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12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22
第二百四十回、剪草為馬,撒豆成兵

    東海,方丈域,剛剛從人道與鬼道大軍手中拿下蓬萊域的魔軍正在往這個方向行進。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次魔道是打定主意要一口氣把無妄魔境的勢力推進到通天神脈的界門口了。

    一開始魔軍將蓬萊域拿下後黃泉聖主直接返回無妄魔境,看上去似乎是為了迴避鬼道與人道的反擊。可是過了沒多久鬼道與人道聖者就隕落了,魔軍整裝出征時領軍之人已經變成了凶名赫赫的無瑕魔尊。修道界都知道破滅天魔宗被滅門之事,紛紛表示朱無瑕也是能忍,宗門都被魔道聖者滅了,自己還願意給他賣命。

    雖說軍中沒有聖人或者那個什麼黃泉坐鎮,但是朱無瑕此人在東海積威甚重,魔軍在她的帶領下勢如破竹,戰意沸騰。魔軍在進入方丈域之前幾乎沒有遇上什麼阻礙,彷彿就在天地暗下去的那一日之間,魔軍就從南海抵達了北海入口。

    此時仙道聖者不在通天神脈坐鎮,而神隱門這一代的嫡傳弟子都行蹤隱秘,如此遼闊的方丈域竟然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

    東海的散修們紛紛轉投無妄魔境麾下,雖然害怕神隱門問責,但是這會兒無妄魔境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他們也不敢不從。現在方丈域的散修們都盼著神隱門失利,不然他們這些棄仙投魔的肯定討不得好去。

    「魔魔魔魔、魔尊……尊……」

    一個說話結結巴巴的老頭從方丈山底下連滾帶爬地往上走,他身子圓滾滾的,遠看就跟個裹了道袍的球似的。他好不容易穿過那些戴著面具穿著黑衣的忘川使和記川使,跌跌撞撞地滾到了山頂上。

    這山頂上也站著不少忘川使和記川使,他們中央有一名藍裳女子抱劍而立。這女人氣息悠長,面容堅毅沉著,這身長裙好幾處破損,看樣子剛剛經歷過一番激戰。她正與一男一女兩名魔道修者交談著什麼,只有她笑起來的時候才能讓人隱約窺見幾分殺伐之下的秀麗。

    「無暇魔魔魔、魔……」見那老頭「魔」了半天也沒「魔」出個什麼東西來,藍裳女子也不由朝他看過來。

    「別喊了,傳聲罷。」她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看上去頗為和善。

    剛剛在跟她交談的一男一女也朝這老頭看過來,他們每一個都帶著莫大威嚴,磅礴洶湧的魔道氣息讓他站都站不穩。他好不容易把氣給喘勻了,放開嗓門就喊道:「小人大鐘門門主,見過無暇魔尊!無暇魔尊魔威浩蕩,與天同齊……」

    「你有何事?」朱無瑕對這個人印象深刻,因為魔軍還在艱難地渡過中央大亂流的時候,這個老傢伙就帶著全門上下宣告歸順無妄魔境了。

    這老頭是個膽小鬼、馬屁精,聽說還給忘川使塞過珠寶。忘川使和記川使都沒有自己的意識,每一個都是黃泉的感知末梢。黃泉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居然給自己的使者戴了朵珠花,還開開心心地把這個老頭封作什麼接引執令使。

    朱無瑕想到這裡又抬頭看了眼自己邊上那個忘川使,這麼多黃泉使者都作相同打扮,唯獨他頭頂有顆大珍珠。朱無瑕又把視線拉回來,心想這一個兩個黃泉怎麼就沒有一個看上去正常點?現在她才記起云青的好,云青至少知道在接見諸宗宗主的時候要穿衣服。

    這老頭除了奉承話,說什麼都結巴,朱無瑕聽了半天愣是沒聽明白他在講什麼。

    「你可以傳聲,或者寫著玉簡上。」朱無瑕耐著性子跟他說,但是老頭不聽,一直在唧唧歪歪。

    一邊站著的臨君、素心看著他們倆倒也有趣,素心道:「派人去探探吧,這人說不清。」

    朱無瑕把劍往地上一插,對身邊的忘川使行禮:「召請黃泉聖主吧,我有事要問。」

    「有何事?」出聲的忘川使頭上頂著大珍珠,「你說卿兒嗎?」

    朱無瑕深吸了一口氣,卿兒就是這個老胖子了,她道:「聖主,把他留在這兒實在是掣肘。」

    「我樂意。」黃泉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愉悅,「他長得討我喜歡。」

    朱無瑕又看了那說話都不利索的老胖子一眼,覺得要是按這個標準,在這兒站著的恐怕沒幾個長得合黃泉眼緣,魔道聖者那樣的更是醜到通天神脈去了。她只能對黃泉說道:「……聖主喜歡就好,改日多給您送幾個。」

    「不必了,卿兒宗門上下都是我的。」黃泉立刻答道。

    素心和臨君都在邊上憋笑,朱無瑕則努力把話題從這個胖子身上轉移開:「我軍進入方丈域已經有些時日了,可是現在仙道根本不動。現在我們是直接北上通天神脈,還是就地駐紮,穩住再說?」

    「駐紮,等他來。」黃泉總算正常點了,她懶散地說道,「你先動手怎麼可能傷得了太上道?當然是等他們自己過來,一旦他們佔主動,那魔軍勝起來也容易些。」

    朱無瑕原本也是這個打算,可是在這兒等了好半天,方丈山都一點點挪到北海入口了,神隱門還是半個人不見。這裡離無妄魔境太遠,魔軍也得不到什麼補給,要是半路殺出個撿便宜的,朱無瑕還真說不準會怎樣。

    她剛剛也在跟臨君素心兩人商量,這兩人在無妄魔境閉境期間駐守在方丈域,對這裡的環境也熟悉些,多問問總是有收穫的。

    按照臨君和素心的說法,那群太上道修者對於領地似乎沒有太強的觀念。他們興致好了就跑過來殺一會兒不聽話的,感覺沒意思了又回自己福地洞天閉關打坐。那個一直被派來鎮守這裡的清虛子也鮮少出現,百年來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如果真是這種情況,難不成魔道大軍要坐在這兒跟他們窮耗著,等他們閉好這百年關再打?

    顯然不可能。

    「萬一他們不出來呢?」朱無瑕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如今形勢瞬息萬變,魔道如此龐大的力量被牽制在東海,恐怕有些不妥。」

    黃泉半晌沒聲,也不知是不是還在,朱無瑕等了會兒才聽見她說道:「無妄魔境裡有我呢,有什麼好怕的?而且那些使者們又不是擺設,出事兒了只管拿他們墊背,別客氣。」

    這個不是客氣不客氣的問題啊……就連臨君和素心腦海中都是閃過大大的「不靠譜」三個字。

    朱無瑕脾氣算不得很好,直接就說了:「大人,無妄魔境有你,可是通天神脈有仙道聖者,十萬大山有妖道聖者,就連天宮諸神也藏於暗處。若是一有差池,可能滿盤皆輸。」

    朱無瑕覺得這個黃泉殘魂的問題很大,她在某些方面是超出聖人的,但是以一介殘魂之身肯定沒辦法正面與聖人相抗衡。而且從她的言語行為來看,她還始終停留在十萬年前的那種狀態下,不是很明白現在這個世界的情況。

    要不是她真的有點用,朱無瑕甚至會忍不住猜測這是云青故意留下來坑魔道的。

    「再等等,說不準仙道馬上就跑過來了呢。」黃泉聽上去還是輕輕鬆鬆的樣子,連帶漫山遍野的忘川使和記川使身上都沒有半分緊張感。

    朱無瑕和素心、臨君兩人交換一下眼神,最後答道:「謹遵聖主吩咐。」

    也不知道黃泉是真的算著了還是隨口說中,她跟朱無瑕談完不久,北邊天際就有熠熠清輝破空而來。

    對方僅有一人,這人還徑直衝進來無數魔軍的中心地域,萬千魔兵所不能擋,眨眼間就落在了方丈山上。方丈山上的無數忘川使、記川使不提,就連踏入合道的魔門嫡傳都有三個,也不知這傢伙怎麼就直接落在這兒了。

    不知為何,臨君心中暗鬆了口氣,因為黃泉不靠譜不要緊,反正他們的對手也不怎麼靠譜。

    他鬆了口氣,可是朱無瑕卻必須嚴陣以待:「仙尊可算是來了。」

    來人白髮如瀑,神色漠然,正是剛剛接到消息出關趕來的清虛子:「若是魔尊等不了,大可以直接上通天神脈。」

    他說話風格秉承神隱門一貫的冷淡直接,連這點表面上的友好都不屑於維繫。

    朱無瑕倒也喜歡直接點的,她笑得大大方方:「正準備上去,沒想到仙尊這就從天而降了。看你行色匆匆,可是被門中長輩趕出來的?」

    清虛子還真是被轟出來的。

    仙道聖者一直是安排他鎮守方丈域,讓他多費點心,別光顧著殺,可是說完之後清虛子還是老樣子。他在升仙大會突破合道之後索性就不來這破地方看了,反正看多了還招罵。他往洞府裡一鑽,把護法大陣一開,再坐下來稍微閉會兒關,一睜開眼時就發現蘇悼白差點把他洞府給掀了。

    清虛子被說中挖苦了一通也臉色不變,他迅速反擊道:「此番出戰自然少不得門中前輩殷切敦促,貧道聽多了也煩,但也羨慕魔尊這般無牽無掛一身輕。不過看魔尊率軍在此地許久踟躕不前……可是與你們黃泉之間有些齟齬?」

    前半句話按點破滅天魔宗被滅一事,後半句話又明說朱無瑕與黃泉不合一事,兩件事怎麼看都比朱無瑕那句調侃來得惡意得多。臨君和素心聽著都覺得心裡不舒服,可是朱無瑕卻沒有多在意。

    她神色自如地把寒灰從地上拔起來,執劍道:「仙尊善辯,無暇有所不及,唯有以手中劍問太上真意了。」

    清虛子身形一閃,在寒灰斬到他之前化作一縷清風消失在原地。

    四周黑暗的邊界處開始閃爍起點點金光,一個個小山般高大堅實的金甲戰將凝聚出實體。他們全身都包裹在沉重的金色鎧甲之內,而這些鎧甲上則分佈著無數符籙,符籙之中凝聚了濃郁的仙道元氣。他們每走一步身上就冒出大量純淨無比的清氣,不一會兒四周就被這些清氣填滿,魔道修者在其中大有不利。

    「我說這傢伙怎麼敢孤身闖入魔軍……」

    素心微微皺眉,她已經開始屏息了,這樣濃郁的清氣對於魔道道法的施展可以說是天然的阻礙。雖然他們幾個合道的無所謂,但是魔軍中大部分還是未合道的內門弟子,要讓魔軍在這種環境裡對抗金甲符兵實在是有點艱難。這些金甲符兵的力量全部依靠清虛子一人的元氣支持,此人能在東海與朱無瑕分庭抗禮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樣近乎無窮無盡的元氣非根基深厚、天賦驚人所不能有。

    眼下就看朱無瑕能不能以最快速度把施術之人先斬落,否則魔軍肯定損失慘重。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28
第二百四十一回、天地凶獸,陸吾窮奇

    十萬大山,躁動的獸號起伏不斷,輕盈而迅速的腳步在林間穿行著,不知何處閃過嗜血的目光。

    獸潮在寂靜與黑暗中前行。

    有一群異獸,似羊而四角,齒骨鋒銳有力,可以輕易撕開修道者的肉身,是名土縷。又有一群小巧的鳥兒,嘴尖而長,管狀,附著著強烈的毒性,它們是欽原。而在這大片兇猛妖獸中間,則走著一隻如人般站立著的巨虎,虎身虎爪,九條尾巴。四周妖獸都為這巨虎氣息所攝,皆是俯首匿息,小心前行,不敢有半分踰越。

    細細看去就會發現這頭山巒般大小的巨虎弓著身子,脖子上繫著粗糲的石鎖,石鎖又連著韁繩。它的背上還放著皮墊,皮墊上穩穩地坐著一名女童。女童長得跟山裡的窮孩子差不多,又黑又瘦,塌鼻子小雀斑,眼睛亮得嚇人。

    她一手揪著巨虎的毛,一手執韁繩,在巨虎背後玩鬧似的甩了甩韁繩:「駕駕駕!快跑起來!」

    她聲音稚嫩清脆,透著一股子天然不羈的山野氣息。而她座下的巨虎則是步伐穩健沉重,對她的話充耳未聞。那女童以為陸吾沒聽見,又是伸手揪了揪它的毛:「師兄,你快跑啊!」

    巨虎忽然開口說話了,是成年男子的聲音,如同悶雷一般:「別拽……」

    「哦,那師兄你倒是跑快點啊!」女童再次用手裡的韁繩騷擾他。

    陸吾不太舒服地轉了下脖子,這石鎖粗糙得很,陸吾打個噴嚏都怕把它震壞了。他努力把腰再躬下去一點,這樣他背上的人就能坐平了。

    他聲音沉沉地道:「別亂動。」

    女童根本不聽,在他背上轉來轉去,硬是催著他趕緊跑起來。

    過來一會兒,陸吾面前的那些土縷和欽原都散開一條道兒,茂林中迎面走來一個明眸皓齒的清麗少女。她一見著這場景就皺起眉頭,對陸吾背上的女童道:「你也太不像話了,趕緊下來。」

