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07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05
第七十回、再聞無暇,極死而生

    朱玉。

    只有仙魔兩道才會在入道後稱尊者,而道號為無暇的,云青只能想到破滅天魔宗朱玉一人。當年初遇朱無瑕時云青尚未修道,對境界劃分還不是很瞭解,但從現在這兩人的言談來看,朱玉在入道境界也算拔尖了。

    云青怕阿芒鬧出動靜,於是將他收入方寸盞中,然後小心翼翼地收斂氣息聽了下去。

    「她此番來南風作甚?」畢方似乎有些疑慮,畢竟魔道離這兒太遠了。

    寒晟搖頭道:「不清楚,前幾日她突然闖入我城主府說要挑個日子一戰,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畢方嗤笑了一聲:「哦,你還被她闖了城主府。」

    「無暇尊者修為深不可測,明日你一見便知。」寒晟似乎並不在意任何冒犯,總是顯得隨性而親切。

    畢方振翅飛起:「素聞她是修行破滅道的瘋子,當今魔道新秀第一人,我可沒有小看她的意思。我只不過覺得你脾氣收斂了不少。」

    「幾千年了,人總要變的。」寒晟道,語氣中的滄桑與這古戰場上的荒涼交融在一起。

    「哈哈哈,是啊,當年持劍斬群仙之人已然不在,如今只有一個叛出宗門、歸順神隱的懦夫。」畢方的笑聲與它的鳴叫一般尖利刺耳。

    「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事的?」寒晟表情還是很平靜。

    「誰說我是來找你的?」畢方反駁道,「我來找東西的。」

    「哦,這事兒我略有耳聞。」寒晟雖然久居偏遠荒蕪之地,但消息還是很靈通的,「這次開戰也是為了尋那東西吧?」

    「我可不知聖者們是怎麼想的。」畢方頗為無聊地徘徊了一圈,向著寒晟俯衝下來。

    酷烈的風和熾熱的火近不了寒晟分毫,他周身有看不見的劍氣護體:「我聽說是你們自己把東西弄丟了,現在靠著剛剛醒來的聖者替你們收拾爛攤子。」

    畢方見他實在無趣也不鬧騰了:「什麼叫我們自己弄丟了?那東西分明是在聖者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丟的,如今卻怪在我們身上。」

    「……」寒晟沉默了一陣,皺眉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口沒遮攔。」

    畢方說了自家聖者的壞話也一點不在意:「你若是見著可疑的人記得幫我抓住先,想來她是往這邊跑了。」

    寒晟還是皺著眉:「我已立誓不再涉足聖地間的爭執。」

    「接私活總行吧?」畢方倒是一點也不見外,「就這麼說定了,有緣再會。」

    寒晟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目送它向著南邊飛去了。畢方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沒腦子,它一沒交代盜走那東西的人長什麼樣子,二沒說明白抓到人該如何聯繫它,這讓寒晟根本無處下手。

    良久,他才長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古戰場。云青望著他挺拔的背影,覺得這人身上還真是故事頗多,若要說真有人能活成一部史書,想必他就是這種人了。只可惜他與寒霖霖似乎關係不怎麼親密,不然她還能從寒霖霖身上獲取更多信息。

    云青將阿芒從方寸盞裡弄出來,帶著他往古戰場深處走了進去。

    這裡景色奇詭,空無一人,遙遠天際星河璀璨,茫茫荒野且寄浮生。身處如此開闊而不真實的環境下,讓人猛地就察覺到自身之渺小,天地之浩大。

    地面上凹凸不平,一道道看不出來由的深深刻痕和四周環繞的戾氣、劍意讓兩人步履維艱。

    云青是受這裡這裡遺留的戾氣和劍氣影響,要努力穩定心境,真氣運行間頗有滯澀。而阿芒受這些影響小,他就是走不好這破路,一路來都是跌跌撞撞的。所以云青不僅要謹守本心,儘可能平和地運行真氣,還要留神阿芒。萬一他不小心跌進哪個坑裡了,云青還得多費手腳。

    「咚咚……咚咚……」

    一個極為細小的聲音傳入云青耳中。她起先以為是周圍太靜,心跳聲被放大了,可是仔細聽起來卻發現這類似心跳的聲音隔得很遠。

    云青停下腳步,順手拽住阿芒:「噓。」

    阿芒立在原地不敢出聲兒了,云青細細聽去,確實有個奇怪的聲音十分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周圍烈風呼嘯,穿過形狀奇怪的岩石時還會發出鬼哭狼嚎之聲,但是這個類似心跳的細小聲音卻完全沒有被這些蓋過去,十分微妙地在風中傳播著。云青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是身處一個龐然大物的體內,遠遠聽見它心臟迸出鮮血的聲音。

    莫非這古戰場裡還有活物?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云青就根本停不下聯想了。

    生處伏殺機,殺中有生意。這是修道界常說的一句話,一般用於警醒初入道途之人。這話裡的意思是「當你混得風生水起,那麼你便要開始小心暗處埋伏的殺機了,當你陷入四面楚歌、危機四伏的境地也不要氣餒,這時候往往留有一線生機」。

    《黃帝陰符經》中就有過記載,「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生命與死亡是處於一種不斷循環往復的平衡中的,不存在一個地方,十死無生,亦不存在任何一個地方,永生不死。所以真正的「絕境」「死地」往往都是不存在的,眼下古戰場或許就是這麼個情況。

    云青覺得或許是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天道終於將這部分地域的死漸漸平衡,於是從死地裡……誕生了活物。真是難以想像從這種地方誕生的會是怎樣的存在。

    云青推了推阿芒,示意他接著向前,既然想像不到,那就親眼去見證一下好了,說不得還能借此參悟一番生死至道。

    她毫不猶豫地頂著狂暴的戾氣與肆虐的劍氣向前,仔細聽著聲音向北走去。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過大半個古戰場了,可是除了戾氣和劍氣,除了形狀古怪的石頭,還是什麼都沒看見。

    「竟然連五色石也沒有。」云青低嘆一聲,有些無奈。

    五色石才是她本來的目的。原本以為這裡是戰爭最激烈的地方,若是大挪移陣在傾天之戰中被毀,五色石多半隻會流失在這裡,但眼下看來還有諸多不確定的因素在影響。

    首先,臨近罡風帶本就風向複雜,誰知道當年打仗的時候風往哪兒吹?若是往南還好,若是往北,那大挪移陣的碎渣滓不都掉進海裡了?其次,就算是真往南吹,都落入了古戰場中,可是這風一吹就是幾千年啊,五色石在千年的塵土覆蓋下早就被埋入地底深處了。

    云青有些頭疼,五色石是修補整個傳送陣的關鍵。她可以借助天書完全掌握大挪移陣的建造方法,但如果沒有材料也是滿紙空談罷了。

    問題出來了,想辦法解決才是重點,所以云青也不做停留,繼續向著古戰場深處走去。若是大挪移陣的破損程度不大,她應該還有希望用次等材料填補。

    可是沒多久云青的假設就被駁回了。

    遠遠看去大挪移陣的遺址就像一片石林,三十幾根大若山嶽的石柱聳峙於海岸之上,這些五色石柱多有倒斜,傷痕纍纍,顏色早已黯淡下去。這石頭有些鯊灰色,在滿天星辰映照下光華內斂,上面的陣法紋路依舊細膩如初,經歷了幾千年的風吹浪打也沒有傷損,由此可見其材料的珍貴。而那個完全由五色石構成的基座則大半都陷入了地底,根本看不出破損程度。

    云青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整個大挪移陣由平放變成了直立,一大半還陷在了地下,看上去完全不是人力可以修復的樣子。原本應該有四十七根石柱,可現在一下就少了十幾根,也不知到哪裡去了。石柱也是特殊材料所成,根本不可能一口氣弄出這麼多。

    在幾千年前,到底是何種偉力一口氣將如此龐大堅固的大挪移陣都給掀翻了啊。

    到了這個地界,海浪拍擊山崖之聲也聽得十分清楚了。可是云青現在暫時不能上前去,因為大挪移陣所處的海岸已經是罡風帶邊緣了,幾千年前因為有大挪移陣的保護,所以罡風危害還小,但現在大挪移陣都成那樣了,云青也不能指望它什麼。

    那個奇怪的心跳聲在附近顯得若有若無,但聽起來似乎已經離得很近了。

    「你留在此處。」

    云青叮囑了阿芒一聲,他乖巧地站在原地,看著云青一步步走向大挪移陣遺址。

    越往大挪移陣所在的地方走去就感覺越是壓抑,云青傷勢初癒,整夜都身處濃烈的戾氣和劍氣之中,身體有些承受不了。但她還是選擇一步步向前,想要去看看那個極死而生的東西。

    她心裡多少是有點執念的。

    若說極死而生,她又何嘗不是呢?夭闕塔內萬妖埋骨,從無活物,但她就從那條無盡白骨路里走出來了,從那個傳說中的永遠放逐之地硬生生地走了出來。

    云青自有意識以來腦海中就沒有「過去」這一概念,記憶裡空蕩蕩的一片,她一直以來都依靠沒有一絲人情味的天書獲取與這個世界有關的一切知識,漸漸用這些不帶情感的純粹知識填滿內心。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正在變成另一本活著的天書,而非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現在,就是明知道有危險,她也還是想要去看看那個與自己命運相似的東西。

    她咬牙向前,厲風割破了暴.露在外面的皮膚,身上開始漸漸佈滿傷痕,她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渴知在掙脫天書的控制範圍。

    終於,云青踏上了龐然聳立的大挪移陣,她身處蒼茫大陸的最末端,無盡海浪的最前端,萬千星辰的最下方,渺小而堅定地站著。

    但是那個傳出心跳聲的地方卻空無一物。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08
第七十一回、破滅天魔,大自在天

    第二日,天剛濛濛亮寒霖霖就找上門來了。

    鄭真真臉一直黑著,她一晚上睡得特別沉,可是醒來卻莫名覺得很累,這當然是因為云青昨夜臨走前施展的法術。云青對這類雜門的小法術向來不是很擅長,用了之後多少對鄭真真有些不利,比如特別累什麼的……

    「怎麼這麼早……」鄭真真打了個呵欠,隨手給寒霖霖倒了杯水,然後起身去叫云青。

    云青這會兒剛剛回來,她在古戰場呆了一夜,毫無所獲。

    「走吧。」云青不等鄭真真敲門,自己就走出來了。

    她生生捱了一夜狂風戾氣,現在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寒霖霖還以為自己叫太早了,弄得這兩人都不開心,於是有些心虛,連帶著對云青也態度和藹了不少。

    「呃,我叫早了,你們要不要再睡會兒?」他小心翼翼地道。

    「走吧。」云青還是冷著臉,又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

    這下寒霖霖更不敢多跟她說什麼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小袋點心:「其實我是太激動了,一夜沒睡著,早膳未用就從城主府裡奔出來找你們了。」

    他把點心遞給鄭真真:「喏,吃點?」

    鄭真真一聞就餓了,看云青沒什麼表示於是就喜滋滋地收下了點心。她也是個好收買的。

    「你不用?」寒霖霖見云青閉目養神,於是出於客氣問了一句。

    「她……唔,辟榖呢。」鄭真真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答道。

    寒霖霖恍然大悟:「啊?那我們走吧,反正起也起來了……」

    云青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一路出了寒來城,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寒來城外邊,天色一如既往的陰沉,烏云垂得很低,彷彿伸手就能捏下一把。寒風料峭,黑乎乎的樹枝上凝滿冰霜,這麼遼闊的天地之間除了黑與白就什麼都不見了。

    云青聞了聞風裡的味道,突然道:「暴風雪要來了。」

    「啊?」鄭真真張大了嘴巴,嘴角還站著糕點屑。

    「應該沒關係吧?都是入道大能,打起來也不怕這點風雪。」寒霖霖還是那副看好自己老爹的樣子,他也抬頭看了看烏云,覺得云青沒有瞎扯。

    「哎,這邊都春天了還是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南方現在已經春暖花開了罷。」鄭真真突然嘆道,她想起了眠鳳廊,三月天了,那株桃花樹想必也開花了,只可惜賞花之人已經不在了。

    「未必。」云青心道南邊指不定比這兒的景色還更淒清,這下的是白雪,那兒漫天紛飛的可都是戰火與熱血啊。

    鄭真真不清楚這些事情,但寒霖霖似乎對南邊的戰事略有耳聞:「聽說大雪山也不安寧了,還是這邊好,冷了點,但沒什麼紛爭。」

    云青想,幾千年前這地方的紛爭可比如今大陸上那些個地方的戰火加起來都來得激烈,只不過是我們這些人幸運地錯過了那個時代罷了。

    她心目遠眺,昨夜還只是一個空架子的巨型結界現在已經十分完整了,因為建得倉促,所以結界也不見得有多牢固,只不過是給觀戰之人提供一個落腳的地方罷了。

    幾人走得很快,進入結界後才發現裡面早有人在靜坐等待了。

    寒霖霖進來之後便不再亂蹦跶,他像裡面那些修士一樣老老實實地坐下來靜等。云青也沒什麼表示,開始調息,她昨夜受戾氣侵蝕嚴重,這會兒剛好可以稍微修養一下。阿芒存在感一向低,他像一座石雕般立在云青身邊護法。只有鄭真真一個人捧著點心吃得開開心心,她心裡向來裝不下事兒。

