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神]紫陽 作者:風御九秋 (已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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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

紫陽


【作者簡介】:
筆名:風御九秋
暱稱我是風御九秋
寫有《氣御千年》,《殘袍》。以網文的速度寫出實體出版的文字,受雙份累,拿雙份錢。

【小說類型】:
古典仙神,靈異奇談

【內容簡介】:
五胡亂華,天下紛爭,鬼魅四起,妖孽叢生。上清憫世人疾苦,神諭無量山選才天下,傳妙法以濟世人,授大道再定乾坤.......

【其他作品】:
《氣御千年》,《殘袍》

本帖最後由 Skanda.Wei.Tuo 於 2015-4-30 14:08 編輯

志之難也,不在勝人,在自勝。--  韓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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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1:58
必讀

    一,該書為正統道術修行小說,只取五胡亂華年代背景,尊重歷史但不推敲細節,不接受討論。

    二,魏晉時期言語與現在不同,若完全遵循古制,會影響讀者閱讀,故適當簡化,力求通俗易懂,不接受指責。

    公元304年冬,氐、鮮卑、羯、羌、匈奴,五支胡人部落相繼入侵中土,公元317年後西晉滅亡,漢人政權南遷,東晉在黃河以南建立,北方大部分地區由胡人建立的趙國統治,西北涼國亦是漢人政權,但較趙,晉要弱。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2:01

第一章新婚大喜
       
    公元340年冬,黃河北岸,西陽縣東郊。

    黃庸講堂內一瘸腿老先生正在釋講禮學,堂下有十餘處座位,卻只有一位少年在端坐聽講,其他座位皆是虛席。

    下午申時大雪飄落,天色漸暗,老先生一課授完,放下書卷沖少年擺了擺手,示意散學。

    堂下是一名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收拾了文房用具之後走上前去沖老先生躬身開口,「學生聽聞北方戰事吃緊,西陽已成累卵之地,不可久留,先生有何打算?」

    「老夫行將朽木,不願背井離鄉。」老先生平靜搖頭。

    「先生,胡人兇殘成性,暴虐食人,您留在此處凶多吉少。」少年低聲說道。

    「胡人要殺遂了他便是。胡人要食,也遂了他,只要他們不嫌老夫骨瘦肉酸。」老先生微笑開口。

    「學生成親之後便要舉家南遷,聖人云,『君子不立危牆』,恭請先生同往,這亦是家父的意思。」少年深揖於地。

    「令尊厚義老夫感銘肺腑,你代老朽謝過令尊,不過老夫不願離開故土,天色已晚,你早些去了吧。」老先生抬手送客。

    少年聞言無奈嘆氣,自懷中舀出一拳頭大小的小包雙手送至先生面前,「先生,授道十年,恩厚德重,這些銀兩請您收下,以備不時。」

    「傳道解惑乃為師本分,月月供養你們也不曾匱缺,這銀兩老夫萬不可受。」老先生連連擺手。

    「先生萬自珍重。」少年將布包塞於老先生懷裡,轉身快步疾出。

    「莫問,這可使不得。」老先生愕然說道。

    少年聞聲並不回頭,銀兩必須留下,不然老先生日後無以餬口。

    「你飽讀聖賢諸子,深俱君子仁風,然君子之道用以亂世恐受其害,ri後行事需明辨善惡,分而處之。」老先生腿瘸,追趕不便,只能高聲叮囑。

    少年聞言回身再拜,隨即轉身出門。屋外大雪紛飛,一麻衣僕人正在雪中等候,見少年出門,立刻將帶來的袍子為少年披上並接過了少年手中的文房硯紙。

    少年名叫莫問,現年十七,父親經營著縣城最大的藥鋪,他是家中獨子。旁邊的麻衣僕人小他一歲,是家裡世僕的孩子,本姓吳,因吳與無諧音,為商賈之家所不喜,故莫家眾人皆稱其小五。

    歸家途中莫問在縣城三岔口的食鋪停下來買了一個包子,到得無人處遞給了小五。

    「謝謝少爺。」小五道謝接過。

    莫問微微點頭繼續前行,由於連年的災荒和戰亂,糧食極為匱乏,一日三餐是家道殷實的老爺公子才能享受到的,至於販夫走卒只能是兩餐,還是稀粥。

    「明天你就要成親了,也不知道林家二小姐長的好不好看?」小五跟在莫問身後。

    「女子德操為重,樣貌不重要。」莫問說道,他的這門親事是由父母定下的,女方是綢緞莊林祥的二女兒林若塵,林家也是商賈之家,女兒嬌貴的緊,謹遵禮儀,足不出戶,外人自然無從知道其相貌。

    「這話說的,林家二小姐要是長的跟包子似的,你還要不?」小五舉著尚未下口的包子。

    「放肆。」莫問笑著起腳,小五笑著閃開。

    縣城並不大,講堂距離莫家藥鋪不足五里,片刻過後二人回返藥鋪,藥鋪裡的眾人正忙碌著將藥櫃裡的藥材捆紮裝車,小五將文房書籍交還莫問,跑過去幫忙,莫問獨自一人穿過外堂進入內院。

    內院裡的女眷正在張燈結綵,佈置新房,雖然做的是喜慶的事情,眾人的神情卻帶著焦慮和不安,原因很簡單,北面的趙國就要打過來了,莫家要趕在南遷之前為莫問和林若塵完婚。

    趙國是胡人建立的國家,現任皇帝石虎為羯族人,兇殘好殺,喜食人心,北方大部分地區都在他的統治之下,漢人建立的晉國眼下退居黃河以南,西陽縣是晉國在北岸僅存的幾個州縣之一,眼下趙國南征,邊境戰事吃緊,為策安全鄉民都做好了逃難的準備,只待黃河封凍就要踏冰南下。

    見過父母之後,父親留住了莫問,與之攜帶祭品前往莫家宗祠,男子娶親之前要祭天告祖,這是規矩。

    莫氏宗祠位於藥鋪正北不遠,父子二人進入祠堂先行祭拜了祖先,禮畢之後父親並沒有急於離開,而是自食盒底部舀出了八塊金餅埋藏於祠堂西北的地下,莫問出手幫忙卻並沒有多問,他明白父親此舉是為了給家人留下後路,南下避難只是無奈之舉,戰事結束之後還是要回返故土的。

    回返途中天色越發陰暗,傍晚起風,氣溫再降,雖然天寒地凍,麻衣瑟瑟的鄉民卻極為歡喜,因為天越冷河面結冰越厚,眾人越能及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即便事出倉促,規矩還是要守的,晚飯過後本家一嫂子將七歲的孩子抱了過來為莫問安床,男子成親前夜需要有一父母健在的男童陪睡,寓意多子。

    次日清晨,莫問換上新衣,辭過雙親,騎馬攜轎前往迎親。

    「小五,你怎麼滿頭是汗?」莫問抱著銅雁坐在馬上。

    「老爺讓我去河邊看看情況。」牽馬的小五轉頭回答。

    「河面凍實了沒有?」莫問問道。

    「沒有,走人湊合,走車不行,明天可能差不多了。少爺,看樣子你昨晚沒睡好呀。」小五見莫問無精打采,關切的問道。

    「別提了,安床的孩子下半夜尿床了。」莫問皺眉搖頭。

    「童子尿又名黃金水,不但祛濕降火還能扶正闢邪,大吉大利呀。」小五轉頭幸災樂禍的偷笑。

    莫問橫了小五一眼沒有再接口,二人雖然名為主僕,實則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彼此說話相對隨意,不同的是莫問飽讀詩書,重禮寡言。而小五常年在藥鋪做事,為人圓滑,話也較多。

    藥鋪距離綢緞莊不過數里,沒過多久便到了林家,林家周圍聚集了大量的鄉人,見到迎親的隊伍立刻一哄而上堵住了道路。

    莫問懂得規矩,大戶成親的時候必須要撒喜錢,又名開道錢,故此不經冰人提醒便自馬鞍上舀出一包囊遞給了小五,小五掏出銅錢分撒左右,鄉民左右搶拾,讓開了道路。

    女婿迎親的時候是上賓,岳父岳母必須親迎,當看到岳父岳母時莫問開始緊張,在冰人的指導下翻身下馬,走上前去將一直抱著的銅雁雙手奉給岳父,岳父微笑接過遞給夫人,然後前行帶路。

    正屋擺放著大量的箱子,箱子的蓋子全是敞開的,林家也是商賈大戶,各類陪嫁豐厚,被縟,桌椅,甚至炊具都備下了,陪嫁正中的綵頭是兩隻酒杯大小的的金童玉女,由黃金打造,金光耀眼,憨態可掬。除了這些器皿,林家還陪嫁了一個頗有美容的丫鬟,陪嫁的丫鬟又稱陪妻,是與小姐極為親近的人,過門之後負責繼續照顧小姐,也在小姐不便之時侍奉姑爺。

    陪嫁有清單,岳父將清單遞給莫問,莫問謹遵古制打開清單核對陪嫁,其實這只是走個過程,莫問的注意力此時在後院,林家的丫鬟此時全在後院忙碌,後院正屋裡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林家二小姐林若塵。

    冰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撮合了數不清的姻緣,對於婚姻嫁娶之事熟之再熟,典禮、同喜、請門、哭別、叩謝等儀式過後新娘上轎,娶親隊伍回返。

    一直到現在莫問仍然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樣子,只知道新人礀態婀娜,聲音嚶嚀,此等輕云柔柳之礀想必不會是醜陋駭俗之容。

