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27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24
第一百一十回、墨陵地陵,藏鋒之地

    輝煌壯闊的地下城池,蜿蜒曲折的走道之中,云青與玄甲戰袍的老者狹路相逢。

    「好了,就此止步吧。」

    來者鬚髮皆白,如同利劍般矗立在云青的不遠處,在他背後有一扇巨大的石門,按照距離推算,這石門之後想必就是墨陵劍冢了。

    「寒城主,沒想到這麼快又見著你了。」云青安然淺笑,恭順地向他問好。

    寒晟長嘆一聲,道:「我也沒想到闖入地陵之人竟然是你。」

    云青笑道:「莫非寒城主以為是無暇魔尊?」

    寒晟算是被一連兩個魔道嫡傳給坑慘了,先在朱無瑕手下暴露,然後又被云青直接摸進門。整整千年啊,藏著這麼個大消息,卻在短短十年間被看破兩次,任誰也是不能甘心的。

    「請回吧,老身雖已棄劍,但好歹千年修為在此,你過不去的。」寒晟看來也不想傷她,口氣還算溫和,「若是你現在退走,那麼剛剛擊殺墨陵弟子一事我們可以按下不論。」

    「寒城主背後就是墨陵劍冢了吧?」

    寒晟點點頭,沉聲道:「不錯,就算是讓開,你也進不去裡面的。」

    「就因為我沒有劍心?可寒城主不也沒有了麼?」云青問道,「總有取巧之法吧。」

    寒晟搖了搖頭:「我也進不去了,魔尊還是請回吧。」

    云青感覺經脈中的真氣翻騰不止,沒有片刻停歇,這種極度痛苦下還要站在原地與寒晟絮絮叨叨,她還真是不願意。但是寒晟不比剛剛那個女人容易對付,所以也沒法硬來。

    云青按下大日黑天真氣,笑著轉移話題:「如此恢弘壯闊的地陵還真是少見,不知距今已有多少年了?」

    寒晟搖頭不答,還是那句話:「請回吧。」

    這群用劍的都倔強得不像樣。

    云青索性席地而坐,也不走了,她道:「墨陵所辟小世界的界門想必也在劍冢之中吧?」

    寒晟不答。

    云青眼中升起凶戾之色,但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她淡淡地道:「既然寒前輩不答,那便讓我來猜猜看好了。」

    「千年之前墨陵分為兩部分,地表部分在北川墨陵,地下部分卻藏在了南風的這個地陵中。算上後來墨陵開闢的小世界,狡兔三窟算是被發揮得淋漓盡致了。彼時神隱門破壞兩大陸地間的大挪移陣,墨陵與地陵斷開聯繫,唯有能承受移轉乾坤之術的強者能穿梭兩地。」

    「神隱門破壞了這麼多座大挪移陣,為何唯獨在此處遇上了墨陵的拚死反抗,隕落如此之多的仙尊呢?因為墨陵需要讓此處變為人間絕境,最好能讓它在千年後成為極死之地。我對那段舊事不怎麼清楚,不過想來當年挑起傾天之戰的是墨陵而非神隱吧?」

    云青抬頭,眼睛閉著,卻能讓寒晟感受到質疑的目光。

    「是我千年前年輕氣盛,與神隱弟子切磋,卻不想失手殺他。」寒晟目光沉痛,「後來神隱問責,仙聖要取我性命,墨陵為保下我才與神隱開戰。」

    云青頓時想到了自己身上,寒晟千年前這情況跟她現在完全就是一樣的啊。她也是隨手殺了個靈飛子,結果被人家長輩找上了,現在六道閻魔宗也有要從仙聖手裡保下自己的意思,只是會不會開戰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就算開戰又如何,反正現在亂成一團,跟誰打不是打呢?

    「是失手殺他,還是有意殺他,寒城主心中自然清楚,就無需我多言了。」云青神色平淡,「我只是有些好奇,墨陵花了千年之久,以無數劍道大能和仙道尊者屍骨成煞氣,凝劍氣,到底是要在這地陵裡做什麼?」

    寒晟定定地看著她,嘆道:「我守在此處已有千年之久,魔尊想必也知道我的決心了,此話無須再問。」

    云青明白他這是說什麼也不願透露其中隱秘了,她道:「我對這個也不太感興趣,不知地陵中可有能夠定心神,去殺機的東西?」

    比起她的要求,墨陵謀劃千年的事情顯然要更為重要。一開始不管云青提什麼問題,這寒晟老兒都死活不讓步,但等她爆出墨陵種種隱秘再退而求次,寒晟就不得不拿點有價值的東西堵住她的嘴了。

    「……魔尊可往藏鋒閣一試。」寒晟憋了半天,終於說出句有意義的話。

    云青問道:「藏鋒閣?」

    寒晟解釋道:「墨陵劍閣修的乃是人道,想必魔尊對人道也有些瞭解吧?」

    云青點頭。

    寒晟總算是放開了,他一口氣說下去:「那想必近年來人聖用履天聖壇進行的種種血祭魔尊也是清楚的,人之一道,生前或許是所有道統中最脆弱的,但其精神卻甚是強大。人之一道可以使用祭器將修行者生前這種精氣神保留下來,比如人聖將死去的人族戰士化為英靈,引入履天聖壇……」

    「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云青插了一句,變成英靈也就意味著將生與死全部交付給人道道統,不再入生死輪迴。

    寒晟點頭:「我墨陵劍閣也有類似的祭器,也就是藏鋒閣。不過藏鋒閣裡藏的不是英靈,而是劍靈。」

    「何為劍靈?」這是常識,不過云青還真是從未涉獵過。

    寒晟似乎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還是用心解釋:「生前有劍心之人,死後自甘入藏鋒閣,藏靈於劍,永世沉眠。這些前輩大能們能吞噬煞氣與戾氣,甚至借此進一步壯大自身,我的意思是,魔尊不妨入藏鋒閣帶出來一位,想必可以解決問題。」

    之前寒晟就說過,這個藏鋒閣並非單純的地點,而是與履天聖壇相似的祭器,進了這閣裡那不是任人宰割嗎?

    寒晟似乎看出來她在擔心什麼,於是道:「墨陵以劍入道,煉心如劍,若是魔尊不信,我自可與您立下劍誓。」

    云青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可問題就是,藏鋒閣裡都是劍靈啊。」

    寒晟一愣,沒聽明白她想說什麼。

    「我用的是刀。」云青揚了揚手裡的昆吾。

    這下寒晟也沉默了,昆吾形態不定,成形之時可為萬般兵器,也不知怎麼,明明在劍氣縱橫的古戰場成的形,可這東西居然變成了刀。

    他不太確定地道:「用刀就用刀吧……只要,咳,只要藏鋒閣裡的前輩不介意那就應該沒關係。」

    以劍入道,人劍合一,最後死了還和自己的劍在一起,現在把人家從藏鋒閣拿出來結果讓人家當了把刀,這怎麼可能不介意?

    云青無奈,但也沒別的選擇了,她對寒晟道:「還請引我去藏鋒閣吧。」

    寒晟默默按開了一個機關,兩人頭頂的石板滑開,露出另一條路。寒晟走在前面,云青跟著,這條路比底下那條來得暗些,是往南邊走的,云青感覺兩人一直往回走,經過了城主府底下,然後還接著往南走。

    路上寒晟跟她解釋道:「魔尊身上的情況不佳,根源仍是心境有暇,但原本不會嚴重到這種程度,只可惜昆吾火上添油了。現在藏鋒閣中的劍靈只能為您鎮刀上的殺氣與戾氣,使您不受其所擾,但心境問題,您也是知道的……」

    心境有暇的話除了自己慢慢沉澱心思,蕩心滌慮,根本不可能有捷徑走。

    云青心下瞭然:「多謝前輩,原以為這次不太可能有所獲,但幾番得人相助,黃泉心中實在感激涕零。」

    寒晟也笑了笑,神情中也不見剛剛兩人針鋒相對之勢:「求道之難,我作為過來人都清楚,能幫的自然會幫,更何況亂世之中與人方便又何嘗不是為自己造一段因果呢?」

    云青有些觸動,就跟她幫著謝遙去尋找道途,幫著清塵重振地火門一樣,這些前輩大能心中未嘗不是懷著這樣的心思的。云青將來若是想要得道,就必須要把身上的因果都了結掉,而此時寒晟埋了因,正是暗示她以後還其果。

    「若是此行順利,以後定然不忘前輩恩情。」云青也做出承諾。

    寒晟抬手虛劃,在空中帶出一道道凌厲的劍氣,云青升起魔焰與之纏繞,最後劍上生火,交融為一。

    「誓成。好了,此處便是藏鋒閣了。」

    寒晟將這道劍氣收入神魂,若是有違誓約,劍氣便會反噬自身,這就是之前他說過的劍誓了。

    云青心目往前面看去,這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二層小閣,但是與平時見過的又有些不同。一般閣樓多有層層屋簷,環繞迴廊,但這藏鋒閣卻長得如同利劍般尖瘦,外側也沒見著什麼迴廊。簷角一律垂成凌厲的弧度,看上去就像是要拔地而起一般。

    再仔細觀察卻發現它沒有窗戶,只留了一道窄門,窄門上全是斑駁的劍痕。

    走近了便能感覺到這上面帶著的滄桑之氣,感覺與履天聖壇有些相似,但更為鋒銳。云青閉著眼睛就彷彿看見無數道驚豔無比的劍光刺穿萬載光陰,千古塵埃,撲面而來。

    寒晟上前,運起墨陵劍閣的嫡傳心法,替她拉開了藏鋒閣的窄門。

    「……魔尊還請自己把握分寸,藏鋒閣內自成天地,若是有什麼事情只管以劍誓喚我。」

    云青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問了一句:「劍靈可會傷人?」

    「人……不會。」寒晟說得有點虛,「尊者是魔啊。」

    這也太坑了吧,等到了藏鋒閣面前才說這裡邊的東西有可能傷到她。

    云青面上還是保持笑容:「還請寒前輩多多護持了。」

    寒晟似乎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於是提醒道:「大部分都睡著,不去鬧它便沒問題。但是藏鋒閣裡算是一方小世界,山水草木都有可能是劍靈,魔尊還請自己留意。」

    「多謝寒前輩。」

    云青一邊思考要怎麼樣在不吵醒他們的前提下把劍靈帶出藏鋒閣,一邊就直接跨進了窄門之中。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27
第一百一十一回、立天之道,陰陽交融

    藏鋒閣中自成一方世界,這與履天聖壇是一樣的。

    云青十幾年前混進百花祭時就看見那方聖壇之上演化出萬千天象,山川草木、雪山丘陵、飛禽走獸應有盡有。那時候從履天聖壇走進去,整個場景的轉換卻十分突兀,彷彿一瞬間就落入了另一個世界。她原以為藏鋒閣內也是如此,沒想到推開窄門進去居然還是平平常常的小閣樓樣子。

    云青看了看四周,四壁掛著畫,這畫風頗為寫意,每張都只有渺渺幾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云青沿著牆壁一張張看過去,這畫作之上,筆鋒不見得多好,筆力亦不見得有多精湛,但其中蘊藏的劍意卻讓人心驚膽顫。

    有的橫筆一帶就成了滾滾長河,翻騰不息,站在它面前就感覺巨浪滔天,直撲而來。有的墨跡隨意暈開,散作梅花點點,傲雪臨風之意幾乎要凝作實質。除了風景還有人物,墨筆勾勒輪廓,再往唇上點一抹朱色,赫然就是佳人入畫。蓑衣幾筆,寒江獨釣,又是位老漁翁入畫。

    這麼多種劍意幾乎讓人應接不暇,云青只得定定神,開始想法子在浩渺如煙的畫作裡挑出看著最靠譜的。

    她停在氣息最為中正平和的一幅畫前,這畫極為簡練,框為黑色,紙為純白,紙上僅落墨一筆,便將陰陽二氣分開。這是太極劍意,墨陵嫡傳之一,畫中劍靈想必不會簡單。

    云青伸手一觸,陰陽相隔,天地始分,眼前緩緩展開一副恢弘而清晰的畫面,藏鋒閣自成小世界,想必就是指的這無數劍靈託身之所了。

    她此時位於整個畫卷的上空,俯視著畫中的萬事萬物,蒼生百態。

    畫面拉近,眼前出現的是一座座連綿的宮殿,宮室極盡奢華,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幾乎隨處可見。也不知天上日月幾度交替,這宮殿之中突然燃起一點火苗,緊接著火勢迎風見長,將一片片宮室都化作焦土。

    云青聽見底下的宮中有人尖著嗓子道:「伽耶氏反矣,叛軍已經入禁宮了!帝君快走!」

    底下一片哭喊之聲,無數王公貴胃再也顧不上什麼身份尊貴,一見了叛軍就跪伏在地,迅速稱降。那些如花美眷也不再假裝矜持,紛紛挽髮簪花,出來迎接叛軍。帝王一朝失勢,總有人要撕破臉皮,醜態畢現。

