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大唐狂士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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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水躍 2014-12-19 20:0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9 554598
邱水躍 發表於 2014-12-29 02:21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0章 莫高石壁

       忘塵大師仿佛陷入往事的沉思之中,李臻和酒志不敢驚擾,只能乖乖坐在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忘塵大師從回憶中驚醒,他歉然笑了笑,對兩人道:“我教你們習武讀書多年,但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們,習武其實為下品。”

  “大師的意思是說,讀書才為上品嗎?”李臻問道。

  忘塵大師還是搖了搖頭,“天下讀書人何其之多,難道都為上品?在我看來,讀書不過是中品罷了,真正的上品是這裡。”

  忘塵大師指了指自己的頭,“謀略才是上品,你們記住了,善謀者制人,善武者制於人。”

  李臻能理解這句話的深意,他默默點了點頭,他聽出今天大師似乎在交代什麼,令他心中有種不安的感覺。

  忘塵大師看出了李臻的擔心,又緩緩道:“你們來得正好,我也想請人去找你們來,我想說一件事,過些日子,我打算去中原雲遊,這可能是我此生最後一次雲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或許回來,或許也回不了。”

  李臻急道:“弟子願侍奉大師雲遊!”

  “我也去!”酒志也急道。

  忘塵大師笑了笑,“我會帶幾個小僧一起去,你們跟我走,反而會影響我修行,你們的孝心我領了,但不用你們跟隨。”

  李臻半晌道:“希望大師能早日歸來!”

  忘塵大師點點頭,從身後的箱子裡取出幾柄飛刀,遞給酒志,“這是我閑來無事打造的飛刀,送給你!”

  酒志大喜,“多謝大師!”

  “去外面試試刀吧!順便去寺外竹林給我尋一根竹子,適合做拐杖那種,去吧!”

  酒志起身快步去了。

  忘塵大師這才指了指門,李臻會意,過去把門關上。

  “坐下,我要和你說幾句話!”

  李臻默默在大師面前坐下,忘塵大師這才注視他道:“剛才我說得上中下品,你記住了嗎?”

  “弟子記住了!”

  “你要牢牢記住,那是我最後教你的東西,學武可以,但不要癡迷,讀書不錯,也不能忘身,這是我一輩子的教訓,等我醒悟到善謀才是立業上品時,已經晚了。”

  李臻終於忍不住道:“弟子希望大師能再多說一點。”

  忘塵大師沉思片刻又道:“我年輕時習武寫詩,沉溺於縱橫之學,但報國無門,身世坎坷,直到光宅元年發生一件大事後我才幡然醒悟,投身佛門。

  慶倖的是,我不僅在佛門中得到寧靜,也收了你們幾人為弟子,令我此生無憾,但我不希望你再走我失敗的老路,我希望你能做一番事業,為大唐做一番事業,為我完成此生最大遺憾。”

  說到這,忘塵大師又歎了口氣,“武氏篡位,我與徐敬業奮而起兵,傳檄討逆,希望能重振大唐江山,怎奈兵微將少,不幸失敗,我逃脫了追捕,可天下之大,卻無處立身,才被迫遠避邊疆,遁入空門,至今已有十年,人人都稱我為高僧,可我卻沒有高僧的修為,爭勝俗心依舊,執迷不悟,說起來慚愧!”

  李臻知道他師父是誰了,那篇傳頌千古的檄文,他前世還曾背誦過,他心中激動,連忙拜倒,“弟子明白了!”

  忘塵大師微微一笑,“你明白就好,但希望你把師父的秘密也藏在心中。”

  “弟子不會告訴任何人。”

  忘塵大師從箱子裡取出一柄造型古樸長劍,吹去上面的灰塵,摩挲良久,仿佛還在體會這柄劍的往事,他最後把劍遞給了李臻。

  “這柄劍曾經叫做定唐劍,是太宗皇帝賜給英國公的佩劍,又傳到他孫子徐敬業手中,我和徐敬業起兵時,他把這柄劍贈給了我,我放在箱底快十年了,現在我正式轉贈給你,希望你能不辜負這柄劍,終於有一天能重定大唐,為師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李臻恭恭敬敬接過了這柄劍,“弟子牢記師恩,絕不辜負大師對弟子的教誨。”

  忘塵大師輕輕撫摸他的頭笑道:“癡兒,有緣而聚,緣盡而散,就如白雲蒼狗,世間無常,若你將來有機會,可去婺州義烏縣雙林禪寺,或許我們還有一面之緣。”

  .........

  雖然明知師父一去不會再回,但李臻也沒有太多傷感,他本來就是兩世為人,對離散看得比任何人都更深透。

  況且他也要快離開敦煌了,又有什麼必要為親友離開敦煌而傷感?