    「少爺。」小五將撒剩的喜錢遞給莫問。

    「賞你了。」莫問此時心情極好。

    「我們下人不能使錢。」小五將錢袋掛上了馬鞍。

    「男子逢雙不娶,你今年十六不能成婚,明年我也給你成個家,把少夫人的丫鬟許配給你。」莫問讚許的沖小五點了點頭,他之所以跟小五感情深厚並不單純因為小五跟他一起長大,主要是他欣賞小五與生俱來的忠誠,忠誠是美德,是父子骨血延承的,吳家骨子裡有這種優秀的品格。

    「謝少爺。」小五激動之下微微顫抖,他們家與莫家祖上就簽有賣身契約,主僕名分是世代定下了的,主人若不為僕人成家,僕人終生不得婚配。

    回返莫家的時候是上午巳時,按照禮儀,昏禮應該在黃昏時分舉行,但此時戰事緊急,已經有鄉民踏冰南下,城中瀰漫著惶惶驚慌,為策萬全,一切從權,祠堂拜過列祖雙親,正堂謝過冰人媒妁之後便送入洞房,此時不過下午未時。

    初入洞房並非夫妻二人,冰人也在,負責教導最後的禮數,以一當年青瓠一分為二,青瓠極苦,倒酒之後味道更苦,互換青瓠之後夫妻對飲,名為合巹,寓意同甘共苦。各取頭髮一縷,剪繞相送,名為結髮,寓意至死不渝。至此,成親之禮才算完成,冰人出門,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

    此時莫問再度開始緊張,因為接下來就要掀開妻子的蓋頭了,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始終縈繞著小五昨日舀在手裡的那個包子……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2:03
第二章半曲鳳求凰
       
    林若塵坐在床邊低頭不語,莫問立於桌旁看著桌子上的紅漆木盤,木盤裡是兩件器物,一件是雕有童男童女的松木如意,一件是刻有雙鬥星辰的喜秤,用手掀新人蓋頭不吉利,必須用如意或喜秤挑開,至於用哪一件,則看新人自己的喜好。

    躊躇良久,莫問舀起喜秤走到了床邊,強行壓制內心的緊張挑起了林若塵的蓋頭,挑開蓋頭的瞬間莫問心中的緊張就變成了歡喜,因為小其一歲的林若塵極為秀美,一頭細順秀髮於頭頂盤挽之後左右雙垂,鵝蛋臉龐白皙無瑕,柳眉斜鬢,鳳眼清凝,鼻若懸膽,口如紅櫻,蓋頭被挑開之後的含羞垂頭更是倍顯小女兒嬌媚。

    林若塵的蓋頭用的是紅綢,髮髻正中有髮簪透過紅綢加以固定,以確保新人在移步時蓋頭不至於掉落,莫問欣喜之下手指微抖,紅綢細滑,蓋頭再度垂下,莫問再挑,這一次林若塵含羞抬頭沖莫問展顏微笑,莫問回以微笑,四目相對之下莫問自林若塵眼中看到了柔情也看到了歡喜。

    人生在世,沒有什麼比的上遇到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愛人更值得高興的事情,莫問此時心中的歡喜無以言表,現在婚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林若塵的樣子,他也曾經無數次的想像過林若塵的樣貌,沒想到今日一見,秀美遠超其所想,婉柔大過其所望。

    微笑過後莫問想要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事實上因為胡人南侵,昏禮被迫提前了兩個多月,他壓根兒就沒做好心理準備。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苦讀詩書,以應對年底的中正定品,所謂定品就是由朝廷規定的中正官員對學子的品行進行考核,以確定品級,為日後入仕做官做準備,情勢危急之下既定的打算全被打亂了,一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已經成親了,而眼前這個秀美的陌生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是他相伴終生的女人。

    莫問發愣之時,林若塵率先有了動作,抬手拔出髮簪取下了蓋頭,輕移蓮步走至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了莫問面前。

    莫問見狀急忙探手接過,茶杯不大,一遞一接之下手指難免碰觸,二人瞬時紅臉。

    「你餓不餓?」莫問微感尷尬,情急之下問了個非常蠢笨的問題。

    林若塵聞言微微搖頭,示意並不飢餓。

    「你先歇息一下,我出去走走。」莫問放下茶杯向外走去,一直以來他讀的都是聖人典籍,諸子官文,很少翻閱野史豔談,男女之事只是懵懂,此時他感覺到了極度的緊張,迫切的想要暫離此處定定心神。

    「你?!」莫問剛剛邁步,身後就傳來了林若塵的聲音。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林若塵臉上掛著驚愕和憂慮的表情,顯然是誤會了他的舉動。

    「你別誤會,得妻如你,莫家之福。我想要小解,去去就回。」莫問安慰了一句快速開門而出。

    關上房門,莫問長長的喘了幾口氣,冬日的午後很冷,冰冷的空氣令他很快自緊張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心神一定,莫問開始責怪自己,自己是飽讀詩書的人,可是先前的那幾句話說的全是鄉人的口語,絲毫沒有讀書人的那種儒雅。

    「算了,她是我的發妻,夫妻之間說話完全可以隨意,沒必要像跟夫子說話那麼嚴肅。」莫問在房外自言自語。

    心神定下來之後莫問才發現母親和冰人已經自正屋來到了東廂門口,二人皆是一臉的緊張和憂慮。

    「問兒,你怎麼出來了?」母親率先開口。

    「莫公子,出什麼事兒了?」冰人緊張的追問,冰人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與新人母親一起驗紅,女子如果不落紅,男方有權讓冰人將新娘立刻領走。

    「母親,現在是白天,怎能行周公之禮?」莫問低聲開口,他自然知道母親和冰人在等什麼。

    「哎呀,莫公子,你可嚇著老身了。」冰人撫著自己的胸口,「白天怕什麼,快去,別讓新人久等。」

    「娘~」莫問求救一般的看著自己的母親,男女親近發之於心,這剛剛見面還不熟悉,況且又是朗朗白晝,怎麼能行那私密之事。

    「要不這樣吧,孫嫂你先回去,林家的門風我們還是信得過的。」莫夫人沖冰人說道。

    「那也成,這孩子真是的,害的什麼臊呀?」冰人滿臉帶笑的跟著莫夫人向正屋走去,她還有賞錢沒舀。

    「孔孟讀太多成書呆子了。」莫夫人微笑打趣。

    二人走後莫問只能再度回房,林若塵還坐在床邊,先前三人的談話她聽到了,知道莫問只是重禮害臊而不是對她不滿,故此臉上只有羞澀,不再有忐忑。

    「蒼天待我不薄,能娶你為妻,往後我定會好好照顧你,絕不會欺凌虧負。」莫問走到桌旁坐了下來。

    「得夫如君,若塵幸甚,挽髮後定當恪守婦道孝敬公婆,為夫君持家育子。」林若塵柔聲回應。

    「說的這麼連貫,這番話你練習多久了?」莫問出言笑問,言罷端起林若塵先前為他倒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不說。」林若塵低頭呢喃。

    「你的女工做的很好,這對鳳凰栩栩如生。」莫問伸手指著桌上幾個木盒其中一個,女子出嫁有貼身陪嫁,都是一些小物件,大多是向鄉人和夫家表明自己擅長的技藝,林若塵的貼身陪嫁有四件,一盒麵食,一盒書籍,一盒刺繡,一件由紅布包裹的琴具,這四件陪嫁說明新娘能炊烹,識文字,精刺繡,通音律。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林若塵低聲回應。

    莫問聞言連連點頭,林若塵說的鳳凰于飛是個詩經裡的典故,形容鳳和凰在空中親暱,寓意百年好合,由此可見林若塵確實懂得詩詞歌賦。

    「凰有靈根,騰云振翅棲一地。」莫問有感而發,凰是高潔忠貞的神鳥,相傳其不管飛出多遠,夜間都會歸巢。

    「鳳生神羽,乘風扶搖上九天。」林若塵隨口接道。

    莫問聞言微微點頭,他先前所說的那句話只是感嘆凰鳥的忠貞,並非詩書記載,沒想到林若塵能接的這麼工整,不過林若塵接的這句話對於女子來說過於遠博,氣勢太盛,可見其內心並不像她表現出的這麼柔弱。

    莫問並未多想,畢竟妻子有才學是好事。片刻過後莫問伸手指向桌上以紅布包裹的琴具,「這是琴還是箏?」

    「箏。」林若塵出言回答。古琴為七弦,古箏為十三弦,雖然古箏和古琴發出的聲音都被稱之為琴聲,實則二者並不是同一事物。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古琴一弦多音,比較難掌控,非大師不敢操。古箏弦多音準,學習相對容易,但操縱複雜,在撫琴時動作過多,且高音不夠,故此要遜琴半籌。

    「夫君若是有意,你我可合奏一曲,以樂通心。」林若塵轉頭看向牆上的竹笛。

    此時殷實之家都會有八音樂器中的一兩件,一是主人確實懂得音律,二是主人附庸風雅懸掛裝飾,林若塵此舉稍顯大膽,因為萬一莫問不懂音律,就極有可能造成尷尬。

    「甚好。」莫問點頭笑道,林若塵是林家小女,家境優越,且自身又有才學,難免有些小姐脾氣,只需令她心服口服,日後自然可以融洽相處。

    林若塵現年只有十六,雖然成婚,卻終究是女孩心性,聞言立刻走到桌旁騰挪位置,調音試弦。莫問自牆上舀過竹笛加以擦拭,魏晉時期文風清雅,文人士子大多通曉音律,其中以笛和簫為首選,一來這兩件樂器是竹子鑽孔而成,有青竹高潔之風。二來可以站立吹奏,更顯男子玉樹臨風。