    「遙草師姐!」女童甜甜地笑起來。

    「無妨。」陸吾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回答。

    遙草看著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也不想多勸,最後只是略顯不悅地抱怨了一句:「師兄這麼縱容這傢伙可不好。她今天能把你當馬騎,明天說不準就能把畢方煮了吃。」

    「遙草師姐也要去北海嗎?」女童歪著頭問道。

    遙草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有你們倆足矣,反正神隱門現在只有一群閉關的和一個妙雋子。」

    「哦。」女童乖巧地點頭,也不在乎遙草的態度。

    遙草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於是絮絮叨叨地跟她師妹說道:「不過……如果情況有變,我和畢方會以最快速度趕到的,不必擔心。你要小心點,遇上厲害的人記得趕緊跑回師兄身邊。神隱門厲害的都是白頭髮,不厲害的都是黑頭髮,厲害的不厲害的都要先去毛再吃。他們藏在一個個山洞裡,挨個兒打出來,千萬別跟人家……」

    「好了,到北海我自會留意,你還是先回聖者大人身邊照看著吧。」陸吾見她沒完沒了,只能開口打斷,要是讓她說下去,這次出征估計也要泡湯了。

    聽到「聖者」,遙草的臉色瞬間沉了幾分,她一言不發地消失在了林間。

    陸吾搖了搖頭,然後對背上的師妹說道:「先下來,我們移轉乾坤過去。」

    「不能飛嗎?」

    陸吾又搖頭:「會遇上東海的魔道,所以要先移轉乾坤到北川大陸,然後再直接飛入北海之冥。」

    「哦,我知道了……」女童看上去有點悶悶不樂,她從陸吾背上跳下來,穩穩地落在地上,然後緊張地回頭道,「墊子和韁繩給我留著!」

    「待會兒要對敵,師兄不能背著這個打。」陸吾鬱悶地答道,「以後再說吧。」

    女童很緊張,她跑到陸吾面前,把小腦袋貼在毛茸茸的爪子上:「不行,不許拿掉!我要像那些人族的騎兵一樣騎著師兄打架!」

    陸吾湊過去,溫聲道:「聽話,別鬧了。韁繩都留在這兒,咱們下次再試吧。」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女童拚命搖頭,神色間有些驚惶,「要是沒有『下次』,沒有『以後』了怎麼辦!」

    「……那行,我們走吧。」陸吾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她。

    是啊,要是妖族沒有「以後」了,那以前許諾過的一切該怎麼辦?

    陸吾消失在了林間,然後這女童身上爆發出一陣凶戾的血光,也跟他一起移轉乾坤而去。那些追隨陸吾的土縷和欽原都散作光點,消失在十萬大山之中。這片山中只剩下不知何處傳來的嚎叫聲,黑漆漆的四周卻是越顯寂靜了。

    陸吾抵達北川大陸之後也不停留,直接帶著他師妹往北海而去。

    天災地變之後北川哀鴻遍野,放眼萬里,全不見半點人煙。北海之上則遍佈著被洋流沖散的冰川,大塊大塊的冰雪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陸地一般,一直連綿到界門處。千萬頃海水波瀾不息,翻滾不止,時不時有巨浪捲入雲霄。天上則不斷墜下冒著烈火的隕石,它們落入海中,砸碎冰川,讓海面上升騰起大片白霧。

    離聖人隕落還沒有過去多久,這片天地早已不見原本的模樣。

    陸吾本就是大妖,自然不懼這點災害,而他背上的女童看來也神色輕鬆,不受寒冷與黑暗的影響。

    女童高高地揚起手,將韁繩一振,大聲道:「駕!」

    陸吾仰天長嘯,勢若奔雷,一股凶戾無比的妖氣衝天而起。他虎爪一抬,強健有力的後腿蹬在空中,空氣發出痛苦的爆裂聲。只見一道殘影閃過,他載著背上的女童,轟然衝破了界門,直接突入北海之冥。

    眼下神隱門已經將小世界擴展到北海之冥,原本安置在北川的山門也挪入了這裡。

    陸吾龐大的身軀碾碎大地,利爪一揮就折斷山峰,無數土縷和欽原從四周冒出來,密密麻麻,數不勝數。隨著陸吾一聲咆哮,這些大大小小的妖獸瘋狂地湧入了北海之冥深處。

    「哎呀呀,我當是誰這麼大膽呢……」狡黠的笑聲隨山風雲霧而來。

    穿著一身開襟朱衣的男子從那些倒坍的山峰碎石中走出來,他赤足散發,笑容起來還露出兩顆白森森的虎牙。他一步步走來,排山倒海般的妖氣直接朝著陸吾狂捲而去,兩人氣息相當,一時間竟然不分上下。

    陸吾後退一步,身子彎成滿張的弓,無窮無盡的力量積蓄在那具身體裡:「朱厭……」

    「好久不見啊,陸吾。」朱厭笑容天真燦爛,他看著陸吾脖子上的石鎖忍俊不禁,「你怎麼還戴這玩意兒?又不是狗。」

    陸吾沉默不言,氣息也穩如泰山,分毫不亂。那邊朱厭的妖氣卻是一刻不停地處於躁動與狂亂之間,凶戾乖張的氣息撲面而來,根本沒有半分掩飾。

    陸吾背後坐著的那名女童聽了「狗」便有些不開心,她站起來,大聲道:「朱厭,你自己便是仙道走狗,如今還有臉說陸吾師兄?」

    朱厭臉色驟變,眼神冷冷地掃向那名女童,可是在看見她的一瞬間就不由地升起一種戒備之意。他與陸吾算是差不多時代的天地異獸了,氣息也是相當,所以僅他一個的話,朱厭還是不懼的。但是陸吾身後那名女童卻有些異樣,她怎麼看都沒有半分妖獸氣息。

    「小娃娃,你又是誰?十萬大山又添了新弟子麼?」朱厭試探著問道。清川山府在近十萬年已經很少收嫡傳弟子了,這娃娃看著年紀不大,要麼是偏好人身的老妖怪重新出山,要麼是新入門沒多久。

    女童不悅地皺眉,指著朱厭鼻子就道:「閉嘴吧,別衝我吠了!我可不願聽你汪汪叫!」

    朱厭臉黑成一片:「不識好歹。」

    他看上去就要爆發了,其實心裡還是十分冷靜。目前陸吾與他實力相當,而那女娃娃不知深淺,他貿然上去只怕會被當場斬殺。反正他是護山的,又不是為神隱門賣命的,拽著兩個妖道弟子聊聊天拖到神隱門前輩出關就好了。

    朱厭正琢磨著跟他們說點什麼,忽然就見陸吾往前一撲,直接撞到好幾座山。並且他去勢不止,直接隨著妖獸潮向北海之冥深處奔去,妖道的目的已經昭然,毫無疑問就是通天神脈。

    朱厭受契約所制,不得不出手一攔,他飛到陸吾身前,往地上一跺腳,一道無邊無際的裂縫在兩妖之間張開。

    「趕緊滾開!」說話的還是那女童,她看上去十分興奮,用力扯著陸吾的韁繩,大聲對朱厭道,「好狗不擋道!」

    朱厭咬牙切齒道:「看我等下不剝了你的皮!」

    「看我等下不吃了你!」那女童身上有刺目的血紅色,但是仍未見半分妖化的跡象,看樣子還不打算顯出真身。

    這讓朱厭有些忌諱,他對十萬大山的妖族還是很瞭解的,對付起來也得心應手,但是不知道真身的話再怎麼瞭解也沒用。他只得再度爆發妖力,將這條巨大的溝壑擴展開,使陸吾不得不與他隔著點距離相對而戰。兩者相持不下,誰的妖氣也蓋不下誰的,一時間以這條鴻溝為界,竟然劃出兩邊截然相反的世界。

    那女童在這關頭還沒動手,一直在邊上給陸吾鼓勁加油,對朱厭冷嘲熱諷。

    朱厭的背後,稚川正帶著剛剛出關的弟子們往通天神脈撤離,她走在最後墊底。直到那些弟子都飛到不受兩方妖力碰撞影響的地方,她才抽出手折了只青鳥。她朝青鳥注入點元氣,這鳥兒瞬間變化成真正的青鳥,同時往通天神脈飛去,傳遞這邊的消息。

    清虛子遠在東海,門中長輩皆在福地洞天中的隱蔽處閉關,她想來想去能想到的人只有妙雋子了。

    這時候她背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嘯,聽聲音應該是朱厭。他已經顯出原身,長得就像一隻紅毛巨猿,他死死攀援在一座山上,瞳中怒火幾乎要噴出來:「小兒你好膽!居然偷襲我!」

    那女童方才不知以什麼辦法出手,竟然直接將朱厭逼出原身,她站在陸吾背上猖狂地笑道:「讓你叫!再敢說一個字我就拔了你的舌頭去喂狗!」

    趁朱厭被他師妹逼退,陸吾迅速後退幾步,直接向前一躍,一下就跳到溝壑正上方。只見他虎爪往空中一踏,這一踏帶著無與倫比的力量與速度,空氣發出巨大的爆裂聲。他直接踏空再往前一躍,穩穩落在了對面。

    陸吾沉聲道:「多謝師妹了。」

    女童拉著韁繩甩來甩去,只回他一個字:「駕!」

    陸吾應聲而出,閃電般向了前來阻攔的朱厭。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30
    第二百四十二回、懲善揚惡,背叛之美

    陸吾與朱厭力道差不多,但朱厭的身形比起陸吾要輕盈敏捷,他只須不斷躲避陸吾的攻擊,然後在他前行的路上製造障礙就好了。這讓陸吾非常憋屈,抓不到,打不著,還時不時被撩撥一下,空有一身異力卻無處使。

    「你躲什麼!」女童看出自己師兄不佔優勢,於是憤怒地朝朱厭吼道,「膽小鬼!」

    朱厭覺得她幼稚,連帶那張猴臉上都露出幾分嘲諷:「我是膽小鬼,那你躲在陸吾背上又算什麼?」

    他試圖把那破孩子逼出原身,可是那孩子雖然氣得漲紅了臉,身形卻是一點不改。她氣呼呼地揪著陸吾背上的毛,沖朱厭大喊大叫:「你等著,看我待會兒不吃了你這瘦猴子!」

    「你剛剛已經說過這句了。」朱厭閃身躲過陸吾的利爪,然後一翻身將山峰推倒阻擋陸吾的道路。這女娃娃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像女孩子,都說十萬大山盛產妖嬈透骨的女妖,可是這傢伙怎麼比他還像只毛毛躁躁的猴子。

    「喂,你不會是猴子精吧?」朱厭藏在亂石之後探出頭,猴臉上寫滿認真。

    女童那張小臉紅了又黑,黑了又紅,最後忍不住跟陸吾道:「師兄他說我是猴子精!你快打他!」

    朱厭又在心裡嗤笑一聲,幼稚得要死,也不知這娃娃到底是怎麼拜在公孫魘花那等妖物門下的。

    公孫魘花在夭闕塔內睡著,十萬年間不曾醒來,因此如果女娃娃真的只有外表上看起來那麼大,那麼只可能是她這兩年收的弟子。而公孫魘花這幾年狀況不佳,多數時候還是睡著的,收了徒弟也不一定能好好教。所以朱厭覺得這女娃娃肯定只是出身驚人,實力不一定會強到哪裡去。

    「唔……」陸吾避開那些被朱厭投擲過來的巨大山石,然後悶悶地對師妹說道,「你是有點像猴子精。」

    「師兄!!」女童用力拽他背上那點毛。

    「我幫你揍他。」陸吾連忙道。他高高躍起,避過一個石塊,然後虎爪在石塊上一蹬,直接躍入空中。他就這麼踏著那些山石在空中奔出一道道殘影,眨眼間就逼近了朱厭。朱厭長臂一甩,從一座山跳到另一座,等陸吾接近了就往山背後一躲,轉眼連猴影都看不見了。

    女童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陸吾安慰道:「沒事,等他跑沒力氣了就好。」

    「沒力氣?你是準備跟我在這兒耗上百年呢!」朱厭一邊譏諷一邊扔了個石子想要打中那個女童。他們倆都是天地異獸,天賦異稟,一時半會兒要想耗完是不可能的,

    那枚石子一接近女童就被龐大的妖氣碾作粉末,她站在陸吾背上朝朱厭做鬼臉:「想碰我還是先打過我師兄再說吧!」

    陸吾穩穩地落在地上,悶聲接話:「嗯,先打過我。」

    朱厭見不得這死小孩一臉得色,甩手就扔出一大把不知從誰洞府裡摸出來的符籙:「狐假虎威,你不會是狐狸精吧!不對,我沒見過你這麼醜的狐狸精!」

    大把符籙在空中撞到一起,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就爆炸了,一片焦黑的煙云升起,四周靈氣混亂無比。陸吾困於煙霧,有點辨不明方向,於是小心翼翼在原地防著,不再上前橫衝直撞。