    「道友,你口水都濺我身上了。」一個粗啞聲音從鄭真真身側傳來。

    鄭真真臉一紅,抹了把嘴,轉頭一看:「抱歉抱歉……怎麼是你?!」

    這人正是在寒來城門口試圖攔下他們幾個,結果後來還跟寒霖霖吵起來的修士。

    他看上去也十分驚訝:「哦,原來是你!」

    「你這惡漢,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嗎?你為何還要糾纏人家不放!?」這會兒寒霖霖也注意到了兩人動靜,他差點當場拔劍。

    那日在城外,他只看見鄭真真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在這等登徒浪子追逐下拚命逃跑,於是他當即仗義出手,拔劍相助,沒想到這惡漢還不放過鄭真真,居然一路追到了寒來城。

    「你自己問她我是不是惡漢!」那大漢看著寒霖霖就一陣心煩,真沒見過這種滿腦子美色的入道修士。

    「是。」鄭真真認真地答道,她覺得這傢伙在寒來城門口企圖攔下他們就是不安好心。

    這下那大漢被氣得不輕,梗著脖子道:「你、你這小姑娘怎麼不辨是非呢?我當日不過是……」

    「不過是貪圖人家美色!」寒霖霖見鄭真真都說是了,心裡對這漢子更是反感,「說,你是怎麼混進寒來城的!」

    「我呸,你們、你們這對狗男……」

    「閉嘴。」

    大漢出口成髒,「女」字沒說完就被云青一劍頂在喉嚨口。

    「自己把舌頭剁了吧。」云青淡淡地道,到底是受了古戰場裡戾氣侵蝕,平日裡她是斷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的。

    大漢滿頭冷汗,另外兩人挺好對付的,女的修為不濟,男的心浮氣躁,但是眼前這盲眼女孩兒卻看不太透徹,應該是個硬茬子。

    「若是不願,那便別再讓我聽見你說話了。」云青散了白玉劍,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整個人看起來靜若深水。

    大漢用力地點點頭,還不忘惡狠狠地瞪了寒霖霖和鄭真真一眼。

    云青一開口,連鄭真真都不敢再多說了,她連忙幾口吃乾淨點心,開始閉目打坐。

    這天實在是陰沉,也辨不出太陽在何方,就這麼沉默地過了不知多久,遙遠的南邊才閃過一道蔚藍色光芒。

    這光芒說不上耀眼,但在灰濛蒙的天色裡看起來十分亮麗,這道光芒眨眼就落到了結界正前方。云青緩緩張開心目,仔細打量著這個兩年未見的魔道嫡傳。

    御劍之人年約二十,年輕得很,她十分高挑,穿了身水藍色長裙,外面則隨意披了件白色長袍。這人容顏頂多算得上秀美,但身材勻稱,立在風中如同挺拔秀麗的樹木一般。她頭髮散開著,在風中飛揚,似乎沒有南風大陸女子束髮的習慣。

    她身上有種很難言說的氣息,這讓她不管神情多麼平和都給人一種囂張肆意之感,彷彿在這天地間根本什麼可以讓她畏懼,這種氣質讓人過目不忘,也讓云青一下就確定了她的的確確就是朱無瑕。

    朱無瑕似乎沒有留意到云青,她一落地便道:「我這是來早了麼?」

    「無妨,正好我也來早了。」一個沉著滄桑的聲音從寒來城傳過來,幾息間就到了結界前。

    寒晟換了件玄色戰袍,比起朱無瑕這身看上去要正式不少,他白發蒼蒼,與朱無瑕這種亭亭少女站在一起卻絲毫不顯老態。

    「破滅天魔宗朱無瑕,見過寒城主。」朱無瑕笑著道,話雖客氣但也沒有多餘的禮數。

    沒想到寒晟也十分嚴肅地回答了:「寒來城寒晟,見過無暇魔尊。」

    這時候一邊旁觀的散修都是一陣嘩然,他們多數人從未見過魔道正統弟子,一看見朱無瑕這麼個少女,怎麼也想不到對方居然是魔尊。

    「寒城主可需祭劍?若是不需要,那我便開始了。」朱無瑕一上來根本沒有任何客套話,看樣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寒晟打上一場。

    「寒某祭劍在心,時時刻刻磨礪劍鋒,無暇尊者只管出手便是。」寒晟沉聲道,他手裡空無一物,云青也不知他佩劍在哪兒,莫非真如他所說,藏在心裡?

    「哈哈哈,我就喜歡寒城主這種乾脆的!」朱無瑕放聲笑道,「我的境界可沒有城主這麼高,尚不能在心中磨劍,於是只好找上來城主你老人家,希望這趟沒有白來!」

    她言下之意竟是要以寒晟祭劍,磨礪劍鋒,以求突破!

    寒霖霖聽了這話眼中怒火直冒,看來雖然他老爹對他不怎麼在乎,但他心中卻是將寒晟看得極重的。

    「過剛易折,無暇尊者若要磨劍可切莫大意了啊。」寒晟皺眉道。

    朱無瑕不以為意,又是一陣大笑:「不勞城主操心,該小心的是寒城主才對!」

    她言語舉止放蕩不羈,讓在場的許多散修看了都嘖嘖稱奇,大家都覺得這麼小的年紀向入道千年的前輩大能挑戰已是驚世駭俗,沒想到她一點也沒有請前輩賜教的意思,居然還想著得勝。

    此番寒晟主場,且又是前輩,於是他抬手請朱無瑕先出招。

    朱無瑕毫不客氣地點點頭,她起手並不用劍,而是將劍系在腰間,倒也看不出什麼奇特之處。

    只見她雙手抬起,宛如托日般虛合成圓形,無邊無際的黑暗從她身上蔓延開來,她雙手中居然漸漸演化出一個小世界。

    這方小世界中只有疾病,災厄,混亂,破壞,一切善法不得行。萬千魔女尖嘯扭動著,從這方小世界湧出來,將她們看見的一切都加以摧毀。狂亂而凶戾的氣息席捲了整個古戰場,天上烏云徹底變成墨色,結界之外看不見一點光芒。天上風雲變色,地上飛沙走石,幾乎在眨眼間朱無瑕演化出的小世界就侵入了周圍地域,徹底將方圓百里化作寸草不生的魔域。

    結界內,心境不佳之人此時早已陷入重重天魔亂象,百年修為毀於一旦!

    「極惡六慾,行樂無邊,唯我他化大自在天!」

    朱無瑕朗聲誦咒,驟然拔劍!

    時間彷彿一瞬間凝滯!

    這動作來得快卻看起來極慢,待到徹底出鞘便看出劍身是不起眼的灰黑色,看上去就跟用來當過撥火棍一般。可是此劍一出鞘連寒晟都微微變了臉色。

    他在朱無瑕出招之時便感覺有些不妙,雖然早知朱無瑕修為高深,卻怎麼也想不到有人能在這個年紀將他化大自在天召入人世,看來朱無瑕「魔道新秀第一人」這個稱號真是當之無愧。待他試圖阻止朱無瑕成術之時卻發現他化大自在天的影響已經漸漸滲透他所處的區域了,這樣極度的混亂與惡念中,萬法不得行,諸道不能容!

    先機雖已失,但寒晟修為高深,經驗豐富,他迅速就冷靜下來。朱無瑕的他化大自在天成形又怎麼樣,他照樣能一劍破之!

    寒晟抬手虛握,掌中點點水汽凝結,一口冰冷剔透的長劍在他手中凝聚成形。這劍真是如水一般,光華流轉,劍身清冽透徹,彷彿一碰就會汩汩流淌。

    他手中一緊,劍尖一轉,寒芒乍洩!

    這點清澈透亮的劍光衝破了他化大自在天的混亂,直逼朱無瑕而去!這道劍光有種虛無縹緲之意,在黑暗中也看不太清,偶爾折出點點讓人驚豔的光彩便消失不見。劍芒中透著無所不破的劍意,這劍意在撕裂了無數大自在天的魔女後也不減分毫,簡直銳不可當!

    朱無瑕絲毫不懼,眼中狂氣更甚,她笑道:「素聞斷川斬群仙,來得正好!」

    說著便提起那把不起眼的灰黑色細劍,直接上前迎擊這道劍芒!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10
第七十二回、恨晚千年,難折斷川

    朱無瑕毫不猶豫地迎上那道劍光!

    云青只看見她周身一切色彩都漸漸褪盡了,只餘下一點點枯槁而淺淡的灰。這灰中帶著點生機已盡的意味,激不出半點力道,與朱無瑕身上的磅礴之氣格格不入。但就是這抹詭異的灰,竟然一點點將燦爛劍光吞沒殆盡。

    「千里阻修俱老骨,八行重疊慰寒灰。」

    寒晟見了這幕不由默然長嘆,他神情有些複雜。寒灰乃是破滅天魔宗歷代相傳的上古魔劍,一旦被其所染,頃刻間便會生華竭盡,魂魄無歸,若是斬中人,那人便會萌發生無所戀之感,自行了斷,根本不需劍主動手。

    這是一把主死道的魔兵,對寒晟這種見證過生死輪迴的人來說尤為危險。更重要的是,朱無瑕持此劍而來,表明她已然是下代破滅天魔宗宗主,說什麼他也不會對朱無瑕下重手了。

    「也算我佔了兵戈之利,若是寒城主不願,那我棄了寒灰便是!」朱無瑕藉著反衝之力落到地面上,單手支地,裙襬飛揚。

    她見寒晟神色有異,於是反手將寒灰插.進了地下,然後站直身子微微笑道:「如何?」

    寒晟見她棄劍,不由皺眉道:「我是前輩,自然當讓著你……」

    「可是我不需要。」朱無瑕笑容一冷,白皙的面龐上有漆黑的紋路蔓延,「我不需要任何人……讓著我!」

    她字字鏗鏘,魔氣滔天!

    他化大自在天中的魔女隨著她的言語尖嘯飛舞,每一個都漸漸凝聚出實體,一支支天魔舞跳得陰陽顛倒,惑亂心神。但凡目光所及之處,破滅道橫行,真元湮滅,靈氣消散,人間魔境,無外乎此。他化大自在天不僅僅在侵入這方世界,甚至在蠶食它,借助大世界的力量逐漸壯大起來!

    「吾本諸罪之大者,吾乃極惡!」

    朱無瑕仰天長嘯,突然腹部裂開,鮮血伴著一隻巨大的魔手狂湧而出。那隻手比她半個身子還大,裂口從胸腔延伸到骨盆,可是朱無瑕神色介於癲狂與愉悅之間,完全不見痛苦之意。她身上白衣早已化作碎片,裙子也破破爛爛了,□在外的皮膚佈滿密密麻麻的魔紋,看得人頭暈目眩。

    「以身飼魔?」

    寒晟幾乎是倒吸一口冷氣。魔道從不介入兩個大陸爭端,早已淡出當今修道界的視線,就連寒晟也見得很少,但是這極少的一部分人無一不是驚才絕豔之輩,其中朱無瑕是當之無愧的翹楚。

    他毫不猶豫,手中再起聚成劍氣,一劍破空!

    這道劍芒幾乎完全看不見了,只能憑藉細微的氣機感應來確定劍芒方向。劍芒中無所不破的鋒銳之氣硬生生劃破他化大自在天,真氣湧入,魔女在空中痛苦翻騰。劍意牽動古戰場蟄伏千年之久的戾氣與殺機,霎時間地脈翻湧,無數條裂隙蔓延開去,海水拍到懸崖上,順著裂隙倒灌進來,整個大世界的氣息朝著朱無瑕喚來的他化大自在天反撲而去。

    寒晟一直以來都只用一招,他也只需要一招,劍之一道,講究的便是「純粹」。只須簡簡單單的一劍,他便能成萬法,破萬法!既然朱無瑕能借助他化大自在天削弱他與大世界的聯繫,從而斷他真元補給,那麼為什麼他就不能借大世界來反噬他化大自在天呢?

    朱無瑕不閃不避,如同一柄利劍般紮根原地。

    所有裂縫一貼近她身側就自然停下,所有海水一流到她身邊就自然凝結,她所站的地方,從來都是魔境!

    劍芒逼近,只見那隻從她腹中延伸出的巨大魔手猝然一伸,彷彿握著的是實物一般,用力一捏,居然將劍芒生生握碎了!