  倒是酒志始終沒有明白師父外出雲遊不過是安慰他們的藉口,他還在為師父給他的幾把飛刀興奮不已。

  兩人離開了大雲寺,便向不遠處的莫高窟而來,莫高窟是敦煌城的聖地,已歷經了數百年風雨,到中唐時才剛剛進入興盛時期。

  莫高窟前長滿了大片的胡楊和紅柳,甘泉水從高高的斷崖前緩緩流過,時值春天,這裡鶯飛草長,綠意盎然,一座座寺廟的金頂掩映在綠樹紅柳之中。

  莫高窟是在一片斷崖石壁上開鑿的佛教洞窟,已有大大小小數百個佛窟,但畢竟石壁面積有限,不是誰都能在石壁上開窟立佛,石壁和土地一樣,也各有歸屬。

  目前,大部分岩壁都歸屬於各大寺院,還有少數被敦煌的名門大戶擁有,這這些都有官府的立據,可以轉讓買賣,不過買賣石壁對佛不夠虔誠,更多是世代傳承。

  李臻也有一面石壁,位於莫高窟北面,占地頗大,是他祖父李丹平去世後傳給他,最早曾屬於敦煌李氏,由李氏分家產時給了李丹平。

  李丹平虔誠向佛,他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開鑿一口佛窟,寄託他對佛教的嚮往,但開鑿佛窟耗費極大,李丹平一生清貧,根本無力開鑿佛窟,他便把希望寄託在孫子身上。

  李臻雖然不像祖父那樣虔誠向佛,但祖父的遺願他有義務完成,這也是他的心願。

  “老李,我去找小細,你去不去啊!”酒志急於向小細炫耀他的馬,心急火燎地問道。

  “我要去給阿嬸送藥,你先去吧!”

  “那我先去了。”

  酒志調轉馬頭向南面衝去,小細的父親現在在南面石窟幹活,小細也應該在那裡。

  李臻則催馬來到了甘泉水北岸的禮佛台,遠遠看見十幾個老婦人在佛臺上焚香跪拜,這些女人都是敦煌女人會的成員。

  所謂女人會就是由一些無兒無女的寡婦組成,有專門的機構和執事,寡婦們生前給女人會交納會費,死後女人會替她們辦理喪事,頗有點像後世的人壽保險。

  女人會還會定期組織寡婦們參加各種活動,禮佛就是其中之一。

  孟氏也是女人會的成員,不過她並不符合女人會的條件,她雖然是寡婦,卻有兒子,她每年要向女人會交納一筆不菲的費用。

  這讓媳婦李泉很不滿,孟氏死後當然是兒子兒媳給她操辦喪事,與女人會何干?

  婆媳在爭吵幾次後,李泉看在丈夫的面上也懶得管她了,反正壽昌縣的幾間草屋也賣了,就讓她用賣草屋的錢交會費去。

  不過孟氏雖然每年白給女人會交錢,但也不能提高她在女人會中地位,她在會中的地位很低,被很多人瞧不起。

  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她兒子沒有什麼出息,但更重要是她們家明明有一塊石壁,卻沒能在莫高窟內建造佛窟,這就說明她家窮,沒有錢造佛窟,讓無錢卻又勢利的寡婦們著實瞧不起她。

  孟氏為此很生兒媳李泉的氣,她認為李泉每年花大量的錢給自己的弟弟去讀書習武,所以他們家才窮,沒有錢修建佛窟。

  這就是婆媳關係緊張的根源。

  “阿嬸,姊姊讓我來給你送藥。”李臻笑著把藥遞給了孟氏。

  孟氏瞥了一眼藥包,她感覺很多姐妹都在看著她,她頓時臉一沉,冷冷道:“我明天就回去了,誰讓她送藥,難道我不知道嗎?”

  李臻有些尷尬,這老女人畢竟是他大姊的婆婆,關係特殊,他只得笑了笑,把藥放在一旁,“阿嬸忙吧!我先走了。”

  他輕輕一縱身,從高高的禮佛臺上跳了下去,這一躍身姿瀟灑,可惜沒有被傾慕他的敦煌少女們看見,卻引來了一群老婦人的議論。

  “聽說學武很花錢的,要一直買藥不斷,那種藥可昂貴了,只有有錢人家子弟才買得起。”

  “就是啊!家境也不富裕,幹嘛要去學武,佛奴辛辛苦苦掙錢,卻養了小舅子,哎,孟嫂可憐啊!白生了一個兒子。”

