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096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10:08
第五十回、手持殘刃,獨守孤城

    九鳴城,茶館地窖之中,宋離憂身上籠罩著灰白的死氣。

    酆都城可成大道的傳承有三,幽冥歸盡錄,萬象森羅錄,九曲通幽錄。幽冥歸盡錄是其中最為出名的典籍,當年酆都城介入天祝國與大鏡國的朝代更替,有一嫡傳弟子用幽冥歸盡錄生生將人世化作鬼地,南方十幾座城池之上都隱約有鬼都虛影降臨,後來履天壇聖環擴張至此,酆都城才悄然停手。

    「幽冥歸盡」幾個字算是將整部傳承的內容道盡了。幽冥為陰間地府之意,這是不屬於任何生命的鬼道領域。而鬼者,歸也,死者盡歸幽冥之中。若是將這部傳承修到極處,意念一動便可化生機為死氣,化生地為幽冥,使生者變為鬼物供施法者驅使。

    茶老舅竟然可以隨手傳下這等傳承,這不由讓宋離憂對他的身份隱隱產生了一個猜想,但他一直不曾向茶老舅確認。

    對他而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領悟幽冥。

    粉碎根基,了卻因果,這對於他入道已久的修為而言都不算難,難的還在這領悟幽冥之上。

    他肉身已毀,死氣纏身,也能算鬼物之列,無時無刻不身處幽冥。但身處幽冥並不代表就能領悟幽冥,就好比他之前好幾百年身處人世也不可能說自己就領悟了人世。

    如酆都城本身一樣,幽冥也是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視之無形,聽之無聲,嗅之無味,觸之無感。

    宋離憂靜坐已有三日之久,除了修出鬼道真氣之外還是對幽冥毫無所感。距離茶老舅所說的半月之約還有十幾日,但是宋離憂今日不知為何心中竟有種焦躁之感升起。宋離憂心想,入道後對天機有些自然的感應,這種莫名的感覺大概是在提醒他時日不多了吧?

    他抬頭看了一眼髒兮兮的地窖頂端,透過牆壁,透過屋頂,他看見那個流轉著浩蕩亡者氣息的結界外妖云遮蔽,滲不進一點天光。

    宋離憂神魂中有點點星光閃動,他以諸天星辰入道,雖已粉碎根基,但對星辰之道的領悟還在。

    這點星光十分微弱,一閃一閃地,彷彿在呼喚著什麼。古老的光線穿過萬千世界,被他神魂中這點星光接引下來,開始與之一同閃爍。

    宋離憂周身漸漸出現了諸天星辰虛影,但是這虛影被妖云和結界削弱後變得很是黯淡。

    「還不夠……」他咬咬牙,神魂中的點點星辰突然像是燃燒著一般大放光芒。

    一日一夜,宋離憂終於將足夠的星光接引到了這斗室之內。他抬手掐了一連串複雜的法訣,眼中倒映出閃爍的星芒,有種穿透一切的力量。

    「太上玄一,九星吐精;三五七變,洞觀幽冥!」

    世間能視不可見之物的法門有不少,比如說仙家的法器燃火靈犀,或者是云青這種**淬煉、心開一目。但宋離憂剛剛粉碎根基,能用的法術太少,只好利用對道的理解,辛苦接引星光,借特定的星辰成陣,使自己在短時間內洞見幽冥。

    因為妖云的遮蔽還有結界對環境的影響,所以這個洞見幽冥的時間不會持續太長。

    宋離憂睜開眼睛,細細觀察這座城池。

    身體殘缺的士兵拖著兵戈緩緩走向結界的縫隙,被無數長矛扎穿的妖獸與其擦肩而過,彼此都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反應。城牆之上被釘住的士兵,牆角裡腦門被開了個大洞的小孩,被草蓆潦草地裹著的青面士兵,整個下半身都被燒作焦炭的老人。這些看上去死去已久的人如同活著一樣行走在幽冥之中,他們依照本能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

    普通人若是死去便不能保持心中之靈,生機就此湮滅。

    亡者與生者的區別大概就在於,一個以死氣維持其存在,而一個以生機維持其存在。

    幽冥之所以不可見,正是因為宋離憂以神魂之力為生,而非真正地已經身處死地,以死氣維持存在。

    若不悟道,如何入道?若不入道,如何悟道?

    若不生機歸盡,如何得見幽冥?若是不見幽冥,如何生機歸盡?

    宋離憂心中一點明光閃過,身上最後一點生機斷絕,濃濃地死氣籠罩在他身上。他周身的星辰虛影漸漸淡去,隱約有陰森的鬼城在他身後幻化而出。

    「粉碎根基,了卻因果,參悟幽冥……我做到了!」

    宋離憂起身,走出地窖正想找那神秘無比的茶老舅,結界處卻突然傳來細微的崩裂聲。

    城牆之外,黃銅戰車中。

    胡寒眉突然伸手撩開簾子,她神色不如往日輕佻柔媚,反倒有種陰冷森然之感。

    她朗聲道:「方才夭闕塔律令傳來,今日必須破開結界。」

    「眾兒郎隨我入城罷。」

    這個有著傾世妖顏的胡寒眉十幾日來第一次走下黃銅戰車。她衣袂飄搖,身姿看上去十分柔弱,可就是這麼一個看上去風一吹就會倒下的美人兒卻讓所有妖獸都俯首跪拜。

    她踏云而行,瞬間就到了那道裂縫之前,只見她伸手一指,那道裂縫就像成熟的果實一般,又撐大了一些。

    朱元盛面色大變,他迅速指揮投石車想要攔下那女妖,可是還沒等開口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這位小哥,難為你不眠不休這麼多天了,只可惜無力回天啊……哈哈哈……」胡寒眉笑著一步步邁進這座古老而遍佈瘡痍的城池。

    無數士兵強撐著疲憊的身體想要擋下她,可是沒有人能近其身兩丈之內。

    那些人在離她很遠的地方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原本猙獰兇狠的神色一點點溫順下來,雙目中漸漸失去了神采。

    「我美麼?」胡寒眉一邊走一邊掩嘴輕笑,她另一隻手拎著裙襬,神色殘忍而美豔。

    有士兵不由自主地點頭,涎水順著下頜滑下來,和身上的血液混在一起。

    「可願為我浴血奮戰?」胡寒眉的惑神之術和她的美貌一樣,讓人心生畏懼,讓人不能自拔,也讓人奮不顧身。

    終於有人動手了,一個年輕的士兵將長矛扎進身邊同伴的胸腔中,那人死前還保持著不可思議的神情。

    「比起和那些不可抗衡的妖獸拚命,與同伴相殺不是更有趣也更為簡單麼?」胡寒眉跨過人類的骸骨,以一種征服的姿態一步步向前。

    就在這時候,一道電光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面前。

    胡寒眉抬眼淺笑:「是那位用五雷正法的孩子吧?」

    謝遙聽見她輕柔的聲音心中狠狠一顫,內心居然有種遇見無暇仙子般的悸動之感。他在腦海中拚命唸著太上感應錄,平靜心緒,心道這妖女當真媚術了得。

    周圍的士兵已經完全失去控制,開始彼此廝殺。謝遙看見那些朝夕相處、同袍同澤的士兵們將用來抵抗外族的兵刃刺入彼此的身體,心下有種悲憤之情湧出。

    這麼多日的堅持,這麼多日的不離不棄,這麼多人的夢想和責任,這麼多人的血肉和眼淚,全部被眼前這個妖女一個笑容毀掉。他恨這妖女的殘忍毒辣,更恨自己的無力抵抗。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那邊的孩子,你說,我可是傾國傾城?」胡寒眉朝謝遙緩緩走來,笑容清淺,只一眼便銷盡千古紅塵。

    謝遙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努力用太上感應錄填滿自己的腦海。

    不知不覺之間,他忘記了身處戰火之中,忘記了面對著強敵勁旅,忘記了愛慕與悲痛,心下一片空淨,唯有太上感應錄一字字閃現。

    他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進入坐忘之鏡。

    可是這種玄妙至極的感覺只存在一小會兒,他突然感覺腹間一痛,鑽心的疼痛從傷處傳遍全身。他低頭,看見有半截長矛從腹部穿出。

    他抬眼看向胡寒眉:「你……!」

    「莫看我,這可不是我做的。」胡寒眉歪著頭笑了一下,越過他走向更深處。在她身後,因為無人阻擋,一隻隻妖獸井然有序地進入城內,城門處已經血流成河。

    「啊!!啊啊啊啊啊!!」有些熟悉的驚恐聲音從謝遙身後傳來,然後他就感覺到那半截長矛被抽了出去,一時間血大量從傷處湧了出來。

    謝遙一邊轉身,一邊用真氣修復傷處。一抬眼,劉述正握著帶血的長矛站在他身後。

    「謝小子,對不住了!!」劉述老淚縱橫,突然抬手就要把長矛紮在自己身上。

    謝遙拽住他:「你發什麼瘋,快去把那裂縫堵上才是你該做的,自裁算什麼?」

    「我、我我竟在妖女言語之下出手傷你……」劉述滿臉驚恐倉皇,他是軍醫,但後來也拎著兵器上了戰場。所有人中他見的死亡最多,承受的壓力最大。

    「沒空理會你了,要麼為這點破事兒去死,要麼為九鳴城而死,你選一個吧!」謝遙脫了外衣,裹住腹部的傷口,一邊掐著法訣一邊順著胡寒眉的腳步追了過去。

    謝遙跟不上那妖女的踏云之術,只遠遠看見一大片妖云漸漸滲入城中心。

    就在他心中有些絕望之跡,北城門傳來一陣陣戰歌。

    「萬民之願,綿綿翼翼。履天之威,赫赫明明。以我血肉,克其南夷!」

    北邊的結界也開了一個巨大的縫隙!

    他衝向歌聲傳來的地方,只見身著清一色純白祭祀服的履天壇內門弟子從城門中走了進來,與胡寒眉正面對峙著。

    令他驚訝的是,履天壇為首之人居然是個年幼的女孩兒。

    那女孩兒正是樂舒,她手中持長劍,劍身流轉著無數符文,與她衣角上流轉的紋路相通。她高舉長劍,背後五百內門弟子齊齊取心口精血匯入長劍之中,劍身不染一絲血光,聖潔而純淨的光芒筆直地朝胡寒眉襲去。

    「虛峙劫刃,洗盪災愆!君子聖德,濟度諸惡!」

    樂舒剛剛入道,晉陞嫡傳弟子還不久,國師沒來得及傳她乾元君子道,所以只得使用這道合擊之法。之前魏長松在對抗樹妖之時用的也是此法,因為此法對妖邪之物頗為克制。

    「一見面就凶巴巴地動手,可真是鏡離教出來的好徒弟啊……」

    胡寒眉整個人被刺目的白光籠罩著,但聲音卻平平穩穩地傳出來。

    「人道聖者之名豈是你能叫的?」樂舒聽了這話面有怒色,手中長劍虛擲而出,聖潔光芒盡去,只餘森森殺機。

    胡寒眉似乎想要掐訣,但是突然臉色一變,居然沒能躲過這一劍。那長劍與她身子相撞,碎成兩半落在了地上。

    「聖者大人,三十日未到我們已經攻破此城,你為何不撤去結界?」

    胡寒眉高聲道,看來她剛剛掐訣不成正是因為這結界的限制。樂舒臉色也十分凝重,即便在結界壓制之下,胡寒眉這種天妖也不是她一人對付得了的,不知為何這種妖物居然能自由在世間行走,莫非清川山府真要攪得天下大亂不成?眼下這天妖被壓制還好,若是這道結界撤去,那結果定然是生靈塗炭。更讓樂舒感覺不妙的是,聽胡寒眉的話,這九鳴城中居然還隱藏著一位聖者,這名聖者不僅遮蔽了九鳴城的天機十日有餘,如今難道還要協助胡寒眉不成?

    謝遙聽著他們說話,不知不覺越走越近,胡寒眉似乎心有所感,突然抬頭,朝他虛指一下。

    她腳邊的斷劍眨眼間就出現在謝遙面前。

    謝遙感覺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劍上沾染的殺機讓他動彈不能。

    「喚我何事?」茶老舅出現在謝遙面前,那短劍像是突然失去了動力一般落在地上。

    「聖者大人曾言,不再介入人道與我妖道之事,如今又為何回護那小子?」胡寒眉臉上笑容不變。

    樂舒沒想到真有位聖者坐鎮九鳴城,也不知這位與胡寒眉作過什麼約定,與眼前這年輕人又是什麼關係。

    茶老舅笑得陰森:「我曾對你說,若是三十日內你們在我結界下攻破此城,我便不再介入你們的紛爭……」

    「你對我可不是這麼講的!」一個有些痞氣的聲音憑空出現。

    茶老舅身邊的空氣一陣扭曲,宋離憂身著鶴羽大氅,對他說道:「師尊。」

    謝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麼多久以來他終於見到了那場夢一般的尋仙路上遇見過的人。

    茶老舅坦然道:「徒兒,我對你說的是,三十日若是他們在我結界下攻不破九鳴城,我酆都城便不再介入十萬大山與履天壇之爭。」

    「這兩句之間可有什麼矛盾?」

    宋離憂心中一寒,他之前還是想得簡單了,這廝不僅把人道算了一把,還將妖道也算了一把。

    若是破城,茶老舅便不再介入九鳴城爭端,但酆都城可以。

    若是不破城,酆都城便不再介入十萬大山與履天壇之爭,但他本身依舊可以在九鳴城暗中推波助瀾。

    不管破不破城,鬼道都定會攪渾這池水。

    他對此勢在必得。

    「不過……就依你所言,我現在便將結界撤去吧。」

    茶老舅什麼動作也沒有,籠罩了九鳴城十幾日的結界就這樣消失了。

    一股磅礴的妖氣直衝雲霄,胡寒眉仰天尖嘯,臉上漸漸覆蓋起赤色紋路,妖異而美豔。她的裙襬之下冒出九隻狐尾,風火雷電輪番在天空中翻滾。

    大地從她腳下龜裂開,履天壇弟子有心志不堅者在這尖嘯聲下來不及躲閃,直接落入地下,嗚呼亡矣!