    「你!」女童尖叫了一聲,拚命搖著手裡的韁繩對陸吾道,「師兄他說我醜!」

    「是醜了點……」陸吾忙著應付朱厭,下意識地就接道,後來女童在他背後尖叫不止,他才有點頭疼地彌補了一句,「不過你不是狐狸精,所以醜不醜不重要。」

    朱厭在邊上差點聽笑了,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果然那死孩子叫聲更兇狠了。

    「別吵了,小孩子安靜點不行嗎?」朱厭掏了掏耳朵,不滿地朝煙霧裡面的兩妖喊道。

    他這話剛說完就看見一隻似虎的妖獸從煙霧中飛出來,第一眼看去還以為是陸吾長翅膀了,後來仔細一瞧發現它沒有陸吾那九條尾巴。這妖獸形體比陸吾和朱厭加起來都大,翅膀一揮就有罡風迭起,身子一落地就是一陣天搖地動。其形似虎,全身赤紅如火,毛髮粗硬地豎起,樣子極其兇殘。

    「怎麼是……」朱厭剛剛還輕鬆無比的神情一下就沉重起來,他長臂一鉤躍到另一座山上,然後一路後退百里不止。

    「窮奇!?」

    上古時的四大凶獸之一,天地之大罪的凝結,傳說中的懲善揚惡之妖。比起朱厭或者陸吾這種純粹的妖獸,它在上古時候已經具備了某些神性的色彩,也就是以妖身存在的「司惡之神」。那時候的窮奇可謂是縱橫天地無妖可匹,後來雖然神道消亡,神力不存,但它本身的大妖身份卻沒有由此改變。

    朱厭剛剛還在想這傢伙是「師妹」,還年紀小小的,多半是公孫魘花近些年收的徒弟,不料這麼快就打臉了。這傢伙明明是跟公孫魘花一個時代的大妖。

    窮奇朝朱厭呲了呲牙,也不去追他。她在原地搧動翅膀捲起罡風,將那些煙霧吹散,將四周靈氣攪動得混亂不堪。

    「嘖嘖,難怪妖道聖者敢讓你們倆來闖通天神脈。」朱厭戒備地看著窮奇,話雖輕鬆可心裡卻緊張無比。

    窮奇齜牙恐嚇他:「怕了?沒事,我這就把你吃進肚子裡!」

    「為何要吃我?我不也是天地凶獸?」朱厭不解地問道,窮奇只殺善者,對於惡物大多是縱容嘉獎的,沒道理看他這個天地凶獸不順眼啊。

    這時候陸吾也從煙霧裡出來了,悶雷般的聲音震塌幾座小山:「承約行事,是為忠義。」

    朱厭猴臉上全是毛,也看不出神色:「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敗於神隱門之手,承約守諾無數歲月,只因當年一敗就老老實實替神隱門守著山門。身為一隻凶獸,生平第一次被人稱作「忠義」,不想居然是在只殺善者的窮奇面前。他有點哭笑不得,也不知這聲「忠義」到底是好是壞。

    窮奇用那小女孩的清脆嗓音發出桀桀怪笑,壓低聲音道:「言必信,行必果,諸善之中我最厭惡這種。你說我是把你囫圇吞了,還是獨食猴腦?」

    惡意昭然,毫無掩飾。窮奇身上那股血紅色妖氣衝天而起,直接將陸吾和朱厭的妖氣都蓋了過去。陸吾走到她身側,也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朱厭心裡覺得自己不太可能勝得了他們倆個聯手,於是準備直接後撤到通天神脈裡面,也不想管這北海之冥了。

    就在他轉頭的一瞬間,萬道清輝從天空之中降下,清冷的聲音震動空氣:「朱厭前輩莫慌著走,先與我一同殺敵再說。」

    白髮女子從天而降,看樣子是剛剛接到傳訊移轉乾坤過來的,她身上的清輝盪開,將四周黏稠濃郁的妖氣稍稍驅散。她手裡有一面石鏡,連鏡面也是粗糙的石質,什麼都反射不出來。

    「妙雋子,你可算是來了……」朱厭似乎鬆了口氣,他化作人形,笑嘻嘻地走到這白髮女子身邊,「一隻陸吾,一隻窮奇,你要是再不來我就真逃了。」

    窮奇盯著她看了半天:「無善無惡,師兄你上。」

    陸吾一聲不吭地,用力點頭。她的眼神一轉,牢牢盯住了妙雋子身邊的窮奇,呲牙道:「哦,你……?」

    朱厭朝她炸了眨眼睛,窮奇咧嘴一笑。

    這時候妙雋子手中石鏡忽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光芒,鏡中出現了大片血色,細細看去竟然是廝殺之景。妙雋子似乎有些訝然,她低頭看了一眼石鏡,只看見鏡中有一隻利爪穿透了自己胸口,這讓她心中警兆突生。她幾乎是剎那間遠離了朱厭,如果沒看錯,那隻爪子應該是朱厭的。

    「嘻嘻,跑太慢了。」朱厭一瞬間化作真身,龐大無比的身軀往前一傾,長臂一揮,至凶之道攻破清輝,一下拍在妙雋子真身之上。妙雋子有元氣護身,雖然口鼻溢血但內臟沒有傷著。她意識到朱厭已反,留在這兒的話會被三隻大妖瞬間擊殺,於是立刻順著被拍飛的勢頭往後撤退。

    窮奇仰天長嘯,血色妖氣在妙雋子調動天地靈氣補足自身之前就將這些它們驅散了。陸吾反應極快,他往前一個虎躍攔住妙雋子去路,這時候朱厭已經追了上來,爪子前探,正中妙雋子胸腹間最脆弱的地方。

    妙雋子見陸吾在後面擋著,立刻止住了後退之勢開始上飛。可是空中因為窮奇的存在而靈氣稀薄,她難以施展遁術躲閃朱厭的進攻,只能憑藉身法稍作避退。但是朱厭身為妖族,身法肯定比她要靈敏得多,只是一個探爪妙雋子就被它擊中了。

    妙雋子抬起石鏡一擋,這下雖然緩了緩朱厭的攻勢但不能緩下這種驚人的力道,她直接就往後飛到了陸吾面前。陸吾想也不想,抬頭張口一咬,一下就把她腦袋咬掉了。這時候朱厭才追上她半空中的屍身,爪子一伸穿透她的胸口,這情景與之前妙雋子在鏡中看見的一模一樣

    陸吾嚥下了那顆腦袋,然後看見窮奇化作女童之身從天上落下,於是上前用背接住她。

    朱厭手裡還穿著妙雋子無頭的屍身,他不滿地道:「你居然搶人頭。」

    陸吾打了個嗝,噴出一口濁氣:「不好吃。」

    妙雋子明白窮奇不會對她出手,而且她在鏡中看見的是自己被朱厭穿胸而殺,所以她對朱厭的防備是最重的,方才一往後撤也沒有注意到陸吾。沒想到石鏡中提起預知到的景象根本不是她被朱厭所殺,而是先被陸吾斬首,然後再被朱厭以利爪穿胸而過。

    「師兄你髒死了!!」窮奇在陸吾背後尖叫不止,她記得遙草說過要去毛。

    陸吾鬱悶地說道:「有嗎?」

    「好了,現在我可算是自由了。」

    朱厭感覺無數年來這片天地第一次如今日一般美麗,就連那對師兄妹的爭吵也順眼許多。他看上去頗為愜意,張開雙臂長嘯不止,被壓抑了無數年的妖氣在一瞬間爆發出來。

    窮奇看了看他,眼裡儘是讚賞與歡欣之意,她脆生生地笑道:「背叛真美麗啊……我真是太喜歡你了……」

    朱厭回了她一個厭惡的鬼臉,可是窮奇卻笑得更加愉悅歡喜了。

    她是崇尚著世間一切惡,誅殺著世間一切善的妖物。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34
第二百四十三回、妖道出征,神隱大劫

    朱厭被她看出一身雞皮疙瘩。

    「聖人要來嗎?」他迎著窮奇的目光,儘可能若無其事地問道。如果沒有聖人,就算他們三個攻破了通天神脈也只能等死,看陸吾窮奇這種一往無前的架勢,他覺得妖道聖者可能是要親自來的。

    窮奇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而陸吾也是搖頭,不過他看上去是憂慮居多,他說:「不知道她身子是不是吃得消……」

    「她前些日子已經出過一趟門了,夭闕塔飛走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呢。」窮奇掰著手指算,「這是她十萬年來第一次挪動,這麼短時間裡再動一次應該吃不消吧。」

    陸吾俯臥下來,沉悶地說道:「聖者大人年紀太大了……」

    「也是夠拚命的……」朱厭不知為何也有點鬱悶了,「他們都開始拚命了,這個修道界還有救嗎?」

    陸吾不太開心,他壓著嗓門道:「怎麼會沒救?先有三皇后有五帝,他們拼了一輪現在又到七聖拼了,就算七位聖人全死了,以後肯定還會有修行者出來扛著。」

    「就怕我們沒有『以後』了啊。」窮奇張開手抱著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柔軟的毛髮間。

    陸吾發出一聲低吼,好多話在喉頭滾動了一下又落回肚子裡。

    朱厭湊過去,也想要爬到陸吾背上,但是被他一爪子甩開了。朱厭揉著被揍的地方,抬頭向窮奇問道:「這個『沒有以後』是個什麼說法?」

    他在神隱門呆了好些年,這群太上道修行者都是能閉上嘴幾百年不說話,閉個關幾千年不出門的,所以他也沒能從神隱門得到什麼秘聞。這會兒面前有個和公孫魘花一樣活在神魔時代的窮奇,他剛好可以問問那些離奇神秘的事情。

    窮奇一邊擺弄自己的指甲一邊答道:「還不是道棋。」

    「這個我知道,修道之人憑藉天道賦予的力量是沒法對抗天道本身的,所以需要道棋將無數道種轉化為能夠對抗天道的力量。」朱厭蹲在陸吾面前,只差搖著尾巴求表揚了。

    窮奇從陸吾身上跳下來,然後跟他面對面蹲著:「道棋快要壞掉了,所以這次再不成功以後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怎麼個壞法!你倒是說清楚啊!」朱厭一臉好奇。

    窮奇想了想,從地上摸出幾個石子,從大到小排列了一下。她指著那個最大最完整的石頭說道:「你看,最開始道棋是這樣的。」

    然後她把這塊石頭往地上狠狠一磕,地面上露出一個坑:「這是巫道第一次對抗天道,這時候合道被開闢了出來。天道身上就多了個坑,但是道棋本身也有損失。」

    那塊大石頭出現了裂縫,但看上去還是完整的。

    「然後巫道開始第二次對抗天道。」她把手裡的石頭再次往地上一砸,原本就有裂紋的石頭瞬間碎成小石塊,「道棋被毀,天道以巫道補全自身。」

    這些小石塊填入那個被砸出來的坑裡,很快地面又變得平整。

    「被毀?」朱厭心想她是不是說錯了,怎麼道棋還會被毀,要是毀了,那現在天宮裡面的又是什麼?

    「嗯。」窮奇點點頭,拿起剛剛大石碎裂而成的一個小石塊,「那時候道棋是由巫道道種構成的,棋沒了無所謂,只要棋盤還在就好了。後來神道,準確一點說應該是青帝,他找到了棋盤,將道棋重新補足了。但是這時候道棋已經不完整了,就像這樣。」

    她揚了揚手裡的小石頭,然後把它往地上一砸,地面沒事,石頭倒是又碎了。

    「這是神道對抗天道。」她解釋道,「本來道棋就不全,青帝還硬是頑抗天道。那時候天道很輕易地就毀掉了神道,大傷魔道,然後道棋也完全失落了。不過青帝真的是很厲害,他想辦法騙過天道,將所有神明和道棋本身都定格了在天道懲戒降臨的前一刻。」

    窮奇的聲音有些稚嫩,說起話來也是沒什麼起伏的,但是朱厭卻從中聽出來一種驚心動魄、輝煌壯闊的感覺。現在看來,那位神明所做的一切實在是太過驚人,現在的修道者幾乎再也沒有誰可以強大到那種匪夷所思的程度。

    窮奇撿起地上的石子兒拋了拋,說道:「現在我們要跟十萬年前的青帝一樣,把棋盤接回來,然後用無數道種來凝聚道棋。這次如果不成功,道棋就真的是要消散於天地之間了,畢竟我們之中還沒有任何一個像碧落黃泉走到合道盡頭與天同齊一樣的修行者……」

    「所以我們沒法從天道手裡保下道棋?」朱厭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可是這邊洞玄子馬上就要登臨碧落之位了,真的不行嗎?」

    窮奇拍了拍手裡的灰塵,起身說道,「道統有多強修道者就有多強,現在修道界整體變強了,但是道統的力量卻不像之前那樣集中。十萬年前的碧落是神道的,那時候神道佔了天下道統的一半。可是現在洞玄子是仙道的,你覺得仙道道統能與神道媲美嗎?」

    朱厭搖頭。

    「那不就得了。」窮奇從陸吾身上爬上去,再次坐回了那塊軟墊上,「我一直覺得聚斂道種為道果,分散道統為諸道這種事情是在飲鴆止渴。可是不這樣做又不行,要是沒有聖人聚道果散道種,估計也不會有現在的諸道繁榮吧。這麼多年來成敗都在此一舉,他們肯定是要往死裡拼的。」