    「伽耶吾皇,還望速速誅殺那昏君,為我等姐妹報仇!」一個個被帝君收入後宮的女人們向伽耶氏叛軍哭訴,彷彿曾經享受著酒池肉林、霓裳羽衣的人不是她們一般。

    曾在殿前風花雪月,自許來生,轉眼便是紅顏薄倖,分道揚鑣。

    此時殿上,身披黃袍的年邁帝君眼中儘是驚懼之色,他身邊的宮人都逃跑了,只剩下個還未長大的小公主在身邊。殿上原本熏香四散,暖意融融,此時卻變得無比寒冷,如墜冰窟。

    老帝君身子虛浮,多有縱慾之像,他眼神渾濁而驚恐,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皇座之上,緊緊抱著那方玉璽道:「這是孤的江山,你們誰也別想搶走!」

    他手上青筋暴起,眼中佈滿了血絲,顯然整個人都繃緊到了極限。

    座下有一白裳少女,眼中一片空明幽靜,她手執長劍,神色漠然。

    「帝君,朝代更變本就是大勢所趨,何必以一人之力頑抗天道?」

    「逆子!給孤滾出去!」老帝君手裡的玉璽狠狠砸了出去,正朝著那少女而去。

    少女驟然拔劍,手中一片清光閃過,玉璽眨眼就化作兩半落在地上:「我與塵世因果已絕,還望帝君不要隨意稱呼。」

    「孤還不願認你這等狼心狗肺之物呢!身上流著我的血,卻替外人執劍而戰,你這逆子!」帝君面容扭曲著,瘋狂地撿起案上的東西朝著那白衣少女砸去。

    少女神色沉靜:「我並非替伽耶氏而戰,順天命而為也。」

    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接近她一丈之內時便被劍氣湮滅。

    「滾!你給孤滾出去!孤當上這帝王時墨陵不也說是天命所鍾,如今呢!如今為何這天命就換了別人!?」帝君哀嚎之聲猶如困獸。

    「是帝君自己失了天命,未能渡過此番劫難。此時天命在伽耶氏之上,帝君也該上路了。」少女冷漠地道。

    話剛落音,她身後的宮門中就衝出一大片伽耶叛軍,其中一名銀鎧武將飛起一支長矛,一下就將那老帝君刺穿了。

    他朝著那少女大笑道:「多謝公主相助,待我立伽耶王朝,定以國教之位供奉墨陵劍閣!」

    白裳少女看著眼前鮮血四濺,神色分毫未變,她道:「伽耶氏,帝君的下場還請你引以為戒。我墨陵尊的並非人世王族,而是天命大勢。你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天命,那麼我墨陵自可另尋明主。」

    銀鎧武將,也就是後來的伽耶始皇,神色一沉,但還是恭敬地道:「多謝公主相告。」

    白裳少女收劍入鞘,瞬間便消失在原地。

    這時候云青所見的畫面也漸漸模糊起來,她看見寒空飄雪,一道長江滾滾東流,江上一葉扁舟,舟中白裳少女望月獨立。

    云青腳下升起大日黑天真焰,踏水而過,江上煙波浩渺,如入仙境。

    「見過前輩。」云青向那白裳少女施禮。

    「稱我江映月便是,身化劍靈,已稱不上什麼前輩,不過一介遊魂罷了。」

    白裳少女同之前看到的那樣,冷冷清清,一雙眸子宛如寒泉。

    「你不是墨陵弟子?」她看了云青一會兒,這才緩緩皺起眉頭來。

    云青忙道:「我與墨陵有一段緣法,得墨陵前輩相助,這才能入藏鋒閣來。」

    江映月的眉頭依舊不曾舒展:「為何而來?」

    云青道:「我曾得凶兵一把,奈何心境有暇,無法駕馭,幸得前輩指點,所以找上了貴門藏鋒閣。」

    「你要以我來鎮凶兵麼?」江映月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喜怒。

    「正有此意,還望……」云青正想說「還望您隨我出藏鋒閣」,沒想到江映月一下就打斷了。

    她淡淡地道:「你走吧。」

    云青心想她見過的所有劍修裡還真是只有寒晟一個好說話的,其他人口氣比她還沖。

    「不知閣下可否告知原因?」

    江映月望著月色,身體有種清透空明的感覺,看上去越發不真實起來:「我只順天命而行。」

    這意思莫非是幫了她就算是逆天行事?云青想想覺得不太對啊,明明她一直都是氣運加身,天命所鍾,怎麼想幫她做事都不會是逆天而行啊。

    「閣下所言的天命是?」云青問道。

    「還不到為你解煞之時,亦不到我入世之時。」江映月答道。

    云青虛心問道:「閣下也知道當今形勢麼?還請指點一二,如何才是順應天命。」

    江映月抬手拔劍,向著江水一劃,瞬間便陰陽二分,激撞翻湧。

    「這便是當今局勢。」江映月答道,「陰陽二氣充斥宇內,無一不講究一個平衡,各大道統相爭也是如此。大道之首便是聖人,如今的人聖勢弱,人道再如何輝煌也不過表象而已。」

    云青不止一次聽過人聖勢弱這個說法,上次與魔道聖者詳談,他話中似乎也隱隱有此意。再想想最近見過的子鴻,他說人聖百餘年便得道,這該是怎樣驚世駭俗的天資,放在亂世之中其他聖者必定不願讓他成長起來。

    「所以……?」

    江映月劍勢連綿,江濤翻滾,陰氣所化的河水一下就蓋過了陽氣所化的河水,瞬間陽氣所在的那岸被大浪衝刷,覆舟無數。

    「修道者與道統是息息相關的,亦應順應道統而行,既然道統勢弱,那麼墨陵自然是選擇蟄伏比較好。否則下場定如這些覆舟一般,被戰火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

    云青依舊抱著點希望,所以還是問了:「不知閣下以為何時入世比較妥當?」

    江映月劍招突轉,方才還咄咄逼人,這會兒卻突然如和風般溫和,陰陽二氣漸漸歸於平衡,然後緩緩交融,大江滾滾而去。

    「待到天地一統,陰陽交融,我們自可乘舟破浪,渡此浩劫。」

    不與亂世征伐,只參盛世天命,這就是江映月的道。

    云青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淡笑道:「待到天地一統再去入世,這世間道果早已被採摘殆盡了,還談什麼渡浩劫,破生死?只消在天地間享得百年安康再死去便是。罷了,我與閣下道不同也,就不多叨擾了。」

    云青生來就是屬於混亂與征伐的,她雖有大氣運加身,但從不以此為依託,她依仗的也從來都不是所謂天命。因為以天命之反覆,今日在你,明日在我,它何來什麼庇佑,又何來什麼懲戒?既知天命反側,無罰無佑,那麼為何又要自縛於這天命?

    還不如跳出這天地棋盤,去看一看,青雲之上,有誰在左右眾生。

    云青的身影漸漸淡去,最後消失在江映月眼前。江映月身上白裳沾露,眼中卻微微露出笑意:「好一位黃泉啊。」

    白衣蒼狗多翻覆,滄海桑田幾變更。

    然則大變遷之中,有人求的是順勢而為,有人卻願取萬古如一。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32
第一百一十二回、立地之道,剛柔並濟

    一個恍惚間,云青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藏鋒閣內,四周的大江也好,陰陽也罷,都消失不見了。

    她再看那副太極圖,圖上太極陰陽已然不見,只剩下一名白裳少女,冷然執劍,栩栩如生。看來這裡的每一張圖都代表著一位劍靈,而云青未曾入圖瞭解其中劍意時,這圖案便是寥寥幾筆帶過,讓人看不出所以然來,而當她體味到劍靈心中所想時,畫上便會出現劍靈實像。

    劍靈之間也是有優劣強弱之分的,云青之前選擇太極劍意算是走對了一步,江映月還真是個大人物。她在整個北川大陸的歷史之上也算是留下過千古盛名。

    之前云青在太極圖裡看見的是伽耶氏推翻舊朝,建立伽耶王朝時發生的一幕。正如履天壇輔佐大鏡部落覆滅天祝國一樣,伽耶王朝也是由人道聖地一手扶植起來的。江映月看來就是當年墨陵劍閣在人世中的代表,按今日來算,她的地位和國師興許是差不多的。只是云青直至今日才知道,原來她還是舊朝公主。

    同為人道,墨陵在對待人世王權上與履天壇還是有些差異的。云青總感覺墨陵劍道中存在著某種「存天理,滅人欲」的思想,他們雖然參的是人之道,但沒有把自己放入滾滾紅塵之中,而是以一種十分超脫的心態看待人世。比如之前江映月就曾說過,她與塵世因果已了,再也算不上是什麼舊朝公主了。

    他們以最為客觀理智的態度將人道導向昌盛。

    反觀履天壇,以國師為首的履天祭祀們紛紛入朝為官,為君指點迷津,把持朝政大權,他們的修行並不是瞭解「人」,而是瞭解「為人」。正因為他們學的是怎麼樣當好一個真正的人,所以履天壇弟子會為九鳴城而浴血廝殺,會為死去的人族痛哭流涕,所以履天壇之內才能清楚地看見人心的純粹與骯髒並立。

    就跟仙道正統裡的太上道與逍遙道一樣,雖不能論孰好孰壞,但是總歸有適合不適合這麼一說。

    云青思考了很多,待思緒稍稍沉澱下來才開始重新看向這一幅幅寫意畫。有了上回江映月的經驗,她這次很快就挑上了一副兵刃圖。

    這圖上有一塊金剛石,石上斜插利劍一柄,劍比石堅,但劍光卻宛若一汪秋水,劍穗上掛著一枚玄玉,玉石清輝柔和而淡雅。

    這是封疆劍意,亦是墨陵嫡傳之一。

    云青將手按在畫上,眨眼間心神就被拖入劍靈所在的小世界中。她穿過層層云障,無數重霧靄,看見茂密山林中青白長衫的書生。

    這書生與宋離憂打扮很像,看上去雅緻而清和,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他正與一名銀甲武將對弈。這武將看上去有些眼熟,他和云青在江映月那裡看見的伽耶始皇有五分相似,但氣質中霸道有餘,剛正不足。

    「賀先生說話可算話?」武將問道,粗眉一挑,頗有幾分江湖氣。

    書生捻子,落定,細細端詳了一陣,這才道:「太子若不信,何必來找某?」

    「哈哈哈,小王自然是信的,但若聽能聽先生一諾,也更放心些。」太子伽耶陽誠大笑道,「來來來,待我贏了這局,就請賀先生出山替我封疆定國!」

    「太子還是贏了再說吧。」賀先生失笑道。

    伽耶陽誠執黑子,棋勢兇猛無畏,一往無前,猶如一條黑龍般破空而去,橫掃全局,白字散佈在角落裡儼然被壓制得喘不過氣來。

    「賀先生,父皇此番登基還要多謝墨陵劍閣相助,可是小王心中仍有不解之事,還望您點撥一二。」伽耶陽誠一子落定,神情中自有一番成竹之勢。

    賀先生執白子,棋路綿長曲折,幽晦艱澀,讓人看不出所以然來。

    他看似隨意地落了一子,眼神一直停在棋盤上,看也不看伽耶陽誠一眼:「請說。」

    「昏君失天命,父皇得天命,敢問天命為何就鍾情於我伽耶氏而非他人呢?究竟如何才能不失天命,長久昌隆下去?」

    這話換了別人問便是大逆不道,可伽耶陽誠身居太子高位,這麼問來卻頗有禮賢下士之感。

    「這話你該去問天命,而不是問我這區區山野莽夫。」賀先生落下一子,眼中泛開笑意,白字從邊角開始活了,連綴成一片密不透風的網,黑龍困陷其中掙脫不能。

    伽耶陽誠皺眉,正想說什麼,賀先生卻點了點棋盤道:「太子請回吧,您已經輸了。」

    黑龍被攔腰斬斷,白子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只待將它肢解成零。

    伽耶陽誠大驚失色,這才幾句話的功夫,那片已見死局的白子居然就將他反撲回去了:「賀先生真乃國士!」

    賀先生拱手一禮,不再多說。

    伽耶陽誠懊惱地退下,走前憤憤不平地道:「改日定要再做討教!」

    山野間再無什麼人煙,唯有清風過山崗,書生抄棋譜。

    「可是賀清秋先生?」云青從林中緩緩走出。

    賀先生一邊對著棋盤整理棋譜,一邊道:「陪我下一局可好?」

    云青愣了一下:「我不會。」

    賀先生抬眼看她,笑道:「無妨,隨便下。」

    他說著,也不等云青答應就將棋盤收拾乾淨,然後將黑子擺在了她的面前。云青心裡想著,這下棋又不是打架,隨便下怎麼下得成,總得有個規則吧?