    「九命妖狐……退出九鳴城!」樂舒見了胡寒眉的本體,心中一震,回頭對那些內門弟子大聲道。

    胡寒眉抬手,隕石冒著火焰從天而降,樂舒他們所站的地方再也沒有一處完好。她化身本體後天生蠱惑之術更為強烈,即便是入道之人也難以支撐。

    樂舒看著被隕石砸入地底的諸多弟子,心中怒火中燒,但她知道,眼下不能硬抗,只有等援軍來了再作打算。

    「退?你們一個也別想走。」胡寒眉笑聲響徹整個南方,「這是我的九命城!」

    無數妖獸狂號著衝入九鳴城中。

    茶老舅看了看有些癲狂的胡寒眉,又掃了眼苦苦支撐的人道弟子,神色悲憫。

    他對謝遙和宋離憂說道:「你們可願隨我去酆都城避一避?」

    「自然願意。」宋離憂淡淡地道。

    「我誓與鏡國共存亡!」謝遙眼睛發紅。

    天命已定,眾生又作何掙扎?

    天命未定,眾生又何去何從?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10:19
第五十一回、 人若鴻毛,命如野草

    鏡國,新曆安平一百四十六年早春。

    此時距十萬大山天妖胡寒眉將九鳴城化作九命妖城已近兩年,兩年前人道援軍因受天機遮蔽,對清川山府兵力判斷失誤,履天壇內門弟子五百人盡數折損在退出九鳴城的過程中,彼時唯嫡傳弟子樂舒一人手持殘刃,眼睜睜地看著南方唯一一道邊陲防線陷落獸潮之中。

    此後國師於鏡都發動血祭,以之前那五百內門弟子注入聖池的精血為媒,以慈安城國師府布下的華表為基,喚人道英靈降世。人道弟子從鏡國各地源源不斷地被調往慈安城,於慈安城重鑄人道防線。

    約半年前,清川山府與履天壇以閒花城流連河為界,一南一北,僵持不下。以南之地,人命微如草芥,屍橫遍野,再無一絲生機。以北之地,人道諸多青年將領崛起,誓為人道戰盡最後一滴血,謝遙也是其中之一。

    新曆安平一百四十五年初冬,流連河面開始結冰,人道軍隊欲渡河反擊,大敗。此時履天壇弟子傷亡已近十萬。

    但也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國師於鏡都以十萬英靈、百萬生靈為牲禮,以血祭之法拆解履天聖壇。

    新曆安平一百四十六年的第一日,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履天聖壇出現在慈安城上空。出征祭典在慈安城舉行,聖環升空,遮天蔽日,所有死去的人道弟子不再化為鬼物歸入酆都城,而是化作英靈進入履天聖壇,以身鑄成光柱,支撐聖環的擴張,永生永世不入輪迴。

    在履天聖壇光環所籠罩的地方,所有人族都悍不畏死,戰意沸騰,這種一往無前的氣勢讓本來就異地征戰的妖族陷入了泥沼,既不能向前也不能後退。

    這開始成為一場消耗戰。

    清川山府有百萬妖眾,一名巔峰天妖。但因為履天聖壇被遷到慈安城,為規避聖壇的直接攻擊,胡寒眉無法再親自出手襲殺人族。而時妖軍已深入鏡國腹地,與十萬大山相隔太遠,一時間損耗的妖軍也得不到補充,死一個就少一個。所以清川山府選擇收縮擴張,緊守九鳴城,以此為根基,逐步站穩腳跟再向北方緩慢侵入。

    酆都城無所不在,原本鬼道也未有大動作,只有一些零散弟子操縱死去的妖族和人族從中攫取力量,伺機擴張。但在國師移聖壇於慈安城後,所有人族不再化作鬼物歸入酆都城,酆都城實力因此大為削弱。傳言今年將有鬼道嫡傳弟子被派往戰亂之地重整鬼道軍力。戰亂期間茶老舅從未親自現身,沒有人知道這個消息的真假。

    履天壇在新曆安平一百四十六年頒佈大鏡國新政,所有人族可於傳法壇接受履天壇傳承。此法一出,天下皆驚,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無門檻傳法授道的聖地。從這一年開始,人道正式進入了一個全民修行的術法盛世,也進入了一個萬民同心、共禦外敵的戰爭亂世。在妖道、鬼道戰力無法得到及時補充的情況下,人道的戰鬥力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飆升著,整個人族都成為了履天壇的後備軍。

    人道傳承居然在這場來得猝不及防,還被險惡算計的戰亂中,走向了最鼎盛的時代。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還暫時沒有影響到身在遙遠西北雪山的云青。

    兩年前的界山選址中,由提出鬥法的眠鳳廊一方開始逐個對歸靈寺弟子挑戰。先由一名眠鳳廊弟子與一名歸靈寺弟子切磋,生死不論,勝者可以繼續挑戰別人,直到失敗為止。

    鄭真真難得聰明了一次,她一開始就挑了云青,受「重傷」敗退後就不再參與接下來的亂鬥了。

    云青在接下來的應戰中陷入苦鬥。

    同為仙道聖地,神隱門傳承以太上之道為主,而眠鳳廊傳承則不同,她們多以逍遙之意入道。雖然都是女子,但鬥法中不乏大開大合,肆意揮灑。一般剛剛開局不等云青做好準備,對方術法就如傾盆之雨般狂湧而出,若是第一波爆發能好好抗下或者避開,那麼云青便可以趁其舊勢已去,新力未生,一舉近身,使用純粹的肉身攻擊手段廢其經脈,斷其生機。

    但是若第一波攻擊未能完全避開,或者沒扛下來,那接下來多半就得受其所控,死路一條。

    最糟糕的是眠鳳廊術法簡直多如牛毛,一連三、四個人打下來居然一點相似之處也沒有,云青連破綻都很難找到,更不用提針對性的打法了。而且聖地門人多少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道心堅定,以她的幻術修為很難動搖其本心。再加上目前為止最強的大日黑天輪真氣也不能用,方寸盞因為藏著阿芒也用不了,云青一開始就處於天然的劣勢。

    基本上她都是在依靠洗髓經的法門肉身硬抗法術,抗住了就贏,扛不住就死。

    大概輪到第五個人的時候云青只好假裝傷勢積累過重,身體不支,離開了戰局。

    最後的結果是以一勝之差,眠鳳廊敗在歸靈寺手下,界山以他們所在的雪山為界,往南移動三座山的距離。

    活著回去的除了了緣和九歡之外,眠鳳廊僅有四人,歸靈寺僅有三人。

    回寺之後,云青安安分分修行洗髓經,每日早課晚課誦經拜佛,從不踰矩,亦不再窺探藏經閣了。

    大概這麼過了一年多,新曆安平一百四十六年早春,西北草原雪災嚴重,無數牧民受其所害難以維生。有朝聖者大雪封山的情況下還找到歸靈寺山門,欲求佛庇佑,保他們渡過這次難關。

    不久後寺內就多了些救濟草原牧民的任務。

    云青請求前往救渡受苦受難的牧民們,借這個機會稍稍遠離歸靈寺一段時間,淡化自己的存在感,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再回去。

    下一次回去,可能就是離開的時候了。

    ————————————

    「多謝你了,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我現在早已……」滿身是血的乾瘦牧民跪在一個少年面前。

    那少年穿著寬大的赤紅僧袍,面相有些陰柔,閉著眼睛,赤足站在蒼白的雪地裡。他手持精鋼禪杖,剛剛他便是用這禪杖將好幾隻兇猛無比的雪狼趕走的。

    少年僧人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便一言不發地朝著有人煙的地方走了過去。

    那牧民抬頭,正看見冬陽照在那人蕭瑟的背影上,有種說不出的寒冷之感。

    云青從歸靈寺出來,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見著一個人,便是這人還險些被好幾頭雪狼分而食之了,可見西北雪災之嚴重。不過既然已經看見人了,那對於身具天書的她來說牧民聚居之處還算好找。

    離這裡最近的牧場是心水牧場,她兩年前剛剛穿過十三障時搭上了一個邪修的商隊,那時候她隨口瞎掰的牧場也是這個。彷彿冥冥之間自有定數,今天她終於也要來這裡走上一遭了。

    云青雖然赤足,還閉著眼睛,但走路卻是完全不成問題。眼睛看不見之後,她對心目的依賴也越來越大。但是她心目並非天生,而是後天開眼,所以不管怎麼用都有點提燈走在黑暗中的感覺,不如真眼自然。好在這些年來她也逐漸適應了這樣行走於黑暗的感覺。

    隨著洗髓經中苦修之法的逐步踐行,她對惡劣的環境也越來越習慣了。

    「嗚嗚嗚……」

    細微的嗚咽聲從遠處傳來,云青走得不緊不慢,花了一會兒功夫才到出聲的地方。

    雪地裡蹲著個穿單薄布衣的小孩子,那小孩蜷成一團,在雪地裡一動不動,偶爾發出一點點細微的嗚咽聲。云青見那孩子不過三、四歲,臉色發青,瘦得皮包骨頭,看上去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這樣的棄兒出現在災害中一點也不稀奇。

    西北草原原本就民風比較原始,遇上這種災禍一般都會將身體差些的孩子丟棄,從而保證家中大多數人能活下去。

    云青彎下.身子,將那孩子抱在手裡,溫暖的氣息包裹著那孩子。既然遇見了,那麼順手救下他也沒什麼,這和剛剛那個牧民沒什麼區別。

    那孩子臉色好看些了,可還是睜不開眼,臉色由本來的青色變得通紅,看來是在發燒。

    云青可不懂醫術,她的真氣更是只能用來殺人,但她也不在意,就這麼吊著這孩子一條命朝著心水牧場走過去。

    此時正值傍晚,在外放牧的人都陸陸續續回到牧場裡,許多人好奇而敬畏地看著這個盲眼赤足的少年僧人。牧場裡的雪被清掃過一番,一大堆一大堆地分開,雪裡還能見著些被掩埋的牛羊屍體。這麼冷的天,草料越來越少,牛羊不是凍死就是餓死。再加上雪地裡動物越來越少,不時便有餓昏了的雪狼闖進牧場抓羊,所以損失頗為嚴重。

    「桑兒!!」

    云青正要走進牧場,便聽見身後有一婦人淒厲的號哭聲。

    她回頭,一個穿著髒兮兮棉褂子的老婦人正滿臉驚愕地看著她,或者說看著她手裡的孩子。

    那老婦人像是瘋了一樣跑過來,頭巾落在地上,白髮散作一團。她直挺挺地朝云青撲了過來,云青向後退了一步,她倒在地上,死死拽著云青的袍角。

    「求求你!把我的桑兒還給我!」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淚水縱橫,「我的桑兒沒死啊!老天爺,你可算把他帶到我跟前了!」

    許多牧民都駐足看著這一幕,也想知道那少年僧人要拿這瘋老太婆怎麼辦。在這個老太婆年輕時,草原上也有過一場大雪災,那時候她的孩子被凍死了,從此以後老太婆便落下了心疾。平日裡看著挺正常的一個人,每每下雪都要抱著個枕頭說「這是我家桑兒」,若是看見別家的孩子,也定要說是她的桑兒回來了。

    云青沉默地轉動念珠,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有種不太真實的慈悲。

    「老人家還請起來罷……這可不是你的孩子。」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10:26
第五十二回、一命同享,又遇邪道

    那個老太婆眼神渾濁,淚水不斷湧出來,聲音哀切:「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云青表情沒什麼起伏,也看不出一絲窘迫,她突然將手中的孩子交給老太婆,道:「也好,若你想要,便帶著他罷。」

    老太婆怔了一怔,一把搶過孩子,將其緊緊抱在懷中便起身跑了。周圍看熱鬧的人也傻了眼,這可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怎麼說給就給了?