    朱厭覺得窮奇說得太有道理了:「我總算有點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打得死去活來了,不過我還有個問題,道棋到底是什麼?」

    這就跟問「道種是什麼」一樣,看上去誰都能答,實際上誰也講不清楚。

    窮奇打了跟呵欠,無聊地說道:「誰知道呢,往上推個二十萬年,唯一接觸過道棋的也只有青帝了。等天宮降臨之後應該可以進去瞧瞧它吧。」

    「天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的……」低柔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幾隻妖怪同時抬頭,正看見妖道聖者從天而降,她身邊沒有隨同的妖獸,就這麼一個人跑來了。窮奇有點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不久前她才說過妖道聖者身子不適,多半不會出來,沒想到居然真的跑出來了。

    「您怎麼來了!」陸吾更是直接叫出聲了。

    「恭迎聖者大人。」朱厭俯首行禮。

    公孫魘花落下來,與窮奇一同坐在陸吾背上,她朝朱厭笑了笑:「嗯,多年來……辛苦了。」

    「為聖人獻身,朱厭粉身碎骨,萬死不辭。」朱厭臉上的笑容都沉凝著,肅穆的神情與以往截然不同。

    公孫魘花輕笑,轉頭對窮奇說道:「等天宮降臨,停滯在那兒的時間會開始流轉,道棋也會開始發揮出它的作用。到那時候,只有執子之人方能得見道棋,其餘看到它會被它演化為自身的一部分。」

    窮奇沒聽妖道聖者在解釋什麼,而是有些驚慌地問道:「您怎麼出來了!」

    「吾若不來,誰為汝等破開通天神脈殺入小世界?」公孫魘花無奈地搖頭,「走吧,莫耽擱了。」

    窮奇不安地看著她:「您不該出來的,這裡離十萬大山太遠,您要調動本體的力量實屬不易。而且仙道聖者不知身在何處,如果……」

    「他在東海跟聖天香對峙。」公孫魘花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沒事的,無需擔心。」

    陸吾馱著兩妖往通天神脈界門狂奔而去,朱厭也牢牢跟在他們身後。

    「您出來了那十萬大山……」

    窮奇的話再一次被公孫魘花打斷:「十萬大山有畢方和遙草,還有吾的孩子們,就算吾真的隕落在此,他們也能……」

    「別說這樣的話了。」窮奇皺著眉,連陸吾奔跑的腳步都沉重了幾分。

    公孫魘花只是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搖頭道:「痴兒啊,萬載滄桑不過天地一剎,大道之下誰能不死?」

    妖族攻破北海之冥,這片極北仙域仍然是寂靜的,沉默的。而整個大世界的最北端,通天神脈的界門處閃爍著微茫的光亮,神道嘗試攻陷這裡已經有十萬年之久,但是始終沒有成功。而現在,為了迎接天宮重臨,這片曾經歸屬於神明的禁地再次開啟。離別宮正在緩慢地上升,等到與四極天柱同齊的時候,神道就會開始接引天宮。

    如今有聖人隕落,整個大世界已經陷入了沒有光只有災難的境地之中,要想挽回已經是不可能。所以只有等神道和現在道統之爭中的倖存者重開天地,劃分清濁,定立五行,然後將天宮道棋召入世間。到那時候世界又會散發出無盡生機,這無盡生機則會被用來與天地搏那一線天機。

    已經死去的回不來了,但是新生者依然要往下走。

    世世代代,無窮無盡。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38
第二百四十四回、棋風如此,似曾相識

    北方仙道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在東海受魔道所制,山門又為妖軍所毀,可以說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

    而與此同時,南北相立,無妄魔境之內卻是一片安寧的。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魔道一員的責任心榮譽感?這麼點事兒也不願意說,非要我親自動手?」黃泉懶散地縮在正座上面,長發一直拖曳到地上。

    她面前跪著的年輕道人頭也不敢抬,因為一抬就看見了她那兩條白晃晃的腿。他哭喪著臉道:「不是我不願意說,我是真不知道啊,我總共就跟云青見過三次面呢!」

    這人正是柳裁春,雖然主子換了一個,不過他這個黯然靈魔宗宗主還是當得穩穩的。近日黃泉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怎樣,非要逮著他問云青的事情,可是他對云青根本就是一無所知啊。

    「真不知道?」黃泉傾身,那張典雅而清麗的面孔在柳裁春眼中放大,他連忙把頭低得更下了。

    黃泉把他找來問也不是沒道理的,除了他之外,無妄魔境中與云青有關的幾個人都身居高位且心思深沉,很難看出什麼破綻。直接演算天機也不是不行,但是就怕云青早就對那幾個人的因果做過遮掩,要是她心思再毒點給改了假的,那就不好辦了。所以黃泉決定從那些跟云青因果不是很密切,而且又比較關鍵的人那裡入手,設法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逼問出來。

    黃泉細長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扶手上,空靈的聲音聽得柳裁春心裡一突一突的。

    「真、真不知道!」他聲音有點抖,沒有半分一宗之主的氣勢。

    黃泉瞥了他一眼,柳裁春心裡一涼,直接就嚎出來了:「真沒有啊黃泉明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能說的都說了啊啊!!」

    「閉嘴吧,吵死了。」黃泉不耐煩地說道,「給我仔細想想,然後一點一滴全部說出來。」

    柳裁春吸了吸鼻子,惶恐地把他跟云青幾次見面詳細說來。

    「第一次見面是在南海乘風島,那人在我的酒樓落腳,不食不飲……」

    黃泉皺眉:「什麼都不吃?」

    柳裁春連連點頭:「是啊,不吃不喝就干坐著,我心里納悶又不敢趕她,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卻食吞氣是上古的路子,如今天地間道統都改換了一輪,修行方法早就不知變化了多少,誰還用這麼原始的方法鍛體?再說,她所修的閻魔聖軀也不是非得卻食吞氣不可,若要說單純是為了修行,黃泉其實不怎麼信。

    她冷笑道:「這傢伙多半不是生靈。」

    「啊……?」柳裁春嚥了下口水,然後張大了嘴巴,「這是什麼意思?」

    「你接著說。」黃泉根本不想回答他。

    柳裁春只得細細講下去:「接著……呃,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後來她就騎著條金龍跑了。哦,離開之前似乎還與一青年道人有過接觸。」

    黃泉一邊掐算一邊對他說:「接著講。」

    如果沒算錯,那條金龍應該就是龍淮,西海金龍王之女。如今這條金龍離開無妄魔境在十萬大山修行,恐怕也是云青那時候就算好的後手。這麼一來不僅人道有她的棋,就連妖道也是有的,如果妖聖出了什麼事情,她可以第一時間通過這線因果奪取妖道道統。往更壞一點的方向想,也許她在每一個道統都留過後手,只等諸道被毀那天調用起來。

    黃泉算著算著就停下了,她突然感覺云青這種落子的手法跟一位神明很像。

    青帝……

    青帝建立起七大聖地,然後又將自己生前那些看似很不起眼的祭器置於諸道。此舉幾乎沒有人能懂,畢竟那些祭器也不是什麼珍貴的聖器法寶天地靈藥,就算給了聖地,聖地也用不上它。

    可是黃泉現在卻覺得,雖然那些祭器本身幾乎沒有任何神力,但它們就像眼睛一樣,能代替已經隕落的青帝注視著諸道的成長。而十萬年間它們與聖地之間已經累積了不可思議的大因果,如果天宮遵從青帝遺命將祭器收回來,恐怕是對他當年留下的佈局有大用。

    云青也是將那些一點也不起眼的人塞進各大道統,不求它們在紛爭中起到幫助,只把他們當做自己的眼睛,通過這些人注視著每一個道統。

    「第二次見面那時候她被一位仙尊押送著,正要送上通天神脈。其實我看她和那位仙尊相處還挺和諧的……沒想到她居然威脅我要我替她打開腕上的鎮罪索。」

    那個仙尊自然是謝遙,也就是洞玄子,青帝的繼承之人。

    「她跟謝遙關係甚密啊……」黃泉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對她來說不是個好消息。云青跟謝遙認識的時候實在是太早了,她那會兒剛剛入世,雖然實力不濟得很,但身上帶著青帝的天書。而黃泉現在只是殘魂,要想突破天書的遮掩演算出更為詳盡的東西是不可能的。

    不過黃泉現在基本可以肯定云青跟青帝是有關係的,而且青帝在以某種隱秘的方式幫助她。

    所有神明都被青帝留在天宮之中,要想降臨此方世界要麼放棄神智,要麼放棄力量。云青身邊的那個句芒明顯就是選擇了放棄神智,而失去神智之後的神明會變得很難控制,所以才需要以一命雙生的方法將它置於絕對掌控之下。那時候的青帝是眾神之主,要說句芒不是他留下的,黃泉打死也不信。

    再說天書,留在公孫魘花那兒十萬年間一點事也沒有,為什麼云青入世前就把它弄到手了?說不定這東西還就是那位神明留給她的,最開始的時候云青脆弱得連一個散修都搞不定,如果沒有天書庇佑,肯定走不到現在。那上面寫的「云青」也十分古怪,反正黃泉從來不知道青帝有往祭器上寫名字的習慣,關鍵是寫的順序還反了。

    就像是在以一種很幼稚的方式昭示著這東西的所有權。

    最後又想想那個青帝的繼承人,云青當時從夭闕塔出來奔逃萬里,哪裡來的閒工夫管一個凡人貴公子?怎麼看都是故意奔著他去的。甚至於之後將他引上道途,誘他繼承帝印,全部都是有意而為。

    黃泉猜測云青和青帝之間可能不僅僅是「認識」,兩個人很久之前可能還達成過什麼協議,共同做出了這個千古遺局。

    但是這時候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了,云青是誰呢?

    在神魔時代,能夠與青帝比肩的也不過黃泉一人,怎麼想他要佈局也是找黃泉吧?可是當年他偏偏沒有,還在那種天地大劫即將降臨的危難關頭直接對黃泉下殺手了。當年神魔兩立,但是雙方都秉承天地規則行事,彼此之間衝突倒是不大,反正肯定沒到非要殺了對方不可的程度。所以當年青帝襲殺自己的時候,黃泉是感到極為震驚的。

    怎麼說……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像是青帝能幹得出的。

    他從來都是與殺伐、惡念、征戰無關的,溫柔的司春之神。

    黃泉把自己腦海裡那些與青帝相識的大能們過了一遍又一遍,沒有一個能跟云青對得上。這傢伙就像突然從歷史中冒了出來似的,沒有痕跡,沒有徵兆。十萬年前是這樣,十萬年後還是這樣。

    嘖……這是不祥。

    「第三次是在黃泉聖殿,那時候云青假扮黃泉,將黯然靈魔宗的傳承交給我,讓我直接在此處修行。我從靜坐中醒來時已經過去近百年了,然後黃泉,不對,云青讓我離開。結果離開的時候……」

    柳裁春還在絮絮叨叨地講他為數不多的那幾次跟云青相處的經歷,黃泉聽到這裡就打斷道:「她讓你留在聖殿裡修行?」

    柳裁春一愣:「對。」

    「真是……哎,多好的機會。」黃泉臉上稍有憂色。要不是云青根本沒法把人送出去,她怎麼可能把柳裁春留在聖殿裡整整百年?

    那時候她應該開始吞噬黃泉聖殿了。

    她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與黃泉聖殿裡的黃泉血脈駁接起來,以自身生機搏動帶起整座聖殿裡黃泉血脈的流動,然後再讓閻魔聖軀吞噬那些被激發出來的黃泉血脈。那個時候的她是完全沒有反抗之力,因為全身血脈都與聖殿連接著,甚至連離開這個聖殿半步都不行。等閻魔聖軀把聖殿吃完,她差不多也就能通過那點血脈接引黃泉殘魂了。

    如果那時候魔道聖者反應過來,或者柳裁春修行的時候鬧點什麼亂子,那麼很有可能讓她功虧一簣。

    可是云青已經早早算好了。

    魔道聖者會因為道果受損而進入閉關,黃泉聖殿本身遮蔽因果,所以一牆之隔也沒能發現異樣。柳裁春這個鬼資質修行正統傳承還沒鬧出什麼亂子,多半是因為她提前改過氣運,讓他這百年間修行一帆風順。

    閻魔聖軀吞噬黃泉聖殿,云青又吞噬閻魔聖軀,再接引黃泉殘魂,如果沒出漏子,那她接下來應該是斬落黃泉才對。可是黃泉剛剛被接引過來的時候心中忽生警兆,立刻藏於閻魔聖軀內稍作躲避,險之又險地拖到了魔道聖者來援。

    至於云青當時為什麼要斬落黃泉,道理恐怕跟當年青帝是一樣的。

    為了對抗天道,他們需要往道棋上填充無比強大的力量,而黃泉與天道同齊,已經是跳脫局外了。要想把她重新放回棋盤上,只有殺。青帝失敗後道棋失落不少,所以現在的修行者們又需要重新聚集棋子。

    而黃泉這時候才驚覺一件事,云青大費周折把她從十萬年前召回來,青帝以天宮保存眾神然後在十萬年後喚回來……

    這兩者竟然又是一模一樣的棋路!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41
第二百四十五回、魔境之危,偏離常軌

    「行了,你退下吧。」黃泉咬著手指對柳裁春說道。

    柳裁春擦了把冷汗,慌慌忙忙地跑出了黃泉聖殿。

    他感覺自己背後全部被冷汗浸透了,有種九死一生的感覺。其實黃泉說不上喜歡濫殺,但她脾氣古怪,又因為肉身殘缺而格外渴血,所以能不惹她自然是不要惹她為好。一開始黃泉把他召來聖殿,他還以為是跟其他幾大宗主一同開開會什麼的,結果到地方一看發現只有自己一人,頓時嚇得不輕。

    他還以為黃泉要趁魔道聖者不在偷偷把他吃了呢……幸好幸好……

    柳裁春這邊捏了半天的小心臟終於放下了,可是黃泉卻一點也不平靜。

    以前不說還沒注意到,這次被柳裁春從頭到尾梳理一遍才突然發現云青跟青帝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比起朱無瑕那種親身為戰,云青更擅長佈局,而且棋路之迂迴變幻與當世聖人相比也絲毫不遜。這點跟青帝也很像,他在神魔時代亦非以驍勇善戰著稱,其神力生機無窮,幾乎不會造成殺傷。

    而且云青逃脫無妄魔境時曾有白帝來援,她跟神道之間的關係似乎已經昭然。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一旦開始往這個方向猜想,那麼越來越多的證據就會出現,

    說起神道,黃泉又記起了接引天宮的事情。離宮是仲觀源去修復的,當年引云青進離宮的星盤也是他所繪,所以他知道宮中神路無可厚非。但是別館是云青上去修復的,這地方連仲觀源都回不去了,為何她就行?