    「來,方才我與太子說的你也聽見了,贏了我,我便隨你走。」賀先生笑眯眯的。

    云青連忙想要推辭:「我真不會……」

    「那便只好就此別過了。」說著他收拾東西就要走人。

    云青心想那還是死馬當活馬醫吧,下一局也不會掉塊肉,輸了是情理之中,贏了算白撿一隻劍靈。

    「賀先生能否講解一下規則。」云青硬著頭皮道。

    賀先生笑道:「先下著,邊走邊說。」

    接下來這局倒也中規中矩,賀先生將規則給她講得差不多,陪她練了個開場,其中也沒什麼高深的棋路。

    「我記得賀先生後來確實有幫伽耶王朝帶兵打仗,運籌帷幄,後來還伽耶武帝被封為封疆公,不知是我記錯了還是怎麼樣?」云青剛學,下一步要想個半天,這段時間裡便同賀清秋搭搭話。

    賀清秋道:「你沒記錯,只是請我出山的並非太子,而是後來的伽耶武帝。」

    云青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把頭埋回棋局裡,問道:「莫非武帝贏了您?」

    「不錯。」他道,「你別想得太多,隨便下就是。」

    云青覺得他話裡有種「反正你想再多也贏不了,不如趕緊結束別浪費我時間」的意思,於是只得落了一子。其實她剛剛已經在偷偷用天書算棋路了,只可惜這麼萬千條路子,真要算下去恐怕要算得神魂枯竭,她還要壓著戾氣,故而不敢再作弊了。

    「看來武帝也是個中好手。」云青道。

    賀清秋飛快地落了一子,云青也看不出他這子落得怎麼樣,只能看見空著的地方就開始隨便放棋。

    賀清秋也看出來她在瞎下,搖頭笑了聲道:「我看的可不是他的棋,而是他的為人。」

    「此話何解?」云青一開始胡來就下得比之前快多了,幾乎不用動什麼腦子,猛地把黑子往棋盤上填就好了。

    賀清秋耐心地給她解釋道:「太子棋路行的是霸道,不足以成就盛世強國,但可在亂世稱雄為主。而武帝棋路行的才是王道,可揚仁義禮智,亦可一匡天下。」

    云青有些好奇:「那我呢?」

    「……亂七八糟道。」賀清秋又看了一眼她的黑子,搖著頭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總之,一局下來云青幾乎是被賀清秋殺得片甲不留,末了他還愉快地嘆了口氣:「哎,好久沒有下過這麼爽快的棋了。」

    可不是嗎?以前找他下棋之人誰不是國士之力,哪裡找得到云青這種初學的來給他虐。

    云青捏著棋盤,不死心地對賀清秋道:「賀先生真不願隨我出去麼?」

    「你走吧。」賀清秋將剛剛未整理完的棋譜拿了出來,細細端詳,看也不看云青。

    「先前江映月前輩說此時並非入世之時,所以不隨我出去,那賀先生呢?總不會因為我贏不了你,你就賴在此處吧?」云青問道。

    賀清秋「啪」地把手裡的書卷合上,將腰間的劍取下來,這劍與云青進來時看見的畫一模一樣。

    他拔劍出鞘,然後往地上一劃,將自己劃在一個小圈子裡,云青只覺得這片小天地彷彿被什麼東西割裂開來,全然不受他物影響。站於圈內的賀清秋儼然是小世界之主,在其中操縱一切,為所欲為。

    「這便是封疆劍意。」賀清秋道,「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將此地封疆,將此方世界納入絕對的掌控。」

    云青輕嘆一聲:「前輩合道了?」

    「曾經合道了。」賀清秋收了劍,道,「封疆劍意與另外兩脈墨陵嫡傳都不同,它是文劍,不與干戈,只主權術。其道取於地,唯有剛柔並濟者可以得我心,所以你不行。」

    「你與太子是一樣的,可行霸道,但不能論王道。」

    云青心下恍然:「多謝前輩提點。」

    賀清秋背著手,淡然道:「你早該知道,可制霸者,不一定能為王。你並非我所盼之人,所以我不能隨你離開藏鋒閣。」

    云青點頭,表示理解:「我亦無為王之心,只是覺得天下大道無數,剛柔並濟興許可以得大道,但極剛或者極柔也未嘗不可。」

    「是了,說到底這世間的傳承也沒有好壞一說,只有適合不適合罷了,你不適合我這劍靈,不過想來這偌大藏鋒閣總有一位是與你契合的。別耽誤時間了,去找找那位吧,說不準它也在等你呢。」

    賀清秋朝她擺擺手,然後低頭收拾棋盤,不再多說。

    云青鄭重點頭,拱手一禮,消失在了原地。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36
第一百一十三回、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云青站在藏鋒閣中央,閉目打坐,靜心感受周圍數不清的劍意。

    之前那張兵刃圖已經化為了一名青白長衫的書生,他執劍劃地,背後是伽耶王朝廣袤無垠的疆土。劍身上寒光閃爍,殺機凜然,劍穗上的玄玉卻光輝柔和,仁德慈善。

    既能以武平亂,又能以德定國,這才是王者之道。

    伽耶始皇雖然在立國之事上功不可沒,但在後人評說中,地位卻遠不及武帝。相傳伽耶始皇凶戾殘暴,當政期間誅殺了無數反抗之人,但刀兵怎麼擋得住眾人口舌,怎麼折得了文人們一身傲骨?於是伽耶王朝建立之初便有人不滿始皇之治,開始謀劃復辟一事。在伽耶王朝的前幾百年間,幾乎大部分年月都在同復辟黨開戰。

    後來伽耶太子在一次平叛後大勝而返,但在途徑風操淵的時候被伏擊,死於敵將之手。據說不久後復辟黨還將太子的頭掛在了伽耶帝都城樓上,引得伽耶始皇震怒,他立刻下令將百萬復辟黨戰俘坑殺在風操淵。

    是年,北川諸侯國十有九叛。也是在那一年,早年征戰留下無數暗疾的伽耶始皇終於承受不住喪子之痛,重病不起,那年冬天,帝薨。

    後來武帝繼位,請當時的墨陵名士之一賀清秋出山,兩人合作可謂是如魚得水。賀清秋為武帝革新政事,重定三公九卿,削弱諸侯國權力;在戰事上,這人也是無往不利,厲兵秣馬,舉國上下,人人驍勇,皆可為戰。可以說,正是賀清秋為武帝打下了一片盛世美景,甚至後來史書中也常提到「得清秋者,可封疆定國,天下在手矣!」

    後來武帝過世,賀清秋封劍歸隱,再也沒有出現在北川大陸之上了,後世不知多少位伽耶天子想要尋他卻不可得。

    想來他就是在那時候化身劍靈,歸入藏鋒閣的吧。不知道現在烽煙又起,他還能不能找到一個像武帝那樣的君主,好讓那道震古爍今的封疆劍意再現光芒。

    云青將這次與賀清秋相談所獲稍作整理,然後重新起身,走向了整個藏鋒閣裡最大的那幅畫。

    那畫上的應該就是墨陵劍閣的最後一門正統嫡傳,通聖劍意。

    這副畫在整個藏鋒閣也是十分打眼的,因為它體型最大,幾乎覆蓋了大半面牆。而且與四周各種山水,器物的畫作相比,它看上去更為繁雜詳細。在所有寫意畫中冒出這麼一副工筆畫,怎麼可能不打眼?

    畫上是一條長街,街上看上去商舖瓦肆處處都是,站得近了甚至隱約可聽見人聲鼎沸,一片生機勃勃。

    她仔細看去,街上處處是人,也看不清那劍靈在何處,於是只得伸手一觸,入了畫內。

    嘈雜之聲不絕於耳,這次云青沒有出現在上空,而是直接進了人堆裡,她旁邊擠著的都是穿著北川古服的凡人。鼻翼還充斥著各種駁雜的氣息,脂粉香與食物的香都混在一起。叫賣之聲與打鐵之聲、鶯燕之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云青好不容易從人堆裡擠了出來,心目一掃便看見了從小石橋上緩緩過來的牛車。

    小石橋連著城門,從那兒進來的人要麼風塵僕僕,神色疲憊,要麼就是面有倦容,神情卻十分興奮。他們一種是外來的遠行客,另一種卻是遠行的歸鄉客。

    這輛牛車看上去卻分外不同。

    它慢吞吞地拉著一車乾草從城門走進來,駕車的是個老漢,黑不溜秋的,仔細看才能分得清他的五官。乾草堆得老高,隨著牛車一顛一簸的,卻也沒有掉下來。云青在那老漢拉著車繩轉了個彎後才發現,車後面的乾草堆裡居然坐著個人。

    那人穿了件灰撲撲的粗布衣衫,大半身子都陷在乾草裡,露出兩條長腿在外面晃蕩,看上去頗為滑稽。

    老漢看起來是快要到目的地了,於是下車檢視了一番自己的牛車,結果一回頭就看見兩條晃蕩的長腿,頓時嚇得不輕:「你、你是誰?怎麼在我車上!?」

    那人撐著身子想要從車緣上坐起來,結果牛車上全是草不好著力,一把又摔了回去。云青心想這畫裡的劍靈難道關那麼久關壞腦子了?

    老漢看了也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扶了那人一把,將他從乾草裡拔出來。

    「小心些!」

    那個人好不容易從車上跳了下來,這才對老漢施了個禮道:「多謝老伯了,我腿腳不靈便,所以才摸上來您的車,還請勿怪。」

    云青看見那人相貌端正,氣息中正平和,年紀不大,也就在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可是左腿卻微跛,看上去確實如他所說的不太靈便。

    「你這小子也不同我說一聲!剛剛可把我給嚇壞了!」老漢訓斥道。

    年輕人笑了笑,有些赧然道:「夜裡摸上車的,正是怕嚇著您所以才沒說,沒想到一覺醒來已經在城內了。」

    老漢搖了搖頭,也不多說:「得了,你要去哪兒便去吧,如今這都城可繁盛著呢。」

    年輕人再次向老漢施禮,然後轉身就像云青走來,他腿腳不方便,穿過人群時跌跌撞撞的,云青見狀只好迎上來扶著他道:「不知是墨陵哪位前輩?」

    「在下徐吾通,小友是何方人士?」這年輕人看上去就特別好說話,既不像江映月一般冷淡又不像賀清秋一樣喜歡端前輩架子。

    「我乃魔道人士,這次入藏鋒閣是想要請一位劍靈出世,為我稍解困境,不知徐先生……」云青長話短說,直接切入正題,正當她想要問問徐吾通是否願意隨她出去時,卻被對方打斷了。

    「是徐吾……我姓徐吾。」他撓了撓後腦勺,似乎有點尷尬。

    云青也尷尬了,北川的姓氏與這邊多少有點不一樣,況且徐吾還是個古姓氏,於是她打算重說一遍。

    「你的情況我知道了,這裡諸多劍靈之間也有些小聯繫。」徐吾通忙道,「想來劍靈們的規矩你也懂了?」

    云青點點頭:「諸位劍靈前輩都選擇追隨恰當的人,之前的江映月前輩與賀清秋前輩都看不上我。」

    「你既然都說了是只選恰當之人,說明你只是與他們的要求有差而已,不必妄自菲薄。」徐吾通勸道,他想了想,「我覺得你不錯。」

    云青終於看見希望了:「先生可願隨我離開?」

    「你知道我此行乘了牛車來伽耶帝都是干什麼的嗎?」徐吾通沒有回答她,反而問了個新問題。

    云青努力回想這段歷史,怎麼也想不起與徐吾通相似的人物,只得搖頭:「不知。」

    「我修的是何劍意你可知道?」徐吾通退一步問道。

    這個云青倒是清楚:「通聖劍意。」

    「不錯,上通聖賢,下化黎民,這便是通聖劍意。江映月修的太極劍意,乃是天之道,所以她秉天命而立國,賀清秋修的封疆劍意是地之道,所以他以剛柔並濟的手段定國。」

    「不知先生這一劍意修的又是何物呢?」云青皺眉問道,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人之道了。

    「他們是帝王道,而我則是蒼生道,也可以說是成人聖之道。」

    徐吾通輕笑,上出清天,下抵濁地,天地間滾滾紅塵不沾半分,這麼一瞬間看起來竟與人道聖者相似到了極致。

    「我來帝都正是為了以通聖劍意教化生民。」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39
第一百一十四回、諸法並存,百家爭鳴

    相比起之前的江映月、賀清秋,徐吾通這個人還真沒在歷史上留下過什麼痕跡。江映月立國,賀清秋定國,再往後徐吾通應當是興國才對,可是偏偏云青把腦海中的名相國士想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有找到這個人。若不是因為這次闖入地陵比較突然,她一定要提前做好準備,把所有墨陵劍閣前輩生平都牢記一遍才是。