    林若塵調音完畢落座坐定,隨即轉頭看向莫問,莫問點頭微笑,吸氣橫笛,古箏和笛子合奏的曲子並不多,其中以名曲《鳳求凰》最為合拍,古箏高音不足,且琴聲偏冷偏悲,而笛聲的高暖厚潤恰好補其不足。

    二人準備妥當,莫問先行吹奏,乾坤有別,夫唱婦隨,莫問一起,林若塵立刻後隨,男子以站為雅,女子以坐為美,二人一站一坐,笛箏相契攀附,以笛聲表心志,以琴聲露情懷,高處由笛聲引領,低調由琴聲展鋪,唱和之下暗蘊夫妻相處之道,高低之間內藏陰陽相吸倫常。

    雖然笛箏相融,但是在行曲之時莫問還是發現林若塵並不柔弱,在曲子行至高音時琴聲並不收斂,而是頻頻拉高,逼迫笛聲更加高亢,而每當他竭力將笛聲起高過後,琴聲立即會變的溫柔呢喃。但下次高調來臨之時,琴聲還會拉高,再次逼迫他奮力而為。

    莫問一介書生,吹奏如此高調的笛聲令他微感辛苦,但是心中卻很是歡喜,夫妻相處並非男人做主女人跟隨,妻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有林若塵持家,家道必能中興。

    一曲未了,門外忽然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莫問聞聲垂下竹笛皺眉側耳,外面的腳步聲屬於小五,但小五平日從不到主人住的內院,如此急切的闖進來肯定有事……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2:06

第三章生逢亂世
       
    「老爺夫人,大事不好了。」屋外傳來了小五焦急的喊聲。

    莫問聞聲放下竹笛開門而出,小五此時恰好跑到東廂門外,見到莫問之後便沖莫問開口,「少爺,剛才有個落單的軍爺跑來買傷藥,說是胡人已經攻破了清平城。」

    「啊?怎麼這麼快?」莫問陡然大驚,清平城是西陽縣北面的屯兵關卡,距離此處不足五十里,為西陽縣的北大門。

    「他說胡人派了妖物打前鋒,他們根本就守不住……」小五說到此處見老爺和夫人自正屋走了出來,急忙轉身向他們告知情況。

    「妖物,什麼妖物?」莫夫人瞬時被嚇的面色煞白。

    莫老爺聞言也是大驚,不過人老心穩,短暫的皺眉過後立刻就做出了決定,「走,馬上走!」

    莫夫人轉身想要回堂屋收拾東西,被莫老爺子探手拉住了,「先前收拾的差不多了,該扔的扔掉,你去幫問兒收拾一下。」

    莫夫人聞言立刻向東廂走來,莫問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回屋與母親和妻子一同收拾細軟,片刻過後收拾妥當,三輛馬車立即啟程。

    「胡人馬上就要來了,鄉人還不知情,小五,你腿腳麻利,去林家一趟,告訴林老爺和眾位鄉親儘早躲避,我們在河邊等你。」莫老爺沖小五說道。

    小五聞言點頭答應,將馬鞭交給莫問,翻身下車向回跑去

    莫家藥鋪平日請有幫工,家僕只有老吳一家和兩個丫鬟,莫問與老吳和父親各自驅趕一輛馬車,快速出了城門向南疾行。

    西陽縣離黃河有十幾里,出城之後三人驅駕馬車亡命飛奔,胡人的兇殘眾人雖然沒有見過,卻聽北方逃難過來的人講過,大鼻子胡人不但長的跟漢人不同,連性情也截然不同,漢人之間互相征戰只為了搶奪疆土,城破之後會善待無辜百姓。但是胡人如果攻破了晉國的城池就會大肆搶掠,牲畜糧食自然不會剩下,女人也會被全部搶走,夜裡供胡人洩慾宣淫,白天就會被宰殺充當食物。眼下北方青平城已經失守,胡人很快就會到來,倘若落到了胡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跑出三里之後莫問轉頭回望,發現得到告警的西陽縣百姓如螞蟻離穴一般的自南側城門蜂擁而出,眾人都沒有想到胡人會來的這麼快,慌亂之中拖兒帶女連滾帶爬,呼老喚少男嚎女哭,場面極為混亂。

    三輛馬車先前都是藥鋪運送藥草的,並不帶蓬蓋,莫夫人和林若塵坐在林老爺趕的頭車上。莫問趕著第二輛馬車緊隨其後,車上載的是家裡的兩個丫鬟和林家陪嫁過來的陪妻。老吳夫婦在最後,那輛馬車上主要是藥鋪的器物和各種藥材。

    昨日下過雪,地上有著三寸厚的積雪,馬匹跑在雪地裡不時失足打滑,車子顛簸的很厲害,但逃命之際眾人也顧不得那麼許多,頻頻甩鞭催馬,片刻之後已經能夠看到前方五里外的冰封河面。

    「爹,冰面能跑馬車嗎?」莫問高聲喊道,莫問之前一直是喊父親的,不過亡命之際也顧不得再咬文嚼字了。

    「難說。」莫老爺高聲回應。

    「那咱們到了河岸把馬車丟下吧,性命要緊。」莫問喊道。

    「全家的生計全在車上,丟了以後怎麼生活?」莫老爺搖頭說道。

    莫問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心中難免慌亂,由於擔心小五的安危不時回望,故此在雪地裡幾番遇險,最後一次馬車幾乎就要側翻,驚出一身冷汗之後莫問再也不敢分心旁顧,專心駕車跟在父親後面。

    一炷香之後馬車到了河邊,眾人停了下來略作喘息等待小五。

    莫問站在車上翹首北望,發現除了逃難的百姓並不見胡人兵馬,這一情形令他心中微定,隨即轉頭環顧,很快他就發現了跑在人群前列的小五。

    小五天生腳力好,加上熟悉這裡的地勢,因而很快跑近。不過就在小五離此處尚有百丈之時,莫問看到了大片騎馬的胡人出現在了北方山脊,距離河邊不足五里。由於距離較遠,莫問看不到胡人的樣貌,但是他能看到胡人在追趕砍殺自城中逃出的百姓。

    「爹,胡人來了。」莫問驚恐的沖父親喊道。

    莫老爺聞言眉頭緊皺,回頭焦急的看著遠處的小五。

    「老爺,咱們先走。」危急關頭老吳抖動馬韁率先沖上了冰面。

    「小心點兒。」莫老爺趕車跟了上去,主僕多年,他自然知道老吳搶先驅車上冰是在為他們探路,老吳駕的馬車最重,只要他能過去,後面兩輛馬車

    都能安全通過。

    「少爺,快走,我能跟上。」小五人未到聲音先至。

    莫問聞聲並沒有立刻趕車上冰,而是驚愕的看著北方不遠處騎馬的胡人,那些胡人穿的都是蠻服,鼻子很大,滿臉鬍鬚,此時正大聲呼喝著揮砍逃難的百姓,他們用的彎刀極為鋒利,砍人頭顱如同切瓜,那些百姓的頭顱被砍掉之後鮮血噴出兩尺多高,有砍中後背的百姓一時不得死,在雪地裡發出絕望瘆人的痛嚎,莫問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驚愕之下渾身抖如篩糠,手腳竟然不聽使喚。

    「駕!」小五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接過韁繩代蘀莫問將馬車趕上了冰面。

    河面寬有數百丈,冰面很滑,馬蹄鐵掌,冰面上不敢走的太快,不然馬匹有可能摔倒,三輛馬車保持著五丈左右的距離戰戰兢兢的向對岸走去。

    「爹,快點兒。」小五回頭看了一眼,轉過頭來沖走在最前面的老吳喊道。

    「爹!」小五話音剛落,中間馬車上的林若塵就衝著北方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莫問茫然回頭,看到的卻是跑到河岸的岳父被胡人自左肩至右肋劈成兩半的慘象。

    林若塵叫過之後便暈了過去,莫問沒有暈,但是他吐了,他看到了岳父的鮮血也看到了岳父的心肺,而兩個時辰之前岳父還活生生的笑著送他上馬。

    就在莫問嘔吐之際,一聲冷脆的咔嚓之聲令他陡然寒毛直豎,這是冰面不堪重負發出的冰裂聲。

    「老爺,這裡不行,往下遊走……」老吳話音未落就被巨大的咔嚓聲淹沒了。

    莫問止住嘔吐抬頭前望,只見老吳夫婦以及其驅趕的馬車已經掉進了冰窟,由於馬車是木質,落水之後在馬匹奮力游動之下並沒有立刻下沉。

    「老吳,抓住鞭子!」莫老爺見狀急忙下車跑到冰窟邊出手援救。

    「爹,娘,我來救你。」小五情急之下跳下馬車向前衝去。

    「別過來!」莫老爺見狀急忙高喊阻止。但是為時已晚,冰面本來已經有了裂縫,小五還未跑到裂口處冰面就再次塌陷,冰面上的二人連同第二輛馬車瞬間落水。

    本來被嚇的六神無主的莫問頓時方寸大亂,在骨血親情的本能驅使下跳下馬車向冰窟跑去,到了近前伸手去拉位置較近的母親和林若塵,但是冰面一旦破碎根本無法承重,一拉之下腳底一輕,冰水頓時嗆滿了口鼻。

    莫問粗通水性,落水之後立刻屏住呼吸抱起已經被冰水凍醒的林若塵將其托上冰面,隨即又試圖將母親救出,但母親中年發福,且穿有棉衣,棉衣入水沉重,幾番嘗試終是不能。

    冰水極冷,頃刻過後莫問便感到身體開始麻木僵硬,環顧旁側,發現父親和老吳已經不見了蹤影,小五正在做著跟他同樣的事情。

    「我爹呢?」莫問沖小五高聲喊道。

    「都被水沖走了!娘,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小五語帶哭腔,河水雖然結冰,冰下的河水卻仍然是流動的。