    神明的宮殿裡覆蓋著神域,而神域中不會迷失的道路只有一條,也就是神走的道路。云青能進去有兩種可能,首先,她是被神域所「允許」的人,青帝殘留在神域中的意志在指引她。而黃泉則比較傾向另一種,她就是青帝,所以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會成為神路,無論怎麼走都能進去。

    因為黃泉實在想不到那個時代有誰曾經跟青帝交往密切到可以一起布下這樣的驚天大局,所以只能猜測她就是青帝本身。

    「葬云天宮……」黃泉默念了一遍神道聖地的名字,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她隱約感覺得到自己的整個猜想有哪裡出了問題,但又不知道出在哪個環節。

    如果,如果真的按照這個思路,云青現在會在做什麼……或者說,面對這種情況,青帝會怎麼做?

    黃泉放空心神,設想自己是青帝或者云青。

    能夠確定的事情只有一件,云青想要以諸道道統補全道棋,破除命局。現在諸道道統已經失落兩個,人道和鬼道,這兩個都被將來可能成為碧落的洞玄子掌控著。這麼一來碧落就將這兩個道統完美地融合為一個整體了。而且洞玄子與云青羈絆頗深,云青在他身上留下的具體後手尚不明朗。

    其他道統,聖天香正值鼎盛時期,不會遜色於太清。而且太清所修的太上道不擅先手,所以只要魔道沉得住氣,肯定是佔優勢的。至於妖道,那位聖人實在太過年邁,雖然道法通玄,天賦異稟,但本體移動不便。要是在清川山府對決,肯定無人是她對手,但是如果出了這地界就不好說了。至於佛道,佛聖不與征伐,且排斥由爭端帶來的人世災難,黃泉覺得他威脅性最小,等到時候他會像鏡離一樣自行為蒼生獻身也說不定。

    如果是青帝,他會趁局勢混亂先解決掉最具威脅的那個,也就是魔道聖者。

    黃泉心裡微緊,她在神念中喚了一聲:「聖天香!你還在東海?」

    那邊沒回應。

    「聖天香!!」黃泉把聲音抬高些,額上微微見汗,「你那邊情況如何!」

    「等等……」聖天香有點倉促地答了一聲。

    然後黃泉面前就出現了一道血幕,聖天香正在層云之上與太清對峙,兩人看上去都很平靜,應該還沒交過手。太清往這邊瞥了一眼,冷笑著對聖天香道:「你還帶個觀戰的?」

    聖天香有點尷尬地咳了聲,道:「沒辦法,要是不理會她,她定會直接殺來東海。」

    黃泉看這情況還平靜就鬆了口氣,她道:「不是觀戰,就是問一聲你死了沒。」

    「我倒沒有,不過太清道友這邊可就撐不住了。」聖天香笑容燦爛,雖然每一個表情都很正常,但是不知為何總帶著點嘲諷味,「公孫魘花都攻破通天神脈界門了,你還要在這兒跟我面面相覷到幾時?」

    太清神色冷淡:「把神隱門上下都殺乾淨也無所謂,本座還活著,道統就不會亡。」

    「說得難聽,別說殺乾淨了,就是多死一個你都要從她身上剜塊肉下來吧。」聖天香挑眉,伸手一指北方,「你看,妖云之中已有血氣,再不回去可就晚了,公孫魘花可比我好對付些。」

    一看見他這手,黃泉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他右手上的銀鏈已經全部取下,手上露出森森白骨,血流不止。這根本就是準備好動手的樣子!

    「公孫魘花好歹是神魔時代的大妖,比你好對付不到哪裡去。」黃泉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像平時那樣懶散不屑,「正好你們拚個你死我活,然後她在清理乾淨神隱門後還可以來給你們倆後生收屍。」

    然後你們三個拼完就可以等云青來收屍了。

    魔道聖者回頭看了一眼黃泉,眼神有些無奈:「你若是在魔境呆得無聊可以找人說說話。」

    黃泉差點被他氣死,明明是擔心他這邊出問題才特意盯著的,聖天香居然一臉「我都懂」的表情讓她自己去找樂子。

    太清還是不慌不忙:「也是個好主意……」

    魔道聖者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什麼好主意?」

    「先殺公孫。」

    魔道聖者笑容僵了一下,很明顯是不信他:「你讓我隨你去殺公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公孫是怎麼斬落邙繹的?」

    邙繹當時以為公孫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沒想到這傢伙跟太清打著打著就變成了直接聯手殺他。聖天香覺得太清現在所為簡直既視感強烈,萬一他拉上自己去對付公孫魘花,結果到時候又是反戈一擊跟公孫一起殺他怎麼辦?

    太清冷淡地道:「因為當時邙繹比我們兩人都弱。」

    這話一下就讓聖天香動心了。也對,當時邙繹比他們兩個都稍有遜色,一起動手殺邙繹幾乎是十拿九穩的。而現在的情況是,他和太清在對抗公孫魘花的時候都佔優勢,如果聯手就更不用說了。

    魔道聖者抬起另一隻手,將那些銀鏈一點點取下:「有點道理……」

    黃泉一聽立刻道:「等等!」

    下一刻週遭的景象就變成了無盡虛空,白骨塔與雷霆血河相持不下。

    黃泉面前的血幕消失了,她盯著原處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動手這麼幹脆啊……不對,仙魔相沖,這也能一起打?」

    她又喊了魔道聖者半天,但是估計他那邊打得正激烈,所以也沒有回應。要是仙魔一起對上妖道,應該危險不是很大才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還是十分不安。

    她一定還漏算了什麼。

    黃泉皺著眉,將身體蜷縮起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正座上。

    「云青想要補全道棋……」

    「道棋的力量是從天道這裡奪來的,以諸道道統為基礎,諸道越強道棋越強……」

    「所以云青要殺聖,然後引天宮……」

    「沒有哪裡不對。」

    黃泉有點煩躁地搖了搖頭,就在這時候,她聽見了非常輕微的滴水聲。

    就像在耳邊響起那樣,空靈的聲音。

    「是這樣的,沒有哪裡不對。」有人從水幕間落下來。

    黃泉抬頭,正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云青……」

    那個人穿著一身很寬大的白色單衣,赤足踏在宮殿裡,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手裡抱著一面古鏡,鏡面模糊一片,也不知是什麼質地。

    「道棋不全。」云青的笑容十分沉靜,不帶半分煙火氣。

    黃泉盯著她道:「別過來。」

    云青的腳步停下了,她接著說道:「就算諸道皆毀也不全,至於原因……你應該知道。」

    黃泉當然知道,但在這個原因一直被她忽略了過去:「因為碧落黃泉已經跳出局外。」

    「對,還少了碧落黃泉這兩個子。」云青點點頭,溫和地微笑道,「而碧落黃泉在十萬年前被天道毀掉了。」

    黃泉第一次感覺心跳得這麼快,她用力攥緊拳頭,面上卻極為冷靜:「你現在把它們找回來了。」

    她召回了黃泉,為碧落找到繼承之人,一切都是為了重新造出這兩個被天道毀掉的子。剛剛黃泉一直覺得自己少算了什麼,原來是這個——除了庇佑各個道統的聖人,她自己其實也是云青的獵殺對象。

    「可道棋還是不全。」云青溫和地注視著她,這種不帶惡意的溫度卻讓黃泉覺得心寒,「應該說,修行者從天道這裡拿走的東西,從來都是不全的。」

    不僅是沒有算她對碧落黃泉的殺機,還有一件很關鍵的事情。黃泉一直都將云青默認為修道者,所以她會在云青做出與青帝相似舉動的時候猜測云青是青帝的合作者。如果她不是呢?幾乎天地間所有的修道者,包括青帝在內,都師從天道,這種微妙的棋風相似也許來源於她不曾想過的途徑。

    「為什麼?」黃泉將那些亂七八糟的都先放下,她被云青提出的事情吸引了。

    云青朝她笑了笑:「你們從天道這裡拿走了東西,所以它不全。而之後傚法它的,也不會圓滿。」

    黃泉陷入思索,云青說的應該是天啟。正是因為天啟,有靈之物才可以開始借助道種探求天地間的種種規則。可也正是因為天啟,天地大道才出現漏洞,大道變得不再圓滿。因為一直以來被修行者們傚法、掠奪的大道本身就是不全的,所以修道者這種「以道種參悟天道」的修行從一開始就注定不能圓滿。

    所以說,這麼長久的求索,這麼遙遠的道途,這麼多人的犧牲,一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

    一種無法言喻的絕望感在黃泉心裡蔓延。

    「就是這樣……」云青的笑容漸深,無聲無息的步伐接近了黃泉。

    她俯身親吻黃泉眉心間那點靈明,溫柔地說道:「求道從一開始就是沒有意義的。」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47
第二百四十六回、十世佛陀,往生聖域

    「又一位聖人隕落了。」

    暮鼓晨鐘,古佛青燈。

    一抹香灰落入塵埃,沉沉的鐘聲又一次敲響,空氣中傳來心跳的震顫。

    跪於佛像前的青年雙手合十口誦佛號,嘆道:「聖人大德。」

    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為道統延續而生,又為竊天盜命而死,你怎知此中是大德還是喪德?」

    「弟子不知。」那青年放下手,輕輕轉動著念珠,輕微的碰撞聲在一片寂靜的禪房裡聽得格外清楚。

    「是麼……」

    青年眉眼清沖,神情和煦,他抬頭看著佛像,問道:「聖者大人也覺得自己所為有失嗎?」

    佛道聖者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悲憫:「我一生所為於修行者而言,仁至義盡,然於天道而言,萬死莫贖。所得所失自在我心,但求無悔而已。」

    「弟子知矣。」青年復又垂眸,撥弄著念珠道,「只可惜弟子心性平庸,不能如聖人一般無悔於心。」

    佛道聖者的聲音裡突然帶了點笑意,他道:「你若是心性平庸,那世間修道者不知幾人稱得上心性上佳。說來……云青雖然為人不好,但看人還是極好的。」

    劍臣那副平靜淡然的神色有點掛不住了,他赧然道:「弟子惶恐。」

    「隨便誇幾句就惶恐了,今後可怎麼放心讓你接手佛道。」佛道聖者看上去比之前輕鬆不少,連帶的說起話來也不那麼壓抑了。劍臣心裡鬆了口氣,但一聽「接手佛道」這口氣又提了起來,聖人若是活得好好的,自然輪不上他接手佛道,除非……

    「您要應戰還是?」

    這短短幾日裡日月星辰全部墜落,大6碎裂成島嶼,海面冰封成6地,可謂是天地翻覆,恍如末世。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每個修行者都看在眼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聖人隕落所引起的,劍臣自然也不例外。

    他說完這句話又覺得有點不對:「鬼道、人道,再加上剛剛隕落那位,世間正統已經六去其三,按理說已經足以讓神道降臨了吧?」

    也就是說剩下的聖人都不必獻身了……?