    云青在與人相處之間多半是利用天書看破心障,再借助對人心的精準謀算來破開心防,從而獲取信任與好感。她尚不明白如何去與一個人相處,一旦遇上江映月、賀清秋,甚至是徐吾通這種幾乎不存在心障的存在,就會感覺很難下手,無所適從。

    不過,人與人之間哪裡來的這麼多刻意?喜歡還是不喜歡,看著心曠神怡還是心生厭惡,這種事情多半都是由心而發,順其自然的。就好像徐吾通見她第一面,還沒做出什麼試探就告訴她,他對云青第一印象還是很不錯的。

    其實云青帶走這位劍靈的希望已經很大了,可是她還在苦惱如何在完全不瞭解對方在想什麼的情況下說服對方隨她離開。

    她跟在徐吾通身邊一走就是三天,兩人在偌大帝都裡走走停停,兜兜轉轉,經過了嘈雜髒亂的小巷,也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宅邸,最後還面見了伽耶天子。

    這三天裡云青也終於明白了這個人為何沒能留名青史。因為一路上他們兩人都在碰壁,敲過無數人家的門,也收穫了無數閉門羹。

    「先生……」

    兩人在一條略帶潮濕的小巷裡停下,這條巷子正靠著護城河,前兩日下了雨,河水漫出來到現在也沒幹。

    巷子深處有一張石桌,好幾張小石凳,地上都是青綠色的苔蘚,石板縫隙間還長出蘑菇來,看上去頗為寒磣。徐吾通一撩自己的粗布衫就在那張石桌前坐下,云青連忙把周圍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燒了。

    「你燒它作甚?」徐吾通奇怪地問道。

    「髒。」云青坐下來,和他面對面,說話時神情一本正經。

    徐吾通笑了笑,他相貌看上去很普通,穿得也窮酸,但是云青真覺得他笑起來像極了人道聖者,兩人都是一副行走紅塵卻不染世俗的樣子。

    「我不介意的。」徐吾通頓了下,接著道,「不過還是謝謝了。」

    硬要說有什麼地方不像,那一定是徐吾通太客氣了。這兩天不管是對待市井平民還是達官顯貴,抑或伽耶天子,他的態度幾乎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云青覺得「謙遜」一詞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先生這幾日辛苦了。」云青道。

    從諸侯國並立的時代到伽耶王朝一統天下,北川大陸上有一大群人道修者為了宣傳自己所堅持的「道」而行走四方,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被淹沒在戰亂的浪潮之中,這些思想連一點火花都沒有擦起就被熄滅了。

    現在想來徐吾通應該就是這類人。云青這幾日也看得很清楚,他在街頭同黎民百姓演說,去達官貴人門上遞拜帖,甚至因為墨陵嫡傳的身份獲得了伽耶天子盛情款待。

    但是沒有人接受他的「道」。

    「沒什麼,這才三天呢。」徐吾通擺了擺手,有些懷念地答道,「我足足走了幾十年,從舊朝走到伽耶,沒有人能理解。」

    云青默然。

    過了會兒她又說道:「我有些不懂。」

    徐吾通沒回答她的話,只是問:「會彈琴嗎?」

    「啊?」云青不明白他怎麼把話題跳到這裡了,況且她對樂器也是一竅不通。最開始辨別劍靈就是靠那些寫意畫,緊接著又碰上個要她下棋的賀清秋,這裡又來了一個要她彈琴的徐吾通,看來人道修行還真是非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可。

    徐吾通看她表情就知道了,於是伸手往石桌上一抹,顯化出一張頗為簡陋的十弦古琴。琴面曲線流暢,但看著有些粗厚,應該是為了適應這張石桌的大小而變化過的。這琴一出現便自己彈奏起來,看樣子是徐吾通在控制。

    琴聲低沉曠遠,悠揚而平和,聽上去就像是落日餘暉中無數飛鳥歸入心巢一般,讓人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有何事不明白?」徐吾通閉上眼睛,靜聽琴音。

    云青發現在這聲音之下戾氣居然被壓下去不少,心中漸漸有安寧平和之意升起。

    「先生修為已近人聖,為何要與這世俗之人多做糾纏?我記得履天聖壇上那位就能直接以傳聲入耳之術將自己的思想灌注到萬千黎民心中,讓人心生信服。」

    徐吾通略有些詫異:「哦?我知道履天聖壇的加持之下確實有法門能行此事,但是如今這位人聖這麼做也太過……粗暴了些。」

    「先生想必也能?」云青問道。

    「自然可以。」徐吾通點點頭,但立刻又搖了搖頭,「不該這麼做的,你得明白,篡改神魂之術與讓人真正心生信服之意的勸說是有很大區別的。」

    云青表示認同:「我明白,但是結果大同小異。先生不就是想在這片土地上傳播自己的道嗎?」

    「你可知我的道是什麼?」徐吾通微微皺眉。

    云青這兩天聽得很認真,於是迅速答道:「放鬆對諸侯國的控制,減少伽耶王朝對其他地區的滲透與迫害。」

    「這是術,或者說踐行道的方法,並非道本身。」徐吾通看上去有些肅然,但琴聲絲毫不亂,仍舊寧靜悅耳,

    「還望先生指點。」云青恭聲道。

    「伽耶王朝在江映月的幫助下一統北川,車同軌,書同文,百姓供奉墨陵劍閣為國教。後來又在賀清秋的指點下以仁德與勇武兼備的王道力壓所有諸侯國,在這片大陸上立穩了腳跟。兩者所行皆為壯舉不錯。」徐吾通辯才了得,一口氣說下來氣勢逼人。

    云青點了點頭,這些都是事實。

    「可是一旦北川一統,所謂的王道正統便定了下來,無數諸侯國所行的小道就再無立足之地。」徐吾通頓了下,琴音一下拔高,顫顫巍巍地升入天空中,勾得人心中一緊。

    云青明白徐吾通說到關鍵部分了,之前三天裡所有的遊說都不過是給她看了下表面,現在才是兩人論道的時候。

    「你看這伽耶王朝可有什麼不妥之處麼?」徐吾通問道。他說話間很能揣摩人心意,不僅長於辯詞,還擅長剖析大局,循循善誘,怎麼看都是不可多得的名師。

    「天命所鍾,仁義所行,物阜民豐,武運昌隆,加上墨陵劍閣庇佑,並無什麼不妥之處。」云青想了想,答道。

    「前幾個都沒什麼,墨陵劍閣庇佑才是最大的問題。」徐吾通搖了搖頭,「自江映月以來,為保證墨陵道統能在此處生根發芽,無數墨陵弟子前往諸侯國遊說,更有賀清秋之類的名士將其他所有諸侯國的文字、思想列為粗鄙異類。問題就出在這裡。」

    云青沒想到他居然直接指責到自己門派裡了。可是哪一個人道聖地不是這麼幹的,當年履天壇手段更是血腥,履天聖壇一降臨就把那些不服鏡國的人屠了個乾淨,國師直接篡改無數百姓神魂不說,十三障裡面那些個小傳承不都是被一口氣拔乾淨了嗎?

    「簡單來說,現在的伽耶王朝,所有人都是一個想法。」徐吾通的琴聲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大小,不會遮掩住他的聲音,也不會被他的聲音蓋過去。

    云青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麼了,但還是反駁道:「萬民一心不好麼?」

    「自然是好的。但萬民一心只是指無數百姓同心協力,並不是說容不下不同的想法。如今的伽耶王朝有萬國來朝,但所有黎民篤於舊習,千人一面,再無爭於天下。」徐吾通將手覆在琴絃之上,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他緩緩道出最後一句話:「死於安樂一說,你可明白?」

    云青還是心有不解,她問道:「但是眼下的伽耶王朝已經強大到不會被任何一個諸侯國擊倒。您所提出來的放鬆對諸侯國控制只會壯大周邊國家的野心……」

    「我不屬於伽耶王朝,我屬於人道。」徐吾通淡淡地道。

    云青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開始他跟自己談的東西就不在一個層面上。云青看見的是伽耶王朝的昌盛,是鏡國的繁榮,但是徐吾通說的卻是整個道統。

    「諸法並存,百家爭鳴,無數傳承都有其權利存在於世,若是把所有傳承都歸於一統,恕我直言,人道必亡,大道必失。」徐吾通將琴收了回去,看著云青,鄭重道,「我是不讚同大一統的。」

    「大一統」亦是人道先輩提出來的,可是眼前的徐吾通怎麼看都像是人道中的異類。

    「現在我就可以回答你最開始的問題了。之所以不用篡改神魂之術讓所有人所思所想與我一樣,正是因為我唾棄這種精神的一致。」

    徐吾通站起身來,他背著手,身處陋巷卻可隱約可見聖光輝映。

    「我覺得人族之美就美在其精神的繁雜多變,而天地大道之所以吸引人,也正是由於傳承無數,給修行者萬千種選擇,你可以從中窺見種種神妙之處。假如人道一統,所有人心中所想都是一樣的東西,那麼這個道統還不如滅亡算了。同樣的,若是世間無數道統都歸於一種,那並非時代的進步,而是大道的滅亡。」

    云青看著這個人,心下萬分驚嘆,徐吾通與她之前見過的所有修行者都不一樣。他對大道的熱愛不僅僅停留在某一個特定的傳承之上,甚至擴展到了整個「道」,整個未知而充滿變數的世界。

    「你可願帶我離開藏鋒閣?」

    有細微的陽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層,掠過翹起的簷角,落在了一身粗布衣的落魄遠行客身上。

    云青躬身施禮,道:「承蒙前輩厚愛。」

    徐吾通揚眉一笑,其風采竟不遜於幾千年前那些縱橫天下的人族巨擘。

    那便帶我去看看吧,看看這般壯美的天地大道在浩劫中究竟會走向毀滅還是昌盛。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45
第一百一十五回、戰線推進,句芒古鏡

    在云青前往傾天古戰場之時,魔道大軍也通過隱藏在四面八方的大挪移陣降臨到了南風大陸之上。

    魔道的先鋒隊伍由破滅天魔宗千名內門弟子組成,領軍之人乃是破滅天魔宗嫡傳宗無神。此人是破滅天魔宗這代嫡傳中最為年長的一個,比起朱無瑕這等新秀,他甚至能與一般的聖地前輩媲美。而且宗無神也是常年參與清繳南海叛亂的執法弟子之一,相傳他為人殺伐果決,長於機變又毫無憐憫之心。

    這次黃泉聖會的決策不可謂不明智,宗無神這種人不一定能打勝仗,但確實最好的先鋒首領。他既能應付眼下混亂的局勢又有足夠的修為鎮住失去胡寒眉壓場的九鳴城妖道、人道大軍。

    人道與妖道軍隊動輒百萬餘,而魔道因為距離所限,一時間也只能傳來千名內門精英弟子。但是宗無神以天魔真法入道,兼修破滅道多門傳承,二者相合,便可將他化大自在天召入人世。只要他在九鳴城站住腳,那麼他化大自在天就能源源不斷地供應魔頭、魔女,充滿破滅道氣息的魔物會自發侵入大世界,將所見之物全部毀盡。

    與此同時,鏡國附近的大挪移陣已經暴露,暴露的原因則是六道生死輪的成功構建。

    六道生死輪由六道閻魔宗宗主遣淵魔尊和長老們一同煉製,煉製成功後將其拆分成上千個部分,交給每一個前往南風大陸的破滅天魔宗弟子。等這些弟子抵達目的地便依照指使將其祭練,這些碎片齊齊飛向核心部分,也就是宗無神所在的地方。

    當時無數黑色碎片掠過南風大陸的天空,最後匯聚到鏡都附近的大挪移陣上空。這些碎片飛過的地方不時掉下飛鳥的屍體,還有帶著血腥味的漆黑液體,沾上這東西的人都會漸漸化為毫無理智的魔物。

    最後宗無神將上千片以破滅天魔宗功法祭練好碎片合而為一,六道生死輪乃成。相傳若是能將此物的力量全部發揮出來,那麼聖者之下一擊必殺。不過宗無神並非六道閻魔宗嫡傳,僅能以此震懾各大聖地,然後輔以天魔真法,擴散魔物的入侵範圍。

    眼下無妄魔境有實力超群的宗無神,威懾力十足的六道生死輪,千名破滅天魔宗精英弟子,源源不斷的大自在天魔物,拿下九鳴城即是輕而易舉又出乎所有人意料。

    之所以說宗無神拿下九鳴城輕而易舉,是因為履天壇在胡寒眉隕落之後立即出兵與十萬大山妖軍硬碰一場,雖然人道佔據上風,但此時九鳴城中的雙方勢力都還處於戰後虛弱期,對上準備充分,養精蓄銳已久的魔軍幾乎沒有什麼懸念就敗退了。