    「好好照顧他。」云青交代了一句,然後轉向周圍的牧民,這些牧民竟無一人敢正眼看她。

    她誦了聲佛號,道:「貧僧自歸靈寺而來,若是諸位有何不便之處,只管同我講就是。」

    說罷,她走進牧場,在靠近圍欄的地方停下腳步。只見她手中掐訣,四道玉牆便拔地而起,轉瞬間就化成一座小小的玉石屋子。這屋子碧色深濃,全不透光,無窗亦無門,比起屋子更像是個立著的玉棺材。

    「今日起貧僧便在此處住下了,多有叨擾,還請見諒。」云青也不管那些人的眼神,徑直消失在玉屋之中。

    周圍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道:「這、這莫非是雪山裡的活菩薩下來了?」

    「是啊,是啊,你沒看見他還給那瘋婆子帶來個孩子麼?」

    這話一出口,撲通一聲便有人朝玉屋跪了下來,磕了幾個響頭道:「菩薩啊菩薩!我已經有好幾日沒吃過東西了!還請菩薩賜我點吃食啊!」

    他說完,一抬頭便發現面前不知何事多了個大碗,碗中擱著滿滿的白米飯。

    再看那玉屋,安安靜靜,恍若無人。

    這下心水牧場來了位神僧的事情算是傳得人盡皆知了,天黑之前,來向這位神僧許願之人排了條長長的隊伍。凡是來了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稱這神僧確實有法力在身,心水牧場可終於得救了。

    待到下半夜,孤月如弦,寒風料峭。

    玉屋之上發出一道溫潤的波光,穿著僧袍的云青走出屋子,此時她身邊還跟了個粗莽大漢。

    「阿芒,你餓了麼?」云青有些無奈地問她身邊那大漢。

    下午她把原本帶給阿芒的吃食都拿出來分了。阿芒可不是她,他雖捱得住餓,但一頓下來飯量也非比尋常。

    阿芒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只知道愣愣地看著她笑。

    云青嘆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他:「我還是去給你弄些吃的吧。」

    她此番也只是隨便找了個理由跑出歸靈寺,稍稍離那個深不可測的覺鸞遠一些,等他戒備之意淡下來好再回去弄妥那神魂秘法之事。對於災民救渡之事,可以說,她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畢竟於云青而言,她只需要與這些牧民們有一段因果,從而讓自在崖頂上那位確信自己曾來過這裡賑濟災民。其他多餘的事情,她一件也不想管。

    所以她將那個雪地裡撿來的孩子交給了攔住她的老太婆,即便那個老傢伙連她自己都養不活,即便那個孩子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云青踏雪而行,眉梢染著森冷的寒意,與鮮豔的紅衣相襯顯得格外詭異。她邊走邊聽,循著空氣中的動物腥味走出牧場,深入雪地荒原裡。

    前面傳來低啞的嚎叫聲,老邁的雪狼與云青隔著風雪對峙。他眼神與人類的老者完全不同,沒有疲憊與老態,儘是兇狠的殺意。他皮毛有些禿了,後腿還微跛,但身體依舊健壯,獠牙依舊銳利。

    這是一種從生至死都在戰鬥著的動物啊,這個冬天想必它們也過得艱難。

    「你餓了麼?」云青看著它輕笑,「別怕,馬上就不會再餓了。」

    無數玉石尖錐從天而降,瑩白的錐身折射出寒冷的月光,扎透那身暗銀色的皮毛。骨骼破碎,眼眶崩裂,那頭老戰士保持著騰身飛撲的姿態被釘死在半空中。

    猩紅的血在雪地上飛濺開,阿芒舔了舔嘴唇。

    「生的不太好吧?」云青有些遲疑,「而且,這個比較老了。」

    阿芒摸了摸肚子。

    「再往遠處走些,看看能不能找到被雪埋著的菜吧。」云青勸道。

    阿芒還在摸肚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老狼。

    「隨便你。」

    云青嘆了口氣,丟下這麼一句話,繞過雪狼的屍體向前走過去。

    再往雪地深處走過去是個不小的雪狼群,離心水牧場不遠不近的。換做平時它們一定不會跑那麼遠來找人麻煩,但這天實在太冷,它們的食糧也不夠了,於是循著人煙一直跑到了牧場,時不時偷點羊吃。

    云青隔得很遠便看見狼群中有一匹威武雄壯的頭狼,它比剛剛那隻雪狼大了一倍,藍眼睛裡的兇狠之意卻如出一轍。想必那老狼是因為新狼王上位而被趕出來的吧。

    云青遠遠地看會兒,順手摘了些虎耳草便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沒想到當她回到剛剛殺死老狼的地方時,竟然沒看見大片血跡了。那地上隆起一個鼓鼓的雪堆,好些玉錐子被擺在一邊,阿芒蹲著雪堆邊上,正在一捧一捧地將雪壘上去。

    他居然沒把這老狼給吃了,反而動手堆了個墳包。

    「阿芒……?」云青心下震驚,阿芒似乎是第一次在她沒有指揮的情況下自作主張。

    不,仔細想來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從十萬大山逃脫也好,從神道上找出一條生路也好,這些都是阿芒自己做到的。但他這麼做的前提是云青已經無力指引他了啊!現在云青清醒著,不過是稍稍離開一會兒,他居然還學會堆墳包了!?

    阿芒嗷嗷地叫了幾聲,滿臉痴傻,不明所以。

    「喏,虎耳草要麼?」云青壓下心底的驚異,將手裡的虎耳草遞給阿芒。

    虎耳草的草根處還沾著泥,髒兮兮的。這種草算不得食物,但阿芒從來不挑,能嚼得爛的東西都能下肚,偶爾連嚼不爛的也囫圇吞了。

    阿芒接過虎耳草就要往嘴裡塞。

    云青伸手攔下他,從他手裡取回虎耳草,融了些雪水稍作清洗。

    「可以了。」云青把洗乾淨的虎耳草還給他,阿芒一口嚥下,也不嫌味道苦澀。

    云青皺了皺眉,心想看他剛剛的樣子也不想有靈智啊,也不知她在歸靈寺放養他幾天,這傢伙都學了些什麼。

    在歸靈寺的時候,云青將阿芒藏在方寸盞中,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雖然阿芒不是有靈之物,但怎麼說也是個活物,呆不得久了。所以云青找了個機會把阿芒放養在歸靈寺山下,平日也很少管他。

    挖墳埋狼這種事情對於普通人來說簡直不算有難度,但是如果阿芒這麼做,那問題就大了。若是單純的模仿倒還好,若是他真的有意識地這麼做了,那他就很可能開了靈智。

    而對於與他一命雙生的云青而言,如果阿芒有了靈智,那就不能留他性命了。

    云青心裡有些不安,但也暫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探查,只好暫時將這件事放下。

    她一邊往回走,一邊試著理順自己要做的幾件事情。首先最重要的自然是蓮心虛空藏觀想法,這部典籍關係著她的性命問題,屬於勢在必得。其次則是迅速撇清和七大聖地的關係,最好能夠離開這方大陸,找個安靜的地方潛修,這關係到她修道之路的問題,也屬於勢在必行。

    在這之後,才是解決阿芒的問題。

    「嗚呼……!」

    沙啞的聲音順著風聲傳過來。

    云青抬頭,心目掃過的地方居然有一片灰霧籠罩,看不見星月之輝。

    她回頭,身後不遠處的雪裡,一個黑色的人影正緩緩爬出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1 10:32
第五十三回、邪道疑雲,大光明咒

    黑乎乎的人影掀開厚厚的積雪,從雪地裡面緩緩爬出來,匍匐前進。

    云青想也沒想,一道碎光濺玉就砸了過去。

    細碎的玉石折出萬千種流光,穿透黯淡的黑霧,驅散周圍的邪瘴之氣。

    云青總算將人影看清楚了,之所以黑乎乎是因為他渾身都裹著穢物,衣衫的完整樣子已經辨不出來了,頭髮亂糟糟的,還沾著噁心的粘液。這人影趴在地上,用一種很扭曲的姿勢向云青爬過來。

    這時候那些黑色霧障再次匯攏,而且還有合圍之勢,一點點隨著那道人影逼近云青和阿芒。

    云青莫名覺得這道人影有些熟悉。她又使了一次碎光濺玉,這次玉石構成骨架,折射出的光芒則牢牢包裹著這個骨架,借助微弱的光源無數次折射而形成一個刺目的玉盾。

    云青不顧這些黑霧,仗著玉盾的遮掩徑直向前走,她嗅了嗅空氣中的朽爛之氣,思緒猶如電光石火。

    這種味道……不正是她從十三障出來時遇到過的那個邪修嗎?就連炮製屍體的手法都一模一樣,也許是師出同宗?

    云青確信當年那個邪修已經死在她手裡,而眼前這具行尸看來與他也頗有淵源。

    阿芒幾度想要擋在她身前,生怕她受傷,但都被云青攔了下來。

    「不管它,我們走。」云青想了想,對阿芒說道。

    看來之前遇上那個邪修不是因為她運氣太背,而是因為這個什麼行尸宗就在兩大聖地眼皮子底下,在這個大草原上肆無忌憚地晃蕩著啊。

    如此以人為食,連屍首也不放過,污其肉身,噬其神魂,可以說是犯了修道界大忌。但是這個行尸宗就出現在兩大聖地腳底下,居然還沒被連根拔除,這怎麼也說不過去。

    光憑這一點,云青就可以判斷,這絕對是一灘渾水。

    阿芒呲了呲牙,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周圍的雪地裡也傳來了簌簌的踩雪聲。

    云青心目受邪瘴之氣影響很大,不用心催動根本看不了多遠,此時聽見聲音她才反應過來,周圍的行尸絕對不只這一具。

    「麻煩啊。」云青微微皺眉,禪杖往地上重重一頓。

    金色的佛光從禪杖頂上泛開,蕩清四周瘴氣。

    趁著這些灰黑色霧氣還未聚攏,云青朝行尸比較少的地方衝了過去,她腳下一蹬,高高躍起,手中禪杖借下落之力一劈再一挑,一個爬著的行尸就被她甩了出去老遠。云青就這麼揮舞著和她差不多高的精鋼禪杖,一路挑飛行尸衝了過去。

    這點傷勢對於本來就是死物的行尸當然算不得什麼,可是它們速度慢、反應慢,被甩出去之後要好久才能找準方向再爬回來。等他們爬回來的時候,阿芒又一把將他們扔了出去。

    就這樣,云青開路,阿芒清尾,他們幾下功夫就衝出了包圍圈。

    一沖出邪瘴之氣所籠罩的範圍,云青立刻拉住阿芒,瞬間運起方寸盞回到了玉屋之中。

    剛剛她一直不敢貿然使用方寸盞也是怕這瘴氣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要是在運功時被偷襲,或者被瘴氣影響了方位,那就不好辦了。

    回到玉屋中,云青第一件事就是刨開雪,找了些沙土,然後一把灑在阿芒身上,一把灑在自己身上。

    阿芒平白無故被撒了抔土,小心翼翼地看了云青半天,只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云青低頭撥弄念珠,口中唸唸有詞。

    「身壞命終,墮諸惡道……那些東西可髒得很。」云青唸完之後感覺身上原本黏著的惡念被驅散乾淨,壓抑的感覺也消失不少。

    那瘴氣看來是由無數枉死之人心中的痛苦詛咒而形成的。操縱行尸之人恐怕在這上面下了不少功夫,他們衝出來之後,云青就一直感覺後面有東西跟著,看來也與這瘴氣有關。

    所以云青一跑回來就立刻念起大光明咒,借此驅散這些附著在他們身上的惡念。大光明咒也是她這兩年所學的小法門。雖說這段咒文的源頭是大日如來觀想法,但實際上其中真意已經差了十萬八千里,用來鎮壓神魂那是做不到,但破邪什麼還是挺方便的。

    不知行尸宗到底是個怎樣的宗門,這次夜襲又是為什麼。假如它真的紮根在這片大草原上,那為何當年的郁圖要千里迢迢跑去十三障找年輕修者的屍體用呢?這大雪山漫山遍野不都是修行之人嗎?假如它不是大草原上的門派,那為何今夜在草原深處會有大量行尸對她進行襲擊呢?

    云青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簡單,但想來想去也沒理清楚來龍去脈。於是這事兒也只能和阿芒的事情一樣,暫且作罷了。她將玉屋的防護措施再次修改了一邊,裡裡外外,連同地底下都布好了禁制,只為防止行尸宗偷襲。

    第二日一大清早,云青剛剛結束一個大周天的真氣運轉,門外便有個牧民跪地不起。

    她隔著玉屋道:「為何事而來?」

    「神僧啊,昨夜牛羊又凍死不少,還請神僧救救我們吧,再死下去我們也活不了了啊!」這牧民唉聲嘆氣,滿臉憂色。

    云青輕嘆了一聲:「帶我去看看。」

    她走出玉屋,心裡卻想著還是歸靈寺修行方便。晨鐘暮鼓滌盪心中雜念,地處山腰無人來擾,還有羅漢堂可以證法,隨時可以演練一番。

    這邊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求這個求那個,她先前已經立了承諾,只好幫把手,這些牧民依賴心一起就什麼雞毛蒜皮也來求了。她一直弄不明白歸靈寺弟子在紅塵試煉中到底學到了些什麼,單從現在來看,除了麻煩就什麼都沒有了。

    認真來說,云青自從有記憶開始就在不斷逃亡,所有知識也好常識也好,大部分都不是依靠自己的親身經驗,而是從天書得來的。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如果沒有親身體會過,那麼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

    她能分清一個傳承能否問鼎青雲,但沒辦法分清一個很簡單的善惡是非。如果讓鄭真真來看這種邪修門派,那麼她第一個會想到的是「毫無人性,不容於世」,而讓云青看這種門派,她想到的只可能是「微末之技,不足以成大道」。

    她還需要更多的閱歷,需要與更多的修道者交流,從而完善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而非一直依賴天書這種過於客觀的判斷。

    云青隨那個牧民走到羊圈邊上,繞了一大圈,總算布了個範圍頗大的保溫禁制。這還是云青第一次拿禁製做這種事。她感覺冷的時候一般不會想怎麼讓溫度升高,而是怎麼讓自己更耐寒。顯然這種方法沒辦法用在這群可憐的羊身上。

    她正想著怎麼樣才能在材料有限的情況下把這個禁制連同牛圈一起覆蓋好,突然禁制之上就傳來一陣異樣的波動。

    云青仔細感應了一會兒,一縷腐臭味從羊圈裡傳過來。這味道她昨夜還聞到過,不正是行尸的惡臭味嗎?