    寒晟冷哼一聲,巨手中放出無數劍芒,它轟然炸裂,四散紛飛的全是血滴與肉末,黏糊的血肉舖滿一地,朱無瑕眼前儘是血紅與漆黑之色。

    「何來以身飼魔?應當以魔飼我才是!」朱無瑕所操縱的巨大魔手被毀,但她眼中戰意愈盛。

    只見她伸手向著那灘血肉虛招,那些鮮血與肉末瞬間便化作點點黑霧全部融入她的身體之中。

    破滅天魔宗修的是天魔道,這是極惡之道,眼下吞噬魔軀正好合乎此道,一時間朱無瑕氣息竟暴漲到結界無法承受的地步。

    朱無瑕目露饜足之色,笑著道:「寒城主還有何招不妨讓無暇瞧瞧,斷川之威我還尚未領教呢!」

    寒晟神色肅然:「有子若你,魔道當興。」

    萬道劍影,細若鴻毛,鋪天蓋地,無所不破。

    這劍光不再虛無縹緲,反倒與地裂天崩、怒浪翻滾的實景貫通,頗有天地為之所動,山海為之倒流的氣勢。

    「謝你吉言……!」

    朱無瑕此話剛剛落音便被劍影穿胸而過,萬千利刃將她生生紮在半空中,內臟血肉都翻捲在外面,她卻依舊笑得狂狷邪異,周身的危險之氣驟然拔升到了極點。

    寒晟見她被擊中也不敢放鬆分毫,他確實不該把朱無瑕當做小輩看待,也如畢方所說,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殺者……」

    戰場中央反而極靜,朱無瑕微微垂著頭,一縷縷凌亂的長發遮住美好的容顏。

    「惡物……」

    散落在她身體之外的血液和殘軀被無數魔女貪婪的吞噬,他化大自在天終於將混亂與破壞牢牢地印入了大世界之中。

    「惡中惡……」

    半邊臉被黑髮遮住,露出的紅唇綻開一個燦爛之極的笑容,這命懸一線的魔道嫡傳恍如勝券在握。

    「自在天王,極惡之主,掌生死者,唯我一人足矣!」

    震耳欲聾的狂嘯之聲宛如滔天巨浪捲過這方古戰場,結界轟然崩坍,懸崖有一半斷裂,落入萬頃海波之中,被罡風攪得粉碎。

    朱無瑕抬頭看向寒晟,眼中魔性逼人。

    剛剛穩固的他化大自在天在她的一聲狂吼之下居然開始龜裂,魔女痛苦地哀嚎著,一點點化作膿血落在地上。靈氣湧入,真元復甦,整個他化大自在天猛地一收,然後悍然爆裂!

    混亂、殺戮、嗔怒,諸多惡法沒有隨著他化大自在天消失,反而直接衝入了大世界,最終匯作一道貫天徹地的黑光朝著寒晟襲殺而去!

    寒晟雙手一合,一柄擎天巨劍緩緩現形,他吃力地抬手,這巨劍當即虛擲而去。

    斷川斷川,拔劍斷水,開即不合,拔劍斷愁,去即不歸。

    一往無前!

    兩人都懷著這樣的心念使出了最後一擊,兩道光芒相撞,諸天皆寂,神佛俱泣。

    看不見的波動擴散開去,彷彿有莫名的力量將四周的土地一寸寸推起,以兩道光芒對撞之地為中心,竟然出現了一個方圓幾百里的深坑。

    待到光芒散盡,活著的觀戰之人才隱約看見巨坑中的兩道人影。

    朱無瑕滿身血洞,一隻手顫抖著按在寒灰劍柄之上,悍然挺立。

    而寒晟白鬚染血,玄袍盡碎,露出暗金色的內甲,他面色冷硬,突然噴出一大口血。

    「你輸了,城主。」朱無瑕聲音有些沙啞,說了這話之後嘴角也滲出點點鮮血。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沒想到這麼反反覆覆幾回,還是讓這魔道小輩贏了麼?

    寒晟默然不語,朱無瑕受傷更重,但最後那擊確實是她的魔光突破了劍意。

    「我原以為你有斷川劍,可是你沒有,所以我也棄了寒灰。不料劍意一道你也退步了,經歷了傾天之戰的人不應該只有這個程度。」朱無瑕一邊吐血一邊嘲道。

    「斷川在千年之前就已經生鏽了,我將它埋在了古戰場中。」

    「是你劍心生鏽了,莫怪在斷川身上。」朱無瑕冷漠地道,「叛出人道,苟且偷生,你真的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嗎?」

    寒晟又一次無言以對。

    「換了我,寧可自刎,也不偷安,還不如以生死存亡證墨陵劍道。」朱無瑕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咄咄逼人地說了下去,「斬得群仙的斷川才是斷川,收入你這等懦夫鞘中的斷川只是凡鐵一塊。」

    寒晟眼中泛起點點漣漪,但最終還是歸於寂靜。

    朱無瑕見他無所觸動,於是喟然嘆道:「長恨此身千年晚,難證傾天折斷川!」

    云青聽到這裡才突然心中一震。朱無瑕是心懷遺憾的,她恨不能早生個幾千年,見證一下那位斬落群仙的人道大能,然後斷其劍,磨己刃。而云青對於沒經歷過幾千年前的那場傾天之戰卻是倍感幸運,她覺得沒有生在那種命如草芥的年代是很好的事情,或者說她潛意識裡一直追逐的不過是安穩和平靜。

    即便追逐力量,即便追逐大道,她也不過只為了居於眾生之上後的那種安寧平和。她離朱無瑕那種追逐「道」是為了向更為強大的「道」進發的境界還差得太遠。

    朱無瑕毫無疑問是真正的強者,從內心到修為都強到不合理。可以說她血裡流的,骨頭裡刻的,除了「戰」,就沒有其他了。

    與人戰,與天道戰,與自己戰!

    難怪被稱作瘋子,難怪強大至斯。

    云青觀戰頗有感觸,細細回味了一會兒,這才緩過神來。她心目緩緩掃過戰場,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剛剛一戰天地崩裂,原本千年前被沉入地下的五色石此刻竟然被翻出了不少!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13
第七十三回、鏖戰已矣,三昧真火

    「云青……云青!?」

    鄭真真心中極為震撼,這種程度的鬥法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正想和云青交流一下心得,沒想到一回頭卻發現云青已經不見了!

    「云青呢?」她推了推一臉失魂落魄的寒霖霖,小聲問道。

    寒霖霖被她一推才緩過神來,滿眼茫然地看著她。鄭真真心知他頗受打擊,於是不好多問,待她轉頭向戰場上看去時,差點叫出聲來。

    大地崩裂,海水倒灌,巨大的深坑裡除了濕噠噠的海水,還有埋在地下的先人屍骨。

    在一片狼藉中,白衣盲眼的女孩兒赤足向前。

    戰場上寒晟和朱無瑕兩人都已經脫力,連支撐住身體都顯得吃力。這種關頭眼見著不知深淺的云青走近,寒晟不由暗暗皺眉。

    云青對他們兩個似乎也沒什麼興趣,她飛快地抬手掐訣,地上的石頭隨著她的動作漸漸浮起,向她飛來。一開始只是一小塊一小塊的石子,後來越聚越多,隨著她步伐向前,環繞在她身邊的石頭變得越發巨大。

    寒晟一開始不解其意,後來突然看見其中一塊石頭才出聲道:「你聚五色石是要作甚!?」

    此時結界內撐不住的散修都死了個七七八八,撐得住的也早已虛脫,戰場上兩位更是傷勢頗重,云青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云青不答,繼續默誦咒言,將那些散落一地的五色石聚成堅實的幾大塊,看這形狀正是大挪移陣基座缺掉的部分。

    「呵,來這兒吧,咒言太費力,我借你寒灰。」

    相比起寒晟的驚訝,朱無瑕倒是宛然一笑,她對云青說道。

    這片地區剛剛經過激烈的戰鬥,靈氣暴走,云青誦咒時頗費心力。她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走到渾身浴血的朱無瑕面前,輕聲道:「多謝玉姐姐了。」

    寒晟更是驚訝,少有人敢稱呼朱玉的俗家名字,這女孩兒看來和無暇魔尊是舊相識?更讓他目瞪口呆的事情是,云青居然伸手就將朱無瑕的寒灰給拔了出來!

    寒灰是破滅天魔宗歷代宗主貼身之物,即使法寶也是權柄,既然是凶兵魔器那麼多少有些靈氣,不是隨便哪個人上去都能拔起來用的,可是看這女孩兒的樣子,根本毫無障礙。

    云青將寒灰拔走,朱無瑕就沒了支撐,她一手搭在云青肩上,感覺到這女孩兒渾身都繃緊了。她笑著湊近云青耳邊:「我有點事兒想跟你聊聊。」

    「何事?」云青皺了皺眉,朱無瑕的手擱她肩上,這讓她感覺針芒在背。

    「等你處理完眼下的事情再說吧。」朱無瑕眨了眨眼睛,狡黠得就像兩年前初遇時那般。

    云青總覺得她所說的「眼下的事情」似乎另有所指,但一時間也想不了太多。她扶著朱無瑕坐下,然後揮手劃出無數黑灰色劍芒,雖比不得朱無瑕自己用,但看著也乾脆利落。

    看見大量五色石被她從地上刨除來,寒晟都有些懷疑自己眼睛了,只是和無暇魔尊咬了會兒耳朵就能熟練地御使寒灰,這也太扯了吧?

    云青向著大挪移陣的方向走去,差不多把五色石湊了個小半。

    不過一小半已經夠了,用最短的時間內偷工減料地把大挪移陣給補了,然後到北川大陸躲避一段時間,云青覺得希望幾乎就在眼前了。

    朱無瑕含笑看著她漸行漸遠,突然轉頭對結界內的鄭真真道:「快追上去,她要丟下你去北川了!」

    朱無瑕這麼一喊話,鄭真真沒反應過來,寒晟倒是突然靈光一閃,畢方曾與他提過一個受十萬大山追捕之人,當時它說「想來是往這邊跑了」,「這邊」指的就是大挪移陣,眼下這女孩兒急著補大挪移陣逃亡北川,莫非她就是畢方要找的人?

    可是他轉念一想,十萬大山與他又有何關係呢,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若是那女孩兒逃得掉,自然是她的造化,逃不掉那也是命數。

    鄭真真聽了朱無瑕的話突然心裡一緊,好像有個千斤墜在心尖尖上沉了下來似的。她也顧不得什麼戾氣劍氣了,飛快地衝出結界朝著大挪移陣的方向跑去。

    朱無瑕似乎沒說錯,云青要自己一個人走了。她自始至終沒有信任過鄭真真,她對鄭真真只存在「需要」的關係。逃亡之路上她需要鄭真真的黃帝傳承,需要鄭真真以命相護,但是前往北川後她不需要鄭真真的因果羈絆。

    云青與謝遙同行是需要他遮掩命數,是需要在他身上完成佈局,等這些都結束,謝遙就被云青設計弄走了。而云青與宋離憂同行則是需要他的力量,同樣需要往道門正統安插棋子,等這些結束,她讓宋離憂走了。

    現在終於也輪到鄭真真了。

    謝遙被弄走時是無力抵抗,宋離憂離開時是欣然而往,但是她不甘心,想反抗。大概多久前就有這樣的預兆,鄭真真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那日云青在十三障古寺前對宋離憂告別時吧。鄭真真不像表面上那麼無憂無慮,越單純的人看得就越清楚,她總覺得云青在和看不見的龐然大物博弈著,而這些與她相遇過的人都被她點化成子。

    戰罷兩奩分白黑,一枰何處有虧成。對云青而言,局中萬千廝殺,待到告一段落,隨手將黑白子入奩,這空蕩蕩的棋枰上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但是看清楚了和理智上能接受是兩回事。

    鄭真真憋著滿肚子話,活了十多年第一次跑得這麼快。

    「等等我!」她看見云青的背影了,大聲叫道。

    云青頭也沒回,將那些五彩石與普通石頭混在一起,湊齊幾個大塊的,然後一點點試著將其嵌在大挪移陣上。

    因為海水倒灌,大挪移陣也被沖得變了位置,看上去放平了不少,云青將石頭一湊上去也有模有樣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鄭真真離她還遠,一見她不回話心裡頓時慌了,她飛快地朝著云青跑過去。

    云青用寒灰將那些磨損的大挪移陣符文補上,因為天書全力運轉著,所以也沒有分出精力來理睬鄭真真。她以劍為筆,氣勢驚人,連綿的符文傾瀉而出,流轉成一片耀眼的光芒。

    雖然整個大挪移陣看上去還是很悽慘,但只要符文借由少部分關鍵的五色石連貫起來,那麼理論上還是能夠運轉的。

    「去試試。」云青淡淡地對阿芒道。這種粗糙的半成品自然不可能貿貿然直接使用。

    鄭真真已經趕到了,她站在云青身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芒茫然看了看鄭真真,又看了看云青。

    「上去。」云青還是沒有回頭,她重複了一遍,語氣十分平淡。阿芒似乎被她嚇著了,有些惶恐地爬上了大挪移陣,在邊緣徘徊了一會兒,然後站到了中央。

    云青不敢直接使用大挪移陣,但是阿芒不怕,就算真出了什麼問題他也能活下來。若是他僥倖抵達了北川,那麼云青自然能利用一命雙生間的特殊聯繫直接出現在他身邊。這是最安全的辦法。