    而出人意料是指沒有人想到魔道剛一現世就直接對九鳴城出手。九鳴城可謂是近年來無數修者埋骨的大泥沼,而魔道與仙道一般,門下弟子人數稀少,可以說是死一個就少一個。原以為無妄魔境會和通天神脈一樣躲在幕後推波助瀾,結果魔道正統派出宗無神直接來了個破城掠地,還一口氣槓上了履天壇和清川山府兩大聖地,算上之前黃泉魔尊擊殺仙道嫡傳,那根本就是要一對三的架勢啊。

    無妄魔境在九鳴城越是擴張,修真界對魔道現世的恐慌就越發明顯,此時的魔道正統根本就是一副要成為天下之敵的樣子。

    此時南方荒野之中,萬千妖眾中間有兩位化作人形的妖修。他們看上去都是童子模樣,一人青衣,一人赤衣,兩人年幼且俊美,散發赤足,也分不清孰男孰女。

    青衣憤憤不平地道:「魔道居然囂張成那樣,真是嚥不下這口氣。」

    赤衣嘆息一聲,望向九鳴城上空不斷旋轉變化的六道生死輪,說道:「哎,也不知畢方大人去了哪裡。」

    「他說是奉命去找句芒了,可是到現在也沒見著鳥影,八成是自己跑去哪兒玩了。」青衣一肚子怨氣,「他總是一聲不吭就自己跑掉,這次天狐大人身隕也不知他人在哪兒……」

    他說道後面竟有些哽咽,顯然是想起胡寒眉就心裡難過。

    「莫哭莫哭,天狐大人只是累了而已,她為我族在人聖那裡委曲求全這麼多年,也是時候稍作休息了。」赤衣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

    「都是人聖的錯……嗚……」青衣俯在她肩上嚶嚶地哭泣,「畢方、畢方大人也不應該擅自離開的,他明知道……嗚嗚……明知道天狐大人有求死之心……」

    「好了,咱們不提這個。」赤衣目有哀色,但還在鎮定地安撫青衣,「你先前說畢方大人去哪兒了?」

    青衣擦著眼淚說:「去找句芒了。」

    赤衣沉思了一會兒:「東方句芒?那位神明不是在幾萬年前隕落了麼?」

    「畢方大人就是這麼說的,天曉得他是去找哪個句芒。」青衣覺得畢方大人一直不太靠得住,這次恐怕也是隨便編了個藉口跑掉的。

    赤衣卻不以為然:「不,你剛剛都說他是奉命前去了,就算他靠不住,聖者大人應該還是心裡有數的。」

    「那又怎麼樣,反正他就是在魔道攻陷九命城的時候逃跑了,這次回去我一定要同聖者大人狠狠告上一狀。」青衣眼睛有點腫,看起來分為可憐。

    「聖者大人近日也累得很,你別去叨擾她了。」赤衣一邊安慰一邊向她身側的妖軍招了招手。

    「我們再退百里,若是魔道不再向南方深入便在百里外駐紮吧。」

    妖軍幾位統領有些遲疑,赤衣揮了揮袖子,堅持道:「魔軍氣焰囂張,我們暫且這樣,等畢方大人回來再作商量。」

    統領們交換了一個擔心的眼神,然後道:「是!」

    此時此刻,遠在極寒之地的畢方莫名其妙打了個哈欠:「唔,一定有人在想我了。」

    它拍拍翅膀朝著地宮方向飛去,一邊飛一邊將冰層化為焦土,還不斷嚎著:「句芒——句芒——!」

    這裡蒼茫雪域,萬里冰封,可是它一飛過來就向四周散發出熾烈之氣,大量冰雪融化成水,匯成河流,汩汩流淌。

    這些水往地勢低的地方流過去,而這個極寒之地地勢最低的地方不就是地宮嗎?此時被晶瑩的冰層加固的入口處已經化作一片泥濘,不斷有融化的雪水從四面八方匯進來,遠遠看過去地宮門就像是瀑布一般。畢方在高空中順著水流一望就看見了地宮的入口。

    它將身子縮小了點,變得靈巧而纖細,施施然就穿過水簾進到了地宮裡面。有幾個散修正在入口處面紅耳赤地爭鬥著什麼,結果轉眼就只看見一片紅色,幾人一下就被畢方火化成了灰燼。

    「句芒——句芒——」畢方大大咧咧地在地宮裡穿行,叫喊。

    許多住在這裡面的散修感受到不同尋常的熱度便紛紛出來觀察,結果剛露了個頭就被一片火海淹沒了。此時這個陰暗的地宮裡被赤色畢方火照得通明,石板牆壁全都被灼燒成黑漆漆的顏色,整個地宮就像一個大蒸籠一樣飛速升溫。地面的冰雪在這樣的溫度下又開始融化,灌入地宮之中,地宮裡變得異常濕熱,裡面每一個角落都佈滿了高溫蒸汽。

    與火焰色彩一致的畢方在各個靜室裡來回穿行,不停地喊著「句芒」,不到片刻這裡面的散修就被燒得一乾二淨了。

    可是畢方還是沒有發現它要找的句芒,於是它只得繼續深入地宮之中。這裡面水汽蒸騰,凝結成滴,濕噠噠地黏在它身上,畢方不喜水,所以它越找越是暴躁。

    「為什麼這地方這麼大?」畢方抱怨了一聲,在原地停下,它落腳的石板直接就被燒穿了。

    「算了,不想進去了。」

    它看了看地宮彎彎曲曲的道路,又看了看背後不斷流進來的村路,疲懶地伏在原地不願意動彈了,它扭著脖子從自己羽毛間翻找出一個小布包。

    「聖者大人啊,幸虧你給了我這個錦囊,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畢方一邊念叨著,一邊用喙叼開了小布包。

    這個布包在畢方渾身赤炎中依然保存完好,可見不是凡物。它用尖喙戳戳點點,幾下把裡面的東西扒拉了出來,那裡面是一面蒙著鏡袱的古鏡。

    鏡袱是淺淺的青色,上面用暗青色繡著無數花草,不認真看根本辨別不清。畢方將鏡袱撩開了,鳥喙扣在鏡面上發出冰冷而空靈的響聲,與這地宮中的滴水聲混在一起顯得分外詭異。鏡袱下面放出澄瑩清澈的光芒,鏡面如同月下寒泉般寧靜而美麗。鏡子邊緣是經過細緻打磨的妖獸白骨,也紋著密密麻麻的花草圖騰。要知道上古大妖遺留的白骨極為堅實,要在這上面繪出如此細緻的圖案真是讓人想都不敢想。

    畢方用爪子把這面巧奪天工的古鏡翻來覆去,怎麼也沒看出來這東西有用。它又用喙戳了幾下,古鏡發出的輕靈之聲連帶著看不見的波動向地宮深處蔓延。

    地宮深處隱約傳來一聲痛苦的獸號。

    畢方一怔,然後歡快地叼著鏡子飛起來轉圈:「喲呵,靈了!」

    它晃蕩著這面古鏡,那個淒厲的嚎叫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兒,畢方跟前的石牆就被推倒了,阿芒喘著粗氣站在牆裡。

    他看上去神色極為痛苦,不斷發出高亢的嚎叫聲,這聲音根本不像是人發出來的,倒和畢方這種鳥鳴有些相似,只不過更為低沉粗獷。阿芒的眸中漸漸泛起蒼翠之色,帶上了草木生生不息的意味。他的英武而粗野的面龐漸漸被青色的羽毛覆蓋,雙臂也漸漸化作雙翅,雙足則離地化為利爪。他耳後長出細細的樹枝,枝上花葉繁茂,絲毫不受地宮中熾烈之氣的影響。

    它足下有龍吟之聲響起,細看竟然踩著兩條飛龍。

    阿芒沒有半分神智的眼睛死死盯著畢方口中的鏡子,然後一個振翅便朝它急撲而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49
第一百一十六回、神力反噬,真氣動盪

    云青站在藏鋒閣中央那副最大的畫面前,伸手將它取了下來。

    那是徐吾通的託身之所,他在畫裡小聲提醒道:「以我為鞘,藏鋒斂氣。」

    云青點頭,取出了昆吾,然後將畫收攏捲起,一點點將昆吾包裹住。這畫看著只是脆弱的紙張,但卻能將昆吾的鋒銳之氣悉數包容,待到將整個刀身都裹進去也沒有一點點被撕裂的痕跡。

    云青以大日黑天真焰化繩,在畫卷外面系好,懸於腰間。她收刀入鞘時將有墨跡的一面朝裡,外面看起來則是有些古舊的空白紙張,映著漆黑的大日黑天真焰倒也莫名融洽。

    「昆吾……是刀啊?」

    云青聽見徐吾通在畫裡有些鬱悶地說了一句,她頓時就不知該怎麼答了。最開始在劍閣外面她就有些擔心,既然劍靈都是以劍為生,為劍而死,那他們怎麼可能同意呆在一個完全不懂用劍的人身邊替她鎮壓一把刀?

    「不過也沒關係,我不介意的。」徐吾通連忙安慰她,「你對刀法瞭解多少?」

    云青心下一鬆,墨陵裡像徐吾通這樣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人還真是不多見。

    她如實回答徐吾通的問題:「完全不懂。」

    「……」徐吾通似乎是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有些驚訝,「那你平時怎麼用它?」

    云青尷尬地道:「只用昆吾本身的神通,不用刀勢……嗯,其實我很少使用兵器。」

    「哦,你是六道閻魔宗弟子吧,我記得你們應該是以法輪作為兵器的,對麼?」徐吾通說道。

    「也算是吧,不過我們基本以神通對敵,法輪亦是神通顯化。」云青抬手,腕上是一道猙獰古樸的大日黑天輪,「像這樣……「

    她腕上的黑色日輪緩緩旋轉,凶戾而狂暴的氣息在上面翻湧著。

    「也沒關係,你喜歡用什麼便用什麼吧,反正術與法都是小事情。」徐吾通輕快地說道,對於他來說只有「道」才算得上問題。

    云青安下心來,帶著這支畫卷從窄門走了出去,門外的寒晟神情凝重,站得筆挺。

    「魔尊可還順利?」他沉聲道,一下就留意到了她腰間掛著的畫卷。

    云青笑著點頭:「寒城主久等了,這次雖然一波三折,但好在還是有位前輩願意伸出援手的。」

    「那就好,不知這次出世的是哪位前輩?」寒晟看著她腰間畫卷的大小隱約有點猜測,「是修行通聖劍意的那位?」

    「嗯。」云青坦然道,「是徐吾先生。」

    寒晟心下喟嘆,道:「徐吾前輩一生不得志,原以為他將此身獻與藏鋒閣是心灰意冷了,沒想到還是將最後的希望寄託給了這個亂世。」

    云青一怔,然後鄭重地拱手施禮:「黃泉定不負前輩希望。」

    寒晟卻是搖了搖頭,有些蕭索地道:「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出個准數來,你不必允諾什麼,徐吾前輩想必也不需要你允諾什麼。」

    云青默然,手按在刀柄上,隱約能聽見畫卷裡悠揚悅耳的琴聲。那個人見了她之後眉眼裡都是透著喜悅的,他在云青身上看見了亂世之中的無儘可能,看見了他的「道」被踐行的希望。

    就算看著很年輕,徐吾先生身上還是擺脫不了那種亡者的暮氣。云青想那個將龍女託付給她的金龍王,他也是這樣,如同緩緩垂入黑暗的夕陽般帶著寬厚而溫和的氣息。

    他們年輕時都是光芒燦爛,輝照四方的存在,只是歲月催老,時不待人。金龍王想要將自己的血裔留在云青身邊,代替自己去看這世間一切的精彩與美妙。而徐吾先生卻是向這個一次次拒絕他的世間再次伸出了手,若是此行不能證道,想必他也會像無數年之前那樣絕望地離開人世吧。

    說實話,這個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希望被辜負得一乾二淨,也不少他們幾人。

    所以寒晟才會告訴云青,徐吾先生並不需要她的許諾。他們都看開了,他們所能做的只是看著那些還有餘力去爭道果、搏生機的人掀起一場場狂風巨浪。

    云青心有所感,正想開口說點什麼,臉色卻陡然一變。

    離她最近的寒晟感覺到她身上的氣息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飆升,彷彿有來歷不明的力量一口氣湧入她的身體裡,短短幾息間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神力?」寒晟皺眉,手中劍氣匯聚。

    云青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的表情極為痛苦,神色間糅雜了茫然與暴戾。她死死按著昆吾的刀柄,但是徐吾通這時候也察覺出她不太對勁,於是以自己力量困住了昆吾刀。此時畫卷之內漫天黑焰降下,宮廷樓閣盡皆焚燬,金色太陽被黑色天幕遮蔽,徐吾通坐在陋巷之中,神色平和地撫琴,帶著毀滅氣息的黑焰近不了他半分。