    「娃兒,救夫人。」小五的母親奮力掰開了兒子的手指,頃刻之間沒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娘!」小五哭喊著潛入水中試圖尋找,幾番浮沉又怎能尋得到。

    小五眼見無望,掙紮著游了過來,與莫問一起向上承托莫夫人,二人合力之下終於將莫夫人的上半身推上了冰面,但是莫問隨即就感到了異常,先前一直向上攀爬的母親忽然不動了,探頭上望,只發現母親的額頭正中插了一根尺許利箭,前入後出,已然死去。一個獨眼胡人正拉著那輛沒有落水的馬車向北岸走去,林若塵和那幾個丫鬟全在車上,過度的驚嚇令她們呆若木雞。

    「我跟你拼了。」母親的慘死和妻子的被擄令莫問極為悲憤,悲怒之下生出一股大力,快速爬上冰面顫抖著向那胡人衝去。

    莫問的喊叫驚動了那個胡人,胡人轉身搭箭開弓,雙方距離不足五丈,莫問頓時前胸中箭摔倒在了冰面上。

    中箭之後的莫問並沒有立刻失去知覺,但是重傷之下他已經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馬車上的那抹紅色漸漸遠去……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2:08

第四章死城
       
    莫問先前在冰水中掙紮了許久,爬上冰面時已經被凍的渾身麻木,胡人的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胸口,但他並不感覺如何疼痛,他只是覺得身上僅餘的些許活氣正從傷口處緩緩外流。

    莫問此時已經無法站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的睜開眼睛看著林若塵乘坐的馬車被胡人拉走,他看到林若塵是醒著的,但是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反抗,她被嚇傻了。

    目視林若塵被帶走並不是莫問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艱難回頭看向他的母親,這個舉動發乎天性,彷如兒時受了委屈向母親哭訴和尋求保護,但是回頭之後他看到的不再是溫煦的笑臉,而是冰面上的血跡和母親頭上的利箭。

    此時他本已處在暈死的邊緣,巨大的悲痛頓時令他失去了意識,就在其失去意識之前的瞬間他看到小五還在冰窟裡掙紮著想要爬上來。

    華夏子民歷來崇尚仁孝,天道亦褒獎仁孝,父母落水之後莫問發乎本能的跳水援救,雖然最終沒能救下父母,身上的棉衣卻浸滿了冰水,此時的棉衣以雜絮填充,浸水的棉衣減弱了羽箭的力道,所以獨眼胡人那一箭雖然破皮進肉,卻並沒有傷及肺腑。

    很快莫問就恢復了知覺,尚未睜眼就感覺到有人在拉著自己的右手快速移動,天上還有些許光亮,背後的感覺很是光滑,這些都表明他並沒有暈過去很長時間,此時還在冰面上。

    「少爺,快靠岸了,咱們逃出來了。」小五察覺到莫問醒了,氣喘吁吁的開口。

    「扶我起來。」莫問勉強開口,他此時無力抬頭,無法觀察周圍的情況。

    「少爺,箭還在身上,躺著別動。」小五的喘息極為粗重,很顯然他也筋疲力盡,只是在咬牙撐著。

    莫問聞言沒有再開口,而是試探著抬起左手抓向胸前的羽箭,悲憤之下並未多想,抓住羽箭之後甩手將其拔了出來。

    小五一直在勉力的拖著莫問挪向河對岸,並沒有注意到莫問的舉動。

    莫家是開藥鋪的,莫問自然懂得醫術,拔掉羽箭之後深吸了一口氣,發現呼吸順暢,呼吸沒有阻礙就表示傷不致命。

    之後莫問嘗試著活動手腳,一試之下發現兩隻手臂還能動彈,但兩條腿則不聽使喚。

    「小五,我的腿沒有知覺了。」莫問大口喘著氣。

    小五回頭發現莫問已經自己拔出了羽箭,急忙低頭檢查他的傷勢,確定他不會因傷丟掉性命才微微放心。

    「少爺,我扶你走。」小五蹲身攙起了莫問,二人的衣服此時已經凍硬,天氣寒冷必須設法取暖,不然一定會被凍死。

    莫問被小五攙扶起來之後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嚎啕痛哭,母親的屍身還匍在冰面上,河對岸的殺戮還在持續,而林若塵和那幾個丫鬟乘坐的馬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少爺,咱先找個避風的地方落腳,天黑之後我回來把夫人背出來。」小五哭著邁步前行。

    莫問聞言揮淚轉身,他很清楚哭是沒有用的,必須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有可能伸冤報仇,只有活下來才能尋找妻子。

    一開始莫問幾乎寸步難行,走過幾步之後雙腿逐漸恢復了知覺,數十步之後就能在小五的攙扶下緩慢行走,不過肢體復甦之後傷口開始大量流血,三里過後再次暈倒。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睜開眼睛之後莫問發現自己躺在一棟破舊的土房裡,身上的衣服已經乾透,身下鋪著茅草,屋子正中是一處還在燃燒的火堆,小五並不在屋裡。

    莫問醒來之後再度哽咽,他並沒有對自己倖免遇難感到慶幸,他難以接受家破人亡的巨大變故,昨晚一家人還聚在一起商議婚事細節,一個對時之後竟然成了這般光景。

    當小五背回莫夫人的屍身時,莫問的哽咽立刻變成了嚎啕,他硬撐著起身將草鋪讓給了自己的母親,跪倒在地撫屍哀哭,小五的遭遇與莫問別無二致,莫問哭的時候小五也在哭,莫夫人現在還躺在這裡,而自己的親娘現在還躺在冰冷的河底。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管出了什麼事情總要面對,哭只能宣洩情感並不能解決問題,最終還是莫問率先恢復了些許方寸,出言勸住了悲不自勝的小五。

    「少爺,咱們以後怎麼辦哪?」小五抬袖擦淚。

    莫問聞言並沒有立刻回答,此時不管是官宦人家還是貧民百姓都是先成親後分家。成親之前兒子全聽父母的,成親之後到分家的這段時間長輩才會讓兒子嘗試著舀主意,什麼時候兒子能夠獨當一面父母才會跟他分家。而他成親之前只做兩件事情,一是讀書博取功名,二是學醫不忘本分,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操心,以至於此時舀不出絲毫的主意。

    「你說咱們該怎麼辦?」莫問斜靠在草鋪邊緣,前胸的箭傷令他不敢正坐。

    「不知道,我聽你的。」小五為火堆添著木柴,土屋無門,並不暖和。

    「咱們這是在哪兒?」莫問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主意。

    「離河邊不遠的村子,這個村子沒有人,可能害怕胡人會打過來都搬到南面去了。」小五無精打采的坐在火堆旁。

    「我來看守火堆,你睡會兒吧。」莫問說道。

    「我看著就行,這事兒該我幹。」小五連連搖頭。

    「我要為母親守靈。」莫問再度哽咽。

    「我也守。」小五強忍著沒有再哭。

    二人一直在推讓,不過莫問有傷在身,最終先行昏睡。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小五又沒在屋裡,莫問看著躺在草鋪上的母親,再度跪地痛哭,他在深深的自責,父母新亡,自己竟然沒能徹夜守靈,此為不孝。

    他先前流血過多,加之連番痛哭流淚,此時感到非常口渴,小五臨走之前用破瓷甕燒開的雪水就在旁邊,但他並沒有舀過來解渴。

    辰時,小五回來了,帶回了藥草和食物。

    「你回去了?」莫問驚訝的看著存放藥草的木匣,那是他們莫家藥鋪的匣子。

    「你得敷藥,咱們也得吃東西。」小五用藥臼搗著草藥。

    「胡人有沒有發現你?」莫問不滿的說道,小五此舉太過危險。

    「他們都走了,可能昨晚就走了。」小五騰出手來舀碗喝水。

    「城裡還有活人嗎?」莫問追問。

    「沒見著。」小五搖頭說道。

    「小五,咱們回家吧。」莫問出言提議,不知為什麼他內心強烈的想要回去。

    「我也想回去,可是……」小五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我聽說胡人從來不走回頭路,他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莫問說道,胡人所到之處猶如群狼過境,什麼都不會留下,沒什麼可搶的他們自然不會再來。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現在城裡城外到處都是死人,我怕嚇著你。」小五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不妨事,況且這裡什麼都沒有,咱們只有回去才有活路。」莫問做出了決定。

    小五見莫問堅持要回去,也只得同意,敷藥過後,莫問拄著樹枝,小五背著莫夫人的屍身,主僕二人踏冰過河。

    昨ri莫家眾人最先得到消息尚且被胡人趕上,其他人自然沒有能逃脫的,河岸到城門這十幾里到處都是死人,完整的屍首很少,大多身首異處,肚破腸流,以老人孩子和男人居多,少見年輕女子的屍首。

    小五先前回來過,心裡有所準備,莫問何曾見過這種慘景,這些人中有很多他是認識的,每當遇到熟人的屍首他都會不由自主的哆嗦。

    等走到城裡的時候莫問已經麻木了,不再感到害怕,回返途中他一直低頭找尋車轍,昨日逃難時只有他一家來得及套車,其他鄉民都是步行。雪地裡有一道碾壓著被鮮血染紅積雪的車轍,這表示這輛車就是昨天帶走林若塵的那一輛,可惜的是進城之後車轍被雜亂的腳印給踏亂了,無法再行尋找。