    「不夠呢。」熟悉的聲音從劍臣身後傳來。

    他回頭,一眼就看見了多年未見的云青,時間彷彿在她身上停滯了,從形貌到氣息,她完全沒有改變過。白衣赤足,雙手捧鏡,垂眸斂目,淺笑溫然。

    云青走到他身邊,在另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道:「三個道統而已,離補全道棋還遠得很。」

    劍臣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有點不敢相信這個整整百年未曾相見的人就這麼出現在他面前,而且還在平靜無比地打坐。

    佛道聖者卻好像早就知道她會找來,接過她的話頭就問道:「三個道統?不止吧……」

    「還有黃泉一子,剛剛到手。」云青笑了笑,「說來……我剛從黃泉這裡奪走道種,一步不停就來了歸靈寺,你是如何算到的?」

    「我說的是神道。」佛道聖者說著,忽然對劍臣道,「你先退下吧。」

    劍臣心下微震,向兩人分別行禮後離開了禪房。有些事情確實是他不應該知道的,知道得越多就背負得越多,而他還沒有這個背負重擔的能力,所以倒不如少知道些。只是云青的話一直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他忍不住去猜想,如果三個道統不夠,那麼云青這次來歸靈寺的目的似乎也就昭然無疑了。

    禪房之內只剩下云青,還有一尊靜默的佛像。

    「多謝聖人這些年對劍臣的教誨了。」云青客套地說了一句,「我還沒想過以他這資質也能在百年間合道。」

    「謝倒不必,劍臣正好是魔道出身,我就直接傳他往生心經了,也算了卻我一樁心事。」佛道聖者淡然道。他所創的往生心經合的是佛魔之道,在歸靈寺中幾乎找不到傳承之人。云青將劍臣送來歸靈寺也是料得如此,佛道聖者缺個繼承人,而她手裡缺個適合劍臣的傳承,兩人剛好相應,這樁買賣倒也做得。

    往生心經中有速成之法,雖然很難達到佛道聖者這個程度,但百年間合道也不是不可能。

    云青似乎早就等著他這話,立刻就道:「如今心事已了,聖人作何打算?」

    佛道聖者回答時隱約帶著點笑意:「鬼人妖神四個道統還不夠,於是設法拿下黃泉,加上黃泉也不夠,所以來找我了?」

    「入道得道種觀乎天地還不夠,於是設法破入合道,合道盜天也不夠,於是就想逆天破命。萬物之生也,皆在『不滿足』三字之間。」云青仍舊沉靜如水,她嘆道,「聖人啊……我亦如是。」

    「天道也會不滿足於自身的力量嗎?」佛道聖者平和地問道。

    云青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不知道,天道並非生靈,它大約沒有這種情緒吧。」

    「真難得,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佛道聖者頗為感慨地說了一句,「我還在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就如天道一般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呢。」

    云青還是搖頭:「聖人,天道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若是如此,它最開始就不會讓凡世的生靈得到道種,更不會讓修道界發展至此導致威脅自身。」

    「是啊,為什麼它會讓道種傳播下來呢?」佛道聖者的聲音一點點沉凝下來,最後甚至帶了點質問的意味,「最開始的大圓滿……為什麼會被打破?」

    這是沒有人回答過,但一直都被修行者藏於心間的問題——天啟是從何而來的?第一個道種又是從何而來的?

    「聖人,我已經說了,我非全知之人。」云青閉上眼睛,只是淡淡地拋下這句話,同樣沒有作出回答。

    「至少比當世之人知道得多一些。」佛道聖者似乎不甚在意,他道,「說起來,你活在什麼時候?上古神魔時代,或者更早的遠古蠻荒時代?甚至是……天啟之前?」

    云青選擇性地迴避了後面的問題:「就算知道得多一些,也不會多到哪裡去。因為修道界的知識是傳承的,逐步累進的,而我是孤立的。」

    「至少經歷過神魔的時代吧。我感覺仲觀源一直想躲著你,但又不得不暗中觀察你,你以前認識他?」佛道聖者感覺她的回答十分含糊,於是又一次強調了自己的問題。那天仲觀源前往幾大聖地取走青帝祭器,緊趕慢趕就是為了搶在云青前面,這點心思太明顯,佛道聖者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云青怔了怔:「不認識。」

    這句「不認識」比之前那些故弄玄虛的回答要干脆太多了,這讓佛道聖者有點驚訝:「……這樣啊,不過確實,比起五帝,文曲這種司史之神也算不得很重要。」

    佛道聖者說「比起五帝算不得很重要」,但實際文曲這位神明在上古還真是很重要的。那畢竟是個連文字記載都沒有完善的年代,一張壁畫就足夠被稱為珍貴的史料了。而知曉當年一切史料,司掌所有文字與書籍的神明可以說是歷史的見證者與記錄者。最關鍵的是,很多修道者都認為他記載過青帝隕落前發生的事情,也知道幾次大劫中有什麼隱秘。

    「文曲……」云青又默念了一遍這個神號,認認真真地搖頭道,「真的不認識。」

    佛道聖者沉默了一會兒,道:「罷了,就這樣吧。」

    其實云青的回答已經承認了她經歷過那個年代。而上古神魔時代的修道之人,黃泉活了又死了,公孫魘花掙紮了很久也死了,神明們還遠在天宮望眼欲穿等著回來。這麼多生死離亂,可以說殘存至今的幾乎沒有幾個了。就算佛道聖者再問下去,她也是愛怎麼答怎麼答,反正無從取證。

    云青聞言抱鏡起身,立於佛像面前,施禮道:「聖人是準備往生了嗎?可需我為您準備金瓶徹簽之事?」

    金瓶徹簽是為了歸靈寺的繼承者做準備。云青說的是佛道聖者以往生心經往生之後可以轉世到靈童身上,然後再以金瓶徹簽之法將自己轉世的靈童挑選出來,重新接管歸靈寺大局。

    可是佛道聖者只是嘆息:「無需準備了,就由劍臣繼任吧。」

    云青抬頭看著佛像,那張無悲無喜、平和慈悲的面孔藏在佛龕的陰影之中,只能隱約瞥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她皺眉問道:「聖人這是何意?」

    「往生九世,再加上原本這一世乃是十世,如此稱為十世佛陀。而九乃數之極,往生第十次……要麼證得大圓滿,要麼就只能還道於天了。」

    這跟佛道聖者最開始跟她解釋的完全不一樣,當年云青混入歸靈寺竊取蓮心虛空藏觀想法的時候,佛道聖者還不是佛道聖者,而是覺鸞。那時候的覺鸞在舍利塔裡跟她說,往生九世,再加上本身這一世,算作十世,這個「十」已經是突破了作為「數之極」的九,所以可以「破天道,證圓滿」。

    現在看來,往生九世這裡面的「九」才是數之極,要再往生一次才可以證得大圓滿。

    而生成道干是小圓滿,道幹成熟則為大圓滿,從古至今證過大圓滿的只有碧落黃泉。現在正值大劫前夕,災害頻發,天道懲戒隨時有可能降臨,在這種關頭嘗試證大圓滿,多半是沒有生路的。

    甚至於,在云青看來,碧落黃泉所證的都不能算是「大圓滿」。因為天道本不全,「圓滿」一事自天道之下更無從說起。

    云青有些不解:「聖人功法特殊,就算捨棄道果與力量也可以帶著記憶轉世重來,何必冒險一搏?」

    佛道聖者平靜地說道:「你活了多久?」

    云青沉默。

    佛道聖者嘆道:「我記得很久之前同你說過,從歸靈寺最初一代開始,到最末一代結束,我是他們中的每一個人,但又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無數重記憶連綴起來,無數人的歲月在神魂中重疊著、堆壘著,這並不是什麼很讓人愉悅的事情。若是證得大圓滿,那麼我就可以成為『我』,若是還道於天,也不過是讓那些早該結束的生命重新回歸原處,讓這人世蒼生又多一分希望。」

    云青無言以對,唯有以那句被修道者們說了無數次的話告別。

    「聖人大德。」

    禪房中明明滅滅的火光閃爍了最後一次,然後溺於夜色,再也沒有浮起過。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52
第二百四十七回、天道五十,大衍四九

    己頤和有點不開心。

    「愣著做什麼?快把瑞獸給我放在西南角上。」軒轅珺帶著幾個五帝后人在天宮中忙得不亦樂乎,馬上就能降臨人世了,這幾個從小被仲觀源帶到天宮中長大的孩子還是頗為激動的。這裡很多宮殿裡的神明已經在前往凡世的時候隕落了,所以有些地方空置著,他們打算把這些地方重新佈置一下。

    己頤和回過神來,把手裡的瑞獸石雕往軒轅珺所說的地方一放,結果還沒放好腦袋上就被拍了一記。軒轅珺彎腰把那個瑞獸石雕轉了半圈,不耐煩地對己頤和說道:「頤和,你專心點啦!這瑞獸臉朝牆角怎麼行?」

    「仲師呢?」己頤和站在原地,摸著後腦勺問道,「他之前說好了很快就回去的。」

    「離你們回來才幾天呢,這就急了?來來來,跟重羲一起把樑柱雕了,別畫花草啊,最好是走獸飛禽圖。」軒轅珺滿不在乎,她性格直爽,心裡也裝不下事兒,不像己頤和那麼敏感纖細。

    己頤和還是不安:「他說了很快會來找我的。」

    「趕緊去把走獸飛禽圖雕上,頤和乖,去吧去吧。」軒轅珺忙得不可開交,也沒仔細聽他在說什麼,一下就消失在原地跑去幹別的了。

    己頤和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往通向道棋的天階那兒看了一遍又一遍,怎麼看都看不見仲觀源從上面下來的身影。他回頭瞄了一眼軒轅珺,發現她正揪著重羲的耳朵罵,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

    己頤和一咬牙,騰身而起,直接飛向了天階。

    到天階面前就飛不起來了,這裡似乎不能使用神力,連身法都有些施展不開,只能慢吞吞地走上前。每一個天階之間還是隔著點距離的,四周除了階梯就是云海,己頤和也不知道掉下去會怎麼樣。他只能走得格外小心,也格外緩慢,他在心裡勸自己,這地方太難走,仲師肯定還在路上。

    就在己頤和一步步往上走的時候,仲觀源其實還在道棋面前跟那兩個侍棋人大眼瞪小眼。

    他之前被這兩個侍棋人的態度氣得不輕,準備掉頭就回去,帶著己頤和重新回凡世接引天宮。可是他走到一半又忍不住折返了,如果不能先把道棋上的問題搞清楚,那麼就算接引了天宮也可能是為他人做嫁衣,這個「他人」當然是特指云青。於是他耐著性子,拖著沉重的雙腿,又一次走到道棋面前。

    「碧落如何?」他打了個呵欠,重複著幾個問題,「云青如何?黃泉如何?」

    這幾天來他一直在嘗試向道棋問點東西,可是這玩意兒沒人執掌的時候蠢得很,不在棋上的根本看不見。最開始他問云青得不到回答,可能是因為侍棋人有意隱瞞,也可能是因為云青這傢伙根本就不在道棋上面。

    可是仲觀源覺得云青聚斂道種終歸是要沾人世間的因果的,就算後來這點因果被她抹除了,只要他一刻不停地問,總抓住一點機會。

    所以仲觀源杵在道棋面前問了整整十天。

    十天來什麼都沒有發生。

    仲觀源又問了一次:「碧落黃泉如何?云青如何?」

    「黃泉已死。」

    仲觀源都快要問睡著了,那兩個石像一般的侍棋人突然給他一道晴天霹靂。仲觀源站在原地半天沒動,顫著嗓子又問了一遍:「什麼玩意兒……黃泉怎麼了?」

    「黃泉已死。」

    還是這個死氣沉沉的聲音,還是這個死氣沉沉的答案。

    仲觀源沒想到云青的事情沒問出來,倒是問出個黃泉的死訊。一開始云青就想辦法要殺黃泉,但是被魔道聖者攔下了,按理說黃泉在這件事之後應該對她有所防備,怎麼會突然被她得手了呢?

    「好吧……殘魂而已,鬥不過也……」仲觀源勉強用「黃泉還只是殘魂」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不是他不承認現實,而是他不敢想如果云青已經強大到能輕易擊殺黃泉,那麼將來修道界會面對怎樣的敵人。

    「云青殺的?」仲觀源隨口一問,果然是沒有回答。他感覺這兩個老頭子真是能調人胃口,話說了一半不說完,想問的不告訴你又隱約透露點細枝末節。仲觀源恨得牙癢癢,只想把這兩個石像踹開自己衝去道棋面前看一眼。可惜他不是執子之人,靠近道棋都是「僭越」,更毋論以它推演天命大勢。

    「仲、仲師……」

    小心翼翼地聲音從仲觀源背後傳來,他先是一愣,然後就跟被人拽了頭髮似的猛地回過頭來:「頤和!你怎麼上來了!」

    仲觀源這話差不多是吼出來的,己頤和似乎被他嚇著了,靜了會兒才道:「仲師,你許久未歸,我怕你有事……」

    仲觀源頭疼不已,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沖己頤和招招手:「我留下來看看道棋,馬上就準備下去接引天宮了。不是說了讓你在底下等會兒嗎?」

    己頤和很少被他斥責,於是也少有地拘謹起來,他在仲觀源面前站定,小聲道:「我怕您出事……」

    還是這句話。

    仲觀源心說自己在天宮裡面能出什麼事兒啊,又想想這孩子確實是一片好心,於是也只能乾巴巴地答道:「我很好。」

    「我也是。」己頤和垂著頭,聲音小得讓人聽不見。他在心裡說,不光是我,還有軒轅姐姐、姬姐姐、重羲哥哥,大家都很好,天宮要降臨了,我們能像所有修行者一樣行走在波瀾壯闊的大世界了。還有您,十萬年的堅持,無數神明十萬年的等候,馬上就可以迎來新生了

    實在是太好了。

    光是這麼想著,就忍不住要哭出來了。

    仲觀源可不知道己頤和在想些什麼,只是一見他泫然欲泣的樣子就頭疼得厲害:「你哭什麼……」

    「沒什麼。」己頤和用袖子擦眼淚,磕磕絆絆地說他沒事。

    仲觀源剛剛才經歷了侍棋人那種問而不答,現在己頤和一說「沒什麼」他就不想追問了,只好扯些話來安慰:「沒事就好,我們馬上下去,等到了大世界直接開天闢地,重定陰陽五行。」

    「仲師這些日子在這兒做什麼?」己頤和繞過仲觀源,好奇地看了看面前的池子,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地方還有兩個人。他慌慌張張地朝鞠躬行禮:「見過兩位前輩。」

    「帝君不必多禮。」捧璧老人與擎珠老人對己頤和倒是態度溫和,也沒有對仲觀源那般僵硬,畢竟是當年與青帝並肩作戰過的五帝后人。

    「兩位前輩是侍奉道棋之人?」己頤和看他們這個站位就琢磨出點味道。

    「正是。」

    仲觀源也不催他,反正多問問總是沒有壞處的。

    「可是……道棋在哪兒?」己頤和又朝裡面望了一眼,只有一個白茫茫的小池子,也看不清裡面是什麼東西。莫非道棋和散落的棋子都在這個池中?