    她臉色微沉,突然翻身越過圍欄跳進了羊圈裡,瘦不拉幾的白羊黑羊被她身上無形的力道推開,她在那牧民錯愕的眼神裡直接衝到了最裡面。

    那兒躺著頭渾身冰涼的小羊。

    「它死了。」云青對跟進來的牧民道。

    那牧民差點沒哭出來:「哎呦喂,這是第九隻了啊!光是昨天晚上居然就死了九隻啊!」

    云青問道:「昨天晚上有人來過這羊圈裡嗎?」

    「您這是哪兒的話啊,昨天出去放牧的人趕羊回來時不都來過嗎?」

    云青皺眉,昨夜她回來之後就沒再感應到行尸宗的氣息。也就是說這羊屍上的味道要麼是她出去時沾上的,要麼……就是牧場裡有行尸宗的人。

    不管哪一點都不是好事。

    「最近小心些,所有牛羊屍體,人的屍體都交由我超度之後再葬下吧。」

    牧民連連點頭,忙不迭時地答應下來。

    云青用禪杖挑起小羊的屍體,那牧民一下子就叫起來:「哎呦喂,造孽啊!!!這是誰把它給吃空了啊!?」

    云青也不管他,在羊屍上撒了把細沙,然後照例念了遍大光明咒。

    等她作完法,牧民抱著小羊屍體隨她出去,一邊唉聲嘆氣:「一定是有狼溜進來了,神僧大人你可要幫幫我們啊,你不幫我們,我們可就活不下去了啊!」

    云青面色柔和下來,緩聲道:「自然會為你們除去這幫禍害。」

    這幾日她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神僧你若是不幫我們,我們就死定了!」。

    人族也並不是一定要依靠別人才能活下去吧。云青看了眼南邊,九鳴城裡的血腥味連她都能聞得到。那裡的人族與妖道為敵,與鬼道為敵,在最惡劣的情況下還能用人命填出一道防線。

    那個大鏡國師的魄力和實力都非比尋常。不管是百年前在穩定發展狀態下離開西北,定都鏡城,還是半年前遷聖壇於慈安城,將百萬生靈用作活祭,這些看上去不太合乎情理的舉措都直接促使了人道如今的興盛。

    那裡的人各個修道,術法盛行,蔚然成風,每一個都有了求取大道的機會。

    而西北由眠鳳廊和歸靈寺庇佑的雪山草原裡,這裡的人還只能依靠修道者的施捨活著,他們很少有人想過要自己變得強大起來。這裡的仙道也好,佛道也好,在爭鬥中似乎沒有變強,反而更加閉塞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11:39
第五十四回、誦經成道,有口無心

    心水牧場的玉屋已經立在那兒快一個月了。

    云青每日用洗髓經淬煉肉身,不斷溫養大日黑天輪真氣,修為穩步前進著。習慣了略帶嘈雜的環境後,每日在她屋前來來往往牧民逐漸變成一種背景,對她的影響也小了很多。這還是云青從夭闕塔出來後第一次居於紅塵,但是她感覺完全無法融入其中。

    她天生就是獨行之人。

    「神僧大人?」有個小心而恭敬的聲音傳進玉屋裡。

    「何事?」云青默默將真氣運轉了一個小周天,然後慢慢收攏。

    門外的牧民道:「這幾日天氣好了不少,多謝大人這幾日來的幫助了,若是沒有你……」

    「分內之事,不必客氣。」云青打斷他接下去的話,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又要說「若是沒有你,我們一定活不下去了」。

    牧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拚命朝裡面喊:「若是沒有神僧大人,我們一定活不下去了啊!!」

    云青沉默一陣,然後溫和地說道:「既然雪災已經減輕了許多,那我也是時候回寺裡了。」

    那牧民一下就愣了:「神僧大人,您要走嘛?您這是要拋棄我們了嗎!?」

    「不錯,相信雪災過後牧場也會漸漸好起來的,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云青的聲音依舊溫和沉靜。

    那牧民當即大哭起來:「神僧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您看看這草原狼,看看這凌汛,您若是不在,我們一定活不下去啊!」

    云青不答話了,設了個小小的隔音法陣,重新開始打坐。

    眼前這些哀求著修道者庇佑的生靈,和南方那些與妖族廝殺的生靈,真的是同一種嗎?若是同一種,那到底是什麼,讓他們表現出完全不同的生存狀態呢?

    這個問題在云青腦海中閃過,但很快又被她拋下了。不管是什麼,這與她的道無關,她就不去考慮。

    她掃淨靈台,在腦海中開始大聲誦讀洗髓經。云青口中誦經,但心中卻空無一物。誦經,這也是修行佛法必不可少的一個步驟。

    「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這句話多作貶義用,但在佛門中是確有其事的。誦經之時要保持心中空淨無物,連經文本身都不能有。字字句句如同水流般自然傾瀉而出,不含任何刻意之感。只有一直誦經,直到心中無經,方可參透真經。

    昔年的靈山會上,佛祖拈花,迦葉微笑,於是佛祖傳迦葉無字真經。佛門中至道都是無法表述的,但凡能寫出來能讀出來的都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佛道修行只有在反覆的誦經中才能窺見傳說中的「無字真經」,也就是經文真意。

    誦經這種法門不光佛門有,仙家也有。其中最出名的論述來自神隱門先輩所著的《洞玄空洞靈章經》,書中曾言「誦經靈章,萬遍道成」。所以修道界總有傳言說神隱門的太上道是最容易得道的傳承,只要拿到其真本,然後唸誦萬遍即可白日飛昇。

    云青雖然對這種誇大其詞的言論不怎麼相信,但也覺得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她不知道,其實在九鳴城,得了《太上感應錄》的謝遙已經用這個法門進入過坐忘之境了。

    云青一遍遍誦經,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心中忽地有些不安。這雜念一起,誦經便無法繼續下去了。

    她索性撤了隔絕聲音的小禁制,帶著阿芒從玉屋中走出來。

    屋外已近黃昏,空氣中有些潮氣,雪已經融化了不少,碧油油的青草沾了水滴,染上霞光。

    云青嗅了嗅,空氣中除了混合著泥土腥氣的青草香,還帶著點讓人不愉快的味道。

    「神僧大人!快救救他!」

    幾個牧民抬著個人,老遠就大聲喊道。

    云青皺了皺眉,摩挲著方寸盞,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現在幾人跟前。

    幾個牧民被嚇了一跳,扔下他們抬著的人就跪拜在地上,瑟瑟不語。

    地上那人滿身是血,左手斷了,殘肢還被右手牢牢握著。他看上去還保持著清醒,整個人都快疼瘋了。

    云青的真氣沒法用來修復傷勢,她只好將殘肢從那人手中抽出來,然後接回左手,用玄元化玉術稍稍固定。她曾以玄元化玉術催發百花生機,這人剛剛斷臂不久,這麼溫養著也沒多大問題。

    「草原雪狼?」云青看著他手上的傷口問道。

    那名傷者被她一碰直接痛昏過去,幾名跪在地上的牧民連忙答道:「是啊是啊,好大一群呢!」

    云青皺了皺眉,此時雪災剛剛過去,大部分破壞還未恢復,估計那群草原雪狼也撐到極限了,所以開始大批結隊襲擊牧民。

    「將他抬回去吧。」云青將手攏進袖子裡,緩緩走回自己的玉屋。

    那幾個牧民追在她身後,明明腳力不錯,但怎麼也跟不上云青。她身法中自有一番輕靈迅捷之感,這也是洗髓經的功勞。

    「晚上怕有草原狼襲擊,你們小心準備罷。」

    云青覺得附近那種食肉動物身上特有的腥味越來越大了,估計這些草原狼正謀劃著大舉襲擊。

    她丟下這句話,這些牧民可不不答應。於是又有人朝著玉屋跪下道:「神僧啊,救救我們吧!您若是不幫我們,我們就……」

    「明白了,今夜我為你們擋下此劫難,明朝我便離開此處。」云青嘆了口氣,神色中含著悲憫,也不知她悲憫的是這群凡人的飽經苦難,還是這些愚昧者的不思進取。

    「什、什麼?神僧你明日便離開此處!?」那些放牧歸來的牧民都驚訝而不捨地看著她。

    「你們若是想,我今日走也行。」云青神色和緩,輕笑著道。

    牧民們又跪下了,大呼不可:「神僧啊,若是沒有您,我們可挺不過這草原狼的襲擊,還請您多留一晚吧!」

    云青笑著點頭,一邊在牧場入口之處布好了結界。雪狼雖然兇猛,但畢竟只是普通野獸,云青雖然不擅陣法結界,但擋住它們還是綽綽有餘的。

    到了夜晚,果然有雪狼來襲。

    為首的正是不久前云青見過的那隻大白狼,它皮毛光澤不如一月之前,看來近來它也過得艱難。云青看了看隔著柵欄對峙的人與狼,兩邊都是飢腸轆轆、皮包骨頭的樣子。雪狼們都精神煥發,爪子尖利,眼神中有著獵食者特有的兇狠之意。牧民各個精神萎靡,只有看見結界的時候會偶爾眼睛放光,他們神情中有著深深的麻木和疲態。

    當真是人不如獸啊。

    云青一邊嘆息,一邊瞧著這些氣勢洶洶的雪狼一次次朝結界衝刺。

    那隻首領帶頭衝著,它已經撞得滿頭是血,可還是不願意放棄。心水牧場裡的牛羊、甚至是牧民,這些是這個經歷的漫長雪災後它們能找到的唯一的食物。

    不知過了多久,它用那雙藍眼睛幽幽地看了云青一眼,然後不甘地嚎叫一聲,帶著狼群消失在月色中。

    云青撤去結界,對旁觀的牧民道:「好了,結束了。」

    牧民中安靜了一陣,然後發出一聲聲歡呼。他們一下就忘了云青,開始商量著為渡過難關而設酒宴,共歡慶。他們當然有理由高興,草原雪狼的掠食方法有點「好馬不吃回頭草」的意思,對於襲擊過而未得手的目標,它們一般不會再度光臨。

    這得意洋洋、喜慶歡快的樣子讓云青都不由以為他們真的曾與雪狼大戰一場然後還獲勝了。

    她沉靜地笑著,看牧場漸漸燈火通明,各家各戶舉酒擺宴,喜迎暖春。

    「神僧……可要來我家坐坐?」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太婆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肉粥對云青說道。云青記起來,就是這老太婆將她攔在牧場門口,從她手中要走了一個棄兒。

    云青心目掃了一眼她手裡的肉粥,心下微動,道:「也好。」

    草原遊牧之人多住在帳篷中,這老太婆卻搭了個小木屋。想來她年紀大了,不方便與牧民一起每過一個季節就換個地方,於是長期在這兒住著,養幾隻小羊過活。

    木屋前擺了許多花紋毯子,好些牧民席地而坐,豪爽地喝酒吃肉,大聲交談著。

    云青也不近前去,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神僧不來點粥嗎?」那個老太婆將手裡的碗遞給云青,卻被她擋下了。

    「貧僧不沾葷腥。」云青笑著拒絕,她何止不沾葷腥,根本就是只食天地靈氣。

    老太婆歉然收回了碗,連連道:「冒犯了,冒犯了!」

    「老人家最近過得可好?」云青也不介意,反而熱心地問道。

    老太婆笑了笑,臉上皺紋擰作一團:「我孩子回來了,我這心裡也舒暢了,過得要多好有多好呢!」

    云青笑容漸深,神色在燈火中顯得有些難測:「那就好,只是帶孩子想必也是件麻煩事,不知您這麼大年紀是否撐得住呢?」

    「自然撐得住,我家桑兒乖巧著呢!」老太婆臉上的喜色簡直要溢了出來,她感激道,「還要多謝您啊,若不是您,我怎麼找得到我的桑兒呢?」

    云青聽了,點點頭道:「想必也是你每日行善事的報答。須知天道自有輪迴,善者終得善終,惡者自食惡果。」

    老太婆聽了這話神色微愣,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然後就帶著粥碗去招呼其他牧民了。

    云青立在燈火闌珊處,看著這群醉態橫生的牧民,靜候天明。

    第二天清晨,朝霞漫天紅遍,地上雪水融化,溪流湍湍,浮冰偶爾折射出刺目的陽光,隔很遠也能看得清楚。牧草在雪水滋養下又煥發了生機,春時萬物復甦的氣息漸漸填滿了整個大草原。

    云青將帶來的經書稍作整理,她準備離開牧場了。按照她原本的計劃,大概兩三個月後回去會比較好,如今只出來一個月不到,想必歸靈寺和眠鳳廊那邊的事情還沒有發展到她想要的地步。不過也沒關係,這個牧場已經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她隨便找座雪山安靜潛修一段時間也比呆在這種紛亂中好。

    她揮手將玉屋化作靈氣,拾起地上的精鋼禪杖,她身後跟著的阿芒背著個大包裹。

    可就在她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背後卻傳來一陣吵嚷聲。

    「就是那個妖僧,一定是他!」一個老邁而沉痛的聲音直指她而來。

    云青心下微嘆,停下腳步,回頭駐足。

    那個老太婆帶著一群剛剛從宿醉中醒來的牧民氣勢洶洶地朝她走過來。

    「是他殺了我的桑兒!」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11:42
第五十五回、虎毒食子,常世之闇

    村民們不敢離云青太近,對這瘋老太婆也是將信將疑,但是看熱鬧的心思誰都有。

    「你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就不怕報應嗎!?」

    老太婆哭起來,手裡捧著小孩子的衣物,聲聲淒切,讓人心裡揪著疼。

    云青笑得柔和,緩緩撥弄著念珠,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在地上撒潑號哭。這讓周圍的人看了都有點心中發寒,心想這神僧也不解釋,也不反駁,就這麼笑著到底是幾個意思?