  沒有兒子的女人們越說越起勁,孟氏的臉色愈加陰沉,幾乎要刮起了雷暴。
邱水躍 發表於 2014-12-29 18:12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1章 石壁風起

       李臻離開禮佛台,又去了自己家的石壁處,他每次來莫高窟都會來看一看,心中再盤算盤算,什麼時候才能實現祖父的遺願。

  李臻家的石壁位於莫高窟北區,位置比較偏,屬於一般人看不上的地段,這一帶也沒有什麼佛窟,山崖下野草叢生,時常有遊蛇出現,也很少有人會來這裡。

  不過今天卻和往常不太一樣,李臻遠遠看見自己家的石壁下站著一群人,中間是一名乾瘦的老者,眾星捧月般被眾人簇擁著,他手中拿著一幅畫軸,正對照自己的家的石壁看著什麼。

  李臻心中奇怪,慢慢走了上去,在距離他們幾步外豎耳細聽。

  “老家主,三塊石壁中,只有這塊石壁最為適合,首先它在北區,在這裡塑像,符合上次要求的帝王面北朝南的傳統,其次岩石硬度要比另外兩塊要好,幾名老工匠都仔細鑒別過了,如果在這塊石壁塑像,至少能先雕出石胎,然後在石胎的基礎上塑像,這樣就能維持千年不損壞,也符合上次的要求。”

  老者點點頭,他也知道,因為莫高窟所在的山崖是砂岩,不可能塑石像,一般都是塑泥像,就算能雕出石胎,那也是很不得了之事。

  “確定這裡可以雕出石胎嗎?”

  “回稟老家主,幾名老工匠都有把握。”

  老者指著石壁,對旁邊人道:“周圍都有小佛窟了,唯獨這一塊很完整,你們去打聽一下,這是哪家寺院的石壁,我要把它買下來。”

  “老家主,我們事先已經問過了,這不是寺院的石壁,好像是李家的石壁。”

  “李家?”

  老者稍微愣了一下,又緩緩點頭,“我知道了,時辰已不早,我們回去吧!”

  眾人簇擁著老者從另一條路向南面走去,李臻這才從一塊岩石後閃身出來。

  他心中很驚訝,這老者居然看中了自己家的石壁,好像是要雕什麼塑像,要把它買走,自己就在身後,他居然不來問問自己嗎?

  就在這時,旁邊有人笑道:“阿臻,你怎麼在這裡?”

  李臻一回頭,見旁邊站著三名工匠,叫自己之人正是小細的父親,小細的父親名叫姚洪,是莫高窟最有名的雕刻匠,他年約四十歲出頭,皮膚粗糙,臉上飽經風霜,但笑容很和藹,一直就很喜歡李臻。

  李臻連忙上前行禮,“洪叔,王二叔,王三叔,你們不是在南區嗎?”

  李臻從小就在大雲寺內學藝,幾名工匠都認識他,姚洪笑道:“我們本來在南區做活,本來這兩天很忙,眼看佛窟要交工了,但今天來了一個大人物,把我們都叫來陪同。”

  “就是剛才那個老者嗎?”李臻指著快消失的一群人背影問道。

  “就是他,好像是索家的大老爺!”

  李臻一怔,‘索家的大老爺’,難道剛才那個老者就是索慶?

  李臻知道索家家主是索慶,卻從未見過他,索慶來看自己家的石壁做什麼?

  “洪叔,他們要在這裡雕什麼像啊?”李臻又問道。

  旁邊另一名工匠笑道:“我們只聽到一點風聲,好像是要給京城的女皇帝雕刻彌勒像,索家大老爺已經來過三次,前些天還有京城來的大人物,李刺史也陪同來了。”

  李臻有點呆住了,他立刻聯想到了高延福,京城來的大人物一定就是高延福了。

  但他此刻想到的不是這個,而是後世留下來的敦煌北大像,那就是以武則天容貌而雕塑出的彌勒像,莫非敦煌北大像就是自己家的石壁?

  “洪叔,索家家主已經決定在這塊石壁上塑像嗎?”

  姚洪笑道:“不是他決定,而是他們必須在這裡塑像,京城來的人說得很清楚,不准塑泥像,也不准用外面的巨石雕像後再搬進來,只能在岩壁上雕出塑像來,這是京城女皇帝的要求。

  當時我們也在場,我們心裡都很清楚,要滿足這些要求,只能在這裡雕像,別的幾塊石壁都不行。”

  “那邊不是還有幾塊空石壁嗎?”李臻又指著遠處幾塊石壁問道。

  姚洪搖搖頭,“整個北面山崖受風沙侵蝕很嚴重,支撐不起大佛,那邊只適合建小佛窟,建這種整面山崖的大佛,也只有這片石壁可以,我們都仔細勘察過了,不會有錯。”

  李臻已經完全明白了,祖父留下的這塊石壁原來就是後世莫高窟北大像的所在地,而且索家看中了這塊石壁,難道索家要來找自己家商量買它嗎?