    「停下!」鄭真真尖叫道,想要伸手去制止云青,但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

    「給我停下!」

    鄭真真的聲音與另一個尖利而憤怒的吼聲混合在一起。

    畢方本來跑回來是突然想起自己既沒告訴寒晟那可疑之人的長相,又沒告訴他該如何聯繫自己,實在是有些難為對方了,於是它晃悠一圈又跑了回來。沒想到這下還真是及時,險險地就攔下了那個孽障。

    鄭真真回頭,也看見了氣勢洶洶的畢方,她臉色一白,立馬改口道:「你快跑!」

    「想跑?」畢方冷哼一聲,揮揮翅膀就劃出一片火海將整個大挪移陣圍住了,這下云青和阿芒就被分隔開來。

    云青這邊尚來不及施法,但她方寸不亂,順手掐了一道碎光濺玉,然後正準備持寒灰禦敵,沒想到寒灰突然一陣顫動,掙脫她往朱無瑕那邊去了。

    這邊朱無瑕不由輕笑,她將寒灰系在腰間,迎上了寒晟難以理解的目光:「你與她是敵是友?」

    「……為何這麼問?」朱無瑕道。

    「你叫那少女追上去不是為了絆住她嗎?」寒晟狐疑。

    「她怎麼會被這種事情絆住。」朱無瑕看了看被畢方燒紅的半邊天,眼中有嘆息之意,「也不知這性子是好是壞。」

    寒晟道:「那你為何在她禦敵之時收了兵器?」

    「因為這不是她的兵器,她的兵器就在她自己眼前呢。」朱無瑕意味深長地笑了。

    寒晟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驚懼地問道:「你是說……!?」

    「噓。」朱無瑕豎起手指,沖寒晟眨眨眼睛,「她是天命所歸,氣運所鍾,畢方不可能殺得了她。」

    眼下「天命所歸,氣運所鍾」的云青正處於生死關頭,畢方不是她能對付的,但她眼下不得不面對。

    畢方氣得牙癢癢:「你跑啊!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云青沉默了一陣,努力建起一個穩固的防護結界,只要給她半柱香時間她就能把阿芒弄走了。

    鄭真真小心翼翼地縮在恢弘的大挪移陣底下,不知如何是好。

    畢方不給云青一點機會,上次它在阿芒身上感覺到了威脅,這回決不能再給云青逆襲的機會。

    「木中火!」

    一道火焰從畢方身上冒出來,龐大的木靈氣四散溢開。畢方是火神也是木神,火焰自然能有乙木之息。

    「空中火!」

    又是一道火焰,這道火焰憑空而生,毫無依仗地懸浮著。

    「石中火!」

    這道火焰居然直接從大挪移陣的五色石上燃起,極為暴烈。

    云青臉色一變,三昧真火已成!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16
第七十四回、零落成泥,唯香如故

    畢方以木中火、空中火、石中火合三昧真火,一揮翅膀只見得烈焰連天,神火鋪地,除了云青以玄元化玉術苦苦支撐的一小方天地,四周皆化作火海,焚盡萬事萬物。

    滾滾熱浪一波連著一波掃過來,這次畢方恐怕是下定決心要從她身上奪走天書了。

    「交出東西來!不然就燒死你們!」

    畢方在空中暴躁地徘徊著,它本體的顏色與火焰相近,云青只能聽聲音辨別出它的位置。以畢方的能力要殺她簡直太容易了,可是它暫時還顧及著天書。

    云青不敢在這個關頭再惹它生氣,於是溫聲道:「你先將火海撤了,我們好好談。」

    「交出東西,不然我馬上燒死你!」畢方不吃這套,它腦子簡單,一心就想著拿回東西或者殺了云青。

    云青這下可沒什麼能說的:「你容我想想。」

    她一邊儘可能拖延時間,一邊頂住熱浪開始悄悄準備啟動大挪移陣的法術。

    「你少拖延時間,信不信我先殺一個給你看看!」

    說著畢方就發出一聲尖嘯,頓時火海翻騰,無數由火構成的異獸漸漸成形,它們漫無目的地在火海中徘徊遊走,將熾熱的火苗散播到了更遠的地方,待到火海再次蔓延,便有更多的異獸衍生出來。僅僅一小會兒,這些異獸就匯成了千軍萬馬。火焰流轉間,它們轟轟烈烈地朝著云青最後的陣地衝鋒。

    云青雙手掐訣,巨大的玉石盾化成卵形,將她自己和鄭真真一同包裹在內,阿芒離得太遠,她已經來不及管了。這個形狀比較適合避開正面衝撞,同時也能以有限的空間裝下她們兩個人。

    「我們會死嗎?」鄭真真看著滿目烈火,喃喃問道。她看著云青的後背,只要靠近一點點就能觸碰到了,可是這一點點距離此時此刻竟宛若天涯。

    「我不會。」云青平靜地答道,一切在冥冥之中似有預兆。

    這時候異獸群已經衝至玉石盾前,云青毫不懷疑她們下一刻就會被獸蹄踏翻,被烈焰燒焦,但是她還是平靜地跟鄭真真說了,她不會死。

    鄭真真聽了這話突然笑了起來,她生得真是美啊,這麼一笑,映在漫天火焰中宛如桃花盛開一般。在獸潮衝向兩人的最後一刻,她只來得及說三個字:「太好了。」

    畢方正有點後悔,它覺得自己可能把天書也給一起燒了,但是下一刻它就看見底下那個脆弱的玉石盾突然爆發出一道強烈的金色光芒,巨大的梵文圍繞著那個玉石盾成形。半邊天的烈焰被生生逼退,與三昧真火對峙著的另外半邊天空中,千千萬萬枝蓮花盛開,異香流溢,佛音直攝心神,金色的梵文流轉成世間最堅固的守護。

    鄭真真從玉石盾裡出來了,整個人都被佛光籠罩著,凜然不可侵犯。

    她與畢方遙遙對峙,隔空相望,她眼睛有點紅,帶著哭腔道:「你……不許過去了。」

    畢方震驚地看著她身上環繞的梵文,好半天才道:「你不是女子嗎?怎麼能修行歸靈寺的捨生棄命訣!?」

    鄭真真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御使佛光抵擋畢方的三昧真火。這個柔弱得一受傷就要哭得稀里嘩啦的少女將身後變成了戰場上最為平靜而安全的地方,云青正在那裡飛快地準備著啟動大挪移陣的法術。

    畢方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幾個能邊打邊哭的,它嘲笑道:「等你死了,我再對她下手就是,反正捨生棄命訣不給施術者留生路。」

    鄭真真哭得很凶,鼻子紅紅的,眼睛裡淚水流出來又被烈焰蒸乾,她狼狽地喊道:「死也會不讓你碰她的!」

    死也不會讓你碰她的!

    死也不會讓你碰她的!

    死也不會讓你碰她的!

    這明明是小孩子賭氣般的話,但每一個字出口都化作金燦燦的梵文,蓮香與佛音在鄭真真的決死之意下氣勢節節拔高,一下又將畢方的火海往後逼退了不少。

    她的這句話在天空中久久盤旋,如同無家可歸的飛鳥一般。

    鄭真真尚未入道,但捨生棄命訣本來就與修為無關,一個人的死志有多麼強烈,那麼這門失傳多年的傳承便能發揮出多大用處。

    云青手裡的動作極為平穩,連神色都沒有多大變化,她的法術馬上就要完成了。

    畢方有些著急,這個施展捨生棄命訣的人看上去還能撐一段時間,它還得加把力才行。

    它尖嘯一聲向著立於空中的鄭真真俯衝而去,它身後擦出一串豔麗的火花,宛如流星急墜!

    「馬上就結束了……」鄭真真不願意伸手擦眼淚了,她將雙手張得很開,以一種脆弱又堅定的姿勢立在了畢方的衝擊之下。

    馬上就可以結束這一切了,云青手勢變幻,只差最後一點點了。

    畢方一頭撞入漫天蓮花與梵音之中,剎那間就出現在鄭真真眼前。

    鄭真真能感覺到自己的頭髮慢慢被烤焦,皮膚也越來越乾燥,眼睛疼得很,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她覺得自己就像佛像前那漸漸燃盡的香一般,最後只剩下寸寸枯骨,寸寸灰。

    畢方貼得極近,它能感覺到對方極速消逝的生命,但那種抵抗的力量卻不減反增。

    「你想走,我就幫你離開,其實帶不帶我都沒什麼關係,活著就好。」

    鄭真真的話沒能傳到云青耳中,因為她的胸口已經被畢方的尖喙貫穿了,大量鮮血沒來得及灑開就蒸發成氣,升上天空,也許過了很久這些屬於她的一部分會化作春雨,滋潤大地,也許將來地上會長出一棵棵桃樹,樹下有和她相似的少女婷婷而立。

    她這麼愛哭,死到臨頭流得最多的卻不是眼淚,而是血。

    鄭真真突然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回頭看了一眼云青,然後整個人失去了支撐,從高空中墜落下來。

    她胸口有一個恐怖的空洞,傷口邊緣焦黑一片,乾涸的血液粘附在上面,看上去就像一枝漆黑的花掙破了血肉,然後從她的心口長了出來。她衣擺寬大,身子又瘦小,如柳絮般在空中飄飄搖搖,無所依託,直墜而下。

    「珍重。」

    她感覺最後一絲生機也在無可挽回地消逝,正想要張口再說兩個字,但是滿滿的烈風灌進口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望君珍重啊。」

    她安然閉眼,蒼茫天地間發出一聲聽不見的長嘆。

    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

    就在鄭真真隕落時,畢方一舉突破捨生棄命訣,烈焰向著云青橫掃而去!

    云青被它連著玉石盾一起擊飛出去,在空中翻滾幾週,竟然落在了大挪移陣上。

    玉石崩碎,云青用手死死扒住大挪移陣上凹凸不平的部分,防止直接被畢方掀飛到海中,她的指尖被磨得血肉模糊。阿芒見她飛了過來,想要向她靠近,但是被畢方一道火幕攔下。

    只差一點點,絕對不能在這個關頭失敗!

    云青隨手抓住一個突起,終於止住了向海邊滑去的勢頭。但是下一刻她就感覺有點不對了,那個被她抓著的東西,很輕微地動了一下。

    「咚咚……咚咚……」

    畢方揚起爪子,九條火龍從天而降,步步緊逼。

    熾烈之氣就在離云青不遠的地方,但是此時此刻,云青除了她掌中那點點涼意,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火龍張牙舞爪,面目兇殘,沒有半分神獸的威嚴,反倒充滿暴虐的妖性。它們一個個行動靈活,完全不像是火焰所化,倒像是活物一般,一大灘一大灘火焰龍涎滴落下來,灑在云青周圍,將她孤立於火海之中。

    「咚咚……咚咚……」

    那是昨天夜裡她聽見的心跳聲,那個死地裡生出的活物。

    畢方見她還想著抵抗,終於失去了耐心,一揮翅膀,九條火龍疾馳而下,轟向了苦苦支撐的云青。

    云青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裡的東西用力拔出,然後抬起來抵擋那九條火龍。

    就在她將那東西拔出來的那一刻,她的心跳,連同那個虛無縹緲的心跳,瞬間合而為一。

    「咚咚……咚咚……」

    這是一截石柱,有云青這麼高,那石頭裡似乎還裹著什麼東西,但也看不出具體形狀。

    云青像是揮劍一般將這半截石柱子朝著火龍揮出去,一縷冰冷的光芒閃過,彷彿天邊一閃而逝的飛鳥,又恍如劃破深夜的一道閃電,直接越過那九條火龍朝著畢方飛去。

    霎時間日光染血,山河無色,唯有這一點冷光穿破一切,決然而去!