    云青與徐吾通僵持在原地,寒晟卻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見云青痛苦地環著肩佝僂下去,正想要伸手扶起她,這時候云青卻突然尖嘯了一聲。這聲音渾厚而低沉,如同洪鐘般狠狠砸在心上,寒晟直接就被震得眼前一黑,等他再細看卻發現云青殺意沸騰地貼近了他。

    要不是徐吾通困住了昆吾,這時候畫捲裹著的刀應該已經抹過他的脖子了。

    寒晟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想必云青已經陷入了極為瘋狂的境地。之前的云青雖說是年輕有為的聖地嫡傳,但修行時間還短,爆發有餘,積累不足,所以他對制住云青還是有信心的。可是眼下她的身上卻突然湧出一股極為浩大雄渾的力量,這力量還是不斷提升著,不知為何不受她控制,反倒讓她迷失神智。

    云青正在變成一個陌生而強大的人,這讓寒晟瞬間生出危機之感。

    云青之前在古戰場上以一敵二,差點擊殺了覺寅,還將火凰逼走,依靠的正是句芒神力。她與阿芒可以算作一個人,力量之間也是能夠交互使用的。如果阿芒化身句芒,那麼他的力量會有一部分滲入云青的身體裡,但是這部分力量中還包含著阿芒的無理智部分。

    在古戰場上云青殺意失控,所以沒有刻意壓制他化身句芒,而是主動從句芒這裡汲取無上神力。但是眼下她卻陷入了被動——屬於阿芒的力量強行灌入了她的身體,阿芒神魂中的瘋狂與茫然也一起侵入了她的神魂。

    一命雙生,在兩人間云青一直是佔據主動地位的。她控制阿芒簡直如臂揮指,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而云青作為有神智的一方自然可以輕易操縱屬於她的一部分。同樣的道理,如果阿芒有神智,那麼他反過來控制云青也是極為簡單的,所以云青必須謹慎地判斷阿芒的情況,一旦他恢復神智就將他殺掉。

    但是這次她明顯失算了,阿芒的變化來得急促而兇猛,還趕在了她被戾氣侵蝕,最為虛弱的時候。

    寒晟手中凝劍,一邊防備一邊想辦法制住云青。他暗運真氣,退後幾步,正要啟動陣法困住她,沒想到云青腳下黑焰一起,一下竄出老遠,恰好脫離陣法範圍。只見她一連擊穿好幾座石牆,往地宮方向疾馳而去。

    寒晟上前摸著刻了無數陣法的堅實牆壁,目瞪口呆:「這麼大的力道啊……」

    云青穿透無數牆壁,直接碾過迷蹤陣,一路向著地宮方向衝去,這地陵本來就和地宮很接近,打穿一些牆壁之後更是直接就連通到了一起。此時的地宮中濕熱無比,四處都是滾燙的蒸汽,連路也看不清,云青身上泛起金色光芒,洗髓經運轉起來,倒也不懼這樣的溫度。

    她不繞遠路,徒手砸牆,筆直地就朝著阿芒所在的位置衝了過去,等脫離了迷蹤陣和其他防護陣法的干擾就扣住方寸盞,一下消失在原地。

    畢方在狹小的地道之中來回閃避阿芒的利爪,它的身子比阿芒來得輕盈靈巧,加上阿芒沒有神智,所以躲得還算遊刃有餘。它叼著古鏡,鏡光每次照在阿芒身上,他看上去就痛苦不少,動作也愈發遲緩。

    就在它一個扭頭避過阿芒的衝擊時,眼前突然冒出了大片黑色火焰。

    一人白衣勝雪,腰間一抹黑焰盤繞,正是云青趕到了。

    畢方一看她這氣息就感覺到不好,它當機立斷,衝過黑色魔焰就朝阿芒撲去,一下迎上了阿芒的利爪。畢方的羽毛被撕下一大片,它慘烈地鳴叫了一聲,然後瞬間變大,雙翅一合,一把撲住了阿芒。

    阿芒被它捂在翅膀裡,口鼻間全是畢方烈焰,一下也有點懵了。

    云青正在處於混亂之中,她努力保持住神魂中那一點清明,一時間也沒來得及阻止畢方的動作,等她定神看去,畢方和阿芒身上白光一閃便消失在了原地。

    這道白光她再熟悉不過,正是方寸盞。

    方寸盞瞬息千里,且沒法連續使用,這就意味著剛剛用過方寸盞的她幾乎不可能追上畢方。

    云青站在原地,心中漸漸響起琴音,她低聲道:「多謝先生。」

    「你還好吧?」徐吾通擔憂地問道。

    「不太好。」云青揉著眉心,她神智清明了不少,但真氣還是躁動不安。

    徐吾通問她:「你要去追麼?」

    「不追了,現在也追不上。」云青疲憊地坐在原地,開始打坐。地宮中濕漉漉的,她的衣角浸在水裡,肩頭也被淋濕了,加上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十分狼狽。

    「可是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徐吾通可以隱約感覺到兩人間極為緊密的聯繫,云青的這番變化也應該與剛剛那個被畢方帶走的人有關。

    云青苦笑了一下,感覺真氣流轉間越發疼痛難忍:「那就是我。」

    徐吾通微微訝然:「你是說……?」

    「沒關係,因為那個人就是我,所以畢方不可能帶著他逃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等我稍微恢復一點再去找吧。」現在的云青連動都不敢動了,這裡就挨著古戰場,而她的真氣遲遲沒有恢復平靜,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走火入魔,那還真是要人命。

    她剛說完就聽見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龍淮從一個牆洞裡鑽出了,一眼就看見了云青。

    「你怎麼坐在這兒?阿芒都不見了!」龍淮伸手想扶她起來,但是被云青制止了。

    「我知道阿芒的事情,不急。」云青緩緩說道。

    這時候胡寒眉也小跑著從地道里出來,她抱怨道:「你跑這麼快作甚……黃泉?」

    她說著就看見了坐在地上的云青,待走近了才仔細觀察她的臉色:「你受傷了?」

    「沒有,我很好。」云青慢慢收攏真氣,她想從地上站起來,卻感覺疼痛感甚至滲透到頭髮末梢,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最後還是龍淮扶了她一把:「你真沒問題嗎?」

    「帶我回無妄魔境。」云青這會兒看上去沉靜而溫和,和之前凶戾失控的樣子判若兩人,她輕柔地將龍女拉向自己,低聲道,「拜託你了,帶我回去。」

    龍淮感覺云青的聲音貼著自己耳根,整個人都虛弱得不像樣,她頓時心就一軟:「那我載你吧?」

    云青點了點頭。她需要一個比較安全的環境,先借助徐吾通消除戾氣,然後從遣淵魔尊那裡獲得六道無生輪和閻魔破妄輪,接下來就是按計劃前往清川山府。

    她必須重回夭闕塔,在那裡應該能找到某個途徑解決掉阿芒的問題。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53
第一百一十七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清晨時分,天邊漾起微茫的日光,九鳴城中依舊一片黑暗。

    魔道在九鳴城的駐軍剛剛完成換崗,就算只有千名弟子,他們也將整座城封鎖得嚴嚴實實的,因為整座城中除了魔道弟子之外全是大自在天魔物。大自在天魔物原本需要魔道真氣來維持生存,但是現在他化大自在天由六道生死輪固定在大世界之中,可以將天地靈氣侵蝕為魔氣,幾乎沒什麼消耗。

    城牆之上,黑甲紅披風的兩名魔道將領正看著遙遠的南方荒野,那邊有大片妖云遮蔽天空。

    浴月奮戰在第一線多日,黑色鎧甲上沾滿了乾涸的血液,也有妖族的,有人族的。她有些疲憊地對身邊的人道:「這麼放任魔物蠶食天地靈氣真的沒問題嗎?」

    笙盡打了個呵欠,將重劍往地上一頓:「既然無神魔尊已經做出決定,那我們照著做就好了。」

    浴月看上去還是有些不安,她轉過身去,不再看妖族駐紮的地方,轉而望向日出之地:「可是現在妖族已經退出百里外了,我們為何不稍作抑制?比如降下六道生死輪什麼的……」

    「你在開玩笑麼?妖族退了,可北邊人道還在看著呢,要是六道生死輪一降下,那履天聖壇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我們需要一個戰爭利器來彌補人數上的差距。」笙盡不以為然。

    「哎,也是。」浴月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不過一想到領軍之人是無神魔尊我就有點不安啊。」

    「你怕他?」笙盡壞笑了一下,「還是你想無暇魔尊了?」

    浴月一怔,然後狠狠捶了他一下:「少來了,無神魔尊到底是同門嘛,有什麼好怕!」

    「嘿嘿,我們都心知肚明的……屠魔之魔,在南海平亂的那幾位都是狠角色。」笙盡修行武技,體術精湛,自然不怕她這麼不痛不癢的一下。

    南海魔道想要爭奪無妄魔境的主宰權已經很久了,所以近幾千年來九大魔門都有嫡傳弟子常駐南海平亂。這些平亂者一般都心狠手辣,完全不怕造殺孽,亦不會因為殺戮而心有魔障,他們被稱為「屠魔之魔」。

    「誰說的?黃泉魔尊就很溫柔!」浴月反駁道,「也不知道她現在人在哪兒。」

    笙盡回想了一下那位尚還年幼的白衣魔尊,這麼短的時間內記憶就已經有些朦朧了,他只能隱約想起她身上沉靜而安寧的氣息。

    「說不定這種人才最可怕呢,你是不是忘了她把那個靈飛子砸成肉泥的事兒?」笙盡有些感慨,然後他又被浴月揍了一下。

    浴月不滿地吼他:「你怎麼總是喜歡跟我反著來?」

    「啊!」笙盡突然大叫了一聲。

    浴月一驚:「怎麼?我傷著你了?」

    「不是!」笙盡指著北方天空,「你看!」

    金色的巨龍在昏暗的天幕中蜿蜒,如同一道撕裂碧空的金色閃電。龍鱗折射出凜冽的光芒,每一寸身軀都來得輝煌而壯美。它發出悠長的龍嘯,這聲音響徹南方荒野,帶著無與倫比的驕傲與高貴。

    「是……龍啊。」浴月怔怔地看著這強大而美麗的生物。

    「往這邊來了!」笙盡手裡按著劍,但立馬又發現有些不對,「龍背上有人!」

    金龍從天而降,貼著城牆俯衝而下,浴月看見那條龍的爪子就在自己頭頂上的位置,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笙盡拉了她一把,讓她低下頭。

    他們看見那條金龍一落地就化作人形,那是一個驕橫而高傲的年輕女人,她穿了件鱗片般層層疊疊的金色長裙,手裡攙著一個白衣女孩兒。她們身邊還有個戴面紗的女人踉踉蹌蹌地跌在地上,應該是落地的時候被甩下來的。

    「龍淮,你……!」那個帶著面紗的女人從地上起來,怒氣衝衝地瞪著金龍女,她露在外面的雙眼生得極美。

    「我怎麼了?你說啊,你說啊!」龍淮嘲諷了一下,然後突然湊近做了個鬼臉。

    胡寒眉扶著腰,抬手就要給她一個巴掌,但是被云青攔下了:「算了,再吵下去你一定討不得好。」

    胡寒眉現在是普通人的身體,要是吵起來一定是她吃虧,要是出現傷亡那還真不好跟聖者交代,所以云青還是勸了一下。

    結果她這麼一勸龍淮就更得意了:「狐狸精你倒是說啊?」

    胡寒眉冷笑:「不跟你這四腳爬蟲計較。」

    「誰說的四腳!?本公主是五爪金龍!」龍淮想沖上去揍她,但是被云青死死拉住了。

    「呵,五爪的爬蟲也是爬蟲。」胡寒眉保持高貴冷豔的笑容,繼續火上澆油。

    「你!」

    「見過黃泉魔尊!」陸陸續續有破滅天魔宗弟子認出云青,他們一邊行禮一邊打量黃泉魔尊身邊這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女人。

    浴月和笙盡也從城牆上跳下來,向云青行禮道:「見過黃泉魔尊!」

    云青總算找到個機會擺脫這兩個女人的爭執,她笑道:「無神魔尊呢?這次來九鳴城還沒同他見過面呢。」

    「我在這兒呢。」

    一個穿著寶藍色道袍的少年道人從他化大自在天中飛出來,手裡拎著把血淋淋的長劍。他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雙眼狹長而深邃,臉色略顯蒼白,看上去頗為文弱。他身上的色彩頗為明亮,當眼神卻給人一種陰沉壓抑的感覺。他氣息內斂,看上去與普通少年無異。