  .......

  次日上午,索府內堂,剛從莫高窟回來的老家主索慶有些心緒不寧地背手來回踱步。

  在旁邊的桌上放著一幅畫卷,正是高延福從京城帶來的彌勒像臨摹圖,這也是聖上的真容,聖上要在敦煌雕塑彌勒大像,早已擾亂了索慶的心神。

  這個機會索家一定要抓住,為此他已經說服了其他三大世家退出,他還三次前往莫高窟實地勘察,索家在莫高窟也有一面石壁,為了萬無一失,他還把旁邊的一塊石壁也買下來了。

  他準備很充分,這座彌勒雕像他勢在必得,不料高延福在莫高窟勘察後提出了令他瞠目結舌的要求。

  塑像必須面北朝南,必須用石像,而不准用泥像,要保證佛氣,必須在石壁上雕刻,不能用外面的石塊雕刻後移進去。

  這一連串的要求無疑將索家辛辛苦苦準備的兩面石壁都否定了,昨天他在莫高窟北區終於找到了一面符合要求的石壁,不料那塊石壁竟然屬於李家。

  這讓他感到難辦了,李津肯把這塊石壁讓給他索慶嗎?

  尤其上次武舉鄉試,李家沒有拿到王孝傑的推薦信,李津就對自己不滿,在這種情況下,李家會不會趁機把這件事情奪過去?

  很有可能啊!他索慶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李津又豈能不知?

  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父親,有消息了!”這是索瑁的聲音,音調都有點變了。

  索慶精神一振,連忙迎了出來,“怎麼樣?”他急切地問道。

  索瑁進了大堂,喘著氣道:“孩兒已經打聽到了,那塊石壁現在不屬於李家了,早在二十年前,那塊石壁就分給了李氏族人。”

  索慶心中剛剛湧起一陣狂喜,卻又被最後一句話打入了深淵,他臉一沉,“這不是一回事嗎?還是在李家手中。”

  “父親,不是這樣,那個李氏族人早已去世了,現在石壁在他孫子手中,就是上次得到王孝傑推薦信的李臻,騎射很厲害那個。”

  “等一等!”

  索慶紛亂的心中仿佛射入了一道陽光,他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他負手走了幾步,整理一下雜亂的思緒。

  他記得上次李津向那個少年施壓,逼他退出武舉鄉試,卻遭到了少年的強烈反抗,李津才不已來求索家,所以做出了讓步,如果是那個少年......

  “你是說,這面石壁原本屬於李家,二十年前李家把它分給了李丹平,李丹平去世後把石壁傳給了他的孫子,就是那個李臻,是這麼回事嗎?”

  “正是這樣,石壁的權契現在就在少年手中,而且孩兒還打聽到,李津現在不在敦煌,去了隴西,要過些天才回來。”

  索慶點點頭,李津不在敦煌,最好不過了,隨即對兒子道:“你現在立刻去那個少年家,讓他們開價,不管開出什麼價都可以答應,務必要把石壁的權契拿到手。”

  “孩兒明白了!”

  索瑁轉身要走,索慶又叫住了他,“時間很緊迫,李津雖然不在敦煌,但李家的長老會一樣可以做主,消息已經傳開了,他們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務必今明兩天之內把石壁的權契拿到手。”

  “父親請放心,孩兒現在就去!”

  索瑁匆匆去了,索慶望著天空自言自語,‘上蒼保佑索家吧!’
邱水躍 發表於 2014-12-29 18:18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2章 利誘引亂

       三賢巷狹小的巷子裡站著十幾名索家家丁,在巷子外裡三層外三層圍了數百名鄉親。

  酒志酒志指著巷子裡的一群家丁,對眾鄉親大喊道:“各位大爺大嬸看見沒有,索家準備要強佔李三郎家的房宅,這麼多家丁過來,就是要明搶地契,大家做個證,都是鄉里鄉親,索家居然不要臉了。”

  數百人議論紛紛,對巷子裡指指點點,雖然沒人敢出頭仗義,但唾沫星也算是一種對李家姐弟的聲援。

  在李家客堂上,李泉面無表情地望著堂外天空,儘管坐在桌子另一邊的索瑁已經磨破了嘴皮子,但李泉仿佛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

  李臻就站在阿姊身後,他懷中抱住一隻描金的小木匣,匣子裡放著家裡的地契、房契以及那面莫高窟石壁的權契。

  李臻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阿姊一定要讓自己把權契抱在懷中,難道索家還真敢搶奪不成,沒有官府的轉讓備案,沒有雙方和居間人的簽字畫押,搶去又有什麼用?