    只聽見畢方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然後天空中降下血色火雨,九條火龍與云青錯身而過,直接衝進了海裡。

    云青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又像被抽乾淨力氣般倒了下去,她勉強張開眼,天書隱隱約約照見她手中石柱的形狀。那裡面看上去是一把剔透的彎刀,冰晶結成的一般透亮,線條流暢宛如天成,刀刃薄如蟬翼,鋒銳異常。

    最主要的是,它正如活物般輕輕顫動著。

    云青看了幾眼就感覺意識要被吸入這一片空淨之中,連忙不再多看。她閉上眼睛,張開心目,遠遠看去原本畢方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火海,也不知道這道光芒究竟傷了畢方哪裡,它發出一陣鳴叫,似乎是在罵云青,但云青也聽不懂。

    畢方叫了一會兒,見云青又舉起那半截石柱子,連忙流著火雨飛快地向南邊飛走了。

    「好了,事情結束,我也該與你談談了。」

    云青正想將最後一步法訣完成,從此遠走北川大陸,突然就感到渾身真氣一滯。

    朱無瑕不知何時站在了她面前,將鄭真真的屍體隨意扛在了肩上。她用寒灰死死頂著云青的脊骨,劍上冰冷的死寂之氣迫使她趴在地上動憚不得。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20
第七十五回、人道真意,無妄魔境

    慈安城,國師府。

    祭台之上,有一人安然靜坐。這人白衣白髮,神情淡漠,眼中寧靜深遠,宛如一汪清冽的泉水,與南邊的戰火紛亂格格不入。

    誰也想不到,就是這不食人間煙火之人,在兩年前以一道敕令掀起了聖地正統之戰。

    一名身著月白道袍的白髮青年從祭台下緩緩踱步上來,在國師面前停步,他沉聲道:「神霄子……」

    靜坐著的人抬眼,很自然地打斷道:「鏡離,如今叫鏡離。」

    「師尊有話要我帶給你。」來者正是神隱門清虛子。

    「願聞其詳。」國師抬手,他們兩人間突然出現一個小案,案上烹著熱茶,縷縷幽香與硝煙味混在一起,仙人的寡慾與人間的廝殺也混在了一起。

    清虛子在他對面坐下,看著他,清了清嗓子。

    「師尊說……」清虛子頓了頓,學著他師尊的口氣道,「邙繹欺你小他一輩,看不透九鳴城的結界,我便以青鳥報信助你一回,不想你還是輸了首戰,孺子不可教也!」

    「……」國師沉默,神色淡然,「還有呢?」

    清虛子面無表情地道:「他還說了,人道興不了。」

    「他派你來做什麼我都知道了,你去吧。」國師點點頭,然後捧起一盞茶,輕輕抿了一口。

    「何必執迷?」清虛子不動身,也捧起一盞茶,等它涼下來,「既然人道興不了,聖者大人又何必執迷?」

    國師嘆了口氣,心裡明白清虛子這是要與他論道了。

    「人道,妖道,鬼道,仙道,魔道……世間大道三千,為何單單人道不行?僅憑通天神脈上那位一句話麼?」國師執盞,茶水平靜極了,看不見一旦漣漪。

    「大道廢,仁義出。人道修的是大仁聖德,若是想借此重成大道……恕我直言,逆亂因果之事是成不了的。」

    國師淡淡地道:「你說的大道乃是仙道之大道,自然要與人欲相離。然我人道成君子聖德,悟天地至理,有何不可?道不同,本就不相為謀,若是以仙道來駁人道,那不如讓神隱門一統天下聖地算了。」

    「非以仙道駁人道,聖者大人,人之精神,原不過陰陽二氣變化而成。陰陽二氣以聚始,以散終。肉體全,則氣聚而精神存;肉體毀則氣離散而精神滅。是以人身終不得長久,大仁聖德終抵不過滄桑變遷。大人還請三思。」清虛子有理有據,言辭懇切。求大道,求長生,求的無非是「不朽」二字,修人道不可能得不朽,這就是他要向國師闡述的了。

    國師又飲了口茶,望向南邊的烽煙,道:「你說氣聚則成人,這話對,也可以說不對。清通澄朗之氣,浮而為天;濁滯煩昧之氣,積而為地;平和柔順之氣,結而為人倫。大道之行,以中正平和為先,而作為平和柔順之氣所聚成的人,乃是靈秀所鍾,得天獨厚。人身雖難得不朽,但在這短短一生中,卻有更大的希望求取大道,超脫人身。」

    「依我看,人雖是天地之靈,但修道一途與其他族類並無太大差別,其中人道修行更為崎嶇。您方才也承認了,人乃氣聚而成,須知氣本無質,凝委而成形,形本無情,動用而虧性。形成而性動,去到彌遠,故溺於生死,遷於陰陽,不能自持。」清虛子藉著「人乃氣聚而成」這個論點反將一軍。

    國師的意思是,人是天地平和柔順之氣所生,對於修道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不存在無法得道的說法。而清虛子卻說,強行將無心無情的天地元氣凝聚成有心有情的人,這本來就不合乎自然。當氣聚而成人時,當人修行人道之時,便會有心有情,然而一旦心中有了「情」之一字,便會沉溺於生死苦海,不能自持,這與天地大道是相違背的。

    說白了,清虛子在踩了人道一腳的同時還要宣揚一下太上道。

    「有情便不能成道?想必你也知氣的來由,太素之前,不可為象,待到龐鴻成道干,天地便分內外、陰陽、動靜二元,育成庶類,也即道實。」國師此時開始以聖者的境界壓制清虛子,所論之道越發艱澀。他將萬事萬物的終極——「道」,比作是植物的枝幹,將由道衍生出來的天地萬物比喻為「果實」,道實在漫長時間裡生長繁衍,而早在一切未曾產生前就有了其繁衍的秩序。

    「所以……?」清虛子境界上與國師隔著千山萬水,他蹙眉問道。

    「在道實產生之前,天道便已經形成了秩序,待到一切產生,天地初辟,皆循這種秩序運行。而體現這種秩序的,便是「人之精」,聖人。聖人降世,紀綱經緯,統御世界。你是否覺得人道便是耽於種種性情,行走紅塵之中?非也!」

    「將步天路,用定靈軌!人道中的政治得失、兵戈征伐、七情六慾不過小道而已,聖人存在的意義在於把握天道的內涵,深入探究其運行規則。統御,這才是人之道。我乃人聖,只要我不曾隕落,只要我還在這祭壇之上,那麼人道必興!」

    在聖人誕生前,人道確實無法與其他任何一個道統相媲美。

    但是鏡離橫空出世了,正如他自己所說,身為聖人自可「紀綱經緯,統御世界」,如此一來他帶領人道走向大興似乎勢不可擋。

    清虛子沉思不語,良久,他將手中完全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沉聲道:「受教了。」

    國師點頭,揮手撤去了茶几,復又閉目打坐,不再多說。

    人之一道,正面臨著來自其他所有道統的壓力。與其他道統中無數修者共同承擔這種壓力不同,看上去最為團結的人道,實際上只有聖者一人在苦苦支撐。

    國師說了,只要他不倒下,那麼人道必興。但是有一句話他沒說,那就是如果他倒下了,人道究竟會走向何方?

    這黑白子廝殺,不到最後,總是見不得分明的。

    ——————————————

    此時此刻,大挪移陣上,朱無瑕與云青也在飲茶論道。

    朱無瑕用他化大自在天將這方小天地遮蔽起來,盤膝坐在云青面前,還在兩人間烹著上好的茶水。

    「其實我早就在想你為何要將她留在身邊了,剛剛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因為捨生棄命訣。」朱無瑕笑了笑,眼神中帶著冷意。

    「你一直跟著我?」云青這次也沒稱「玉姐姐」,兩人間也是時候挑明一些事情了。

    「我從慈安城開始跟著你,一路上挺無聊的。近日跟你來到寒來城,索性與城主比鬥一番解解悶。」朱無瑕將鄭真真的屍身放在一邊,手按在寒灰鞘上,似是蓄勢待發。

    「哦。」云青點點頭,沒有多問。

    一般人聽了這麼個字多半是接不下話去的,但朱無瑕卻神色不變:「……在慈安城時,你帶上她是因為她身負黃帝傳承,但是後來被履天壇追捕,自顧尚且不暇,如何來得及管她?我當時便覺得不對勁,後來你將宋離憂遣走,卻獨留下她,我就覺得更不對勁了。現在想來一切都在你預料之中吧,若是那次在古寺她得到的不是捨生棄命訣,她早該被你弄走了。」

    云青又點了點頭,伸手往方寸盞中倒了杯茶。

    「你心中就沒有半分愧疚不捨麼?」

    「那是什麼?」云青抬頭看她,面容沉靜而安然,並無挑釁之意。

    朱無瑕嘆息,眼中寒意漸褪:「是了,你不懂這些。」

    「我不懂。」云青喝了點茶,茶葉放得太多,喝起來有點澀澀的,「我只知道她活著的時候價值已經被完全發揮出來了,可惜了那脈黃帝傳承,我早該取出的……」

    「夠了。」朱無瑕聽不下去了,她按住云青捧杯子的手,「莫作賤人心了。」

    「嗯。」云青順從地轉移了話題,「你為何一直跟著我?」

    「說來話長……」朱無瑕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情,自然而然,毫無傷悲之意。

    「長話短說。」云青表示很理解。

    「我遊歷南風大陸已有多年,在閒花城外遇上你不久後,便有無妄魔境的長老傳來訊息。無妄魔境乃是九大魔宗所居的世界,離這裡很遠。魔門正統中弟子甚少,與仙道相差不多,所以我們和仙道都有特殊方法探查嫡傳弟子出世的消息。神隱門通天神脈上的影壁,無妄魔境黃泉聖殿中的魔圖,都是專門用來查看嫡傳弟子安危的。」

    朱無瑕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喝一邊說下去。

    「影壁我尚不清楚,不過魔圖上的紋路會隨著嫡傳弟子的出世而生長、蔓延,若是遇上危險,也會顯示相應的樣子。兩年前長老找到我,告訴我黃泉聖殿出大事了,魔圖上多了一名道號黃泉的嫡傳弟子。」

    「是我?」云青問道。

    「是你。無妄魔境說是流落在外的弟子,我原以為是我破滅天魔宗出了個嫡傳,沒想到見著你才發現是六道閻魔宗的,當時我就想了,也罷,好歹是魔門嫡傳,考察之事便由我親自來吧。這麼一考察便是整整兩年。」

    朱無瑕盯著她,笑道:「你很好,道心也好,悟性也罷,都無可挑剔。現在我只需向你確認一件事,你願不願意入我魔門?」

    云青沉默,心中權衡利弊。

    「現在十萬大山、履天壇、歸靈寺、眠鳳廊,都恨不得殺你而後快,若你入我魔門,那麼魔門自當庇你平安,助你修行。你大概不知道黃泉這個道號對整個魔道有多重要,無論是否在理,我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朱無瑕勸道,她聲音十分柔和,云青一直覺得好聽得很。

    「壞處呢?我需要為魔門做些什麼?」云青直接就問了。

    「要做什麼倒是其次,若你不答應,我自然要先替魔門取回傳承……」朱無瑕還是笑,按在寒灰上的手卻是驟然收緊。

    是了,修行了大日黑天輪這等魔道正統嫡傳卻不入魔門,想必整個無妄魔境都不會放過她。

    「隨我去無妄魔境吧……黃泉。」朱無瑕向她伸出手。

    「多謝師姐。」云青輕輕握住那隻冰涼的手,面容溫潤如玉,彷彿與朱無瑕同門多年似的。

    魔門正統足有九道,皆託身於無妄魔境中,那裡是天下魔修終其一生也難以觸及的聖地。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24
卷四 百年望断

七十六回、清斯濯纓,濁斯濯足

    鏡國,新曆安平一百五十六年夏。

    十年間,十萬大山與履天壇戰火愈燃愈烈,死傷百萬不止,南方荒野,焦土萬里,流血漂櫓。

    十年間,眠鳳廊火凰繼承宗主之位,火凰年紀尚幼,不能自作決斷。以四代首徒驚花為主的主戰派和以四代大師姐九歡為主的主和派分權並立,雙方爭執不下,火凰無力介入,實際已被架空。

    十年間,歸靈寺有佛道大能成就聖位,自此佛門萬載無聖者的頹勢被一舉挽回。歸靈寺借眠鳳廊內亂之機,大肆擴張,直逼解憂崖。由第五代嫡傳弟子覺鸞繼承佛道大統,弘揚佛法,一統雪山。

    十年間,洞玄子被接引入仙門,神隱十子齊聚,除十子之首神霄子蹤跡全無外,其餘九位仙尊悉數投身亂世。

    十年間,鬼道正統傳人現身南方前線,酆都城虛影於慈安城上空降臨,與國師府華表分庭抗禮。不久後該鬼道嫡傳被國師以履天聖壇親自擊退。

    這整整十年間,南北各大道統紛紛投入戰亂,而遠居無妄魔境的魔道正統,依舊無聲無息地沉寂著。

    ——————————————

    清泉漱石,松影疏斜,濕潤的泥土踩上去「噗滋噗滋」地作響。

    望月峰處於整個六道閻魔宗地勢最低的地方,昨夜一場驟雨,這邊山腳下便是溪流湍急,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了。

    都以為無妄魔境窮山惡水,其實風景不遜仙境。六道閻魔宗居於無妄魔境正中,幾大主峰上景緻各有千秋,以這望月峰為例,山中曲徑通幽,景色十步一變,或是山石怪木,或是流水落花,或是云霞萬狀,或是大雪紛飛,四時變化,一日之內就可以見全。

    按說如此佳境,門下弟子來悟個什麼天人合一之道也是甚好,偏偏望月峰終年都冷清得不像話。

    外門弟子張小文踩著溪流上突出的石頭,一步步跳著走,沿著溪流向山上趕去。這鵝卵石被沖了一晚上,又陷在淤泥裡,滑不溜秋的,也虧得他是修行之人才能把握住平衡。

    這麼過了河,又趟過泥地,好不容易才到了半山腰上。張小文往四周瞧了瞧,空無一人,萬籟俱寂,偶爾聽得一聲淒切的鳥鳴,讓他毛骨悚然。

    他累得不行,把腿從濕泥裡拔.出來,剛抬頭就看見濃蔭遮蔽下的亭角。

    那是一個很破舊的八角小亭子,河水昨夜漫出,一條細細的溪流蜿蜒著環繞小亭。亭前有一棵枝葉濃密的老樹,裡面影影綽綽地看不大清楚。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一個幽眇的聲音從亭子邊上傳過來。

    張小文猝然停下腳步,滿臉驚恐,他嚥了嚥口水,額上有冷汗冒出,原本只是心懷僥倖來避避暑氣,沒想到居然給遇上了!話說那人不是常年坐鎮望月峰頂麼,現在怎麼會在這種狹小逼仄的亭子裡?

