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道:「這就麻煩了……你還真是能找事。把你的姓名字號,生辰八字,入門時間都給我謄抄一份,我去查查怎麼補救。」

    「是。」云青低頭,抬手化出一片玉簡,上面細密地寫著她入門後的相關事宜。

    寫好之後,云青手裡的玉簡自動飛入陳九開手裡,他點頭:「一手玄元化玉術用得倒是熟練。你若是努力下去定能更進一步。」

    陳九開看見她這術法,心中懷疑盡去,確實是崑山玉碎訣沒錯。

    這當然是云青早就準備好的。

    履天壇的頂尖傳承只有一脈,也就是乾元君子道。其他所有傳承都是由乾元君子道演化而出的支脈,崑山玉碎訣屬於這無數支脈中的末流。這履天壇的特殊之處就在於,所有分支都是能反推出乾元君子道的。也就是說,入門時只須隨意賜下一個普通傳承,若是這名弟子在這普通傳承上大有作為,說明他對乾元君子道的領悟可能也是上佳。

    這麼一來,便可以廣泛地賜下傳承,最後集中那些有天賦的弟子,傳下更為高等的傳承。因為同出一脈,所以傳承之間的轉換也容易得很。

    因為這種傳承需要大量而廣泛的傳播,所以複製傳承秘紋也不怎麼難。崑山玉碎訣云青在路上已經向鄭真真要到了。

    只是前些日子那場大火來得確實蹊蹺。難道有人和她一樣,想要接機混入這百花祭?

    不管怎麼樣,這場大火算是給了她很多便利。

    不多時,陳九開便從門內出來了,他笑著說:「你算是走運,這邊大批外門弟子還沒安排好,可是內門那邊都已經妥當了。方才玉天宮有位師姐想找個安靜修行的伴兒同住一個園子,我就把你給薦上去了。」

    云青口中稱謝,但心裡卻是一緊,外門弟子還好,內門弟子她怕是應付不來。

    「你說的可是她?」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傳來。

    陳九開回頭,一名身著淺色道袍的中年女子從門內走了出來。

    那女子雖然著道袍,但神色雍容,儀態萬千,身材也頗為豐腴,只是神色稍嫌冷淡。

    「正是。」陳九開雖然同為內門弟子,但看起來對這女人頗為恭敬。

    「鄭真真,這是你的信鳥,可別再出什麼亂子。趕緊跟著於師姐走吧。」

    云青點頭,接過信鳥,沉默著跟在了那女人身後。

    那個於師姐見她少言寡語倒也頗為滿意,神色和緩了些,對陳九開說道:「縱火之事查得怎樣了?」

    「這……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尚無定論,師姐還是……」陳九開遲疑著說。

    「哼,尸位素餐,做事拖沓,你若是三日之內沒有結果就自己去南方隨便哪座城呆著吧,莫來找我了。」於師姐臉色一沉,掉頭就走。

    云青連忙跟上她。

    看來確實是有人在暗中做手腳,趁機混進這履天壇百花祭了。而且這人手腳還乾淨得很,幾天下來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露出來。

    於師姐住的園子離履天壇很近,比外門弟子住的地方要清淨很多。

    「你先住這兒,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於師姐將她帶到園子門口,也沒進去,想必接下來還有事情要干。

    「看你也不像是髒亂吵鬧之人,我就不多說什麼了。想著借這次百花祭上位的外門弟子不知凡幾,你別被外物所擾,專心求道便是。宗門自然能看見你的努力。」於師姐這番話倒是非常耐心,看來雖然面上冷淡嚴肅,但也是個喜歡提點後輩的人。

    「謹遵師姐吩咐。」云青點點頭,提著自己的東西便走進園子裡,「師姐可否將百花祭的事宜給我解釋一番,我是侍花童子……」

    「會有人將這些典籍送來。」於師姐以為她先前那些被燒掉了,也沒有多問,轉身離開。

    因為是臨時安置之處,所以裡面看著有點冷清,地上落葉堆積也無人清掃,

    云青沒在意這些,走進偏南的一間房中,從包裹中取出方寸盞,布下禁制。

    這裡已經進入了履天聖壇的覆蓋範圍,以她如今的情況還不能抵抗履天壇的力量。各個分壇集萬民願力,再傳入聖壇,聖壇則源源不斷地將願力轉化為適合修行的靈氣。

    可是適合履天壇傳承修行的靈氣對於云青所修的魔道來說不一定適合。她要麼自己佈陣轉化靈氣,要麼就只能先把這半吊子的崑山玉碎訣練著,至少得先混過百花祭。

    原本云青是想看看百花祭到底有什麼獨到之處,參天下法,悟天下道。但是如今看來,自己這個假身份有希望進入內門,她不由得動了心思。

    之前鄭真真和她提到過神魂秘法,也許從履天壇入手是個不錯的主意。

    云青想到這裡,按下其他雜念,開始默誦崑山玉碎訣的心法。她已經修成大日黑天輪真氣,雖然一為魔道一為人道,但好歹都是正統修道之術,以大日黑天輪真氣運轉崑山玉碎的心法也勉強可以。

    她之前就用了玄元化玉術來消除陳九開的疑惑。只要她自己不用魔道術法,也沒有人探查她的真氣運轉,那麼短時間內還是不會暴露的。畢竟作為外門的侍花童子在百花祭上還算是輕鬆。

    崑山玉碎訣既然是從乾元君子道中演化而出的定然帶著某些君子之道。玉能養人,歲月光華消逝,而我一心如玉,溫潤如初,不改道心。玉在眾多金石也屬於極有靈性的,亦被賦予君子之德行,養心如玉,便能使人凝神定心,淡泊從容。

    而崑山玉碎訣卻是在「君子如玉」一道上走了極端。崑山玉碎,君子氣節,寧以玉器之身支離破碎也不願蠅營狗苟殘存於世。所以說這道傳承修成至道應該是光華璀璨,宛如流星的極攻之術。只可惜大部分弟子都只能領悟到「君子如玉」這層,而對玉碎難以參透。那些能參透到「玉碎」一步的履天壇弟子,也大多改修更為高等的傳承去了。

    正當云青默默體悟君子寧為玉碎之道,想要悟出點攻擊之術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有人碰到了她的禁制。

    園中樹葉簌簌落下,云青皺眉,揮手一道青玉色刀芒就射出門外。

    這招是崑山玉碎訣的入門道術,素華刀玉。威力和普通飛刀差不多,但準頭可以用神魂控制。

    「莫動手莫動手!」門外傳來一個慌慌張張的聲音,很是稚嫩,聽起來和云青差不多大。

    云青起身推門,外門站著個粉嫩可愛的女孩兒,穿著黑白色廣袖道袍,手裡捧了一堆玉簡。

    那女孩兒笑著說道:「你便是鄭真真罷?我也是侍花童子,於師姐讓我把這些典籍復刻了一份帶給你。」

    云青正想伸手接過東西,可是臉色突然一變,她一把將那女孩兒拽到屋內。

    外面突然之間火光滔天,半邊天空都被燒成紅色。那些枯葉也好,樹木也好,眨眼間就被熊熊烈火吞沒了。

    幾乎在眨眼間,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火舌就蔓延到了她們兩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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