    帶傷走了將近二十里,莫問已然筋疲力盡,小五背負著屍身也極為勞累,進城之後二人並沒有左顧右盼,而是徑直回返莫家藥鋪。

    臨走時大門是敞開的,正因為大門敞開著,胡人才沒有入內搜找細軟,房子還保持著眾人昨日離開時的樣子。

    邁入門檻的瞬間莫問再度落淚,家是親人居住的房子,沒有了親人,這棟房子已經不能稱之為家了。但是人已經沒了,只有這棟親人曾經住過的房子能帶給他些許慰藉和安定,所以這裡還是家,家還在。

    二人路上行走緩慢,回家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莫問有傷在身,路上還招了風寒,進門之後再次暈倒,小五將莫夫人的屍身停放到了正堂,隨後將另外兩家的火盆全部搬到莫問房間,點上火炭為莫問保暖驅寒。

    夜幕降臨,周圍一片死寂,漆黑的城中只有莫家這一處微弱的光亮……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3:55

第五章背井離鄉
       
    胡人以前是北方遊獵民族,喜食肉類,所到之處雞犬不留,西陽縣現在是名副其實的死城,夜晚沒有犬吠,清晨沒有雞鳴。

    莫問有傷在身,還招了風寒,一連三ri臥床不起,小五前後忙碌,用板車自城裡的棺材鋪拉來一口棺材成殮了莫夫人,隨後又在城中到處搜尋殘存的食物,第四天莫問傷情和病情好轉,便掙紮著起身在正堂為母親設了靈堂,燒紙守孝。

    第四天中午小五外出尋找食物,一直到太陽偏西還沒有回來。夜色漸暗,莫問心中開始忐忑,他並不害怕自己死去的母親,他在擔心小五的安危。

    酉時過後小五還是沒有回來,莫問坐不住了,緩步挪到了大門口,昨天再度下了大雪,雪地裡留下了一行腳印,根據腳印來看小五是往東城去了。

    莫問高聲呼喊小五,卻並沒有得到回應,躊躇片刻之後莫問轉身回屋提著風燈順著腳印前去尋找,腳印表明小五在挨家挨戶尋找食物,但是逃難的人是不會留下食物的,加上胡人的搜刮,所以城中能夠果腹的東西少之又少,小五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了他先前讀書的講堂,自講堂出來之後腳印一直向東進入了山野。

    講堂的大門是開著的,裡面漆黑一片,莫問沒有膽量進去一探究竟,可是如果不進講堂就搞不清楚小五為什麼自這裡離開之後會進入東面的山野。

    猶豫良久,莫問最終沒有進入講堂,而是沿著小五的腳印向東尋找。

    沒走幾步他就發現了異常,講堂向東的雪地裡腳印明顯比之前的深了許多,這表明小五離開講堂時帶了很重的東西。

    胡人入侵時城中的居民並沒有全部逃走,一些老弱婦孺選擇留了下來,他們的選擇明顯是錯誤的,因為城中到處都是被雪掩埋了一半的屍體,每見到一具屍體莫問心中的恐懼就增加一分,他數次想要回頭,但反覆之後他選擇了繼續尋找。

    腳印一直往東進入東側山巒,到了城邊莫問再次停了下來,前方不遠處就是漆黑的樹林,他實在沒勇氣進去,最主要的是他想不通小五為什麼要進入樹林,還有就是小五自講堂帶走了什麼東西。

    風燈的光亮雖然很昏暗,但是昏暗的燈光卻給了莫問些許安全感,駐足良久之後莫問想到了一個辦法,摘掉風燈的外罩,用油燈點燃了一垛堆放在民舍旁邊的穀草,大火很快燃起,越燒越旺,最終引燃了房屋,城中的房屋都是成片的,一旦燃燒,大火短時間不會熄滅。

    房屋被引燃之後周圍頓時大亮,莫問恐懼之心大減,提著風燈進入了東側山巒。

    到了冬季鄉人都會囤草過冬,因此山巒裡除了官府禁止砍伐的大樹之外並沒有雜草灌木,莫問提著風燈循著腳印走入了山巒深處,行走之時不時回望城中的大火,以此為自己壯膽。

    穿過樹林之後,莫問看到了大片的墳丘,這裡是西陽縣的墳場,城中死了人都會送到這裡安葬。

    見到墳場莫問本應該恐懼,但是他並沒有恐懼,因為他看到小五正在墳場西北揮動钁頭刨挖著土坑,旁邊躺著一具屍體。雖然距離較遠看不到屍體的樣子,莫問卻能猜到那是老夫子的屍身,小五應該是在尋找食物時進入了講堂,小五知道他尊師重道,所以在發現了老夫子的屍身之後才會將其帶到這裡進行安葬。

    莫問提著燈籠走到了小五正在挖掘的墳坑旁邊,墳坑此時已經挖了三尺,小五正在平整坑底的泥土,莫問走到老先生的屍身前鞠躬緬懷。

    小五見莫問到來立刻加快了挖掘速度,莫問見狀擺手開口,「不用著急。」

    小五聞聲點了點頭,快速將墳坑底部加以平整,隨後抱起先生的屍體放進坑中回填泥土。

    「先生對我有啟蒙傳道之恩,應該以棺木收斂,這樣太過草率了。」莫問嘆氣開口。

    小五聞言轉頭看了莫問一眼,隨即回頭繼續填埋。

    墳坑本就不大,很快小五便回填完畢,莫問放下風燈,跪倒在地磕頭祭拜。

    跪拜亡人應該磕頭三次,但是莫問只磕了一個便被小五攙了起來,莫問疑惑的看向小五。

    「為師誤人子弟,愧受了你的大禮。」小五開口說道。

    莫問聞言渾身的汗毛在頃刻之間豎了起來,小五這句話不但是老先生的語氣,連聲音都完全相同。

    「莫問別慌,為師只想入土為安,並無加害惡意。」小五再度開口。

    莫問驚恐之下目瞪口呆,渾身顫慄連連後退。

    「孔孟之道不能用於亂世,行事單憑本心。」小五搖頭嘆氣,「此處冤魂太多,不是久留之地,早些逃命去吧。」

    莫問的傷病本來就沒有痊癒,受到驚嚇之後再度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伏在小五的背上,想到先前小五被老先生附身的情景,莫問頓時嚇的尖叫出聲。

    「少爺,你怎麼了?」小五聞聲急忙放下了莫問。

    「你,你……」莫問驚恐的看著小五。

    「少爺,咱們怎麼去了墳場?」小五也是一臉的愕然。

    「我也不清楚,這裡陰魂太多,不宜久留,咱們得盡快離開這裡。」莫問回過神來重複著先生的話。

    「好,我先背你回去。」小五答應著再度屈膝。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莫問搖頭說道,此時已經離家不遠,身後的大火仍在燃燒。

    經歷了這一變故,莫問再也不放心讓小五獨自出去尋找食物,不管去哪兒都是二人同行,到了夜間便縱火焚燒房屋,儘量讓城中有亮光。

    如此過了兩日,莫夫人停靈完畢棺材入土,二人準備了香燭,來到河邊焚香祭奠老吳兩口和莫老爺,三人當日都被衝入了冰下的急流,定然無法活命,屍骨也無從尋找,只能在河邊祭奠。

    隨後莫問帶著小五來到莫家祠堂,取出了父親當日埋在這裡的金餅,這些金餅是父親為ri後的生計所做的準備,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莫問並沒有將八塊金餅全部帶走,他留下了一塊,這是跟父親學的,人生在世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情,但未雨綢繆總是要的。

    「少爺,咱現在去哪兒?」出了祠堂,小五問道。

    「以後別叫我少爺了,喊名字吧。」莫問嘆氣開口,患難的主僕已經沒有了世俗的尊卑。

    「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少爺。」小五毅然搖頭,莫家祖上救過吳家先人的性命,吳家人感恩不忘,世代跟隨。

    「家父已經過世,喊少爺不合禮數,對先人不敬。」莫問說道。

    「老爺。」小五立刻改了稱呼,老爺過世之後,少爺就應該改稱老爺,以示父子傳承,血脈延續。

    「還是喊名字吧。」莫問並不喜歡這個帶有尊卑色彩的稱呼。

    「老爺,咱們現在去哪兒?」小五問道。

    「老五,你想去哪兒?」莫問也改了稱呼,這一稱呼更親近,也能從某種程度上衝淡「老爺」的尊卑意味。

    「老爺,我聽你的。」小五並沒有拒絕莫問對他稱呼的改變,因為他也沒有父母了。

    「我聽說被胡人抓走的人並不一定都被他們吃掉了,有一些會被賣掉,我想往北走,如果遇到了夫人或許可以用這些錢把她贖回來。」莫問徵求老五的意見,畢竟往北走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好。」老五立刻點頭,他並非不知道北上有多危險,而是他已經習慣於聽從和照做。

    議定之後,莫問帶著老五離開了西陽縣,背井離鄉,北上尋妻……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3:57

第六章上清
       
    二人離開西陽縣的時候是下午未時,北行之時莫問並沒有轉頭回望,西陽縣雖然是他的家鄉,但此時這座城池已經成了死城,太陽落山之後城中陰風陣陣,他此時只想盡快離開這裡。

    前行不久,前方出現了岔路,不久之前下過雪,兩條路上都沒有腳印和車轍。

    「老爺,走哪條路?」老五問道。

    「走大路吧。」莫問想了想開口說道,他並不知道哪條路是正確的,只能碰運氣。

    老五點頭過後拐上了左側的那條路,二人都是初次出遠門,誰也沒有在外遊歷的經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冬天天黑的早,剛到酉時天色就暗了下來,二人此時位於荒野之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能藉著雪光深一腳淺一腳帶黑趕路。