    「孽障啊孽障!你殺我孩子定然不得好死!」那老太婆出口越來越沒遮攔,她雙眼發紅,頭髮散亂,整個人都陷入了瘋癲的狀態。

    云青聽了「孽障」一言微微挑眉,她輕笑著道:「屍體呢?」

    那老太婆的聲音靜了一下,但立馬又開始哭了。

    「還請這位施主仔細想想……那孩子的屍體去哪兒了?」云青的聲音穿過嘈雜的議論聲和老太婆的哭聲,灑在清透的空氣裡。

    「你殺我孩子,這事兒不應該是你最清楚嗎!?」那老太婆一點也不畏懼地衝云青喊道,「昨日我親眼所見啊,就是這個妖僧把我孩兒勒死了啊!」

    讓眾人驚訝的是,云青居然點了點頭,她道:「屍體在哪兒我確實是清楚得很。」

    「還、還請神僧說說看啊。」有圍觀的人結結巴巴地催促。

    云青站在原地,將禪杖抬起來,周圍的人立刻散開老遠。她用禪杖輕輕點了點那老太婆的肚子,道:「沒想到老人家牙口好得很,昨夜的肉粥味道如何?」

    那老太婆被云青的禪杖一碰,像是被掐住七寸的毒蛇一般突然就安靜下來,周圍的牧民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他們從這話裡聽出來一些可怕的事實。

    「前些日子羊圈裡那小羊屍體也是被你掏空的吧?昨夜我已警告過你,惡者終自食惡果,你現在可感覺得到屍蟲在腹腔中緩緩蠕動?」

    云青走近些,在那癱軟著的老太婆面前俯身,她嗅了嗅周圍的氣息,笑道:「年紀大了本就修行不易,你又何必妄生事端。」

    那老太婆張大嘴,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可是被那禪杖一碰就全身提不起勁。

    云青覺得空氣中的血腥之味越來越濃了,連周圍那些牧民都聞出來了,許多人捂著鼻子躲遠了。她見狀放開禪杖對那老太婆的壓制,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響起來。

    「桑兒啊!!我的桑兒!娘好疼啊!快來救救娘啊!」

    那老太婆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她的腹部不斷隆起,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跑出來似的。周圍的人何時見過這種場面,都嚇得不輕,紛紛跑去拿了農具防身。

    「桑兒桑兒!桑兒桑兒!這下娘和你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桑兒啊!快活過來吧,從娘親的肚子裡活過來啊啊啊啊!!」

    云青冷眼瞧著她,向後退開了一些,那老太婆的指尖僵硬地朝著她的方向屈著,用力扣進土裡,指甲蓋都掀起來,滿手是血。她利用禪杖上的佛道氣息在這個老太婆肚皮上一點,老太婆身體中寄生的無數屍蟲被這種天然相剋的氣息刺激了一下,瞬間亂作一團。而這個老太婆似乎也不懂怎麼安撫這些屍蟲,這麼亂下去只會從裡面開始被屍蟲吃乾淨。

    老太婆的嘶吼聲也聽不出是愉悅還是痛苦,她這麼翻滾喊叫了半天,突然發出一聲高亢而沙啞的垂死之聲。

    「啊啊啊啊!!」

    那老太婆叫完這句便身子僵直,一手扣著地,一手捂著肚子,撲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云青用禪杖將她身子翻了過來,周圍的牧民中不時發出嘔吐之聲。

    她那腹部像是熟透爆開的果實一樣,從裡面翻了開來,密密麻麻的黑色飛蟲從腹腔中爬出來。這些蟲子有的還是蛹狀,有些已經張開了纖細的翅膀要飛起來。

    云青從地上拾了把沙子,在那些蟲子跑出來之前飛快地揚在那老太婆肚子上,口中大光明咒不停。

    黑色飛蟲被這細沙一埋,紛紛化作黑煙消失不見。

    「阿彌陀佛,貧僧已替這位女施主作法祈福。還請你們把她埋了去吧。」云青放開念珠,雙手合十道。

    這老太婆確實腦子不太正常。

    云青早就知道那雪地裡撿來的孩子活不長,更知道這年頭養活個病弱的孩子多不容易,可是她還是將那孩子親手交到了老太婆手裡。因為那個老太婆身上的味道還是讓她很在意,一種掩蓋在人類生氣之下的,淡淡的腐朽味道。

    這和當年的郁圖簡直太像了。

    可是之後瘋老太婆居然沒有對那個小孩下手,還從羊圈裡偷偷給他弄了小羊羔吃。云青一看那隻羊羔便確信了這老太婆和郁圖修行的是同一種法門,可是她似乎只懂得其中馭使屍蟲的部分,比郁圖還差得很多。

    人心總是不那麼好懂,云青本以為瘋老太婆是真想好好養活那孩子了,沒想到臨走前又生了事。她精神恍惚下把那孩子燉成肉粥不說,居然在發現孩子不見後還將云青認作兇手。

    云青現在想來覺得她喪心病狂也並非不可理解。這老太婆根本沒有修道的資質,靈台污穢,身體更是千瘡百孔,這樣強行學了些邪道功法自然容易迷失在種種道法之中,瘋瘋癲癲,最後慘遭反噬,動手食子。

    不僅僅是邪道功法,就連聖地正統也常常難逃走火入魔之害。心境若是不夠,便不可強行參悟大道,不然這中間出現的偏差可能會讓人一生都悔之不及。這也是所有聖地嫡傳都要經歷無數考核才敢傳下的原因,若是所傳非人,將來遺留的禍患可不僅僅是食子燉粥這麼簡單。

    云青在牧民中找了個比較冷靜的青年,走到他身邊問道:「這位女施主不幸被邪道擾了神智,貧僧願為牧場除其後患,不知你可否跟貧僧說說這女施主平日裡的事情?」

    那青年一驚,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老實答道:「瘋老太從未出過牧場,也不知她從哪裡學來的邪術啊……」

    「誰說從未出過牧場?」旁邊有個黑黢黢的婦人大聲說道。

    云青看向那婦人,溫聲道:「哦?不知她出去幹了些什麼?」

    「兩年前去過一趟您寺裡的皈依儀式呢,回來感覺瘋得更嚴重了。那時候我們都遷去更南邊的地方放牧了,老太婆孤家寡人,沒誰願意帶上她,於是她便自己留下了。我平日裡看她實在寂寞,於是常和她聊聊天,這才知道她居然曾去過大雪山歸靈寺!」

    云青皺了皺眉,謝道:「這路途之上的事情,她可有提到過?」

    那婦人搖了搖頭,說道:「她說話混亂得很,我就聽明白了皈依儀式這麼一段,其他的也不怎麼瞭解了。」

    「這裡離歸靈寺何其遙遠,她是如何找到那兒的呢?」云青覺得此事疑點越來越多。最開始的郁圖,一個月前操縱腐屍襲擊她的人,還有眼前這個走火入魔的瘋老太,邪修似乎從未隱藏過自己在這片大草原上的存在。

    郁圖是行尸宗的長老,而操縱行尸襲擊她的人估計也是個已經入道的修者,可是這個瘋老太就直接是個普通人了。看來她出問題多半與那次皈依儀式有關,若是在參加儀式之前她入了邪道,那麼歸靈寺不可能毫無察覺,大概是在她從歸靈寺回來的路上出了什麼問題。

    「這……我也不清楚了。」那婦人臉色黑黑的,答不上話來。

    云青抬手覆在眼上,開始運轉天書,循著與這婦人的因果一點點滲透過去。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啊……」過了很久,云青才緩緩放下手,心中默嘆。

    這點因果完全斷絕了,不管怎麼往下滲透也看不見一點東西。

    以她目前的修為,即便不用以生機本源來運轉天書,對這種普通的老太太也應該算無遺漏,可是她看不見其中的天機。必然有人出手遮蔽過這些邪修身上的玄機,而能夠瞞過天書這種天地至寶,對方實力至少要接近大鏡國師那個層次。

    對方背後也許站著一位畫外之人。

    云青在心中關於西北大草原的勢力劃分中又多出了一塊,除了眠鳳廊、歸靈寺,還有一個神秘的勢力。出於某種目的,他們散播了這種噬人的邪道功法,而目前為止兩大聖地都受天機遮蔽,沒有做出過反應。

    她一邊想著如何從這三方勢力中尋找一個突破口,一邊向著那老太婆的小木屋走去。

    雖然有些東西能逃過天書的滲透,但那些實打實的物證卻不能長腿跑了。既然不能直接用天書看出個所以然來,那在這個老太婆的小屋裡翻翻看,說不定另有所獲。

    果不其然,云青從灶下找到了半條粗布,布上用碳條簡單地勾勒了幾筆。隱約可以看出西北高原的形狀,而勾勒出來的地方,正好是從心水牧場延伸向歸靈寺的。只可惜這布條被燒了半截,到了離歸靈寺不遠的地方就打止了。

    云青手中黑色魔焰升起,將剩下的布條也燒了個乾乾淨淨。

    這次她回程的路線基本與那布條上的重合,只怕這短短的路程中多半還會和這群人遇上,可是云青也不打算改換路線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邪修出沒讓這片本來就紛亂的局勢更加不好揣度。而云青從歸靈寺弄走蓮心虛空藏觀想法的真本需要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這裡面容不得半點變數。

    再者,既然邪修背後有一個畫外之人,那麼是不是說明對方手中握有能得道的傳承呢?參天下道,悟天下法,云青心心唸唸的大道也許就在此處,她說不得也要為之涉險了。

    她不知道前面有什麼,但如果不去走走看,就真的是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了,而這種昏昧是云青絕對無法忍受的。她與天書可以說是相得益彰。

    ——一個渴求無所不知的求道者和一件通曉萬物的天地至寶。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11:47
第五十六回、北邙屍魔,引人入幻

    從心水牧場離開後,云青沿著那瘋老太曾走過的路往歸靈寺走去。路上偶遇遊牧之人時不時還會停下來幫助一二,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紛亂,而這是非紛亂間更容易窺見那隱藏的一線天機。

    這幾日她與遊牧者甚至是草原散修接觸得多了,也對行尸宗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

    說來這行尸宗還真是草原上土生土長的門派,似乎是在百年之前突然冒出來的。這類新起的門派幾乎每天都有不少,尋常散修聚了幾個熟人,隨便拿點法寶,佔個山頭也算是開宗立派了,所以這行尸宗的建立倒也不怎麼稀奇。

    行尸宗的鎮宗傳承名為蝕骨化屍大法,說起這名字大部分修者都會想到北邙屍魔宗的化屍真法,而這行尸宗也毫不客氣地扯起了魔道正統的大旗,說自己傳承本就來自於北邙屍魔宗。

    這番話自然不會有人相信,魔道正統與南風大陸間隔了一方世界,還有南海無數島嶼,已經不知多久沒有現身過了,怎麼可能在百年內突然冒出來一個分支傳承?更何況北邙屍魔宗的化屍真法乃是能成大道的正統傳承,其道法間自有一番氣象,而這行尸宗的蝕骨化屍大法除了邪異殘忍之外就沒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了。

    散修宗派總是想方設法給自家臉上貼金,別說是一個魔道正統,就連上古神靈也不知被強扯過多少回了。所以對於行尸宗的言論大部分人還是表面上奉承著,背地裡嗤之以鼻的。

    云青未曾接觸過北邙屍魔宗的傳承,自然也不好判斷行尸宗與其關係到底有多大,不過她知道單憑蝕骨化屍大法是不可能觸碰得到天道的。蝕骨化屍,以活屍或者亡者之身修行,通過吞噬生靈來獲得力量。這最多算得上一套不怎麼厲害的法術,絕對不可能稱之為「道」。

    但是對方背後站著的那位畫外之人卻讓云青十分在意。

    此時她現在正踏著月色趕路,皎皎月光被她周身覆蓋的黑色火焰吞噬得一乾二淨。大日黑天輪真氣至純之時,由此產生的魔焰便會漆黑如墨,吞光噬魂。這熊熊魔焰完美地融合在黑暗中,隱匿住她飛快趕路的身形。

    反正她已習慣不眠不休,所以一般白天在牧民和散修間蒐集消息,深夜趁陰氣正盛時趕路。

    草原的早春時,積雪消融,霜露深寒,呵氣成晶。云青的赤紅僧袍被黑色魔焰裹著,在風中揚起凌厲的弧度。

    今夜似乎不與往日一般平靜。

    從不遠處傳來了細小的挖掘聲。這地界已經靠近大雪山的山腳下了,積雪之下還有凍土,這小小的聲音又脆又悶。

    一個瘦竹竿似的黑影正賣力用鏟子撬土,可是天寒地凍的,一鏟子下去還沒等拔出就和冰雪凍在一塊兒了。

    這掘土之人擦了把汗,從身上一個大水囊中倒了些熱水出來,待表面的冰雪化得差不多了,又下了幾鏟子。這麼磨磨蹭蹭大半個晚上,掘土之人才挖出個淺坑。

    他看著淺坑裡面,雙眼發亮。

    「嘿嘿,今日才凍死的獵戶,身子壯實得很。這麼冷的天,屍首挖出來一定還能用用。」他一看裡面被積雪掩埋的屍首就干勁十足,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聲音也越發不加掩飾。