  索瑁已經快絕望了,他原本以為這件事不難,自己只要開出天價,沒有人會不同意的,不料李泉姐弟就是不為所動。

  他耐著性子又勸道:“二娘子再想想吧!那面石壁平時也就值兩三百貫,現在我出十倍的價錢你都不賣,這樣的好事哪裡找去,一輩子也遇不到啊!這樣吧,你們開個價,要多少錢?”

  李泉冷冷道:“索二爺的誠意我心領了,但我剛才也說得很清楚,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祖父留給子孫的遺願,你聽清楚了,不是遺產,是遺願,我祖父希望他子孫能替他開壁塑像,完成他一輩子也沒達成的心願,我們已經攢下足夠的錢,準備自己建佛窟了。”

  索瑁又氣又急,咬牙切齒道:“那是要給聖神皇帝立彌勒大像的石壁,你們要闖下滔天大禍的!”

  “很好呀!我們也願意立彌勒大像,不管是給聖神皇帝還是給誰,只要立了佛像,就算完成我祖父的遺願了,索二爺,請回吧!”

  索瑁急道:“我們出五千貫,這下總可以了吧!”

  連後面的李臻都有點動心了,五千貫啊!可以用這筆做大生意了,阿姊賺了七百貫都高興得要發狂,這次是五千貫,一面石壁而已,給他們又如何?

  李臻雖然這樣想,卻沒有吭聲,這件事他事先沒有和大姊商量,說不定大姊是想要一萬貫,這種情況下,他最好不要多嘴。

  這時,孟氏不知什麼時候出現旁邊,她忍不住勸道:“阿泉,既然人家這樣有誠意,你就答應吧!”

  索瑁精神一振,對方內部終於出於分裂了,他連忙介面道:“我們素家是講信譽的世家,絕不會事後反悔,更不會欺騙你們,只要你們答應轉讓,錢好商量。”

  李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沒想到婆婆這個時候跑出來多事,她斬釘截鐵道:“一句話,不賣!”

  索瑁心中失望之極,不過他還抱了一線希望,至少對方已經有人動心了,內部有了裂痕,看來今天是不行了,只有等明天再來。

  他站起身道:“好吧!你們再好好考慮一下,我明天再來拜訪,告辭了!”

  他走出李家,帶著一群家丁隨從便揚長而去......

  李泉極為不滿地看了一眼婆婆,起身回自己房去了,李臻連忙跟了過去,孟氏臉色極為難看,她自有想法,可以把這面石壁賣了,然後再買一塊小石壁開佛窟。

  五千貫錢啊!一千貫錢就足夠開很好的佛窟了,家裡的生活也大有改善,她不明白,媳婦為什麼就不肯答應,不行!這件事她一定要管,不能由著李泉的性子來。

  房間裡,李泉從弟弟手中接過木匣,冷冷道:“你也不要勸我,這件事誰勸我也沒有!”

  李臻歎了口氣,“阿姊,這又何苦呢?”

  “那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不答應。”

  李泉態度十分堅定道:“第一,那是祖父留下的,不管是給你還是給我,都不能用錢來衡量,或許你忘記了,但我沒有忘記祖父去世時說的話。

  第二,我是個記仇的人,當初索知平在你參加武舉鄉試時做手腳害你,我可沒有忘記。”

  “阿姊,這有點太偏激了吧!”李臻苦笑一聲道。

  李泉看了兄弟片刻,語氣又稍微軟了下來,“我知道五千貫錢很吸引人,但阿姊希望你是一個講原則的人,有些事情,就算一萬貫錢也不能出賣原則,我不是說一定要由我們姐弟來開佛窟,說實話,若索家真有誠意,我一文錢不要也可以給他。

  但索家所謂的誠意不是我要的誠意,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對佛不敬,對祖父的遺願也是一種褻瀆,你明白嗎?”

  李臻默默點了點頭,“阿姊,我明白了。”

  李泉又把木匣子遞給他,“這個你帶在身邊,放在家裡我不放心,我擔心有人會偷走它。”

  李泉瞥了一眼外面,李臻嚇一跳,“阿姊,不會吧!”