    二更時分,二人看到前方隱約出現了一處綿延的圍牆,根據行進的速度和所用的時間來看,這裡應該就是距離西陽縣五十里的清平城,這座城池沒有平民,是晉國屯兵的兵營。

    見到城池之後二人加快了速度,距離稍近莫問發現城中並無光亮,沒有光亮就說明這裡沒有胡人居住,與孤魂野鬼相比,莫問更害怕胡人,因此城中無光反倒令他安心不少。

    城門是敞開的,大雪並沒有將殺戮徹底掩埋,城中到處都是死狀各異的屍體,不過二人現在見到屍體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害怕,進城之後找到一處廢棄的兵舍歇腳休息。

    「老爺,能生火嗎?」老五跺著腳問道。

    「不妨,胡人應該不會再回來了。」短暫的停頓之後莫問說道,在此之前一切事情都由父母操心,他並不習慣自己舀主意,但此時他必須學著做出決定。

    兵舍裡有火坑,周圍還有散落的木柴和引火之物,老五很快生起了火堆。在雪地裡前行了數十里,二人的鞋子早已經濕透,生火之後二人靠著火堆烘烤被雪水打濕的鞋子

    「老爺,咱們走的路對嗎?」老五問道。

    「對。」莫問點頭說道。

    「你怎麼知道胡人回去走的也是這條路?」老五不解的問道。

    「城裡大路上的屍體都被人移到了兩側,顯然是為了走車,胡人來的時候是騎馬的,回去的時候才會趕車馱負搶來的東西。」莫問出言解釋。

    「他們騎馬趕車,咱們肯定追不上他們。」老五微顯沮喪。

    「他們總有停下來的時候。」莫問說道。

    「老爺,過了清平城就是胡人的地界兒了,胡人如果見著咱們會不會殺了咱倆?」老五不放心的問道。

    「想必不會,我一位同窗是前些年自趙國舉家逃到西陽的,據他所說在趙國胡人不能肆意殺戮本國漢人。」莫問說道。

    「胡人既然不殺漢人,他們家為什麼還要逃?」老五再問。

    莫問聞言苦笑搖頭,「我聽說在趙國,胡人看中了漢人的東西就可以搶走,連女眷都可以搶,官府不會追究。」

    「咱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要把銀兩藏好也不怕他們搶。」老五說道。

    「的確不能放在包袱裡。」莫問點頭開口。

    「藏哪兒?」老五自顧其身。

    「化開,藏鞋子裡。」莫問此時正在烘烤鞋子,靈光一閃想到了主意。

    「真是奇謀詭計。」老五沖莫問豎起了拇指。

    莫問聞言皺眉看了老五一眼,讀書人家的僕人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官話,但他們只是偶然之間自主人那裡學來的,不明其詳,難免錯用。

    此時沒有官幣,百姓勞作商賈買賣得到的都是前朝銅錢或碎金散銀,金銀積的多了便融化成大錠加以存儲,故此融化金銀家家都會,老五也會,二人將金餅融化捶成四條,每人攜帶兩條,捶打時掉落下的碎金放在外面準備花銷。

    「老爺,你說夫人和我那沒過門的賤內還活著嗎?」完工之後老五掏出乾糧遞給莫問。

    「沒過門不能以賤內相稱。」莫問聞言想笑又想哭,想笑是因為老五到現在還惦記著林若塵的丫鬟,想哭則是小五的這個問題正是他一直以來不敢去想的。

    「你說她們還活著嗎?」老五直盯著莫問。

    「活著。」莫問閉目開口。

    「胡人是吃人的,你怎麼知道她們還活著?」老五再問。

    莫問聞言沒有開口,而是探手假意撫額擦去了奪眶而出的眼淚,他先前所說的話是經過斟酌的,林若塵和那個丫鬟應該還活著,但是二人活下來的緣由卻是他不願面對的。

    「老爺,說呀。」老五並未注意到莫問的舉動,還在追問,莫問雖然喊他老五,實際上他仍然是小五,比莫問還小一歲的小五。

    「她們主僕二人容貌秀美,胡人不會捨得吃了她們。」莫問語帶顫音。經歷了先前的巨大變故,他懂得一個道理,殘忍的事情不會因為一個人閉上了眼睛而不發生,有些事情必然要發生,不管你願不願意看到。

    「你的意思是說胡人會留著夫人和我那沒過門的老婆賣個好價錢?」老五問道。

    莫問此時心中極為悲痛,林若塵落到了胡人手裡免不得要經受屈辱,這已經成了定局,必然會發生,他阻止不了,也改變不了,這令他傷心欲絕,痛不欲生。但是老五的話又令他很感好笑,老五始終惦記著他答應過的事情,唯恐主人應許的事情不做准,故此才一口一個賤內,一口一個老婆的想把事情做實。

    「你說的對,胡人會留下她們貨賣,所以她們還活著,咱們有三十多兩金子,一定能買下她們。到時候我就讓你們成親。」莫問沉默片刻出言說道,他不想讓小五難受,沒有點透。

    「謝謝少爺。」老五歡喜的道謝。

    莫問點頭微笑,雖然在笑,心中卻一片悲苦。

    僕人的忠誠一部分源自於骨血相傳,一部分來自於主人的真心相待,莫問的話令小五極為感動,端水鋪床,伺候的極為慇勤。

    「少爺,這雙靴子是當官兒穿的,給你。」老五將一雙烘乾的靴子遞到了莫問面前。

    「你的鞋子破了,你留著穿吧。」莫問擺手說道。

    「那成。」老五開始試鞋,這雙靴子做工精良,裡面有兔皮毛墊,穿上之後著實舒服。

    老五穿上靴子之後來回走動,試探是否合腳,莫問猛然想到一事,「這雙靴子不能穿。」

    「我火氣盛,死人穿過的我也不怕。」老五隨口說道。

    「這雙靴子是晉國校尉所有,你如果穿上它,到了趙國有可能被胡人當成細作。」莫問開口解釋。

    「細作是什麼?」老五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彙。

    「就是探子。」莫問解釋。

    老五一聽面露懼色,急忙脫掉靴子扔進了火堆。不過剛扔進去又急忙抓了出來,將靴子裡尚未被燒焦的兔皮墊子留了下來。

    「老爺,你越來越像太爺了,想事真周全。」老五沖莫問說道。

    老五說完莫問並未接口,而是看著火堆裡的樹枝出神發愣,這段時間他感覺自己確實想的多了,沒有了父母的庇護,一切只能靠自己,人和樹木一樣,人之喪父猶如樹之斷冠,古語有云,「冠斷髮新芽,父去子當家」,家人盡亡逼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思考和生存,既殘酷又迅速。

    「老爺,你聽。」就在莫問發愣之際,老五出言打斷了他。

    莫問回過神來側耳細聽,發現屋外有腳步聲,腳步聲很急促,由遠而近,顯然是衝著二人所在的屋子來的。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令二人駭然大驚,他們先前到來的時候清平城內沒有任何的腳印,屋外的人自然是從城外來的。

    「老爺,怎麼辦?」老五急切的沖莫問求計。

    莫問此時極為驚慌,本能的想要逃走,但是他忽然想到腳步聲只有一道,應該不是胡人,況且胡人也沒有深更半夜跑到這裡抓他們的理由。

    「應該不是胡人。」莫問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莫問判斷的很準確,來人的確不是胡人。但是他驚慌之下思考問題用了太多的時間,話音剛落,屋外便傳來了一聲,「無量天尊。」

    莫問聞聲回頭,只見屋外站著一個身穿藍色道袍的年輕道人,此人年紀在二十歲上下,面白無鬚,頭上挽著道髻,左手提著一個偌大的包裹,右手抓著一柄長劍。

    「二位小兄弟能否行個方便,容貧道在此暫歇片刻?」年輕道人沖二人說道。

    「我們也是路過,道長快請進。」莫問起身相迎,只要來的不是胡人,不管是僧是道是男是女,他都歡迎。

    道人得到了莫問的許可,這才邁步進屋,進屋之後放下包裹和長劍,沖二人抱拳施禮,「貧道稽首。」

    藉著火光,莫問發現此人作揖的動作與世人不同,世人作揖是右手握拳,左手握住右拳,而眼前的這個道人在作揖的時候右手握住了彎曲的左手拇指。

    「道長快請坐。」莫問再度相邀。

    年輕道人眉發掛霜,顯然被凍壞了,聞言快步走到火堆旁烤火驅寒。

    「老五,舀些吃的給道長。」莫問沖老五說道。

    老五自包袱裡舀出一塊餅子遞給了年輕道人,年輕道人道謝之後接了過去緩慢進食。莫問見其吞嚥艱難便為其倒了半碗溫水,年輕道人感謝的沖其點了點頭,接過陶碗一飲而盡。

    「多謝二位。」年輕道人進食完畢站起身來,看其情形似是要走。

    「冬夜寒冷,道長今晚就留宿在此吧。」莫問出言挽留,他和老五初出家門,兩眼一抹黑,此時迫切的想要與人交談,瞭解外面的情況。

    「任重道遠,不能懈怠,這兩面木牌送於二位,或有福緣。」年輕道人自包裹裡舀出兩面巴掌大的黃色木牌分遞給了莫問和老五。

    「多謝道長。」莫問接過木牌沖年輕道人道謝,年輕道人的包裹裡全是這種木牌,當以千計,想必是贈給香客的護身符。

    年輕道人也不多留,道別而出,來匆匆,去匆匆。

    「老爺,這個道士的護身符有點怪?」老五說道。

    「怪在哪裡?」莫問站在門口目送道人南去。

    「別的道士畫的符我都看不明白,這上面有一個字兒我認得。」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微感疑惑,老五雖然勤快,卻不願讀書,他認識的字加在一起不會過百。懷揣著疑惑,莫問走到火堆旁藉著火光仔細端詳,發現這面木牌並不是之前見過的那種道士所畫的護身符,而是正反兩面寫有字跡,背面字跡小而多,光線不明,難以辨認,正面字跡大而少,只有兩個朱紅篆字,