    不多時,那屍體便被他抬了出來。這麼大半夜的,此人與一具冰冷的屍首緊貼著也不覺恐懼,反而興奮無比。

    他將獵戶的屍體小心翼翼地擺放好,讓他四肢舒展,平躺在雪地上。

    「老子的尋屍蟲也終於管用一回了,嘿嘿,這回換上這具身體回去,看誰還敢頂撞老子!」他一邊笑一邊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罐子,他擰開蓋兒,撬開那獵戶屍體的嘴,然後把小罐子整個兒塞了進去。

    然後他把獵戶身上的衣服都扒光,在自己十指尖依次開了個口子,在那屍體身上用血塗塗寫寫。

    云青的心目不受夜色昏暗的約束,所以能清楚地看見那屍首上塗寫的字符,這麼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之後,她不由皺起眉來。

    那瘦竹竿放血放得臉色蒼白無比,但他神色中的欣喜之意卻愈發濃厚,只差最後一步他就可以將神魂灌注到這具新身體上。

    就在他全神貫注,打算神魂離體之時,他眼前沉沉的夜幕突然裂開一道口子,漆黑的深夜裡翻出一抹猩紅之色。

    云青揮散周身魔焰,站到了那瘦竹竿的面前。

    「你寫在屍體身上的東西,到底從何而來?」云青皺眉問道,臉色有些陰鬱。

    那瘦竹竿哪裡想得到自己挖屍半天居然還有個人一直在邊上看著?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哆哆嗦嗦地指著云青,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問你,你寫的那些字是從何而來的?」云青語氣微厲,那瘦竹竿一個激靈就清醒過來。

    「字、字……?」他滿臉迷茫。

    「就是你寫在屍身上的東西。」云青沒想到這傢伙居然連他自己寫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啊、啊啊?我、我不知那是什麼字兒啊?」瘦竹竿說話結結巴巴的,看來是被她嚇慘了。

    不光不知道那是什麼字,看樣子估計連那些繁複無比的筆畫其實是文字這一點他都不知道。

    「只管告訴我你從何學來的便是。」云青看了看他死人一般青黑的臉色,儘量緩和了一下語氣。

    「這是我師門所授的蝕骨化屍大法……」瘦竹竿老老實實地答道,說完才懊惱地摀住嘴,「哎呀我的媽呀!神僧你聽我解釋,我與那些邪道絕非一路人啊,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身後,阿芒一伸手就掐斷了他的脖子。

    瘦竹竿軟趴趴地倒在地上,十指尖的血還在流著,頸椎骨刺破了喉嚨,他整個人就像是被扎破的布袋子似的,濃稠的血紅色從他身子裡源源不斷地滲進蒼茫雪地。

    云青伸手一指,一點黑色火苗竄了出來,眨眼就將這兩個人的屍體化作灰燼。阿芒傻笑著站在她邊上,臉上還沾著剛剛濺出來的血。

    「弄乾淨。」云青將方寸盞遞給他。然後俯身將手伸入那堆滾燙的骨灰中,天書一點點地運轉起來,神異的波動滲透過兩具化作灰燼的屍體,滲透過這裡的雪地,一直延伸到大雪山山腳下。

    云青站起身,然後用了幾個小法訣將灰燼揚到四面八方,風一吹過,便一點痕跡也不剩了。

    等她抬頭,這才發現阿芒將這琉璃小盞擺弄了半天也不得要領,她只好再掐了個法訣幫他弄乾淨。

    「走吧。」云青淡淡地對阿芒道,周身魔焰呼地拔高,將她裹在其中。

    阿芒低嚎了一嗓子,飛快地跟上她,每一步跨出都帶起泥漿與雪水,動靜大得很。云青自己偽裝得不錯,可是身邊一跟上這個傻大個就暴露無疑了,她瞥了眼阿芒,有些無奈地散去了身上的黑焰。

    就算沒開神智,云青也多少希望他學點常識,哪怕是最僵硬的、傀儡似的效仿也好。偏偏「走路要小聲」,「殺人要洗手」這種事情不管教多少次都學不會,這讓云青一直覺得自己是不是在表達能力上有點缺陷。她平日裡帶著阿芒就像帶著個巨嬰似的,什麼事都要親自動手。

    不過要是真的哪一天阿芒學什麼都能一蹴而就了,那才叫麻煩吧。

    云青順著天書那點微妙的感應走過去,直到在大雪山下發現幾個和那掘屍人一樣瘦骨伶仃的人。

    他們和剛剛那人一樣,身體虛弱,帶著種腐臭味,看來也不是活人。這些傢伙估計都是換過好幾次身體的亡者,想必也是行尸宗的人。

    云青將阿芒收入方寸盞中,手裡法訣變幻,心下澄淨一片。

    隨著她手勢越來越複雜繁複,夜色中漸漸出現一片白霧,幾名行尸宗的弟子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行走於云海之中,遠處隱隱有仙宮華殿,城牆垣堞,仔細聽居然還有人畜車馬之聲傳來。他們順著自己心中所見之處走去,眼神漸趨呆滯。

    在這片云海之上,龐然的蛟蜃虛影盤踞著,吞吐云氣化作樓台。

    海市蜃樓,夢入天宮。

    兩年前云青這道海市蜃樓之術還只能對一個人使用,但現在已經能凝聚出蛟蜃虛影了。

    云青一路上收集過這麼多的信息,本以為多少能管點用,畢竟知道的越多,能算到的也就越多。可是剛剛那兩具屍體身上的天機依舊晦暗不明,她只能勉強追到這個雪山腳下。

    也算她運氣好,一下就撞見兩個行尸宗弟子,這次她也不打算花這個心力去演算天機了,直接一道海市蜃樓將那幾人拖入幻境。這幻境雖是蛟蜃虛影所造,但終歸還是利用行尸宗弟子的心障而構建出來的,只要他們心中閃過與行尸宗有關的事情,云青就能借此機會加以引導,讓他們把自己帶去行尸宗。

    果然,其中一名弟子看著遙遠的宮裝仙人,流著哈喇子道:「比大師姐可美多了啊……」

    突然他臉色一變,他面前出現了嬌嬈美豔的大師姐。

    「你說什麼呢?」大師姐嗔怪道。

    那名弟子大驚失色,連連道歉:「我錯了我錯了!師姐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是說你最美了!沒人比你好看……」

    大師姐朝他腦門上戳了戳,然後掩嘴笑著跑了:「你若是誠心道歉便來我房中說罷……」

    那名弟子痴痴地笑起來,追著她的腳步就跑了。

    云青一見那人呆愣愣地開始走了,便將阿芒弄出來,招手道:「來。」

    阿芒附耳過來。

    「留在這兒接應,哪兒也別走,見了他那樣的人就除掉。」云青指了指留在原地那弟子。

    她見阿芒邁動腳步朝剩下那名弟子走去,也轉身去追另一人了。

    這行尸宗裡面說不定有什麼凶險之處,她不能讓阿芒跟她一起陷在裡面。

    一命雙生,只要阿芒活著,她就死不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23:02
第五十七回、紅粉骷髏,白骨之觀

    云青之前看那個瘦竹竿挖屍看了大半夜,之後用幻境引導那兩名行尸宗弟子也花了不少時間,這會兒月亮已經緩緩滑向西方,微茫的晨光也開始在天幕盡頭閃爍。

    等到白天,她想要掩住身形就頗為不易,偏偏她跟著的這名行尸宗弟子還走得慢吞吞的,三步一晃悠。那人順著這條山脈走下去,一直走到了歸靈寺與眠鳳廊的交界之處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云青現在也是歸靈寺弟子,就算是動用天書,想要越過界山還是要提前做些準備才行。

    就在她準備停下腳步時,那名行尸宗弟子突然貼近了山壁。

    到地方了。

    云青走得近了些,只見行尸宗弟子撥開山壁上的積雪,露出裡面的石牆。

    那石牆看上去很髒,灰黑色的岩石裡有駁雜的紅白紋路,每種色彩都不純淨,像是被攪在了一起似的,這讓人想起蠕動的內臟,有種噁心的鮮活感。正中央的地方嵌著一一顆森白的人類頭骨,嘴大張著,牙齒卻是與人族完全不同的尖利參差。

    云青心目所見的遠比這更多。她看見無數扭曲的惡念附著在石牆之上,張牙舞爪,還看見一些蒼白單薄的魂魄被這顆頭骨吞噬進去。

    那個行尸宗弟子將手塞進頭骨的嘴裡,參差的牙齒將他的皮肉劃開,擦過骨頭的時候還發出刺耳的聲音。

    一聲沉悶的震動後,石牆緩緩地抬了起來。

    那行尸宗弟子將手收回來,臉色青黃,跌跌撞撞地走進了石牆內。云青輕輕摩挲著方寸盞,眨眼間也消失在原地。

    看來那堵石牆也是頗為講究的,將鮮活的軀體塞進那頭骨的嘴裡,便可以打開行尸宗的大門,這與蝕骨化屍大法中的「捨身相飼則可得道」頗為相像。云青見了這石牆不禁有些懷疑行尸宗的來歷,畢竟她見過的大大小小的傳承中除了行尸宗沒有誰會把自家功法寫在門上。

    她跟著那行尸宗弟子一路往下走,石牆之內昏暗無光,曲折蜿蜒,也不知經過了多少岔路,一轉角竟是柳暗花明。

    地面漸漸濡濕,隱隱有淌水之聲傳來,向著那洞窟深處看去,竟有一條暗河。河道中散佈著盞盞蓮花燈,曖昧的火光倒映在粼粼水波上,將整個洞窟襯得迷離幽幻。河道中央有一小築,燈火通明,掩映在茂盛的藤蔓與淅淅瀝瀝的水幕間,看得不怎麼真切。

    那行尸宗弟子一腳踩在水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云青從他身後露出身形,手中黑焰升騰,一下就穿過了他的心口。那名弟子連聲悶哼都沒能發出就變成了一團灰燼。

    云青運起太虛風玉術,踏水無痕,朝著那河中小築就疾行而去。

    那小築邊上坐著一名少女模樣的行尸宗弟子,她紮著兩個長長的麻花辮,肌膚白皙細膩,眼睛黑亮,給人一種天真無邪的錯覺。這麼冷的天她就穿了件白色單衣,露出修長的腿,她手腕和腳腕上都纏著細小的牙齒鏈子,看樣子這些牙齒都屬於人類。根據那名被云青拖入幻境的弟子所知,這就是行尸宗大師姐了。

    「你是誰?」她見云青從暗處踏水而來,似乎頗為開心。

    她脫了鞋,一雙玉足浸在潺潺河水中,柔弱而純真。

    云青離得近了也感覺得到圍繞著整個河中小築的龐大惡念,這惡念比起之前的郁圖還來得激烈兇狠,普通人若是沾了定會看見種種恐怖幻象,然後生機衰敗而亡。

    「問道之人。」云青答道,腳下步伐愈急。

    她問的不僅僅是這石窟中的路途,還有行尸宗所傳之法。那少女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也不出手。

    「小和尚,你要問的可是桃花源的道兒麼?」少女掩嘴笑著,嬌俏可人,手裡的白骨鏈碰撞發出讓人迷醉的響聲。

    云青不懂何意,皺眉道:「桃花源?」

    那少女笑得更厲害了,她將手裡的白骨鏈子取下來,扔進了河道中。這白骨手鏈一落水竟濺起濤濤巨浪,浪花中是無數具骷髏,他們眼中都燃著森森的白色魂火,手裡還提著蓮花燈。

    這些骷髏在水中行走無礙,幾下就衝到了云青身邊想要截下她。

    云青手中法訣變幻,以碎光濺玉成盾,又以玄元化玉術成劍,白玉劍身黑焰盤旋。那些骷髏看來是用秘法炮製過,骨頭極硬,云青一時半會兒居然沒法擊退他們。而且此時水上鬥法,他們在水中也暢行無阻,躲避魔焰自然也更加方便。

    那少女見云青被截下,笑嘻嘻地說道:「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小和尚,你可願入我桃花源來?」

    云青一怔,棄了劍,手上覆蓋著薄薄的白玉,直接掐滅了一具骷髏眼中的魂火。那魂火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然後重新化作牙齒落入了河裡。

    這詩原本沒什麼,可是被這個少女一吟竟平白生出種淫蕩的意味。這下暗示得夠明顯,云青也知道這傢伙在想些什麼了。

    云青沒答她,按著這方法把其他幾具骷髏也給擊散了,腳下太虛風玉術運轉越發順暢,瞬息間就到了那少女身前。

    那少女以為小和尚害羞了,笑得越發促狹:「小和尚下手何必這麼凶,浪費的這些力氣不如用在姐姐我身上。」

    她皮相干淨純真,纖纖玉手繞了繞辮子,這幅樣子說著葷話更讓人血脈賁張。

    云青抬手,黑焰盤繞成日輪之形,日輪邊緣無數條黑蛇探出頭來。她的手微微下壓,這些黑蛇相互盤絞著,閃電般朝著那少女襲去。

    大日黑天輪,九首蟠虺象!