    「若是累了,便來亭子裡坐坐吧。」那個低沉而柔和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張小文手腳都僵硬著,不敢反抗,他像是被牽了根線一般,飛快地衝進了亭子裡。進去前他隱約瞥見亭子上的匾額,正是滄浪亭。

    他緊張地觀察亭子裡面,雖然看上去破舊,但四周十分乾淨。亭角上站一名有兩個他這麼高的壯漢,滿臉彪悍之氣,裸著上身,下面簡單地裹了層獸皮。那壯漢旁邊的長椅上還乖巧地臥著一個少女,這少女面容精緻妍麗,穿著一身厚厚的祭祀服,似乎也不覺得天熱。

    張小文恐懼地發現這兩人眼中都沒什麼神智,他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自己擅闖望月峰不會也被那人變成這副樣子吧。

    嘩啦啦的水聲從側後方傳過來,張小文強迫自己忍住別回頭,但那種細細的流水聲彷彿帶有無窮的惑神之意,讓他完全不受控制地看了過去。

    立於溪水中央的女孩兒赤足盲眼,白衣單薄,她彎下腰掬起一捧清澈冷冽的溪水,然後澆在了手中。水似乎順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滑了下去,飛濺成萬千姿態,在微小的光暈下折射出璀璨的色彩。她低著頭清洗手裡看不見的兵刃,黑髮滑下來,與蕩漾的水色交織成柔和而安定的光影。

    張小文差點看傻了,倒不是對方有多好看,只是覺得這個人根本不應該以這樣一種超逸絕塵,不染世俗的姿態出現。怎麼想,這個人的背景色都應該是血紅的。

    「清斯濯纓,濁斯濯足,自取之也。這位小道友,你說是也不是?」那女孩兒似乎笑了一下,張小文頓時渾身發涼。

    「尊、尊者……」張小文結結巴巴地道,心裡亂成一團,他想著若是答得不合對方心意,那不是要被殺了。

    那女孩兒還是笑,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黃泉尊者,我、我只是走錯路了,我是外門弟子張小文……我這就離開望月峰……」張小文越想越害怕,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慌慌張張地說道,「尊者,你放我走吧!求求你了!」

    他雙腿發顫,腳步根本挪不出去。

    「你怕麼?」那女孩兒從溪水中一步步走出來,白衣邊緣沾了水,有種不真實的通透之感。

    張小文心道這不是廢話嗎?我他媽見了你都要嚇尿了!

    「不必怕的。」她眼睛沒有睜開,但張小文還是感覺得到溫和的目光,「因為你所畏懼的一切苦痛都是有盡頭的,既然這些這些早晚會結束,你又有什麼好怕的呢?既然整個世界都會在某一日走向終結,那麼此時此刻,你這點微小而又不長久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張小文覺得她就是在忽悠自己,要是自己答了「是啊是啊,算不了什麼」,說不定下一秒就人頭落地了,反正他自己也說了算不了什麼。

    「我、我還沒活夠呢。」他聲音細如蚊鳴。

    「你是哪座山的弟子?」黃泉魔尊,也就是云青,輕聲問道。她走進了亭子裡,不知從哪兒取了兩個小盞,放在了石桌上。茶盞內壁凝結出水珠,匯成小小一汪甘露,黑色的火苗圍著兩個茶盞繞了一圈,氤氳水汽升騰起來。

    「尚未被選入諸峰。」張小文看著云青烹茶,不知為何覺得她的背影有些寂寥。

    云青撩起半截袖子去取茶盞,她露在外面的手腕十分蒼白,上面印著一道猙獰古樸的大日黑天輪,那大日黑天輪帶著漆黑的金屬光澤,彷彿生生熔煉進了**一般。張小文不敢多看,連忙收回目光。

    「來我望月峰如何?」云青淡淡地道。

    六道閻魔宗有七大主峰,環繞四周的有六座,閻魔天子峰居於正中。在拱衛著閻魔天子峰的六座主峰之下建有地宮,地宮中培養著千千萬萬的外門弟子,而這些相互勾連卻又彼此獨立的地宮也有六座,分別以六道名之。朱無瑕說的魔道人丁稀少那是指嫡傳弟子少,近年來現世的也不多,然而外門弟子總是一抓一大把,從來都不缺的。

    張小文悚然而驚,一般上主峰修行的都是內門弟子,雖然外門弟子也能出入,但不得居留。眼下黃泉魔尊的意思是要將他收入內門了!?

    「弟、弟子……」張小文結結巴巴地想要應下,但又有些畏懼眼前這個以黃泉為道號的女孩兒。

    「師妹好興致,不知我可有幸嘗嘗這望月峰的新茶?」

    一個文雅中帶點陰柔的聲音遙遙傳來,卻見一人穿了件鬆垮垮的長袍從樹影間走出來。那人衣服上綴滿了鳳尾花,領口大開,鎖骨精巧,又以茉莉花助妝壓鬢,平添幾分可愛。這人作女子打扮,但不染半分脂粉氣,一眼就能認出是個男人。張小文一看他就認出是誰了,這六道閻魔宗裡喜歡化妝的男人就他一個,也是位嫡傳師兄。

    「料到你今日要來便在半山腰烹了茶,你這是……倚枕斜簪茉莉花?」云青一邊說著,一邊用心目掃了眼他,這一眼看過去差點笑出聲來。

    那男子幾步走上前,在石桌面前轉了個圈,茉莉香氣襲人,張小文離他極近,頓時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錯,正是這個,你且幫我看看這茉莉簪花如何?」

    云青搖了搖頭,認真答道:「茉莉是香中小人,其香誘人聯想翩翩,恰如脅肩諂笑,千變魔尊還是換點素雅的吧。」

    千變若有所思道:「下回換了再與你瞧瞧,對了,光顧著這妝,我還有正事要與你說呢。」

    云青將其中一個小盞遞給他,然後笑道:「我知道何事了,待我安置好這位小弟子便同你去閻魔天子峰。」

    「你總是通人心意,好歹留點話給我親自說啊。」千變嗔怪道,神情卻是欣然的。

    張小文一聽重點到自己身上了,頓時一個激靈。他看上去年紀比黃泉魔尊還大,但她說起「小弟子」卻一點也不顯違和。

    「去六道宮中取了隨身物品便來我望月峰吧,這亭子西面約百八十步的地方有一池,池前有片空地,往後你邊住那兒。」云青對張小文溫和地說道。

    千變魔尊雖與云青頗為親近,但卻不曾正眼瞧過張小文。此時他一邊品茶一邊笑著看那臥於長椅上的少女。

    張小文如臨大赦,飛快地跑下瞭望月峰,心裡又是激動又是恐懼。

    「長得不錯,煉製手法卻是粗劣了些,為何不讓我來?」千變見她交代完事情,突然指著那少女道。

    云青神色溫柔而安寧,似是懷念,似是哀切:「重要的人自然要親自動手。」

    千變緊緊盯著那雙目無神的少女,有些感慨地嘆了聲:「黃泉魔尊果真重情義啊……」

    「不提也罷。」云青似乎不太想提這少女的事情,「師尊讓你來找我可是為了南海叛亂一事?」

    千變搖頭:「宗主只說讓你去一趟閻魔天子峰,其他的未曾提及。」

    云青點點頭,收拾好茶具,正要起身前往。

    就在兩人身影交錯的一瞬間,千變伸手攔下了她。

    千變俯身子,湊過去詭秘一笑:「多半就是南海之事了。黃泉,大長老一系不滿你我已有十年之久,不如趁南海這個良機……以之證道!」

    「此事休要再提。」

    云青將手攏在袖中,神情漠然。 本帖最後由 jazzsax 於 2014-9-13 06:34 編輯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29
第七十七回、西南仙蹤,玄冥之記

    張小文把東西胡亂塞成一團,然後想了想又丟出幾件,重新理了一番。

    「小文,你這是在做什麼?」張小武,也就是張小文的孿生兄弟,突然從隔壁房裡探出頭來。

    張小文正想著挑點什麼帶過去才能挽回自己在黃泉魔尊眼中的形象,一時也沒注意到他。

    「啪!」張小武一巴掌拍在張小文腦門上,大大咧咧地道,「你逃難去呢?」

    張小文心說,不是逃難,是趕著去受災。

    「別鬧,我忙著呢。」他甩開自己哥哥的手,心煩意亂地收拾東西,可是怎麼擺都不滿意。

    「你脾氣還大了?嘿嘿,有什麼事兒不能跟你親哥說呢,是不是喜歡上哪個師妹了?」張小武湊過去笑了笑,一臉「我都懂」的表情。

    張小文心裡一下浮現出黃泉魔尊那張臉,頓時滿頭冷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算說中了你反應也不必這麼大吧?」張小武目瞪口呆。

    張小文一把抱著哥哥大腿,大哭道:「哥哥你可要救救我啊!我真是要死了啊!求你幫幫我吧!」

    張小武長那麼大還沒見這孩子哭過,不知道眼下這是怎麼了,連忙問道:「你這是干什麼?有什麼事兒跟哥哥說就好了!」

    「我今日偷偷上瞭望月峰……」

    張小武心裡「啊」了一聲,想著你那不是作死嗎?

    「然後呢?」

    張小文結結巴巴地把黃泉魔尊讓他去望月峰的事情講了一遍,這下張小武也滿頭冷汗地愣住了。

    「那、那你就去唄……」張小武小聲道。

    「有你這麼坑弟弟的嗎!?」張小文不滿道,「整座望月峰都沒見著活物啊!況且黃泉魔尊身邊跟了一男一女,都毫無神智,我去了一定會被弄成那副樣子的!」

    「呸呸呸,魔尊難道不是活物嗎?」張小武一把抓起一個玉符塞進張小文嘴裡,生怕他再胡說八道,「黃泉魔尊……是入門僅十年,卻一人獨佔一座主峰的那個?」

    「都說了是望月峰,除了她還有誰!?」張小文把玉符吐出來,「十年間她在南海沾過的血都能把整個六道閻魔宗給淹了……」

    「別亂說,南海屠戮那是為宗門平叛,殺的又不是自己人,有什麼好怕?」

    「不是自己人!?」張小文聲音拔高了,「你都說是平叛了,南海那些怎麼就不是魔道自己人!她是屠魔之魔啊!」

    「好了好了,你乖乖聽魔尊的話,在她座下好好修行,表現得好,為兄也能長臉啊。」張小武安慰道,他倒是覺得那個黃泉魔尊沒有傳言中那麼恐怖,最多殺性重了些。大概是因為性子孤僻,獨來獨往,也不去闢謠,所以如今才會傳得越來越可怕。

    「你願意你去,反正我不想送死!」張小文抱著張小武大腿不放。

    張小武聽了這話確實心中一動。

    據他所知,黃泉魔尊是如今六位嫡傳弟子中年紀最小,入門最晚的一個。而且宗主對她態度極為和善,連入道修為也沒有就直接晉陞她為嫡傳,這種事情在正統傳承中簡直前所未聞。十年前黃泉魔尊剛一入門,宗主便將望月峰賜予她,後來她嫌人多吵鬧,於是宗主直接就將峰上所有弟子遷至其他地方,也就是說,現在整個望月峰都只有黃泉魔尊一人。

    外門中連她是宗主私生女的傳言都有了,可想而知這人地位之尊崇。

    這一輩嫡傳弟子尚未開始收徒,但是借這個機會在黃泉魔尊身邊學習,耳濡目染之下想必也大有收益。張小武想到這裡,一咬牙對弟弟說:「行,我替你去!」

    張小文愣了,繼而大喜過望:「哥哥!你真是我的親哥啊!」

    ——————————————

    閻魔天子峰,偏殿。

    這裡面暗沉沉的,就算點了無數燈盞也看得不大清楚,有光無法穿透的黑暗籠罩著這裡。

    一個屏風將偏殿正座與外面隔開,屏風上繪著色彩鮮明的六道生死輪,在這個昏沉的偏殿中看得格外清楚。六道生死輪乃是載人於生死輪迴中的車輪,這輪子滾滾向前,無數生命便在生死之間循環往復,永無超脫。它以黑紅為主色,六道地獄之景密密麻麻地填滿整個屏風,讓人看了有種說不出來的壓抑。

    「千變,你且退下。」

    一個威嚴肅穆的聲音從正座上傳來。

    千變輕撫珠花,笑著退下,臨走前還偷偷向云青眨了眨眼。

    「黃泉,你上前來。」

    云青向前走了幾步,靠近屏風,隱隱約約能看見裡面正襟危坐的人影。

    「再近些,來本座這兒吧。」

    云青一怔,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屏風裡面鋪著厚厚的毯子,毯子上繪的是百鬼圖,正中央有一中年道人盤膝而坐。他身著玄衣,神情嚴肅內斂,眉眼隱約可見一番瀟灑英俊,想必年輕時也是玉樹臨風。他留著長鬚,周身氣息中正平和,深不可測。

    云青覺得她師尊一眼看去總不像個魔修,倒像是教書先生多一點。

    「愣著作甚?」中年道人神情總是十分嚴厲,顯得不怒自威。

    「總覺得師尊不該是這幅模樣。」云青老實答道。這還是她十年來第一次進了屏風裡面,看著他正臉。

    「你說說本座該是什麼樣子?」宗主也不說教她拘泥於皮相什麼的,反倒認真地問起她的看法,他這麼一問,云青更覺得他像是個揮舞著戒尺的私塾先生。

    「……劍眉星目,俊美逼人,邪魅一笑之類的。」云青說完尷尬地咳了一聲。

    「……」宗主的濃眉毛漸漸豎起來。

    云青連忙道:「不知師尊此番找我何事?」

    「近年來……也不是近年,近千年來南海魔道散修叛亂不斷,妄圖入主無妄魔境,你平叛一事做得很好。」宗主雖是在讚揚,但神情嚴厲得總讓云青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理應為宗門分憂解難。」云青不由肅然答道。

    「不過現在南海一事我已交予易渡尊者,此番找你是為了西南群島的事情。」宗主道,「西南有仙蹤。」

    云青心下一跳。仙魔兩道向來互不干涉,或者說,據她所知魔道從未與其他道統起過什麼大的衝突,這下宗主突然提起西南有仙蹤又是什麼意思?