    上清!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4:16

第七章吃人的胡人
       
    「老爺,第一個字兒是個『上』,下面是個什麼?」老五問道。

    「清。」莫問拾起幾根木柴投入火中。

    「上清是什麼東西?」老五隨口問道。

    「道家的三位祖師被世人稱為三清,上清是其中之一。」莫問回答,道家與儒家相伴相生,而儒家典籍恰恰是莫問學習的主要功課。

    「木牌的背面寫的什麼?」老五好奇的問道。

    莫問聞言湊近火堆,借光打量著木牌背面的字跡,木牌不過巴掌大小,自右至左自上而下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分五列,

    列一「千年法會,上清親臨,樟選天下,無量渡人。」

    列二「閔州無量山,上清法場。」

    列三「辛丑年正月十五。」

    列四「攜銀十兩。」

    列五「乙未九二四。」

    莫問看完之後搖頭苦笑,反手將木牌扔進了火裡。

    「老爺,怎麼了?」老五見莫問扔掉了木牌,不解的問道。

    「這是無良道人假借收徒之名誆騙財物的請柬。」莫問隨口回答。樟是一種良木,有香氣易雕琢,故此樟選寓意挑選可造之材,無量渡人便是傳道的意思。

    「說的什麼,您唸唸,也讓我也聽聽。」老五聞言很是好奇,將自己的木牌塞到了莫問手裡。

    莫問無奈,只好將木牌上的字讀了出來,兩塊木牌上的內容大致相同,只是最後一列的排號不同,這張木牌上寫的是「乙未三六九。」

    「老爺,你怎麼知道這是騙人的?」老五沒聽出端倪。

    「你可曾見過仙人?」莫問反問。

    「沒見過,仙人怎麼可能讓咱們見著。」老五搖頭。

    「那就是了,上清是傳說中神通最高的三位仙人之一,他怎能臨凡收徒?何況仙人餐風飲露,淡然世外,如果收財傳道,豈不成了街頭雜藝?」莫問說道。

    「說的對,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老五點頭之後再度發問。

    「按照天干地支所做的號牌編號,天干地支一循環為六十年,倘若號牌齊全的話,同樣的號牌應該有數萬之多。」莫問將木牌還給了老五。

    「誰收徒弟也不能收上萬人。」老五接過木牌也要投入火裡。

    「別燒,留著吧。」莫問見狀阻止了老五。

    「留它做什麼?」老五問道。

    莫問沒有回答老五的問題,老五先前被老夫子附了身,將他嚇了個半死,這面牌子是道人送的,且不管真假,帶著總是有益無害。

    一夜無話,次ri清晨,二人起身在城中尋找食物,清平城往北就是胡人的地界了,前途充滿凶險,莫問預料到北上途中會遇到很多危險,但是他並不清楚凶險會來自何處,他唯一能提前做的準備就是儘可能多的收集乾糧。

    這裡曾經屯紮著不少士兵,糧食自然是有的,雖然大部分被胡人帶走了,但灑落在各處的糧食還是收集了不少,這裡殘留有鍋灶和炊具,小五烘製了不少粟米餅子,中午時分二人攜帶乾糧和揀來的禦寒衣物離開了清平城。

    清平城往北極為荒涼,先前的道路已經長出了雜草,房屋坍塌,田地荒蕪,胡人建立趙國已有十幾年,此處位於兩國邊境,沒有百姓敢在這裡居住,早在十幾年前就逃離了這裡。

    前行三十里後地上的積雪開始變薄,雪地裡出現了馬蹄印和車轍,方圓數十里內並無人煙,這些馬蹄印和車轍無疑是先前南侵的胡人留下的。

    繼續北行,道路兩旁不時可見便溺污穢,穢物較為分散,距離道路兩旁都不遠,可見胡人不但兇殘野蠻,還毫無羞恥之心。

    二人走的疾,傍晚時分已經走出了七十多里,在一處避風的山坡陽面,二人發現了胡人先前停留歇息的痕跡,這裡已經沒有積雪,可以看到周圍到處散落著女子破碎的衣物,此時良家女子服飾多以青藍為主,少有紅色,可是莫問看到了紅色,路東草地裡有一件紅裙。

    「老爺,好像是夫人的裙子。」老五跑過去舀回了那件已經被撕裂的紅色裙子。

    莫問閉目點頭,按照禮儀女子應該上穿衣,下穿褲,外套裙,不管冬夏都要穿裙,不過西陽縣殷實之家並不多,貧苦人家的女兒沒有銀錢扯布造裙,只有商賈官吏家的女子能夠冬夏穿裙,而這件裙子又是紅色的,故此只能是林若塵當日穿的那一件,不會有旁人。

    「老爺,夫人是不是被他們給糟蹋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莫問睜開眼睛木然的看了小五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在此之前他已經料到了將會發生的事情,但他卻沒料到胡人會在這荒郊野地裡對虜來的女人大肆非禮,而在這眾多受辱女子之中就有他的結髮妻子。

    「老爺,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胡人會這麼幹?」老五根據莫問的神情猜到他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羊入虎口,豈能全身。」莫問默然點頭。

    老五沒有再多嘴,將手裡那件破碎的紅裙遞向莫問,「老爺,還要嗎?」。

    莫問盯著那件已經被扯碎的紅裙,短暫的沉吟過後探手去接。

    「老爺,你真要留下這東西?」老五並未松手。

    「身不由己,怨不得她。」莫問嘆氣開口。他明白小五是什麼意思,時下有五件事情可以令丈夫休妻,位列第一的就是女子失貞。

    「老爺,太爺如果還活著,他肯定不會讓你娶一個胡人碰過的女人。」老五還是沒有鬆手。

    「無心之過,責之不公。」莫問心中極為矛盾,他自小到大讀的是聖賢書,儒家認為男尊女卑為天道,女子若是失貞,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取得世人的諒解,那就是自盡。可是這裡並沒有林若塵的屍體,這就是說林若塵還活著。他內心深處認為林若塵失貞是被逼無奈,但多年的儒家熏陶令他對林若塵委曲求全有著些許不滿。

    「老爺,你可要想好,你跟我們這些下人可不一樣。」老五無奈鬆手,他只是一個僕人,只能提醒老爺,不能抗逆。

    「我想好了,結髮夫妻,不能絕情。」莫問將那件紅裙摺疊整齊放進了懷裡。

    「鄉親會看不起咱們的。」老五做著最後的努力,莫問做的決定對林若塵確實很優厚,但是對莫家的名聲有損,這個道理連他這個沒讀過書的下人都懂。

    「鄉親?你我哪裡還有什麼鄉親。」莫問轉身向前走去。

    太陽西下,月亮升起,二人沒有找到歇腳的地方只能連夜趕路。老五的話明顯少了,他並不贊成莫問的這個決定,原因很簡單,在他看來莫問是老爺,是有頭有臉的人,不能娶失貞的老婆。

    背井離鄉出門在外,並不是什麼事情都稱心如意的,這天晚上二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地方歇腳,最終只能在一棟已經荒廢了十幾年沒有了屋頂的房子裡瑟了一晚。

    接連三天,二人除了發現一具倒斃在路旁的女人屍體之外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時至此刻莫問終於明白先前見到的那個道人為什麼會如此飢餓,那道人可能也沒曾想到這片區域三百里內竟然沒有人煙。

    這裡只有一條荒蕪的道路,一路上二人發現了兩處胡人生火歇息的地方,每次莫問都會停下來尋找,好在並沒有發現人類的屍骨,就在其懷疑胡人吃人是晉人謠傳的時候,在第三處胡人的落腳點他和老五呆住了,樹林中百丈範圍內有十幾個巨大的火坑,火坑不遠處散落著大量已經凍硬的腸肚和被人啃食過的骨骸,見到這一幕之後莫問呆住了,片刻過後開始附身嘔吐,老五見狀急忙探手拍打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不過拍打了兩下之後老五也忍不住開始嘔吐,由於天氣寒冷,那些散落在四處的腸肚和肝肺還沒有腐爛,鮮紅的肺臟,暗紅的心肝,彎曲堆疊的白色腸子以及其發出的怪異氣味,換做何人也會作嘔。

    進入樹林之後二人開始嘔吐,嘔吐之中跑出了樹林,但嘔吐完之後莫問再度帶著老五進入這血腥之地,先前他發現被烤熟的那些屍體並沒有頭骨,這些被吃掉的人的頭顱以及她們留下的衣服應該就在林中的某處。

    再次自樹林跑出來之後莫問和老五面無人色,他們沒發現衣物,只發現了頭顱,沒有身體的頭顱比沒有頭顱的身體還要恐怖,最令二人驚駭的是那些頭顱之中有一個是莫家自小買回來的丫鬟。

    「老爺,我害怕。」小五語帶顫音。

    「牲畜尚且不食同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莫問和老五一樣,說話的時候牙齒打顫。

    「要不咱回去吧,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小五真的怕了,此時計算年紀都是虛歲,雖然二人互相稱「老」,實際上他只有十五,而莫問也不過十六。

    「不能,聖人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我曾經答應過她絕不虧負,我不能失信於人。」莫問邁步向前走去,他不敢猶豫,因為他擔心自己恐懼之下會做出「不知其可」的事情。