    九首蟠虺乃是上古凶獸,縱橫天地間不知多年歲月,後來被魔門大能攝了神魂,直接融入傳承之中,化成異象之一。虺本有九首,但云青參悟此法還不久,所以暫時沒法顯化完全。

    那少女沒料到云青不受自己媚術所擾,居然一句話也不多說就動手了。她只得倉皇躲避,那群魔焰所化的黑蛇將小築腐蝕了大半,她楚楚可憐地倚著欄杆,望向云青。

    「交出蝕骨化屍大法,我便饒你不死。」云青手中出現精鋼禪杖,禪杖上金光內斂,佛道氣息對這少女壓迫感極強。

    那少女泫然欲泣:「大師慈悲為懷,怎麼會殺了奴家呢?」

    云青將禪杖尖端抵在她喉嚨上,神情沉靜而安然。

    「你放過奴家吧,奴家可不懂什麼蝕骨化屍大法……」少女抽抽搭搭的,一邊抹眼淚一邊環著膝蓋。

    「我攝出傳承的手法尚不熟練,那就只好麻煩你受些罪了。」云青打斷她,將禪杖收回,伸手抵在她的額上。

    「啊啊啊!!等等!!」少女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似的,向後仰起頭不敢被她碰到。

    云青停下動作,溫和地說道:「嗯,你有何要說的?」

    「我未曾修過蝕骨化屍大法啊!真的!大師,若是騙了你我定不得好死!」少女語速很快,顯然是怕云青真動手攝出傳承。

    這類強行攝出傳承的秘法一般都極為殘忍,一旦施法基本不留活口。

    「你是行尸宗大師姐,怎麼會沒學過蝕骨化屍大法?」云青依舊神情溫和,不帶惡意。

    少女連連擺手,她慌忙道:「我入宗有兩百年了,學的是紅粉骷髏大法,可沒學那勞什子蝕骨化屍大法!」

    她抬頭,看見云青的神色莫測,還以為對方不信她的話,於是立馬道:「那蝕骨化屍大法乃是長老在這屍骨窟深處找到的,大概在百年前被當做鎮宗傳承!我那時候雖然尚未入道,修行紅粉骷髏大法卻也頗為精深了……」

    她又看了看云青,覺得「精深」二字真是在自己打臉,於是面上一紅,道:「我修行紅粉骷髏大法已久,除非粉碎根基,不然學不了別的。」

    散修間大大小小的傳承無數,可是相互之間轉換不易。也有人修了一種不夠,還企圖奪取更好的傳承,但大多都因兩者所傳真意相悖而下場悽慘。聖地傳承中少有這種事兒,一來是因為聖地嫡傳本來就少,相互之間的配合也早有前輩大能研究過了,解決之法頗多。二來,同一門派的傳承多來自一個比較完整的體系,相互之間聯繫緊密,像是君子乾元道這種甚至根本就沒有轉換傳承的憂患。

    「傳承真本在哪兒?」云青問道,這地方不能用天書探查實在不方便。

    「這可不能說,說了我還有命在嗎?」那少女狡黠一笑,突然伸手扯下了腳踝上的白骨鏈子。那鏈子斷裂,白骨掉到她手心裡,她想也沒想,劈頭蓋臉就朝著云青砸去。

    云青離她很近,一時間竟然沒有躲開。

    少女得意地看著白骨砸中目標,這些白骨化作根根骨刺,瞬間就穿透了云青。少女突然臉色大變,因為那人居然一滴血也沒流出來。

    「是幻象?」

    下一刻少女就看見云青立在河中,遠遠看著她道:「不錯。」

    「我說你為何沒中紅粉天香……原來是因為你人根本不在這兒麼?」那少女恍然道,她將白骨刺化作鏈子,又收回手裡。

    「你燃香之時我便離開了。」云青耐心地解釋道,「若是沒有什麼別的要說,我便送你轉世去了。」

    「且慢!」少女驚懼道,「傳承就在我身後的屍骨窟裡!那裡面還有四名長老……啊不對,是三名!」

    云青點點頭,手中方寸盞光芒閃爍,正在她試圖運轉方寸盞離開時,一個老邁的聲音從屍骨窟裡傳出來。

    屍骨窟裡大量黑色河水逆流出來,裡面不知道混了泥沙還是屍骸,看著十分噁心。

    「蓮央,你的蓮花燈為何停住了?」

    聲音越來越近,云青瞬間出現在那少女面前,將她從地上拽起來,拖進小築裡面。

    一名穿著黑褂子的鷹鉤鼻老人出現在屍骨窟入口處,向著河心小築飛來。

    云青藏身小築中,心目窺見這騰空之術,心中便有些大致瞭解了對方實力。也是入道修為,但比起蓮央或者郁圖這種剛剛入道的要穩定些。

    那個與云青鬥法的少女也就是行尸宗大師姐蓮央,她一見云青穿著僧袍便知道對方想必是歸靈寺門人。她心想自己一人怕是對付不了這麼個聖地門人,所以立刻停了自己的蓮花燈。蓮花燈從河道里流向屍骨窟,屍骨窟瘴氣重,燈火很快就會熄滅,平日裡便由她源源不斷地點亮。燈火一滅,裡面的事情進行不下去,長老自然會找上來。

    云青心繫傳承,而且與已經入道的修者鬥法頗為吃力,須全心投入才行,所以一時也沒看破她這點小把戲。

    「蓮央?」

    那老者走入河心小築,看見四週一片狼藉,於是皺眉問道。

    蓮央慌慌張張地從裡面跑出來,道:「我剛剛突然心生感悟,便想要試試手,一時間沒點燃燈盞,連小築也給弄壞了,還請長老勿怪……」

    長老看了她一會兒,滿意道:「又有感悟?不錯不錯,只可惜你不能修行鎮宗大法,不然一定更為出眾。」

    「多謝長老誇獎。我這就點燃蓮花燈,助眾位長老修行……」蓮央恭恭敬敬地說道,她將手藏到身後,那白皙的手腕上印著一道古樸猙獰的大日黑天輪。

    小築中的書架背後,還有一堆灰燼未冷。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23:06
第五十八回、奪珠望月,棺中活屍

    順著河道往屍骨窟看過去,那裡面的水顏色愈發深黑,蓮花燈微弱的光芒根本無法穿透。四壁附著著黏糊糊的屍液,更高的岩壁上掛著無數白骨、腐屍,時不時就有散發著腐臭味的液體滴落下來。整個洞窟內十分安靜,只聽得見清脆的滴水聲。

    云青反應很快,在那名長老出現之時立刻運轉方寸盞,瞬間出現在了蓮央面前。若是讓蓮央向那長老報告情況,引來大批行尸宗弟子,那云青今天說不準就無法脫身了。所以她第一時間選擇了滅口。

    蓮央沒來得及閃躲,一下被她擒住,直接被拖進了小築裡面。等那長老走出屍骨窟時,蓮央正欲呼救,卻被云青一道琢玉成仁貫穿了胸腔,重傷倒地。這時候那長老已經出聲詢問蓮央所在,云青倉促間用黑焰將蓮央燒了個乾淨,連書架後的骨灰都沒來得及處理。

    眼見那長老就要走進小築了,云青一時間沒法只得掐了一道蜃女幻容術走出去。雖然她身上破綻不少,不過好在這些行尸宗門人換身體換得勤,神魂昏昧,眼神也不怎麼靈,故而這長老倒也沒察覺出來。

    云青扮作蓮央恭恭敬敬地道了歉,見這長老對蓮央似乎頗有好感,於是趁機道:「蓮央有一事想請教長老……」

    「說吧!」那長老看著很陰沉,但眼神裡卻滿是自傲。

    云青道:「弟子的後人中有一老婦想入我行尸宗,不知可否?」

    「老婦?」那長老詫異地看著她。

    「不錯,沒什麼資質,年歲也大了,就想著苟活幾日,所以求弟子授她蝕骨化屍大法。」云青不動聲色地答道。

    「哈哈哈,讓她死了這條心吧!」長老陰森森地笑起來,「蝕骨化屍大法玄異無比,要麼就等她死了再來學,要麼就非得是生機充沛的年輕人不可,你入門這麼久連這點都忘了嗎?」

    云青心念電轉,蝕骨化屍大法是給死人學的,通過吞噬生靈,移換身體來使修行者死後不至消亡於世。而年輕人能夠學習這道法門則是因為生機充沛,頂得住蝕骨化屍大法帶來的死氣,可是時間一長還是要走上換身這條路。

    「弟子無法修行蝕骨化屍大法,所以瞭解得也不多,讓長老見笑了。」云青默默把破綻圓了回來,然後不經意般地問道,「門中真沒有老人能修行蝕骨化屍大法嗎,說不定有特例……」

    「沒有!」長老見「蓮央」質疑他不由有些不悅,「百年來從未過年數已高卻修行此法的先例,更何況還是個沒什麼資質的,你莫要再提了。」

    云青連連道歉,安撫下那長老的情緒。

    「對了,我馬上便換身了,接下來幾日你去那屍骨窟接替我的位置吧。」那長老見「蓮央」態度良好,心中大為滿足,於是對她說道。

    云青也不知道他們在屍骨窟中做些什麼,但還是鄭重地答應下來:「長老法力通玄,此番換身定能修為大進!」

    長老臉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他笑道:「這是一定的,你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儘管來問老夫便是!」

    「屍骨窟關係重大,若是長老不嫌麻煩還請多指教一二,弟子怕修為不濟出什麼亂子。」

    長老被捧了幾句,正心花怒放,也沒怎麼懷疑就說道:「這幾日聖棺氣息平和,沒什麼危險,你只須在旁邊安靜護法便好,其他兩位長老自會以蝕骨化屍真氣供養聖棺。」

    云青垂眉斂目,道:「多謝長老指教了。」

    那長老大笑著轉身,正要往屍骨窟走去,心頭卻突然一跳,警兆忽生。

    他側身回頭,只看見一道璀璨無比的玉石光華筆直地衝他心口襲來。

    長老入道也不足百年,雖然修為穩定,但心境薄弱,剛剛被「蓮央」幾句好言好語哄住,所以也未有戒備。云青趁他轉身之時,在極近的距離甩了一道琢玉成仁在他身上。

    那長老雖然自大,但好歹也是入道修為,有預知禍福之能,所以在云青動手之時稍稍錯身,躲過了致命一擊。

    云青見一擊沒能得手,迅速貼身上去,不打算給對方一點反擊的機會。她手中方寸盞光芒一盛,將寬闊的河道化作方寸天地,使那長老動彈不能。

    那長老剛剛躲過琢玉成仁的致命一擊,雖然胸口要害被避開,但左肩幾乎完全被擊碎了。蝕骨化屍大法中若是消耗了身體可不能隨時以真氣修復,而是要用活人來補充的,可是眼下情況緊急,他可沒地兒找活人。就在他打算逃開一段距離時,卻忽然被一種浩大而詭秘的力量困住,動彈不了,只得眼睜睜看著云青掐訣。

    云青抓住這個機會,手中法訣變幻,腕上那道大日黑天輪道紋隱隱盤繞起來,流轉變化。

    九首蟠虺,奪珠!

    巨大的黑蛇虛影出現在那長老的腳下,以極快地速度盤繞而上,張口就咬中了他的腦袋,這樣子像是含著寶珠的龍。黑蛇身上魔焰纏繞,那長老不多時就有了焦味。

    「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嚎叫了一聲,整個人軟癱下來,一大股黑焰從他肉身中冒出來。

    那黑焰細看之下竟是無數屍蟲組成的蟲云,蟲云扭曲了一陣,最後匯聚成那長老的樣子。這以蟲為身的法門與當初郁圖用的頗像,但是比郁圖所施之術強悍不少。

    可是云青比起當年修為也愈發精進了,她還佔了先機,自然不怕這點花招。

    她雙手合攏,黑蛇舍了那長老焦枯的屍體,化作小蛇盤在她指間。云青一邊借方寸盞躲避蟲云的襲擊,一邊飛快地掐訣,手指間的黑蛇不斷變化,扭曲遊走。

    九首蟠虺,望月!