  “我心裡有數,你快去州學吧!把你這幾天的課業交給先生,早點回來。”

  李臻確實要趕去州學,他收好小匣子,轉身便離開了房間。

  就在李臻離開家不久,李泉和婆婆孟氏便爆發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爭吵,這次爭吵起源於女人會其他人的挑撥,而索家要買石壁卻是爭吵的直接導火索。

  至於爭吵到什麼程度,李臻回來後就知道了。

  李臻是在黃昏時回到家,剛進院子,卻聽見廚房裡傳來一陣哭泣聲,李臻心中一驚,連忙走進廚房,卻見阿姊背對他站在灶台前哭泣。

  “阿姊,怎麼了?”

  李泉嚇了一跳,連忙抹去眼淚,“阿臻,你回來了,我都忘記做晚飯了,真是的,我這頭腦糊塗了。”

  “阿姊,你為什麼哭?”李臻見阿姊的眼睛通紅,顯然剛剛哭了一場,他心中怒火上升,誰敢欺負他姐姐。

  “我沒有呢!燒火時被煙熏的。”

  “是不是索家?我去找他們!”

  李臻轉身要走,肯定和今天索家買石壁有關係,李泉急忙拉住他,“不是索家,你別去!”

  “那是為什麼?”

  李泉歎了口氣,她知道瞞不過兄弟了,只得告訴他實話,“你走後我和婆婆吵了一架,她說我不生孩子,要讓佛奴休了我,她已經鐵心了,一定要逼兒子休妻。”

  李臻愣住了,阿姊和婆婆爭吵是常事,但從來沒有嚴重到這種程度,居然要逼兒子休妻了,而且理由很充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阿姊,其實是為石壁之事吧!”

  “算是吧!老太婆聽說有五千貫錢,眼睛就紅了,逼我把權契交出來,我不肯答應,矛盾就升級了,以前的各種雞毛蒜皮都翻了出來,反正最後結果就是休妻。”

  “阿姊,這樣不行。”

  李臻心裡清楚,曹文極為孝順母親,如果母親一定逼他休妻,他肯定會答應,這樣,姊姊和姊夫就要離婚了。

  李泉冷笑一聲,“其實我也受夠了,休就休吧!說不定到最後,她還會來求我。”

  李臻知道大姊和姊夫的感情很好,她當然不願意,否則躲在這裡哭什麼,李臻苦笑道:“我去勸勸阿嬸吧!不要走到那一步。”

  “你不要去,我心裡有數,她其實不會逼兒子休妻的,她只是一時氣昏頭了。”

  “為什麼?”李臻不解地問道。

  李泉冷笑道:“很簡單啊!這房子是你的,土地是我的,休了妻她就得搬出去,他們在壽昌縣的老宅早賣了,錢也被她捐給了女人會,她住哪裡去?況且她兒子那點微薄的俸祿,每月給她買藥都不夠。”

  李臻一顆心放了下來,還是他大姊厲害,事情看得很透,他笑道:“阿姊說得倒有幾分道理。”

  李泉搖搖頭道:“不是有道理,事實如此,她心裡很明白,等她冷靜下來,該怎麼過日子還是一樣,我只是氣不過才哭,她整天在女人會裡說我壞話,當我不知道麼?”

  就在這時,大門處有人問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李泉連忙走到院子裡,只見門口站著一名中年男子,看起來有點面熟,李泉卻一時忘了,“你是.....”

  “李二娘忘記我了嗎?我是李府的管家。”

  李泉頓時想起來了,是李府的管家,“李管家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這不已經到三月了嗎?按慣例,要給各家族人結算去年的家族收益,名單上也有三郎的名字,長老會讓我來通知三郎去參加族會。”

  “今晚就開始分嗎?”

  “今晚只是登記,不過如果今晚去不登記,就等於放棄了,反正你們自己決定吧!我只是來通知一聲,我還要去通知別家,先走了。”

  管家笑了笑,便快步走了。

  “真奇怪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想到我們,今年倒想到了,很稀奇啊!”李臻冷笑一聲道。

  “我倒不覺得稀奇,連王大將軍都給你寫推薦信了,李家一向勢利,當然會對我們刮目相看,上次我在路上遇到家主,他還向我表示歉意,所以家族分收益自然有你的份。”

  李臻搖搖頭,“我不想要李家的錢,我不去!”

  李泉戳了弟弟額頭一下,“你真傻了,為什麼不要?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你不要只會便宜了別人,去年李陽家就拿到了二十貫,他和我們家輩分一樣,你至少也要有十幾貫才行。”

  李臻真搞不懂,大姊五千貫錢不要,卻要爭十幾貫族錢,他只得苦笑著點點頭,“反正我不想要,就給大姊吧!”

  “當然是給我,你以為呢?”