    不過沒走多遠莫問就停了下來,老五見莫問舉止有異,快走跟了上來抬頭前望,一看之下亡魂大冒,一隊兵馬正自正北向此處疾奔而來。

    「少爺,怎麼辦?」老五緊張之下再度喊錯了稱呼。

    「快跑……」
Skanda.Wei.Tuo 發表於 2014-9-29 14:19

第八章趙國公主
       
    躲避危險是人的本能,前方有一隊兵馬疾馳而來,這裡是胡人地界,來的自然是胡人,莫問驚恐之下帶著老五調頭就跑。

    二人背負著大量的乾糧,鞋裡還藏有金子,跑不快,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莫問焦急的環視左右,試圖尋找躲避之處,可是二人先前亂了方寸,沒有往樹林裡閃躲,而是沿著大路向回奔跑,此時已經跑出了樹林,周圍是一片草甸,無處可躲,想要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

    此時後面的兵馬已經發現了莫問二人,正大聲呼喝著「站住」,莫問眼見無法逃走,乾脆停了下來站在路旁看著那隊人馬快速馳近,老五見莫問停了下來,也不再試圖逃跑,回身站到了莫問身邊。

    遠處奔馳而至的有二十餘騎,所穿的衣物與先前開弓射他的胡人毫無二致,而且他們也全帶著弓箭和彎刀,令莫問微感疑惑的是這群人中竟然有三位女子,其中一個身穿黑裘的少女衝在最前,。

    馬隊很快來到莫問近前,黑裘少女提韁止住了奔馬,後面眾人快速策馬將莫問和老五團團圍住,眾人之中除了黑裘少女臉上帶的是疑惑神情之外,其他眾人,包括另外兩名女子無一不是面帶怒意。

    「你們二人為何擅入獵場?」黑裘少女側頭打量著莫問和老五。

    莫問先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要在臨死之前怒罵胡人,此時正在斟酌罵詞,未曾想這些胡人雖然攜弓帶刀,卻並沒有立刻沖二人下手。

    「我不知道這是獵場。」莫問抬頭直視著那黑裘少女,此女年紀不大,應該有十四五歲的光景,皮膚白皙,鼻樑高挑,眼睛很大,樣貌極為俊俏,不過莫問此時看到的不是她的俊俏,而是她的臉龐明顯帶有胡人的特點。

    「放肆,低頭!」莫問話音剛落,右側一名胡人便甩鞭抽向了他,莫問躲閃不及臉上頓現血痕。但他並未低頭,轉而轉頭怒視著揮鞭的胡人。

    胡人見他硬氣,立時勃然大怒反手又是一鞭,小五在旁看的真切,急忙搶到莫問身邊蘀他擋下了這一鞭。

    「你為何打他?」黑裘少女不滿的看向那個揮鞭胡人。

    「回公主,他們二人行蹤詭異,神色失常,末將以為他們並非趙國子民,而是南蠻派來的細作。」胡人沖那黑裘女子拱手說道。

    「你們二人是從哪裡來的?」黑裘少女皺眉看向二人。

    時至此刻莫問才知道這個黑裘少女竟然是趙國公主,而且看其神情還算良善,故此如實相告,「前些時日賤內被貴國官軍帶走,我主僕二人北上是尋她來了。」

    莫問此語一出,周圍的胡人齊刷刷的抽出了佩刀,陰狠的看著二人。

    「非趙國子民擅入國境,必是細作,罪當大辟。」先前揮鞭的胡人高聲喊道。

    「我們不是細作。」莫問高聲辯解,他不怕死,但他不願承受不白之冤。

    「不是細作見到我們為何要跑?」胡人驅馬靠了上來。

    「前方樹林裡有很多被人吃掉的屍骸,我主僕二人見之膽寒,故此才會閃躲。」莫問看著胡人手裡的彎刀,先前砍掉他岳父頭顱的正是這種彎刀。

    「去看看。」黑裘少女沖那胡人說道,後者聞言調轉馬頭前去探查,片刻過後驅馬而回,沖黑裘少女點了點頭。

    「此時又不缺軍糧,吃它作甚,狩獵畢了你去尋查一下,看看是哪位將軍的手下,尋到之後訓斥一番。」黑裘少女沖那胡人交代道。

    胡人聞言甕聲應是。

    莫問和老五在旁邊聽的膽顫心驚,黑裘少女的言外之意是他們的軍隊確實吃人,而她也並不認為吃人不對,只是認為有軍糧沒必要吃人肉。

    黑裘少女說完之後側目看著莫問和老五,明顯在思考該如何處置他們。

    「公主大人,我跟我家主人是來尋找我家夫人的,不管找不找的到我們都不會再回去了,我家老爺是讀書人,他還會醫術,你別殺我們,我們不是奸細。」老五見莫問一直沒有出言求饒,便硬著頭皮上前開口。

    「竟敢花言巧語欺瞞公主,像你們這種南蠻細作不用些手段是不會招的,來呀,每人給我抽上三十鞭子。」這個胡人似乎對漢人非常有成見。

    「公主靈身鳳眼,明辨是非,您應該能看出我們不是細作。」莫問無奈之下只好開口。

    「倒也有些見識。侯伯延,給他們一張通關名帖,放他們去吧。」黑裘少女聞言微笑著沖那胡人說道。

    「敢問公主如何看出他們不是細作?」名為侯伯延的胡人小心的問道。

    「他們跑的太慢,當不了細作。」黑裘少女說話之間發現了草叢中的一隻野鹿,興奮的策馬追去。

    「你們有沒有抓捕這獵場裡的獵物?」胡人自馬鞍的側囊裡舀出了一張方形的紙板扔到了二人面前。

    「沒有,一者我們沒有獵捕之心,二者我們跑的太慢,也追之不上。」莫問屈身去撿地上的紙板。

    「最厭惡你們這些南蠻子,滿嘴之乎者也,快滾。」胡人甩手一鞭將莫問抽倒在地,這才策馬去追趕眾人。

    「老爺,你沒事兒吧?」老五攙起了倒在地上的莫問。

    「沒什麼大礙,你呢,疼不疼?」莫問直身開口,雖然冬天衣物較多,但馬鞭力道很大,後背此時猶如火燎,不過心中的歡喜令他忘記了疼痛,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運氣了,沒想到竟然還得到了名帖。

    「謝老爺關心,我沒事兒。」老五感動的回答,在他看來先前蘀莫問擋鞭子是僕人該做的事情,沒想到莫問會記在心裡。

    得到了通關名帖,二人慌忙離開此處繼續北上。

    「老爺,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老五皺眉半天,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什麼?」莫問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那個胡人公主能看出咱倆不是奸細的?」老五說出了困擾著自己的疑問

    「我並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來,我只是讚美她『靈身鳳眼,明辨是非』,倘若她繼續認為咱們是奸細,她就是『肉眼凡胎,不辨是非』。」莫問嘆氣開口,讚美敵人這種事情換做以前他是不會做的,但是為了保命也只能違心而為,他終於體會到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無奈。

    「哦,用我們的話說,你這是給她戴了高帽子。」老五恍然大悟。

    「阿諛奉承不是君子所為。」莫問再度嘆氣。

    「沒關係,你是君子,我就是個下人,以後說好話戴高帽這種事兒我來幹。」老五嬉笑開口。

    「以後不准一口一個下人,你我現在是患難兄弟,再說我莫家何時把你們吳家當過下人?」莫問正色說道。

    「謝謝老爺。」老五沖莫問拱手道謝。

    莫問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的習慣已經養成,短時間內改不過來了。

    「老爺,我聽說咱們晉國的公主一般不出門,一出門會帶一大群人。怎麼這個胡人的公主只帶這麼幾個人就敢跑出來打獵?」老五舀出餅子遞給莫問。

    「胡人跟漢人不同,他們祖上就靠打獵為生。」莫問接過餅子咬了一口,父親在世的時候家境也只是殷實,算不得大富大貴,故此落難之後他並沒有很大的落差,也不挑揀食物。

    「沒想到胡人的女人也挺好看的。」老五大口咬嚼著餅子。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哪怕貌若天仙,也是心如蛇蠍。」莫問橫了老五一眼。

    「我看她的心也不算很異,今天要不是她,咱們的命就保不住了。」老五並沒有發現莫問在瞅他。

    莫問沒有再與老五爭辯,這個黑裘女子雖然放了他一馬,但是她的言語之中也流露出了鄙視漢人的意味,她甚至認為吃人並不算錯,這些都是隱藏在其美貌之後的狼性。

    沒走出多遠,二人就哆嗦了,先前還疑惑為什麼公主會只帶那麼幾個人出來狩獵,現在才明白人家的護衛依仗在後面,而且人數眾多,不下千人。

    即便有公主給的名帖,莫問還是決定繞過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天傍晚,二人終於看到了城池和綿延的城牆,通關名帖起了作用,守城的士兵留下了名帖,放二人進城。

    且不管黑裘公主心性如何,莫問都開始感謝她了,倘若沒有名帖,二人迢迢的趕到這裡連城都進不了。

    二人都是第一次出遠門,而且是進入了異國他鄉,來到趙國的城池之後莫問發現這裡跟晉國差不多,士兵也是漢人居多,大街上沒幾個胡人。

    進城之後二人開始沿街打聽,胡人並不經常南下,故此二人很快探聽到了消息,胡人押解著糧車和搶來的女人往北去了。

    此時天色已晚,二人便沒有繼續趕路,找了一家客棧落腳,莫問與客棧掌櫃商議之後將融化金餅時掉下的碎金換成了散銀和銅錢。

    連番趕路極為辛苦,二人終於不用在外露宿,住下之後很快入睡。

    次日清晨莫問起床之後發現老五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梳洗的清水,莫問道謝過後簡單的洗了幾把臉,並沒有梳整頭髮。

    洗臉過後,二人離開客棧,繼續往北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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