    浴月和笙盡見了他也立刻施禮道:「見過師兄。」

    「去做你們自己的事情。」宗無神淡淡地掃了一眼,也沒指責兩人擅離職守的事情。

    浴月和笙盡都在心裡抹了把汗,連連道:「遵命!」

    「師兄近日可好?」云青笑著問道。

    宗無神伸手往長劍上一抹,劍上的血跡瞬間消失不見,他搖頭應道:「這可是個累死人的差使,若是不信,師妹可以替我守個一兩天。」

    「能者多勞,想必守城這事兒師兄做起來遊刃有餘,我卻會手忙腳亂罷。」

    云青與宗無神頗為熟稔,兩人在南海便認識,所以這次經過九鳴城之時,云青還是下來打了個招呼。

    宗無神笑了笑,也不與她客套了:「我聽聖者大人說你正在靜修呢,怎麼會在九鳴城這個暴風眼裡頭?」

    云青沒想到魔道聖者還提起過她:「……這個,我正在去靜修的路上,看見師兄守城便下來看上一眼。」

    「你莫非真想替我守個幾天?我可以教你怎麼用那六道生死輪……」宗無神看上去特別想把這事兒推給云青。守城確實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看看胡寒眉的下場就知道了。

    「不必了,要是回去晚了我師尊肯定要用那六道生死輪對付我,師兄還是自己呆著吧。」云青下來一趟當然不是為了替他守城,而是想要稍微探一下此處的情況,說不定她下回從無妄魔境出來就要被派來這塊地區。這裡是魔道最貼近妖族戰線的地方,也許她可以利用此處兵力衝入十萬大山深處,然後想法子找回阿芒。

    宗無神有些失望:「你們還真是沒一個幫得上忙的。」

    朱無瑕從東海回來之後修為又有精進,於是閉門潛修,而云青這會兒也說自己要回去靜修,宗無神這邊連個能分擔壓力的人都沒有。

    「九鳴城有師兄一人足矣。」云青面不改色地吹捧道,「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好了好了,你不是還趕著回去嗎?」宗無神聽不下去了,於是揮袖轟她走。

    云青笑了笑:「是啊,路途遙遠,還想問師兄借大挪移陣一用。」

    宗無神有些訝然:「你如何知道此處建了個大挪移陣?」

    這裡的大挪移陣是極獄罪魔宗新建起來的,知道的人並不多,云青也算是其中之一。她上次參與黃泉聖會的時候從極獄罪魔宗宗主那兒得到了一枚玉簡,要是這些大挪移陣有什麼變動都會第一時間傳入玉簡中,十分方便。

    「出門前我師尊提醒過的……快來不及了,師兄能啟動大挪移陣送我一程麼?」云青誠懇地說道,她以心目掃了一□後,胡寒眉和龍淮還在鬧騰。

    「喏,這是啟動陣法用的五色石。」宗無神從袖子裡取出一枚亮閃閃的石頭,正是煉製好的五色石。

    「多謝。」云青從他手裡接過東西,然後轉頭向胡寒眉與龍淮道,「我們走了。」

    宗無神看著戴面紗的胡寒眉,隱約猜到了她的來歷,他意味深長地目送幾人往大挪移陣走去,然後騰身上了城牆。

    「妖族已退出百里外,對吧?」他低聲問浴月。

    「是的!」浴月精神一震,立刻答道。

    「追擊,然後剿滅。」宗無神神情淡然地下令道。

    笙盡有些不確定地道:「可是眼下我軍消耗甚巨,追擊百里會不會太……」

    「十萬大山比我們消耗要大得多,況且畢方眼下不在軍中,光憑那對比翼鳥可攔不下我們。」宗無神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浴月也不大放心,於是鼓起勇氣說道:「可是人道這邊虎視眈眈,我們前往追擊妖軍,那九鳴城怎麼辦?」

    「我來守。」宗無神俯視著城牆之下的萬里焦土,千重屍骨,看上去冷漠又孤高。

    「黃泉扯了這麼多鬼話,只有一句勉強能入我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破滅天魔宗生來如此。」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57
第一百一十八回、魔物異變,傳法在即

    云青在返回宗門的第一時間找到了譴淵魔尊,然後將古戰場與墨陵之間的關係仔仔細細地同他說了一遍。

    月色下的閻魔天子峰染上了淒清冷峭的氣息。大概是布過大型的防護陣法後對天地靈氣有些影響,這座山格外險峻,樹木多生崖壁之上,滿地都是荊棘與荒草,還遍佈著各種鬼怪魔物。七大主峰中,其餘六座都是山水如畫,唯有閻魔天子峰景色荒涼而恐怖。

    宗主遣淵魔尊常年鎮守此峰,僅有嫡傳弟子能出入此地,其餘幾大主峰則由長老管理,內門弟子只能呆在其餘六座主峰修行,而如今的望月峰只有云青一個人。

    云青赤足走在亂石之間,這些尖銳的石塊劃過蒼白的皮膚,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她身邊的遣淵魔尊一如既往地穿著漆黑色道袍,神色嚴肅莊重。

    「這麼看來火凰與你的目的應該是差不多的。」遣淵魔尊一邊聽云青說這次古戰場之行的經歷一邊拿著陣盤四處探查。

    之前煉製六道生死輪的時候似乎出了點小差錯,有一群亡魂通過生死輪逃離六道輪迴化作魔物,現在正散佈在閻魔天子峰上。這邊魔物鬼怪向來不少,甄別起來十分困難,所以遣淵魔尊這些日子都在忙著親自處理這些東西,就連跟云青說話的空當也不忘四處查看。

    云青手裡拿著個差不多的陣盤,不過她沒有用這東西,而是直接用天書查看:「師尊是指?」

    她在古戰場遇上眠鳳廊火凰和歸靈寺住持後不管不顧就打了一場,等後來回想起來才覺得兩人出來的時機不對。眠鳳廊和歸靈寺正打得不可開交呢,火凰理應在解憂崖坐鎮,怎麼會跑去極寒之地了?

    「墨陵劍閣啊……」遣淵魔尊手裡的陣盤上冒出一股濃濃的黑氣,盤旋成一隻猙獰的鬼爪,這爪子向著峭壁上一指,「往這兒走。」

    遣淵魔尊說著就朝不遠處的峭壁上走過去,云青連忙跟上他:「師尊是說,眠鳳廊知道了地陵之事,然後火凰要與墨陵劍閣結盟?」

    「不好說,興許火凰只是與你一樣向墨陵借了點東西,又或者這是仙道與人道結盟的一個標誌。」遣淵魔尊沒有親歷這些事,光憑云青轉述的消息還不能判斷什麼。

    云青聽了他的話卻有點傾向於後一種,火凰年少不經事,她在眠鳳廊裡雖身居高位卻無實權,所以這次出行多半不是她自己的意願。而以驚花的身份,她是斷然不會允許火凰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輕易離開解憂崖的,這讓云青不得不懷疑火凰此行是得了神隱門的授意。

    不久前火凰決定轉守為攻,打了歸靈寺一個措手不及,那時候她身後便有神隱十子撐腰,想必那位與眠鳳廊商談戰事的仙尊還提起過墨陵劍閣的事情。

    「那這次墨陵劍閣的事情我們要怎麼處理?墨陵一出世,人道實力大增,九鳴城不是很難保住嗎?」云青問道,「難道我們還要死守那邊?」

    遣淵魔尊看上去不怎麼在意墨陵出世這個大消息,他手裡擺弄著陣盤道:「聖者大人自會安排,你專注修行便是,況且……」

    他頓了一下,然後接著道:「墨陵出世,麻煩最大的應該是神隱門,還輪不上我們操心。」

    也是,神隱門與墨陵劍閣當年可是道統大仇。

    傾天之戰距今已有千餘年,其中諸多隱秘如今早已不為人知。當年雖然看上去是墨陵大敗,不得已自辟小世界脫身,但從云青這次的古戰場之行來看,恐怕神隱門也被墨陵反算了一遭。

    云青回來後稍微整理了一下,整件事大致是這樣的:

    墨陵先挑釁神隱門,殺了人家嫡傳,等神隱門問責起來就一口氣把事情鬧大,然後發動仙、人之間的道統之爭。整個漫長的傾天之戰中,最為慘烈的戰場便是南風大6寒來城外的大挪移陣附近,那裡聚集了大量神隱門弟子、墨陵弟子,還有履天壇弟子,這個戰場上有無數仙尊人傑埋骨,於是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天地間罕見的極死之地。

    後來墨陵表面上是因為傷亡過於慘重,後路又被斷了,於是索性溜進小世界,休養生息整整千年之久。而實際上卻是在寒來城底下建了個地陵,利用這個獨一無二的極死之地做出諸多佈置,蓄勢千年之久。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做了什麼佈置,但能讓一個聖地花費千年時光,犧牲無數門人弟子,寒來城地陵裡藏的秘密恐怕不會小到哪裡去。

    「愣著作甚?」遣淵魔尊在前頭叫她。

    云青回過神來,感覺到自己手裡的陣盤也開始發燙,她順著陣盤所指的地方看過去,只見一隻巨大的眼球貼在峭壁之上。那隻眼球周圍伸出許多黑色觸鬚,夜裡乍一看就像一隻大蜘蛛。

    「怎麼長成這樣……」云青見過的魔物大多是美豔而妖嬈的,再不濟也有個固定的形狀,可是這東西不斷扭曲著就跟一團內臟似的,噁心得要命。

    「畜生道與餓鬼道里出來的,還能好看到哪裡去?」遣淵魔尊不太想提這事兒,畢竟失誤也算他一份。

    六道生死輪是臨時趕出來的,期間為了加快煉製速度不知道用了多少禁忌之術,所以失誤是不可避免的。好在六道生死輪本身沒多大問題,就是開爐的時候亂了六道輪迴,閻魔天子峰漫山遍野都是魔物,六道輪迴一亂就發生了種種異變,這些亡魂從六道輪迴逃遁出來與那些魔物混雜,很難辨別清楚。

    眼下嫡傳們都在外作戰,非嫡傳的弟子又上不來閻魔天子峰,所以遣淵魔尊只好親力親為把這些東西弄乾淨。正巧云青回來了,遣淵魔尊二話沒說就拉上自己徒弟一起熬夜打掃衛生。

    「……我來吧。」云青還想著一過來就讓遣淵魔尊傳法呢,結果攤上這麼個勞心勞力的差使。閻魔天子峰處處都是陣法,魔氣混亂不堪,普通的探查之術難以施展,只有循著陣盤一點點找過去,把這些怪物都給拔除了。

    她挽了袖子,蒼白的皮膚上覆蓋著一層金色光芒,徒手就攀上峭壁,一點點朝那魔物接近。那個眼球上的黑色觸鬚伸展開來,黏稠的液體不斷地從那上面滴落,將它下面的岩壁都沾得濕乎乎的,難以著力。

    云青身上黑焰熊熊燃燒,把那些靠近的觸鬚燒了個一乾二淨,她一邊往上爬一邊大聲問道:「師尊,你要活的還是死的?」

    遣淵魔尊仔細觀察著她,見她神情認真,看不見什麼戾氣,便道:「活的。」

    云青手裡一頓,她深深吸了口氣,似乎在竭力平靜什麼。然後她突然抬手往岩壁上一砸,這拳下去大半個手臂都陷在了岩石裡。那眼球一邊揮舞著觸鬚一邊飛快地從頂上爬下來,想要湊近云青,可是爬到一半卻突然感覺到身下的岩壁開始晃動了。

    云青手裡凝出九首蟠虺,龐大的蛇身在山體內扭動,整個峭壁外側都開始鬆動了。

    就在那些觸鬚伸到云青頭頂之時,大片岩石轟然崩坍,她和那個大眼球一起落了下來。云青腳踏黑焰,踩著紛紛揚揚灑落的石塊就一路向上衝去,雖然閉著眼睛但步伐無比精準,幾個縱身就躍到了那個眼球上方。

    她雙手一合,九首蟠虺從岩壁中鑽了出來,一下纏上了那隻眼球,它渾身都發出被熾烤的「嗞嗞」聲。

    「好了。」云青輕巧地落到地上,朝遣淵魔尊示意道。

    「都熟了有什麼好?」遣淵魔尊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抬手用陣盤將這隻眼球收了回去。

    「師尊為何要活捉它?」云青問道,明顯直接燒乾淨比較省事兒。

    遣淵魔尊繼續照著陣盤上那隻鬼爪所指的方向走去:「能在六道生四輪之下存活,想必這些東西也有特殊之處。」

    「原來如此……」云青點點頭,跟在他身後。她對煉製六道生死輪的事情還不怎麼瞭解,現在只需要悶頭幹活就好了。

    「抓完剩下的便來傳法殿。」遣淵魔尊走在前面,淡淡地道。

    云青總算鬆了口氣:「多謝師尊。」

    「你身上戾氣已除,不過最好還是留在宗內靜修一段時間,這兩脈嫡傳雖然比大日黑天輪要溫和些,但也萬分艱深。」遣淵魔尊告誡道。

    想來他讓云青活捉那隻眼球就是在試探了,遣淵魔尊對云青一向好得很,剛剛確認她戾氣已除便立刻決定傳法與她。

    「南風戰事吃緊,弟子想前往前線接替無神魔尊的位置。」云青直言不諱。她的確是時間緊迫,阿芒在畢方手裡已經幾日,雖然現在還沒出什麼問題,但自己的一部分握在別人手上總是讓人心裡不安,