  李泉瞪了他一眼,又笑道:“我去換件衣服,我們一起去!”
邱水躍 發表於 2014-12-30 22:08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3章 家廟威逼

       李氏家主李津前些天為家族之事去了隴西,目前敦煌李氏暫時由李津的大哥李澤做主。

  在李氏家族中,平時的一般事務是由家主來決定,就算家主暫時離開,也會指定一人代理家族事務。

  但如果是涉及到家族利益的重大事件,就必須由長老會來拍板決定,這也主要為了平衡各方利益。

  長老會由各房選出一人為代表組成,大多是德高望重的長輩,目前李氏長老會一共有五人,李澤就是敦煌李氏嫡系崇明堂的代表。

  李澤也是練武出身,長得身材魁梧,頭如巴斗,脾氣十分暴躁,他是李氏嫡長子,本來他有機會成為家主,但就是因為脾氣不好,得罪族人太多,最後沒有如願。

  不過這些年他隨著年紀漸長,也變得精明起來,尤其在個人利益上,他絕不會少一文錢的好處。

  家主李津去了隴西,他成為了代理家主,而恰好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大事,聖神皇帝要在莫高窟修建彌勒大像,這件事已經傳開了。

  其實在此之前,索慶就已經和家主李津做了交易,李氏家族不參與彌勒大像修建,為了這件事,長老會對李津也頗為不滿,居然沒有經過長老會討論就擅自決定了,這侵犯了長老會的權力。

  但峰迴路轉,事情居然又有了轉機。

  在家廟議事堂內,李澤對其他四名長老會成員道:“我已經得到確切消息,莫高窟只有我們李家那塊石壁適合修建彌勒大像,索家的兩塊石壁只能造泥像,達不到朝廷的要求。”

  眾人頓時議論紛紛,有人道:“既然如此,這座大像就應該由我們李家來修,與索家何干?”

  “就是!聖上會親自關注大像進展,這種機會憑什麼要讓給索家。”

  “可是家主已經答應了索慶,恐怕有點難辦。”

  “他答應也沒用!”

  李澤斷然道:“這件事必須由李氏長老會決定,這是李氏族規,索慶不會不知道。”

  李澤就是李盤的父親,在不久前的武舉鄉試中,他兒子李盤雖然最後拿到了進京名額,但王孝傑答應的推薦信卻沒有能拿到。

  李澤很清楚沒有推薦信的後果,兒子的騎射武藝本來就一般,沒有推薦信,京城就等於白去了。

  為這件事,李澤對家主李津也極為不滿,擅自答應了索慶的要求,卻沒有能拿到推薦信,這個虧吃得太大了。

  “而且索家並沒有實現承諾,所以家主就算答應,也可以不做數,我的意思是,沒有經過長老會的同意,這件事就沒有定論。

  其他人都激動起來,議論紛紛,都表示一定要立刻拿到畫像,儘快開工。

  “但是,還有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

  議事堂內頓時安靜下來,四雙眼睛一起望向李澤,李澤緩緩道:“我今天特地查了家產記錄,那塊石壁目前不在家族的共有財產內,已經分給族人了。”

  “分給了哪家,就讓他們交出來就是了,有什麼麻煩?”一名長老不耐煩道。

  李澤又繼續道:“那塊石壁是在二十年前的家產分割中,給了李丹平,李丹平已經去世了,這塊石壁又傳給他的孫子,權契也在他手中。”

  李澤的語速很慢,說得很鄭重,議事堂內又安靜下來,一名長老問道:“大郎的意思是說,李丹平的孫子不肯把權契交出來?”

  “李丹平的孫子就是前段時間把武舉鄉試鬧得翻天的李臻,家主給我說過,他們姐弟都不好說話,不肯為家族利益作出犧牲。”

  聽說李丹平和孫子居然就是大鬧武舉鄉試的李臻,眾長老面面相覷,一人怒道:“那又怎樣,除非他不姓李,既然他也是族人,就有義務把石壁權契交出來。”

  這些長老會的人全忘了,每年家族分配利益時,他們都會把李泉姐弟剔除掉,這會兒又要談義務了。

  李澤冷冷一笑,“我查過了,石壁分給李丹平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家族中有規定,分配的土地若擱荒十年不種,家族就要收回來,這塊石壁雖然不是土地,但二十年沒有開鑿佛窟,是不是也該交回來呢?”

  “我們可以改嘛!”

  一名白鬍子的長老道:“現在就改,加一個備註,莫高窟的石壁也包括在這條族規中,既然我們都在,族規現在就通過,家主回來後再告訴他。”

  “那得快點吧!估計索家也會找他們。”

  “二叔說得很對!”

  李澤點點頭道:“我剛剛得到消息,索家今天下午已經去找過他們了,開出了五千貫的天價!”