    「就在你面前。」捧璧老人與擎珠老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仲觀源咳嗽一聲:「那個池子就是了,現在看不清,等對弈的時候方能識其真容。而且現在道棋還是破損的,與完整的樣子相差很多。」

    己頤和有些訝然,他回過頭來看著仲觀源道:「仲師見過完整的道棋?」

    按理來說,道棋在青帝那個時代就不是完整的東西了,不然青帝也不可能在天道手裡落得個身隕道還。可是聽仲觀源的意思,他似乎是知道道棋原貌的。

    仲觀源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正想要矢口否認,可是萬萬沒想到捧璧老人和擎珠老人居然無比配合的說道:「見過。」

    「完整的道棋是什麼樣子的?」己頤和眨了下眼睛,似乎沒有意識到仲觀源正惡狠狠地盯著捧璧老人、擎珠老人看。

    仲觀源又沒答,可是捧璧、擎珠未免也有點太配合了,他們異口同聲道:「天道五十,大衍四九,道棋為大衍之數。」

    這回答極是玄妙。

    既然稱棋,肯定是有棋子的,既然有棋子,那就肯定有個棋子數量。而道棋上的子根本不是能夠數出來的,它與萬千世界一樣,是不斷處於演化之中的。「大衍」說的是天地萬物、蒼茫宇宙的衍化,若說道棋成的是「大衍」之數,實際上就是指道棋有著與大世界一樣的構造。

    道棋之上有陰陽,有清濁,有五行,有萬事萬物的相生相剋,也有天地之靈的生滅枯榮。它甚至和大世界一樣,維持著緩慢而持續的進化,會根據特定的規則變得越來越複雜昌盛。如果一子落錯,可能會有生靈凋亡,會有規則湮滅,會有清濁混行。如果每一步都走得漂漂亮亮,那麼道棋之中自然會衍化出無窮生機,諸道繁榮。

    「大衍……不是大世界嗎?」己頤和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皺著眉道,「這裡面有人?」

    這次捧璧、擎珠兩個老頭卻沒有搶著回答了。

    仲觀源沉默半響,最後還是選擇跟他說清楚:「不是大世界,只是大世界所投影的力量罷了。這些力量會按照大衍的規則不斷演化,執子之人會像天道控制我們一樣來控制棋子,然後嘗試著讓大衍突破天道之數。」

    「大世界的……投影?」

    「世界的背面。」仲觀源耐心地答道,「力量是永恆不變的。天啟之後,漸漸演化為天道佔其大半,大世界佔其小半。若是大世界所持的力量即將超過天道,那麼就會招致懲戒,這部分力量會被重新壓制到天道之下。後來,我們找到了道棋……」

    「將大世界的力量藏之於道棋,然後借由道棋對抗天道。」

    「換言之,如果道棋徹底被毀,那麼支撐大世界的力量也就不復存在了,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如果沒有一開始的求道,那麼就不會有隨之而來的力量與禍患。

    誰也不知道萬物與天地的博弈背後究竟是缽盆滿載還是滿盤皆輸。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58
第二百四十八回、開天闢地,造化萬象

    大雪山被佛光籠罩著,在整個世界的黑暗裡點起一盞光芒微弱的燈。

    天花亂墜,風聲嗚咽,天空之上梵音陣陣。無數大雪山的住民不知為何心中忽有悲意湧起,莫名垂淚不止。後來有人說,那是庇佑著大雪山的聖人往生了。他終於捨得放開草原人的手,請他們靠自己的力量好好地走下去。

    第一日,鬼聖隕落,天地無光。

    第二日,人聖靈滅,日月失色。

    第三日,黃泉身歿,血海逆流。

    第四日,妖聖還道,地裂天崩。

    第五日,佛聖往生,清濁不分。

    云青站在自在崖上,俯瞰著這片瘡痍大地,嘆息道:「第六日了。」

    「……您要出手?」清塵站在她身後,一身純白色的祭祀服,雙手攏入袖中。

    云青還沒答話,宋離憂已經冷笑一聲道:「肯定是在等謝遙那小子出手。」

    「謝遙是?」一身金色長裙,頭上生著龍角的女子挑眉問道。

    劍臣轉動念珠,誦了聲佛號,然後道:「就是今後的碧落。」

    龍淮終於弄清楚是在說誰了,她眼神明亮:「洞玄子啊……等他作甚?」

    「等他拿走妖道和佛道道統。」宋離憂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口氣,他看著云青的背影道,「不明白她在想什麼,等謝遙登臨碧落,那她肯定連看一眼道棋的機會都沒有了。」

    云青似乎沒有聽見他們討論,依然注視著大雪山之下的蒼茫草原,她又一次嘆息道:「第六日就要結束了,倖存之人真的要成為倖存之人了。」

    龍淮用手肘撞了撞自己身邊的劍臣,她跟劍臣關係最親,有事兒肯定也是先問他:「我聽不懂她說話了,是我這些年在十萬大山聽的人話太少了麼?」

    劍臣跟她保持距離,免得被她撞飛,他悄聲道:「沒事,我也聽不懂。」

    那邊宋離憂還是悶著生氣,清塵這個老實孩子卻已經問出聲了:「您是說,現在活著的聖者可以活到大劫之後嗎?」

    云青回頭朝他笑了笑:「不,是可以活到大世界破滅之前。」

    清塵怔了一下,然後就看見云青重新轉過身去,溫和地朝著北邊說道:「而第六日,大世界破滅。」

    北方有碧光升起,這光芒極為純淨,完全容不下半分雜質,一切黑暗與惡念都被蕩平。最開始,它只是纖細的一束,而後迅速蔓延成海洋,取代了天空,天地之間被這樣的光芒填充,純淨的光迅速統攝了一切。無上威嚴從北而來,深深震懾著世間的有靈之物,幾乎是在剎那之間,這道碧光就落在了自在崖上。

    謝遙站在云青面前,漠然道出與她完全相反的話:「而第六日,大世界重生。」

    他用拂塵一掃,無數看不見的道種沒入他的身體。

    他說:「世界逆轉,現在所存的一切力量都歸入道棋,而後,天地重辟。」

    光芒還在蔓延,一直往南方十萬大山而去。云青手裡的句芒古鏡散發出蒼青色的光芒,將她自己和身後幾人都遮擋起來,謝遙的神光避過她,直攝妖道道統。

    云青往前走一點,與謝遙並肩而立,她笑道:「天道的力量再一次流入大世界,這時候它會被削弱到幾十萬年以來的最低谷,而道棋,則會強大到幾十萬年來的最巔峰。希望你屆時順利登臨碧落,將修道界從滅亡的邊緣拉回來。」

    謝遙側頭看她,嘴角牽起冰冷的弧度:「這話由你說來還真是……諷刺。」

    「真心實意,絕無諷刺。」云青臉色一點也不變,宋離憂在後面都快聽吐了。

    謝遙道:「你不像是會放棄執子的人。」

    「錯了,我不在乎執子之事。」云青的手緩緩劃過句芒古鏡的鏡面,「天道五十,大衍四九,勝負已定,執子又有什麼意義。」

    謝遙拂袖道:「既然天啟之後這兩者都不圓滿,那我修道之人為何不能借此良機一搏?定了命局就罷了,如今還要定勝負,天道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不是天道管得太寬,而是修行之人所求太多。」云青態度和煦,但說話之時卻是分毫不讓,「你們求一線生機,所以天道賜你們骨肉。你們求一線天機,所以天道賜你們靈明。如今你們所謀的逆天破命,有哪一步不是踩著天道所賜過來的?」

    她的話步步緊逼,一字比一字尖銳:「予你生機時,你可有謝過?予你天機時,你可有謝過?滿心盜天不顧大道垂危,滅世大劫在即卻怪天道不仁……真不知修道者哪兒來的臉。」

    云青近些年脾氣越發平淡溫和,宋離憂幾人都很長時間沒見過她這麼激烈的駁斥之言了,一時間場上竟然沒有人敢接話,所有人都是垂眸不語,一片寂靜。

    這番話對謝遙根本沒有影響,太上忘情臻至大成,所思所念轉瞬皆空。他從容地取走佛道與妖道的道種,然後朝云青拱手作別。

    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地之間,唯有話音在一片浩浩蕩蕩的光芒中迴響不止。

    「第七日,天宮葬云,諸道昌明。」

    云青的神色已經冷下來了,但她還是拱手同謝遙道別,此後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

    這下連龍淮都看出來她是被謝遙戳了痛處,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麼好。宋離憂雖然很想幸災樂禍一下,但是考慮到現在云青神色不定,為了生命安全著想還是努力讓表情平靜下來。而劍臣卻神色平和,他對云青從來是全心信任的,既然云青放謝遙離去那就肯定有她的道理。

    清塵有些惴惴不安,他被其他幾個人用眼神暗示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問道:「這個……第六日快結束了,神道為何還不開始重辟天地,接引天宮?」

    話題轉移得不算太生硬,其他幾人都默契地給了他一個「幹得好」的眼神。

    「馬上就好。」云青神色稍緩,她朝清塵笑道,「多半是仲觀源有事耽誤了。」

    清塵沒話接了,他拍了□邊的劍臣。

    劍臣轉動念珠的手停了下來,無奈地嘆道:「雖然不知道第七日會發生什麼,不過還是請您務必小心。」

    清塵僵住了,宋離憂立刻回頭瞪了劍臣一眼,明明是想要想個辦法把這個話題扯開的,這傢伙居然毫無芥蒂地問出來了。

    龍淮想了想,直接對云青道:「他說的『天宮葬云』是說你麼?第七日,他們要殺你?」

    這個就問得更直白了,宋離憂有點不忍直視,他瞄了一眼云青的臉色,出人意料地和藹可親。宋離憂鬆了口氣,抖落一身雞皮疙瘩,若無其事地問道:「你應該還有後手吧?」

    云青頗為簡潔從容地回答了這一連串問題:「沒事。」

    真的沒事嗎!?