    「西南……?」

    西南指的是整片海域的西南邊,而非無妄魔境的西南邊。大世界北有北川大陸,南有南風大陸,東西皆為海島,南風以南連通著無妄魔境,北川以北則連通著通天神脈。也就是說,西南海域的正東方就是南風大陸。

    宗主很快問道:「收到消息後破滅天魔宗與花天欲魔宗曾派出弟子探查,但毫無所獲,你怎麼看?」

    「若是從通天神脈來的,那麼能避開探查也不是難事。」云青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還有呢?」宗主問道。

    「恕弟子愚鈍。」云青不再多說,多說必錯。

    「你且去一趟西南海域,神隱門近年有足足九位仙尊入世,探明來者何人就行。」宗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簡單地交代了一下。

    「弟子聽命。」云青沉靜地點了點頭。

    「你下去吧。」宗主揮手道。

    云青施禮,轉身離開,整個偏殿又歸於死寂。

    待她走出偏殿,發現千變早已經不在了,於是隻身返回望月峰。

    西南……這個地方很是敏.感,因為南方大陸與北川大陸間隔了罡風,大挪移陣又被破壞,所以要將大批弟子派往九鳴,只能通過西北海域、西南海域,繞上一個大圈子。可是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通天神脈派來的人一定不少,人數龐大還沒被發現,只能說明對方有大神通者坐鎮。

    而云青此時尚未入道,空頂了個嫡傳弟子的頭銜,斷然是不能和一整支仙道精英船隊抗衡的。此時宗主若是派出一個普通弟子,她不會覺得驚訝,若是派出其他嫡傳,她也不會覺得驚訝。因為普通弟子是當炮灰使的,嫡傳去了也性命無憂,而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將云青弄出去探查,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宗主這番舉動裡隱藏的意思,就決定了云青這回出去該怎麼做,這讓她只能一邊走一邊細細揣度。

    一直以來宗主對她似乎都是萬分信任的,嫡傳之中再無一人和她一樣被特殊對待。但是云青心下明白,若真是信任那便不會刻意以與實力不符的尊崇地位將她推到風口浪尖,若是信任那便不會讓從小在門中長大的千變接近她,試探她。

    最重要的是雖然入門之後宗主每年親自指點她大日黑天輪,但從未提過閻魔破妄輪和六道無生輪這兩脈傳承。

    要知道,大日黑天輪在所有魔道正統中也稱得上是暴烈凶戾,並不適合初學之人,宗內幾乎沒有人以之入道,因為風險太大,太過艱深。云青正是被這門傳承生生卡在了入道關口,不得寸進。這種態度也能讓云青看清一些事情,她並未被試做真正的六道閻魔宗弟子,最多只是個碰巧修行了大日黑天輪又被黃泉聖殿選中的幸運兒。

    這十年間,她每年春夏於望月峰潛修,秋冬則戍守南海,十年來染血無數,每一顆頭顱都是一份證明。也不知道還要多少屍山血海,那個老傢伙才能將她視為門人。

    眼下西南仙蹤可能是個好機會,隨之而來的則是巨大的風險。

    云青踏水而行,逆流上瞭望月峰,這麼一路想來她心裡也差不多有數了,先活過這次西南海域之行,然後再琢磨晉陞入道一事。

    到了半山腰,她突然記起今日那個小弟子,於是繞過滄浪亭走向了小池邊。

    小池邊搭了個簡易的木棚子,有一個和張小文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人在池子前的大石頭上搖頭晃腦地唸書。

    云青走上前去,瞥見書封上空無一物。

    「你念的何書?」云青在他背後輕聲道。

    張小武被嚇了一大跳,「撲通」一聲從石頭上掉了下來,落入池中,連人帶書都濕了個透徹。

    他掙紮了半天才爬上岸來,打了個冷顫道:「尊、尊者。」

    「念的何書?」

    「凡、凡人的神話小說集子,叫《懸銘記》。」張小武老實答道。

    「哦。」云青淡淡地應了聲,「你是張小文的哥哥?」

    張小武腦子一片空白,一下跪倒在地:「我不是有心欺騙尊者啊!實在是弟弟害怕……」

    「無妨,你住這兒吧。」云青也不多言,轉身就走。

    待到她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間時,才突然回頭道:「那《懸銘記》……明日記得給我送來一本。」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34
第七十八回、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我說過此事休要再提。」

    低沉而略顯稚嫩的聲音從精舍內傳出來,這聲音略帶訓斥之意,讓張小武腳步不由一頓。

    「南海叛亂那會兒把你調去南海,待到平叛結束又把此事推給易渡魔尊,轉眼又把你派去了西南海域……既然已經知道西南有通天神脈的人,譴淵魔尊那分明就是要你去送死啊!」有個略微激動的男聲接著道。

    張小武僵立在原地,譴淵魔尊那不就是宗主嗎?他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小武,進來吧。」

    這聲音應該是黃泉魔尊。

    張小武腿打著顫走了進來,看見那盲眼的女孩兒席地而坐,她面前就是千變魔尊。靠窗的地方站了個美貌少女,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窗外的芭蕉葉子,那葉子上沾了晶亮的露水,和那少女的眼睛一樣空淨。昨日見過的那個壯漢也在一邊站著,他似乎有點弄不懂對方在幹什麼,也有樣學樣地盯著那芭蕉葉子拚命看。

    「見過黃泉魔尊,見過千變魔尊。」張小武儘可能平靜地向兩人施禮。

    云青神色稍緩,對他笑道:「不必害怕,都是同門。」

    千變根本沒有正眼看張小武,只是有些氣鼓鼓地瞪著云青。他今日還是戴著茉莉珠花,不過換了身朱紅色的裙子,背上鏤空處鑲著金邊,蝴蝶骨形狀極為美好,他總是懂得利用自己最佔優勢的地方吸引人眼球。張小武餘光掃過去就見了他半個裸背,還差點沒認出來這位大名鼎鼎的女裝魔尊。

    「黃泉魔尊,你要的書……」張小武將手裡的東西遞過去。

    還沒等他手伸直,站在窗邊的那個粗莽大漢立刻湊過來朝他齜牙,然後大吼了一聲。

    這下震得房梁都在抖動,張小武目瞪口呆,一連退了好幾步。

    「吵死了。」千變小指一挑,一根極細的黑線就朝著阿芒飛去,線上附著著濃厚的死念。

    云青伸手一勾,張小武感覺手上一輕,那書就被她招了去。

    厚厚的神話小說集子飛到一半,恰恰擋在了那黑線前面,黑線繃得很緊,驟然與那本普普通通的集子一撞竟是錚然作響。

    云青指尖觸到那本書,黑線落在了地上,軟趴趴的,像一條垂死的小龍。

    「多謝,你先回去吧。」云青平靜地向張小武道。

    張小武剛剛一見這氣氛,就知道自己沒來對時機。他此時真恨不得爹媽多給自己生兩條腿,好讓他跑快些離開這裡,云青一開口讓他回去,他頓時如釋重負,飛快地消失在了兩位魔尊面前。

    「師妹!」千變拖長了音,有些嗔怒地說道,「你都不聽我說話!」

    「因為你翻來覆去一直是那幾句老話。」云青無奈。

    「你……!」千變湊過來想要說的點什麼,正對上阿芒那張突然貼近的大臉。

    他臉色難看地退開了。

    「我馬上出海,師兄也不要誤了自己峰上的修行才是。」云青將阿芒生生往後拽了一步,突然張開眼看了下千變,「以後也請莫再對黃泉身邊的人出手,同門和親人間若有個什麼間隙,黃泉心中只怕是難以決斷。」

    她雙眼中無瞳,漆黑得見不到光,就像一道凶險的深淵。云青只看了他一眼,馬上又閉上了。

    千變臉色變得很快,聽了她這麼說又如春風化雨般歡快起來:「嗯嗯,師妹去吧,我就不打擾了。對了,我才知道……原來這怪漢是師妹家裡人啊。」

    「師兄再會。」

    云青不再搭話,突然起身,身影眨眼間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她與阿芒的身影就出現在六道閻魔宗護法大陣之外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阿芒,見他手裡拽著個乖巧的白衣少女,不由微微皺眉:「我說怎麼才出來這麼近的距離,你為何把真真也拽上?」

    阿芒傻乎乎地朝她笑,一邊和鄭真真手拉手搖來搖去。

    「別搖了,我煉製得不結實,再搖該斷了。」云青按著眉心,覺得事情真是亂成一團。

    阿芒還是傻乎乎笑。

    「啪!」云青一巴掌拍開他,阿芒不疼,就是被嚇得退了好幾步。

    她伸出去的那隻手上泛著青黑色,正是與千變對招時留下的。千變以六道無生輪入道,兼修大日黑天輪,剛剛那道黑線先以無生輪破生機,後以大日黑天真焰猛攻,云青一下就被他逼出天書,這才險險應付下來。

    千變比鬥時的作風與他平日裡完全不同,是個下手又黑又狠的主兒。只是隨手一擊而已,云青便有些難以招架,這種實力的差距讓她越發想要晉陞入道。

    云青將手攏入廣袖之中,一邊運行真氣化解千變留下的氣勁,一邊朝著山下走去。

    無妄魔境與大世界相似,也有凡人,只不過都以部落為單位,不曾有大的國家出現。這裡雖比不上大世界那般無邊無際,但也十分龐大,物產、氣候、地勢變化都與大世界有著微妙的差異。

    整個無妄魔境被兩條並行卻相逆的河流分成太極兩儀狀,這兩條河一名忘川,一名記川。忘川居西側,自南向北流,記川居東側,自北向南流。這兩條河中間是大裂谷,大裂谷深處就是傳說中的黃泉聖殿。而六道閻魔宗就居於無妄魔境中央,山門腳下就是廣闊的忘川,靠南面的幾座主峰在雨季還能聽見河川奔騰咆哮之聲,向下俯瞰過去忘川恰如巨龍蜿蜒,蔚為壯觀。

    云青十年前一進入無妄魔境就被朱無瑕帶去了六道閻魔宗,整整十年間哪兒也沒去過,現在也就認識從宗門到南海關的路。這回前往西南海域探查,應該還是從南海關出航,從南海繞去西南海域。

    她帶了鄭真真,所以走得不快,只好走個一里路就用方寸盞直接挪出去老遠。

    這麼挪了不知道多少次,天也黑得差不多了,她才在茫茫曠野上看見一點豆大的火光,仔細看去那點火光還在輕輕閃動著。

    已經能看見港口了啊。

    云青站在滔滔江水前,波浪激撞之聲充斥耳畔,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這滾滾千重浪。臨海處水勢本該愈發平緩,但忘川不然,只見其洪濤如怒,崩浪萬尋,懸流千丈,無數道渾濁的水流交沖,水光輝映在昏沉夜色中宛如地上奔雷走電。

    也不知這洪波巨浪淘盡了多少千古英豪。

    云青身上單薄的白衣被風浪捲起,渾身都沾上了忘川水,她嗅著河水中頗有些放蕩不羈的腥味,張開雙臂笑道:「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道遠?跂予望之。」

    只見她縱身一躍,投入這浩蕩洪流之中!