    她雙手張開,黑蛇纖細的身子瞬間暴漲,一仰頭就夠到了蟲云。黑蛇口中魔焰吞吐,不多時就將蟲云燒盡。還有些蟲子攜著那長老的殘魂欲逃入屍骨窟中,但云青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

    她手上碎光濺玉已成,這道盾狀白玉脫手便瘋長起來,等到薄薄的白玉覆蓋了大半個河道上空時,玉盾便炸裂開來。玉碎之後光華璀璨,照耀了整個洞窟,這蘊含了君子聖德的光芒之下邪道無從遁形,轉眼就化作飛灰了。

    云青看了眼周圍一片狼藉的景象,面容依舊沉靜安然。她先將蓮央的骨灰和那長老的殘骸處理乾淨,然後花了點時間重新施了遍蜃女幻容術。

    她順著河道向下走去,腐臭味越發讓人難以忍受。四壁的懸屍不斷滴下噁心的粘液,河水深處有一團團黑乎乎的東西,看不出具體形狀。

    這次擊殺兩人如此順利也是預料之中。

    蓮央入道不久,境界不穩,而且所修的傳承也是末流。云青這兩年來參悟大日黑天輪所獲頗多,先以蜃樓浮夢書破其魅香,再借方寸盞近身強殺,蓮央幾乎是沒什麼反抗之力就死在她手裡了。而那名長老先被她的幻容術消去了些警惕,然後又被一番吹捧更加得意忘形。云青佔了先手,一套入道後的大殺招下來那長老幾乎是完全沒展示實力就形神俱滅了。

    這會兒云青真氣耗損嚴重,但她還是決定冒險入屍骨窟一探。

    蓮央和那名長老身亡的事情瞞不了多久,若是被發現,說不定這群邪修又要轉移地方了。現在他們未做準備,又有兩名入道期的戰力身亡,不如就趁現在探查一番。

    按照蓮央的說法,這裡面應該還有兩名長老。云青的幻術不能持續太久,而真氣消耗了七七八八,一時間也無法使用威力強勁的道法。所以她進去之後必須儘量避免爭端,隨時準備脫身。

    云青一邊向屍骨窟深處走去,一邊緩緩恢復真氣。

    也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遠,前面突然閃過點點磷火。

    屍骨窟的盡頭,黑河回流環繞著一個河心小灘。那上面放著一具檀木棺材,表面已被腐蝕了不少,但形狀還挺完整的。檀木棺材左右分別坐著一個黑袍子的行尸宗長老,一人黑髮,一人白髮。他們不斷掐訣從河水中攝出一團團黑乎乎的東西,云青細看之下才發現那是紫河車。

    這紫河車十分完整,呈黑紫色,上面血漬未去,還沾著黑漆漆的污垢。

    這兩名長老將紫河車攝出,然後投入館中,棺材裡傳來細小的咀嚼聲,迴蕩著寂靜的屍骨窟裡,十分恐怖。

    云青走到兩人跟前,輕聲道:「弟子蓮央前來護法。」

    她話剛落音,那棺內就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像是有什麼在輕叩棺壁一般。

    那兩名長老來不及回答,連忙將真氣灌入棺中,等棺內安靜下來一名黑髮長老才道:「安靜些,吵醒了屍王你就別想活著出去。」

    云青點頭,也不多說了,學著他們的樣子在棺材邊上盤膝而坐。

    另一名白髮蒼蒼的長老心有餘悸地傳聲道:「這聖棺已經好幾年未曾動彈過了,今日還真是……」

    「哎,怕是紫河車不夠了吧?」另一名黑髮長老回到,他說這話時又將一個**的紫河車投入棺材內。

    「大概是吧,紫河車找來找去也就這麼點,下回叫那群小傢伙去弄點嬰兒好了。」白髮長老臉上有憂慮之色,他真氣渾厚,可是這麼連日不停地供養聖棺也有些吃不消。

    黑髮長老看上去不太贊同:「一直以來紫河車用得好好的,換了嬰兒也不知這屍王大人答應不答應。」

    「哎,怎麼做都是錯,屍王大人也不知何時才肯為我行尸宗效力啊。」白髮長老停止了灌注真氣,運功調息了一會兒。

    黑髮長老見他停下,不滿道:「你停下只怕屍王大人會更加不答應罷!?」

    云青看得出他們之間估計相處也不怎麼和睦,這樣正好,只要有不和之處,她便有空子可鑽。她也不去介入兩人間的爭執,就這麼安靜地打坐恢復真氣,觀察這個所謂的「聖棺」。

    這聖棺的氣息有些莫名。

    相較這屍骨窟的的惡臭和腐爛味,它似乎只有點淡淡的檀香。而且在這種全是死物的地方它居然連一點死氣都沒染上,乾乾淨淨,就像一個空棺材似的。云青心目試探過去,發現它氣息浩氣而磅礴,並未有行尸宗的扭曲邪異之感,她幾乎可以斷定這不是行尸宗的東西。

    可是它到底是什麼呢?

    云青腦海中剛剛閃過這個想法,棺材蓋就突然自己打開了。

    一雙修長的手露了出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23:09
第五十九回、神隱來客,嫡傳洞玄

    眠鳳廊寒潭底下,鄭真真抱了個酒罈子,鬼鬼祟祟地向著桃花樹走去。

    「拿來了?」九歡還是那副老樣子,懶懶散散地坐在樹下,身邊堆滿了空酒罈子。

    鄭真真把酒罈子往她手裡一塞,埋怨道:「九歡前輩,你怎麼不用法術將這些酒水凝於方寸之間啊,也省得我跑來跑去。要是我被驚花前輩逮著了,她非得扒了我一層皮不可!」

    「什麼話!我宗為仙道,袖裡乾坤之術多是用來對敵的,你莫非還想在酒罈子裡開闢個小世界?再說,法術一沾,靈氣一染,酒味就不那麼純粹了,算不得上佳。」

    九歡開開心心地接過了酒罈子,得了便宜還要訓斥鄭真真一番。

    鄭真真無奈,只得看著她大口灌酒。她跑了半天累得很,於是一屁股坐在桃花樹下,抬頭看著天,心裡有些想念云青了。和云青相處時要想的東西很少,什麼事都會被她輕易擺平,鄭真真要做的就是在適當的時候尖叫幾聲罷了。可是鄭真真對這樣軟弱地依賴著云青的自己是有些難以接受的,她總是一方面享受著被珍視的愉悅,一方面又為什麼都做不了而自我厭惡。

    她也想像云青那樣,像眠鳳廊這些前輩一樣,成為無所畏懼的求道之人。

    「想家了麼?」九歡見她神色有些暗淡,於是問道。

    鄭真真愣了一下,搖搖頭,她可沒有什麼家。

    「也是,你一入仙道除了成仙之外便不能有什麼雜念了。」九歡語氣有些寂寥,相比起驚花的嚴謹認真,九歡總是顯得隨性而為。可是這也正合眠鳳廊的傳承,她們參的是逍遙之道。

    「為何?自在逍遙,難道不是想要想什麼就想什麼嗎?」鄭真真不解道。

    「心中有所想便會被所想之事所束縛,算不得真正的逍遙。」九歡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心中存了想念只能說明你有放不下的東西,這是仙道大忌。」

    「前輩你可有什麼放不下的東西?」鄭真真好奇地問道,她覺得九歡前輩天天感秋傷春的怎麼看也不像是修行逍遙道的嫡傳弟子。

    「哈哈哈,你還來問我?」九歡笑起來,灌了一大口酒,「自然是有的,我放不下這些早凋的桃花,放不下這寒潭水釀的美酒,放不下歷練紅塵時的負心漢,放不下兩年前敗于歸靈寺之手……我放不下的事兒太多了。」

    鄭真真聽了「負心漢」不由有些尷尬,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九歡提起這種事。

    「可是我不會因為這花兒、這酒、這人、這場敗績而動搖道心。」九歡神色微肅,她看著鄭真真懵懂的神情說道,「不是誰生下來就能一塵不染的,你可以歷經骯髒與禍患,但心中那顆赤子之心卻不能為外物所染。」

    「緊持本心,無數年月下來你就會發現那些骯髒與禍患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跡會越來越淺,那些原本放不下的事情也一點點沉入看不見的地方。到那時候,才是真正的逍遙自在。若是你因為一點點放不下的事情便踟躕不前,求道之途只會愈來愈狹窄。」

    鄭真真心有所悟,感激地對九歡笑了一下:「多謝前輩指點迷津。」

    九歡擺擺手,正要把最後一點美酒喝完了,就瞟見驚花從山上下來,她神色說不出的肅穆。

    「師姐,神隱門來了位嫡傳。」驚花也沒有迴避鄭真真,甚至連招呼也沒有多打,直接就丟出這麼句話。

    九歡放下了酒罈子,皺眉道:「什麼時候的事兒?」

    「剛剛從通天神脈下來的消息,估計這會兒人快到了。」驚花神情越來越嚴肅,看上去如臨大敵。

    「這下可不好了,通天神脈消息剛來人就到了,想必是移轉乾坤之術,對方至少得有小圓滿。可是我們這會兒除了你我兩個未證圓滿的半吊子,其他嫡傳都不在此處,恐怕……」

    「恐怕壓不住他。」驚花把她的話說完,然後飛快地道,「沒時間了,你快隨我上解憂崖吧。」

    九歡乾脆利落地喝完了最後一口酒,將酒罈子往鄭真真手裡一塞,道:「隨我來。」

    驚花在前面走得飛快,她忍不住扭頭道:「你怎麼把她也帶上了?」

    「帶她見見世面。」九歡笑道。

    鄭真真自知還沒到她們那個層次,也不敢隨意插話。看來神隱門與眠鳳廊之間雖然均為仙道傳承,但也不見得關係多好。這神隱門看上去不顯山不露水,遠不及十萬大山那般囂張跋扈,但傾天一戰中它對墨陵劍閣下手之重讓修道界至今無人敢輕易掠其鋒芒。

    墨陵劍閣在與神隱門傾天一戰後便自辟小世界休養生息,至今不敢在北川大6冒頭,可見是真傷了元氣。

    到瞭解憂崖,寒風呼嘯,云海翻騰,蒼白的陽光與蒼白的雪地交相輝映。

    一名身著月白道袍的青年臨風而立。他容貌清癯,眼神深邃,白髮如瀑,整個人如寒月般皎皎明明,不容褻瀆。

    「眠鳳廊驚花見過前輩。」

    「眠鳳廊九歡見過前輩。」

    雖然是同一輩的嫡傳弟子,但境界之差讓兩人不得不在他面前低頭。鄭真真慢了一拍,待到那白髮人看過來時,她才連忙道:「眠鳳廊鄭真真見過前輩。」

    她手裡還抱著個酒罈子,站在那兒不知多尷尬。

    那人只是輕輕地點了下頭,道:「平輩論交,不必多禮。」

    「道友遠道而來,我等迎客不周了。」九歡身為師姐,這時候也只能由她做主。既然對方說了平輩論交,她也沒什麼好矯情的,「對了,還未問過道友名號?」

    「貧道清虛子。」那人話少,只是簡短地答道。

    眠鳳廊與神隱門也多有往來,九歡知道這群太上道修者清冷寡言得很,所以也不惱:「道友可要到門內坐坐,飲酒……咳,飲茶暢談?」

    「不必了。」清虛子搖頭,「身負師尊重託,不敢耽擱。」

    九歡知道重點來了,於是順著這話題道:「你我兩宗同為仙道,若是道友有什麼需要儘管提便是。」

    「我自通天神脈移轉乾坤而來,欲借貴地幾日,好恢復元氣。」清虛子也不客氣,提出來自己的要求。

    九歡當然不會拒絕:「自然沒問題,不知聖者所托之事,我眠鳳廊可能幫得上忙?」

    「近日有一神隱嫡傳弟子在南方現世,師尊知悉其事後將其賜名為洞玄子,然後派我將人接引過來。」清虛子這事解釋得倒也詳細。

    九歡一聽是對方門派內部的事情,也知道不方便多插手,於是笑道:「恭喜貴派,洞玄子接引入門後,神隱十子也算萬年來第一次聚首了。」

    清虛子神色卻是平平淡淡,眼中古井無瀾:「師尊說眠鳳廊萬年難遇的火凰已經現世,十萬大山裡那位沉睡萬載的聖者也醒了,歸靈寺子鴻離佛陀之位僅有一步之差,履天壇大興在望……比起這些,神隱十子相聚倒是算不得什麼,頂多為這亂世再添上十具屍骨罷了。」

    九歡聽到最後一句話不由心中一寒,太上道的無情是毫無保留地展現在這番話中,對自己門人都這麼說,通天神脈上的那位聖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受教了。」九歡肅然道,「眼下南方有些動亂,想來接引之事也要受其所絆吧?」

    「臨行前師尊叮囑,若是遇上動亂,順手解決便是。」清虛子面容清冷。

    九歡心想,這聖者的言下之意不就是那名嫡傳弟子他們要毫髮無損地弄回來,這場道統之爭他們也要介入了?

    北方一觸即發,這南方也越來越亂,南風大陸已經不可挽回地滑向了亂世的深淵。

    崛起還是毀滅,大概也就在這一線之間了吧。

    ————————

    此時屍骨窟裡的云青正對著一雙修長白皙的手。

    她頂多算得上是訝然,然而另外那兩名屍骨窟長老簡直是嚇破膽了。黑髮那個跳起三尺來高,一下就蹦出去老遠,白髮那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河邊上,然後毫不猶豫地跳進了充滿屍臭味的河裡。

    他們也沒人理會云青這麼個後輩,只管自己逃命去了。

    云青見這兩人逃跑便知道這「聖棺」中的東西恐怕不怎麼好惹,但是說不準這棺中人就是她破除天機遮蔽的關鍵所在,所以她還是打算冒險一搏。

    那雙手輕輕抬起棺蓋,動作十分順暢,一點也沒有屍體的僵硬感。雖然這手上的皮膚有種常年不見光的蒼白,手腕上骨節分明,有些細弱,但云青還是能很明顯地辨別出這是男人的手。

    云青站在原地,手中黑蛇遊走,蓄勢待發。

    那棺材蓋被撬起大半,一下就滑到了地上。棺中人似乎身材高挑,蜷在裡面要起身有些艱難,他先將手搭在了棺材邊緣,然後一點點撐起身子。

    他是背對著云青的,後背裸著,肩胛骨上穿了兩條巨大的鎖鏈,鎖鏈連在棺材裡面,將他困住了。

    那棺中人擺弄了兩下鎖鏈,然後緩緩回過頭來。

    云青心目掃過,第一下看見的是一雙毫無神智的眼睛,接著才注意到那人的臉。這一眼下來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手裡的黑蛇甩了出去,直襲對方門面。

    她連這一擊的結果都沒看,轉身就催動方寸盞離開了行尸宗,瞬間出現在阿芒身邊。

    幽深的屍骨窟裡,那棺中人直愣愣地受了這黑蛇一擊,但是軀體卻隱隱有金光內斂,完全沒有受傷。他緩緩站起身,安靜地立在棺中看向屍骨窟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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