    宋離憂表情誇張地質問道:「你不會真的什麼準備都沒有就等著謝遙登上碧落之位然後讓他殺了你吧?你跟碧落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劍臣有點不悅地皺眉道:「莫要妄加揣測。」

    云青只是搖頭不言,避而不答。

    宋離憂感覺火蹭蹭地就往上冒,最近云青真的是越來越奇怪了,他朝劍臣吼了句:「不是老子妄加揣測,而是這傢伙根本就是有事瞞著不說!」

    「有事瞞著不說」這點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可是唯有宋離憂一人老是揪著不放。龍淮是腦子裡不裝這些事兒,劍臣是覺得云青自有主張無需他人置喙,清塵則本本分分云青不願意說的他也不求。宋離憂感覺這群人心眼怎麼就這麼大,萬一云青轉臉就把所有人都賣給碧落了,那選擇站在云青而非修道者這邊的他不得賠死。

    所以他得問問清楚。

    劍臣口誦佛號,不再與他爭執。宋離憂冷靜下來一點,靜靜地看著云青,雖然不說話,但滿眼都是「你不告訴老子老子今天就站在這兒不走了!不!走!了!」。

    云青一隻手握著鏡子,另一隻手揉了揉眉心:「我與碧落沒什麼關係。」

    宋離憂冷淡地道:「沒什麼關係你就把諸道道統交給他的傳人了?那我跟你交情這麼好你是不是要把修道界交給我兒子?」

    云青怔了怔:「你兒子?」

    「嘖,隨口說的。」宋離憂摸了下鼻子,「我將來的弟子也行,隨便什麼。」

    「以後就沒有修道界了。」云青似乎認真考慮了一下宋離憂的提議,最後還是搖頭道,「交情再好也不行,何況我同你交情確實不好。」

    宋離憂還沒從她前一句話回過神來。

    云青消失在了原地,直接移轉乾坤到四極天柱的中央。她的正上空,恢弘壯闊的天宮正在緩緩臨世。

    世界的昏昧被劃開,天地分離,清者上浮,濁者下沉。

    陰陽始分,五行初定。世界上重新出現了晝夜交替,星辰閃爍。

    生滅交替輪迴,氣象變幻萬千。河流奔騰不息,大海波濤洶湧,水汽升騰成雲霧,又化作無根之水墜落大地。烈焰點燃茂林,驟雨澆滅野火,餘燼之中萌芽出嫩綠的幼苗,死地裡又誕下了生機。崇山峻嶺相互聳峙,萬里綿延成大地脊骨,河脈蜿蜒其中,瑞澤這片瘡痍焦土。魚躍鳶飛,走獸飛禽重新在密林與荒野中冒出頭。

    一直以來都暗著的天空終於被輝煌的金色劃破一道裂口。

    葬云天宮一點點從十萬年前走入這個修道者的末世。

    云青注視著這座高居青雲之上的龐然大物,句芒展開羽翼為她遮掩光芒,她輕聲笑道:

    「第七日,諸道消亡,天下一統。」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8:01
第二百四十九回、青帝遺命,不死不滅

    從天宮中投下了天地開闢以來的第一縷光,離別宮開始一點點融滅在光中。

    離別宮之上,被眾神虛影所拱衛著的青帝虛影看上去就跟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他眉眼似古畫,線條柔和而莊重,神情中帶著神明特有的寬恕與容忍,他看著世間,眼神恰如溫柔的春色漸漸將寒冬覆蓋。他身著古拙簡樸的羽衣,細緻柔軟青色羽毛融滅於光中,萬物在他的澤被之下生生不息,綿延萬載。

    「太皞……」云青嘆息,將手中古鏡傾倒,九尾白狐的神魂迅速融入天宮的光芒之中。這是神道的道果,借由道果,諸神就能完全甦醒過來,他們擁有生前的力量,能夠將執子之人接引進天宮。

    青帝的虛影還在天空中佇立著,僅僅是虛影而已,可是這位神明的氣息卻遠比謝遙可怕。

    謝遙所求的是至高無上之道,他站得太過高遠,沒法從其他人身上獲得力量。而青帝是立於大地、施予生機的神,他賜福於世間一切生靈,所修的是庇佑蒼生的大功德。只要世上萬物身上還存在著被他所賦予的一絲生機,他就永遠不死不滅。

    明明是更為柔和的光,卻比世界一切利刃都來得強大。

    離別宮越來越淡,就像是融化在了光芒之中一樣,那些眾神虛影歸於天宮,將沉睡的眾神喚醒。青帝虛影也在消失,但是它保持著對人世的注視,自始至終,那個悲憫而溫柔的眼神沒有離開過這片新生的大地。

    羽衣上的最後一點光彩消失不見了。

    葬云天宮回來了。

    云青沐浴著這片輝煌的光芒之中,安然靜坐。

    第六日,青帝於十萬年前存於葬云天宮的力量終於爆發,這個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世界直接傾垮。仙魔兩道倖存的聖人逃過了激烈的諸聖之爭,但是沒能逃過那位神明的一個後手。

    在大世界傾塌之前,謝遙已經吞噬諸道道統,而那個倒坍的世界不過是被修道之人捨棄的軀殼。他們的力量還存於謝遙這裡,只等道棋制勝的那一日,無數道統又可將繁榮重演。

    此時青帝留於天宮中的力量開始重新開天闢地,分割陰陽,劃定五行。而新世界重建又將天道的力量重新引入,這些新取的力量加上謝遙所得到的那部分道統,此時的大世界已經與天道五五分成。

    此時,天宮之上。

    仲觀源看著漸漸甦醒過來的諸神滿頭冷汗,他不顧幾位帝君阻攔,直接沖上了天階,一路狂奔至捧璧老人和擎珠老人面前。

    他站在台階下,雙手撐著膝蓋,一邊喘著氣一邊大聲道:「為、為什麼……為什麼諸道聖人會全部隕落!」

    他以為青帝留下的力量只會摧垮大世界,但是沒想到會連同聖人一起殺死。這讓仲觀源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他覺得青帝所做的事情隱隱有些超出常軌了。

    「天宮之力。」兩位老者沉悶的聲音砸在仲觀源心中。

    「沒有聖人分散諸道因果,云青很有可能直接掌控道棋,你們到底在做什麼!」仲觀源幾乎是瘋了似的朝著兩位老者吼起來。道棋上的力量來自諸道,因果也與諸道聖人相系。而執子之人需要大因果大功德,如果沒有諸道聖人牽制,那麼云青很有可能趁虛而入。

    「有洞玄子。」這兩個老者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壓抑而沉重。

    仲觀源已經有點失控了,他差點沖上去給那兩個傢伙幾拳頭:「洞玄子一個人?萬一云青在他碰道棋之前直接就把他殺了呢!連攔都來不及攔!而且洞玄子……」

    仲觀源的話停在了這兒,他沒能把更糟糕的東西說下去。無論如何,現在所有的神明都是相信著青帝的,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位以庇佑蒼生為己任的神明身上。如果在這個關頭質疑青帝,那麼之前十萬年的努力不就全部變成了一場玩笑嗎?

    「洞玄子……洞玄子一定能繼承碧落之位嗎?」

    兩位老者不答,仲觀源覺得自己有點糊塗了,碧落不在局中,他們當然說不出。

    仲觀源撐著自己的腿,感覺腦袋一陣一陣地疼,他問道道:「用天宮中的力量殺死所有聖人……這、這也是青帝遺命?」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已經有了些微的顫抖。

    兩位老者的聲音幾乎是不出意料地給出答覆:「正是。」

    「他要殺的……」仲觀源的神色有點恍惚,他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得可怕,「建了七大聖地又自己一個個毀掉,扶起諸道聖者又在弈天之前一個個殺掉。還有他隕落後留下那些……所謂的遺物……」

    仲觀源忽然跪於道棋之前,仰天高呼:「青帝失道!」

    「青帝果然是失道了啊!」

    兩位老者平靜而肅穆的聲音傳來:「文曲僭越了。」

    「僭越什麼?」仲觀源頭髮散亂,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狼狽,他站起來,冷笑道,「我乃是司史之神,我將我所看見的,所知曉的一切都記錄下來,有何可稱僭越的!」

    「文曲,妄議聖主乃是重罪。」兩位老者重複著沒有意義的勸阻,神情木然,面容僵硬。

    仲觀源前進一步,卻又被道棋的光芒逼退,他憤然道:「妄議聖主是重罪?你們是不是瞎了!青帝十萬年前忤逆天道,逆亂時序,背棄諸神,縱容禍患,那又算什麼!」

    「文曲僭越了。」這兩位老者翻來覆去就只會說這麼幾句話,大概是當年青帝賦予他們的神智還不夠清醒吧。

    仲觀源只覺得心死如灰,但是又不願意放棄這一點點希望。

    他看見道棋上的雲霧正在一點點消散,隨著天宮與大世界連接起來,這裡的時間也開始流動。殘破的道棋瞬息之間就閃過萬千變化,這上面的力量一點點變得充盈,變得完整。這是神道十萬年的努力,也是世間諸道所賭上的十萬年繁榮。等洞玄子帶來諸道道統,等他成就碧落之位……

    仲觀源深呼吸,努力安慰自己就算有點紕漏也無妨,只要洞玄子以碧落之身執子,那麼就可以完全壓制住云青了。

    「天宮已經臨世,還請文曲隨幾位帝君去接引執子之人吧。」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仲觀源的揣想。

    己頤和追著仲觀源一路跑上來了,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結果一眼就看見仲觀源蓬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樣子。他緊張無比地問道:「仲師!你這是怎麼回事?」

    仲觀源還有點沒回過神來,他擺了擺手道:「我沒事。」

    己頤和怕他剛才分神沒聽見,於是又說道:「天宮已經臨世,請文曲隨帝君接引執子之人。」

    這話說得十分嚴肅,還有點過於緊張所造成的顫音,己頤和幾乎從來沒叫過仲觀源神號,這算是他有生以來最重大的場合了。

    仲觀源也不比他平靜多少,他朝己頤和行跪禮,然後應道:「願承神諭。」

    己頤和被他嚇了一跳,伸出手想扶,但立刻又反應過來。他咳嗽一聲,收回手道:「請起。」

    「走吧。」仲觀源跪了一下反而冷靜很多,他跟著己頤和往天階之下走去。

    接引執子之人這種事情誰都可以缺席,唯獨他不可以。身為司史之神的他必須看著歷史的每一步進展,然後以最客觀冷靜的態度將它們真實地記錄下來。

    「仲師,你是不是有點……擔心?」己頤和覺得仲觀源身上的情緒十分複雜,與他神明的身份實在是不相襯。

    仲觀源強笑了一下,道:「沒什麼。執子之人是誰?」

    千萬別是云青。

    己頤和的回答讓仲觀源一顆心又落了回去:「洞玄子,就那個青帝傳人。青帝佈局那麼久,執子之事理應落在他身上吧。」

    「是、是嗎……」仲觀源想起來自己剛剛還把那兩個侍棋人破口大罵一頓,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

    「您自己看啊。」己頤和朝不遠處一指。

    無窮無盡的碧光從天宮宮門處透出來,諸神環繞在各個宮殿之間,舞樂相迎,擊築為歌。曲調皆來自上古,彼時神明之間多有盛大無比的慶祝筵席,或是春耕秋收,或是除災驅邪,就連一個新字被造出來,那也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天宮被建起來之後就陷入了永恆的凝滯,還從未經歷過如此熱鬧的慶典。

    仲觀源感覺一眼看過去這樣的天宮竟然有些陌生。

    見他到來,立於門邊的四位帝君也只是沉默地對視一眼,然後將天宮宮門開啟。

    耀眼到刺目的碧色光芒照進天宮,青年道人出現在了這片碧光之中,他額上的帝印紋路幾乎讓仲觀源喜極而泣了。

    真的是洞玄子!

    神明齊聲相迎,可是這時候仲觀源才注意到天宮宮門尚未合攏,沒等神明們的吟頌之詞唱完,居然又踏進來一個人。仲觀源剛剛露出來一點點的喜色迅速冷卻成北海冰川。

    「你怎麼也上來了!?」

    一片歡慶之聲中,仲觀源的這聲大吼分外突出,己頤和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藏在那片刺目光芒背後的自然就是云青,她只穿了一身很單薄的白衣,赤足獨行,懷抱古鏡。她抬頭朝仲觀源笑了笑,傳聲道:「我若不來,你們要如何葬我於此宮之中?」

    走在她面前的洞玄子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他順著神明們沉默的指引,一路朝著天階登去。云青踏於虛空,很輕鬆地跟在他身後。這時候四位帝君也留意到她,可是既然能被接引來天宮,說明她也是能夠執子的,於是這幾位帝君倒也沒有制止。畢竟多一個人才多一分希望,要是洞玄子不成,至少還有這個孩子。

    己頤和早就發現仲觀源有點不對勁,他小聲問道:「仲師?怎麼了?」

    「沒什麼……不,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仲觀源想起來剛剛她傳聲時說的那句話,感覺自己所有不好的預感都要成真了。

    這是青帝為了埋葬她而建起的神宮,如果她能在這種時候毫無芥蒂的踏進來,無非就是對某件事情胸有成竹。

    青帝不會殺她。

    仲觀源拚命安慰自己:「不會殺就不會殺,我也不盼著她輕易被殺死在這裡,只希望洞玄子能爭點氣,別讓我們這十萬年努力白費了……」

    此時謝遙周身氣息激盪,吞噬諸道道統讓他的的力量上升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而且他的氣勢還在節節攀升,等到了道棋面前的時候,仲觀源已經無法用雙眼看他了。因為那種光芒太過耀眼,那種拒絕一切,超脫一切的力量將所有人都擋在了道棋之外。

    謝遙正在嘗試登臨碧落之位,他的積累已經足夠了,只有到了碧落黃泉這種與天同齊的程度才有與天道對弈的資格。所以無論如何,他要先試著通過這些日子的瘋狂積累突破到合道大圓滿的境界。

    仲觀源嘗試以神魂探查,但是沒有一絲感知能進入到道棋所在的範圍之內。不過讓他慶幸的是,云青也老老實實地跟他站在一起,沒有絲毫要動手傷人的打算。

    神明們都很沉默,他們原本就是無心無情,遵循著天道行事的規則化身。

    仲觀源一邊盯著云青一邊瞟幾眼道棋那邊的情況。

    光芒越來越盛。

    光芒越來越刺眼。

    光芒已經濃郁到極致,耀眼到極致。

    仲觀源眼裡除了光就只剩下光了,五感都浸沒在這樣恢弘而冰冷的光芒之中。

    然後光芒消失了。

    仲觀源揉了下眼睛,有點反應不過來。如果洞玄子與天道博弈失敗,那麼動靜應該遠遠不止這點,首先道棋就會完全毀壞,大世界也會徹底崩潰。可是現在道棋很安靜,大世界也一切正常運轉。

    唯有那點刺目的光,徹底消失在了世間。

    一聲輕笑打破寧靜,仲觀源有點毛骨悚然地看向身邊的云青。

    「果然如此,你還活著啊……碧落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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