    渺小的白影在滔天巨浪中若隱若現,云青踩著一根蘆葦,隨波濤湧動而起伏顛簸。乘風破浪,褰裳渡河,既然沒有犀船桂柁,那便以這孑然之身為舟,不借外物,只求此身,若是道心不變,自可渡此生死大劫。

    阿芒一把扛起鄭真真,在岸上追著云青那點白影飛奔著,居然趕得上這一日千里的忘川水。

    不多時,云青便乘著忘川水到了南海關。

    抬頭看去,那點細細的火光此時已經十分明亮了,她從河上緩緩踱步上來,大日黑天真焰繚繞周身,河水蒸發成裊裊白霧。

    南海關就在忘川入海口上,夾著忘川建了兩座高聳入云的燭龍塔,據說每座塔底下都鎮著身長千里的燭龍,從塔底抽了燭龍脂,一路傳到塔頂,以這燭龍為燃料點燈,可使兩座燈塔長明不滅。燭龍是傳說中的神獸,和畢方是一輩的,云青從未見過,更沒聽過用活生生的燭龍來點燈這種事兒,所以一直對此半信半疑。

    塔下有個穿著魔門道袍的青年弟子在打瞌睡。

    「這位道友……」

    「走走走,燭龍不讓看的!」云青還沒說什麼,這名青年弟子就砸吧砸吧嘴,迷迷糊糊地說道。

    「……」感情每天還有不少人來觀光燭龍呢?

    云青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青年弟子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見了云青頓時滿臉堆笑:「喲,原來是六道閻魔宗的師妹啊,我還以為是那些想入魔境的散修呢。」

    云青這次出來也是隨意穿了身白衣,除了六道閻魔宗標誌就什麼都沒有了,加上她年紀看上起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所以被認作小輩也正常。

    「六道閻魔宗黃泉,奉命出境,道友可以開啟界門了。」云青神情溫和,直截了當地說道。

    青年弟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問道:「可有信物?」

    云青伸手,腕上的大日黑天輪透著猙獰凶戾之意。

    青年弟子心下一凜,這種氣息……是六道閻魔宗嫡傳錯不了的。

    他當即返身從燭龍塔裡拿出一塊小小的玉牌,將其遞給云青:「祝道友一路順風。」

    這玉牌沒什麼花樣,簡單地刻了個「令」字,中間嵌著塊小石頭,這石頭看著不起眼,其實正是五色石。這是出關的玉令,用它能開啟無妄魔境的界門。

    這時候阿芒也從後面追上來了,云青接了令牌,笑著道謝:「多謝道友。」

    「這兩位不用拿玉令嗎?」

    青年弟子看出來幾人是同路的,他問道。

    云青搖了搖頭:「不必了。」

    青年好奇地看了幾眼阿芒和鄭真真,留意到兩人眼中都毫無神智,不由心中一冷。他心想,這女孩兒看著溫和可親,沒想到身邊竟然沒有一個活物,想必也是手段殘酷之人。

    云青此時已經轉身離去,阿芒和鄭真真遊魂般緊隨其後,她蒼白的身影漸漸地淹沒在無邊夜色中。

    青年弟子腦海中有關她的事情只停留了短短一刻,他馬上又昏昏欲睡起來,轟隆作響的河水聲也吵不醒他。

    浩浩蕩蕩的忘川水依舊淌著月光,滾滾向前,綿延不絕。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39
第七十九回、市井傳聞,三大龍王

    乘風島,四方海市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從高閣雅座向街道上看去,珍禽異獸、法寶符咒、陣盤靈藥,甚至是功法秘籍,這裡密密麻麻的鋪子裡幾乎是應有盡有。

    若說世界上哪裡散修最多,那必然是在東西兩大海域。南北兩大陸地盤踞著七大聖地,而南北海域多罡風,海浪凶險,異獸頗多,不利於開宗立派。乘風島是南海與西海的交匯處,屬於交通要道,來來往往散修極多,所以開放了大量海市,供來往的修行者淘換自己需要的東西。

    這裡與6地上的修道者城池不一樣,因為長期的交易發展,所以有著比較完整的貨幣體系和嚴格的管理系統,雖然光顧乘風島的大部分是散修,但經營者背後的勢力卻是錯綜複雜,其中不乏聖地正統的身影。

    現在云青所處的四方海市乃是整個乘風島最為繁榮的集市,屬於魔道正統的勢力,畢竟這塊地區還是離無妄魔境近些的。

    「道友,可需換上雅間,再添點好茶?」一身翠柳色道袍的店家壓低聲音問云青。

    云青身上帶著無妄魔境的玉令,一看就是從魔道正統出來的,店主人眼尖,一見她坐下就來搭話了。

    「不必了。」云青一邊笑著回答,一邊將玉令收了回去,「我就想瞧瞧島上這副熱鬧的樣子。」

    店主人一見她收回玉令就知道什麼意思了,他忙道:「那我便不打擾道友了。」

    云青淺笑,自己取了方寸盞凝露烹茶,神情安寧而淡然。

    小喜兒在店裡打雜很久了,她是個會看人的,從那女孩兒進門起,她就注意到了對方。她覺得那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女孩兒身上有種十分特殊的氣息,讓她本能地心生畏懼。

    過了沒一會兒,她就看見店主人跑去搭話,然後滿臉堆笑地跑回來了。小喜兒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湊上前去問道:「柳哥哥,他們不點東西,白白佔了個座兒,你為何不趕他們走?」

    柳裁春小聲道:「噓,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人物……」

    「哪個哪個?」小喜兒興奮地問道。

    「就一個人,另外兩個都不是人。」柳裁春搖頭,然後對小喜兒說,「是最小的那個女孩兒。」

    小喜兒一臉不相信:「怎麼可能,她才多大?」

    柳裁春偷瞄了一眼云青,將小喜兒拖到後面的側房裡,認真道:「我十年前在南海見過那人,那時候她就是這副樣子,十年間一點沒變!」

    「啊!?」小喜兒震驚,「世上真有能讓人定顏的功法麼?我也好想要啊,永遠年輕,那不就是修道的動力麼!」

    柳裁春看起來比小喜兒要懂得多,他示意小喜兒小些聲,然後搖頭道:「什麼定顏啊!你平日裡從不修行,連這點東西都不知道。」

    小喜兒是個孤兒,柳裁春撿了她就讓她在店裡打雜了,平時也會教點修身養性的功夫,但她還算不上真正的修行之人。

    「你看那女孩兒,最多十四歲的年紀,可是對於人族修者而言大約二十來歲到三十歲才是鼎盛狀態。一般來說,只有受到重創被削弱的修行之人才會顯得格外幼小或者蒼老。我覺得她要麼是在壓制修為,要麼就是在十年前受了什麼重創,如今只能維持這個狀態養傷。」

    柳裁春分析得有理有據,把小喜兒聽得一愣一愣的。

    「真沒有定顏丹之類的東西麼?」小喜兒還是在糾結這事兒。

    柳裁春簡直恨鐵不成鋼:「你管這皮相作甚?長得好看又不能用來吃!」

    「你就說有沒有吧!」小喜兒是柳裁春一手帶大的,一點也不怕他。

    「有是有的,丹藥也好,功法也好,甚至特殊的體質也是存在的……」

    「嗷嗷,我又有了修行的動力!嗯,我決定去背書了,你來洗盤子。」小喜兒沒等他說完就歡天喜地地跑了,臨走前還把盤子杯子往他手裡一塞。

    柳裁春看著她的背影,無奈搖頭。

    他掐了個訣,將東西丟去了後院井邊,然後伸手從架子頂上取了一小罐茶葉準備帶給那魔道弟子。

    他走出偏房,發現那女孩兒捧著個琉璃小盞,閉目靜坐,這種安靜平和的氣息讓人覺得連陽光落在她身邊都要沉澱下來。

    「茶葉不錯。」云青突然開口道。

    柳裁春笑了,連忙道:「道友真是頗具慧眼,我這茶葉是西海舶來的珍藏,過了這家可就沒店了,你不來點麼?」

    「抱歉,不食人間之物。」云青有些歉然地笑了。

    柳裁春訝然:「佩服佩服,沒想到如今還有卻食之人,不過我這茶葉確實不是人間之物。」

    云青似乎很感興趣,她笑著問柳裁春:「哦?不知有何來由,還請道友細說。」

    柳裁春在阿芒邊上坐下來,與云青面對面:「這就說,這就說……對了,貧道柳裁春,還未請教過道友怎麼稱呼?」

    「道號黃泉。」云青也不多說。她在外幾乎都是用道號,因為十年間那幾個聖地幾乎將追捕令散播到了大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裡,現在云青也算是聲名狼藉了。

    「原來是黃泉道友……」柳裁春尷尬地笑了一下。他怎麼想都覺得這個是化名,畢竟無妄魔境黃泉聖殿名頭太響亮,乍一聽有人叫「黃泉」,就感覺聽見有人說自己道號「青帝」一樣,十分……古怪。

    不過柳裁春轉念一想,前面這女孩兒被識破身份就立刻收起了玉令,說明不太想惹人注意,說不定她在執行什麼機密任務,報個假名也可以理解。

    「咳咳,黃泉道友,這茶樹生於西海金鱗島,乃是龍王金鱗所孕育,以龍涎澆灌而成,實為珍品中的珍品。」

    云青對龍口水還真不是很感興趣,不過她表情依舊溫和友善:「如此珍稀,也並非獨一無二吧?道友說的過了這家就沒這店是何意?」

    柳裁春神秘兮兮地道:「我前些日子才去過西海,金鱗島被龍王老爺給掀翻了!」

    云青一怔,然後笑著問道:「不知是哪位龍王?」

    西海深處有海族,其中龍族實力最為強大,三頭上古老龍被西海散修和依附於龍族的海族們尊稱為龍王。一般這些海族都生活在深海之中,與島上的修道者是沒多大關係的,除了簡單的交易之外很少有接觸。如果云青沒記錯,金鱗島似乎是金龍鱗片所化,後來有人在島上開宗立派了,莫不是金龍王見不得別人拿自己蛻下來的東西折騰,一氣之下把人家連宗帶島都給掀了?

    「青龍王呢。當時那場面還真是驚天動地,可怕得很!」柳裁春一臉心有餘悸的表情。

    青龍王掀了金鱗島……這話還真是拗口得很。

    「為何會掀了金鱗島?」云青微微皺眉。

    「不知道,當時亂七八糟的也沒看仔細,似乎是在與什麼爭鬥。」柳裁春努力回想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道,「也許是其他海族吧?」

    云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謝道:「茶葉如此珍貴,還是請店家自己留著吧。」

    柳裁春搖頭,正想將東西塞給她,卻被云青打斷了:「這附近有什麼海族交易麼?我突然想淘換點西海的。」

    柳裁春手伸了一半又被推回來,無奈地說道:「四方海市到處都是海族的東西呢。」

    「不是海族的東西,是海族。」云青重複了一遍。

    柳裁春一聽,頓時冒出冷汗,心說你這是人販子呢?

    他眼神不由往云青身邊的少女和他身邊那個大漢身上瞄,心裡越發覺得這個自稱黃泉的說不定真是買賣人口的老手。

    「這……」柳裁春說也不是,不說又有點不敢。

    云青見他猶豫不決,不動聲色道:「可有什麼忌諱?」

    柳裁春連聲否認:「沒有沒有,這個……在四方海市倒是可以的。」

    就是他個人覺得有點瘆得慌。

    「四方海市就有麼……」云青凝神開始用天書尋找,可惜這次要找的是海族,周圍相似的氣息實在太多,要細細分辨哪些的買賣用的,哪些是自由身,確實有點費勁。

    「不如我帶道友去吧?」柳裁春想了半天,猶豫著道。

    「多謝道友,我已經知道在哪兒了。」云青突然笑起來。

    柳裁春看著她笑只覺得渾身發冷,他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說出什麼就看見那女孩兒輕輕敲了下那個琉璃小盞。

    下一刻,他們一行三個都消失在了柳裁春面前。

    柳裁春在原座上呆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坐不下去了,他跑進內間一把拽住小喜兒:「喜兒,你不是想知道那個人是怎麼定顏的麼?」

    喜兒正抱著書迷迷糊糊呢,被他一揪嚇了一跳:「你做什麼啊!?」

    「你現在去長醉坊,找剛剛那個啥也沒點就蹭了座兒的人,看看她去幹嘛了。」柳裁春耐下心道。

    「為什麼?」小喜兒不明所以。

    柳裁春也不解釋:「你去就是了!」

    「我總得知道去了做點什麼吧?還有,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小喜兒一臉莫名其妙。

    柳裁春把她拽起來,然後飛快地推向門邊:「我去那不是明顯在跟蹤她嗎?你這麼蠢,看起來比較沒有威脅感,來來來,趕緊的。」

    小喜兒正要發作,結果就被他一把推到店外,天殺的柳裁春還順手帶上了門。

    過一會兒,柳裁春又把門開開了,他將一罐茶葉塞到小喜兒手裡:「你小心些,她殺人不眨眼啊!要是被發現就說是店裡送茶葉來了!」

    「啪!」

    門又關上了,小喜兒拎了罐茶葉,壓下怒火朝著長醉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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