    遣淵魔尊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嚴厲地看了她一眼:「南風戰事哪裡吃緊?你是在咒無神魔尊呢?」

    「咳……」云青咳了聲,「那我前往協助無神魔尊也好。」

    「你為何天天想著跑去九鳴城?」遣淵魔尊問道。

    云青抬手按在心口,看上去情真意切:「弟子心繫魔道道統,沒有一刻不想著為我宗門浴血奮戰,還請……」

    「夠了,不許去,老實呆在望月峰。」譴淵魔尊一看她神色激動就知道她又開始瞎編了,他自然不吃這套,於是冷笑著走近一步,「你可別逼我封山。」

    封山就是把望月峰整個兒給塞進結界裡,相當于禁足。

    云青苦笑道:「師尊……」

    「閉嘴,不許說話,趕緊把這些東西弄乾淨,然後上傳法殿,待我傳法後就給我閉門靜修。」遣淵魔尊知道她連死的都能說成活的,於是也不聽她辯解,直接把自己那個陣盤也往她手裡一塞。

    云青一隻手一個陣盤,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師尊!」

    遣淵魔尊不理她,直接駕云飛上了峰頂的正殿。云青也沒辦法了,只能順著陣盤上的鬼爪指示接著把那些發生異變的魔物抓回來。

    此時她腰間的畫卷之中暗無天日,碧空被黑天取代,豔陽被黑色日輪取代,沒有一處不燃著熊熊烈火。凶戾無比的九首蟠虺遊走城中,將能夠看見的一切都摧毀殆盡。

    徐吾通站在陋巷之中,面前是無窮無盡的紅蓮業火,他手按著琴絃,神色凝重而肅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1:00
第一百一十九回、東窗事發,十萬火急

    張小武覺得黃泉魔尊最近不大對勁,但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黃泉魔尊回來是這幾天的事兒,她剛落腳就上了閻魔天子峰的傳法殿,幾乎不出意料地被宗主授予了閻魔破妄輪和六道無生輪兩大正統傳承。後來的幾日裡,黃泉魔尊一直在山上靜修,足不出戶,張小武聽說她被宗主禁足了。

    也是,現在世道亂了,老是把她放出去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事兒,宗主那麼寵她,肯定是捨不得的。

    可張小武覺得最近山上未免太靜了,以往龍公主肯定是要以各種方式打擾黃泉魔尊修行的,黃泉魔尊吃不消了就會出來陪陪她。但是這次她給自己的竹林精舍都設了結界,誰也上不去,龍公主現在每天不是吃就是睡,似乎怎麼鬧也見不著她。

    「去給我弄點吃的。」龍淮剛剛醒過來,她從池塘底下的碗裡爬上岸,伸展了一□子。讓她這麼大條金龍每天窩在這麼小的池子裡簡直是活受罪,幸好張小武的飼養工作越做越好,不然她肯定要吵著回老家了。

    張小武把手裡的書擱在石頭上,跑去自己小木屋裡給龍淮找吃的。他的房子離得近,於是他一邊翻找就一邊大聲問:「公主殿下,我已經好幾日沒見著黃泉魔尊了,她還好吧?」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趕緊的,我要上次那種百魚羹!」龍淮眼冒綠光地看著池子裡游的魚兒們。

    「我的姑奶奶啊,這一道百魚羹備下來可得好長時間呢,光是把這魚的腦、舌、白、肝、膘、翅、裙、血都分清楚就得花個一整天,你還是換點別的吧!」張小武苦著臉,從房裡拎了根筍出來,「您看這玉帶羹如何?」

    「有雞嗎?」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從滄浪亭那邊傳過來。

    張小武回頭一看,胡寒眉穿了身血紅薄紗裙從溪上走過來,美豔不可方物。

    「狐狸精,你敢不敢吃點別的?天天都雞啊雞的,我都要長出尖嘴了!」龍淮撿了塊圓溜溜的石子就往胡寒眉身上扔。

    張小武嚇得魂飛魄散,一下扔了筍,飛撲過來把那石子截住:「公主啊,這黃泉魔尊說了,你們倆不許吵架……」

    「她閉關了,可沒空管這五腳爬蟲。」胡寒眉一邊嘲諷,一邊走過來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筍,就算變成人身她也不太愛吃素。

    張小武看也不敢看她,這女人美得殺氣騰騰的,看了一次一連幾個晚上都要夢見這張臉,這他可吃不消。他低著頭道:「前輩,這山上沒活物,要吃雞還得臨時去山下找呢。」

    「不能養點嗎?」胡寒眉不悅道。

    「要養的話,再給我弄點魚吧!」龍淮也湊過來。

    張小武夾在中間快要急暈了:「這個、這個也要等黃泉魔尊出了關再說啊……」

    要是黃泉魔尊一出關發現自己門前全是雞鴨魚,那還不知道要拿他怎麼處置呢!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黃泉魔尊剛上望月峰的時候這上面還有不少內門弟子,有的人想要在黃泉魔尊面前好好表現一下,於是天天在她門前晃悠,結果一個個全被她扔下山了。後來宗主知道就直接把山上所有人都給分去了其他主峰,只留下黃泉魔尊一個。

    張小武覺得黃泉魔尊是喜靜的,而且肯定有潔癖。

    胡寒眉突然想到什麼:「對了,她閉關多久了?」

    「才三日罷了。」張小武從地上撿起了筍,離這兩個女人遠些。他覺得胡寒眉興許是活太長了,所以對時間一直不怎麼敏感。

    「不對啊……她能忍得下三日……?」胡寒眉喃喃道,然後轉身就往山頂走去。她的見聞可比那從不出西南海域而且嬌生慣養的龍女要廣博得多,這次在地宮中她就已經知道了畢方用一面古鏡把阿芒誘走的事情,她追擊云青這麼久,也隱約猜到了阿芒與云青之間存在的特殊聯繫。

    阿芒這麼重要的把柄被十萬大山握在手裡,黃泉說什麼也不可能老老實實呆在靜室裡三天啊!

    她看了一眼佈置在竹林外的結界,眼神中閃過一絲明了,立刻返回小池邊。

    池水叮咚,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投下點點斑駁的日影。池子四周鋪著白色鵝卵石,一條金龍懶洋洋地躺在池子邊上,肚皮朝上,毫無戒備。張小武正蹲在它邊上洗筍,看來實在是找不到其他材料了。

    「黃泉跑了。」胡寒眉一腳踩在金龍肚子上,然後道。

    張小武連人帶筍都摔進池子裡,再起來時整個人都傻了:「什麼叫……跑了?」

    「你敢踩我!」龍淮一下化作人形掐著胡寒眉的脖子,胡寒眉臉漲紅了,一個勁兒地咳嗽。

    張小武手腳並用爬上岸來,想勸架又不敢,什麼都不做又怕龍淮把胡寒眉給掐死了:「兩位姑奶奶,你們消停著點吧!黃泉魔尊不是在山頂上嗎?」

    「咳咳……」胡寒眉揪住龍淮的頭髮,把她拽離自己,然後咳嗽幾聲道,「她以前閉關會在山頂上佈海市蜃樓嗎?」

    龍淮還想撲上來,張小武一把抱住她大腿,淚如雨下:「求你了,公主殿下,給我省點心吧!」

    龍淮瞪了他一眼,然後皺眉看向胡寒眉:「海市蜃樓?」

    「呵,是了,你連蜃樓浮夢書都不知道。」胡寒眉輕蔑地笑了一下,脖子上被她掐紅一大片。

    「不曾,以往都是佈置迷蹤陣或者普通的防護結界!」張小武在她們倆吵起來之前大聲答道。

    「你滾開!」龍淮想要掙脫他,可是張小武哪裡敢放,死死拽著她裙子,一副以命相搏的樣子。

    「這就是了,她人根本不在山上。」胡寒眉也皺起眉頭,「你跟我去一趟九命城,她想必是去追畢方了,我們去找她。」

    「好!」龍淮這次答應得乾脆利落,「你認路吧?」

    「用上次那個大挪移陣。」胡寒眉笑了笑,「我記下了位置,你往那兒飛就好。」

    龍淮踢開張小武,一下子化作龍身:「沒問題,不過……我們去找她幹什麼?她找到阿芒自己會回來吧?」

    胡寒眉神情有些嚴肅:「她是瞞著六道閻魔宗走的,我懷疑她戾氣根本沒有除盡。」

    「啊?」龍淮嚇了一大跳,她就算見識再少也是明白正統傳承中的規矩的。要是心性有暇,那可是要粉碎根基,收回傳承的。如果云青老老實實呆在山上靜修,等心境平復了,那這個問題誰也不會發現,宗主自然可以包庇一下。但是眼下她帶著三脈嫡傳就偷偷跑了,還是這麼幅遇神殺神的鬼樣子,難保不會惹什麼亂子,要是有人問責起來,那可真得出大事啊。

    張小武趴在地上也嚇著了:「不可能啊,要是戾氣未除盡,宗主怎麼會傳她整整兩脈正統傳承?」

    「黃泉身上有能夠遮蔽因果的聖物,演算天機的時候根本算不到她的具體情況。」胡寒眉翻身坐到了龍淮背上,「她這次從古戰場回來好像也拿到了什麼抑制戾氣的東西,只要在她師尊面前演得好,那就能瞞天過海了……」

    「這……」張小武從來沒想過欺瞞遣淵魔尊的事情,黃泉魔尊的膽子簡直大得可怕,「黃泉魔尊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要做一件事情,這件事相對於她之前的實力來說很有難度,所以她設法拿到了另外兩脈傳承。」胡寒眉分析道,「而且這件事情很緊迫,緊迫到讓她沒有時間去一點點消磨掉戾氣……」

    「所以她壓制殺心,騙取傳承,然後偷跑去做這件事了?」龍淮總結了一下。

    胡寒眉點點頭:「她現在不太清醒,估計就是依靠本能跑去找阿芒的。按她的腳程,三天下來估計已經追進十萬大山深處了……」

    「那還等什麼!我們走!」金龍騰空而起,天上風雲匯聚,天象驟變。

    張小武哆哆嗦嗦地趴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候,他身後傳來一個輕盈的腳步聲。

    有人踩著圓溜溜的鵝卵石接近了他,他只看見一點花色豔麗的袍角,然後耳邊就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我師妹呢?」

    是千變魔尊。

    張小武從地上起來,這位魔尊穿了身百花長袍,胸口□在外面,腰間鬆垮垮地繫著根綢帶,他的長發挽成繁複而旖旎的花式。他站在疏影橫斜的地方,看上去像是柔美而狡詐的蛇類動物。

    張小武相信他的血也和蛇一樣是冷的。

    「回、回千變前輩……我不知道。」張小武果斷站在了黃泉魔尊這邊,完全不提她已經逃跑這件事。

    「哦……」千變魔尊意味深長地嘆了一聲,「你不知道啊。」

    張小武滿身都是冷汗,他咬牙道:「是的。」

    他突然想到「粉碎根基,收回傳承」八個字,頓時就有了應對千變魔尊的勇氣,連平時一點也不靠譜的胡寒眉和龍公主都去幫著找黃泉魔尊回來了,他留在這裡當然也要為她做點什麼。

    「真是乖巧。」千變魔尊讚揚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不過為時晚矣。」

    「千變前輩,此、此話何意?」張小武結結巴巴地問道,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師尊震怒,剛剛把大長老派出去。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現在知道了……原來是師妹在禁足期間偷跑出去了啊。」千變魔尊輕笑著消失在茂密的樹林間,留給張小武一個優美的背影。

    可不止是禁足期間偷跑,還有騙取正統傳承啊!

    張小武聽完他的話,嘴巴長得大大的,大長老易渡魔尊與黃泉魔尊不和這件事全宗上下都知道了,把他派出去找人那不是要弄死黃泉魔尊嗎?黃泉魔尊一貫謹慎低調,修行也好,為人處世也罷,都無可挑剔,這讓大長老一直都沒處下手。可是眼下卻是黃泉魔尊騙取傳承在先,禁足期間私自離峰在後,整事兒她都不佔理,大長老好不容易抓了個空子,誰知道他會不會在路上用什麼私刑啊!

    張小武看向龍女離開的方向,心裡默念:「公主殿下,這次你可得飛快點啊!回來我一定給你準備百魚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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