  眾人一聲驚呼,很多人的心都在顫抖,五千貫啊!

  “不行,這筆錢也必須要上交家族!”有人憤恨地叫嚷起來。

  李澤一擺手,止住了眾人,“慶倖的是,他們今天沒有答應,估計是想要更高的價錢,索家明天還會和他們談,我推斷最後會一萬貫成交。”

  這下子不是驚呼了,所有人都雅雀無聲,臉都變白了,儘管李氏家族名列沙州大世家,但這些年家族底子已經有點空了,徒有虛名,在家族財富上,李家已經排在最後,索家才是第一。

  這幾個家族長老只是輩分比較高,除了李澤外,其他四人家境都不富裕,兒孫一大堆,開銷很大。

  每年家族分錢,為了幾貫錢彼此都會爭得面紅耳赤,現在聽說一個偏房庶子居然能拿到一萬貫錢,不僅是臉白,眼睛都紅了。

  李澤自有他的打算,他其實並不是真想修什麼彌勒大像,即使修了大像,功勞也是家主的,和他李澤何干?或許家主想修建,但他不想。

  他今天聽說索家要出五千貫錢買這面石壁,他便立刻發現,這是一個發財的機會,他要趁家主不在之時把這塊石壁拿到手。

  然後一萬貫錢賣給索家,他至少能拿到四千貫錢,再給這幾個長老每人一千貫錢,這件事就變成長老會的決定。

  李澤一步一步,把其他四個長老都引到自己的計畫中,他看出四人眼中都露出了貪意,知道時機已成熟,便低聲道:“我打算把這塊石壁拿回來,再轉給索家,家族拿到一部分利益,當然,我們五個人付出了努力,也能分到一部分。”

  雖然李澤沒有明說這一部分是多少,但四人心裡都明白,每人至少能拿到一千貫,在金錢的鼓舞下,眾人都激動起來。

  “必須今晚就要拿回來,不能拖到到明天!”

  李澤陰陰一笑,“我已經讓管家把他們找來了,我們就在家廟裡問他們要,他們膽敢不交出來,家法伺候!”

  .........

  李臻已經有近十年沒有來李氏主宅了,上一次也只是和一群李氏孩童站在大門前,每人領了幾文錢,至於原因他已經忘了。

  他從前沒有踏進李府大門一步,以後也不想踏入,不過今天他似乎也不用踏入李府,管家領他們姐弟去了家廟。

  ”今天人多,家主怕族人弄壞府中花木,所以改在家廟登記,你們要快一點,登記完就走,別在那裡逗留。”

  李泉還想著趕回家做飯,哪裡會想在家廟逗留,而且她已經出嫁,不算李家的人了,家廟也和她無關。

  李臻姐弟二人從側面進了家廟,來到大堂,他們同時愣住了,只見大堂上燈火輝煌,正面坐著五名老者,四周站滿了年輕子弟和手執棍棒的家丁,殺氣騰騰,哪裡有什麼登記的桌案。

  李臻猛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拉著大姊轉身便向外走,後面卻站著十幾名手執棍棒的家丁,把他們後路堵死了。

  “你們要幹什麼?”李泉憤怒地質問道。

  “這裡是家廟,是祖宗英靈會聚之地,你們為什麼不跪下?”李澤冷冷道。

  李臻此時已冷靜下來,他意識到一定還是為了石壁之事,看來不僅索家打它的主意,李家也打算插足了,看周圍的架勢,自己若不給,他們就要動手了。

  不過這件事也怪不得李臻姐弟沒有警惕,他們祖父分到這塊石壁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李臻還沒出生,李泉也才幾歲,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塊石壁的來源。

  這石壁只是曾經屬於李氏家族,現在的產權屬於李臻,李家要想拿走,必須要李臻本人簽字畫押轉讓,還要官府備案,李澤心裡也明白,除了威逼李臻答應轉讓之外,他們沒有辦法把權契要回來。

  李臻不屑一顧說:“口口聲聲說祖宗英靈會聚之地,但你們幾人卻大大咧咧坐著,這就你們是對祖宗的尊敬嗎?”

  “大膽!”五名家族長老都勃然大怒,看來就算沒有權契,也要狠狠教訓這個目無尊長的後輩。

  李澤一擺手,止住了幾名長老的憤怒,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好吧!我先不計較你們的態度,我就明著告訴你們,那塊莫高窟的石壁是李氏家族的共有財產,你們必須把權契交出來。”

  李臻縱聲大笑起來,眾人都對他的放肆怒目而視,李泉也輕輕拉了一下弟弟的袖子,讓他不要在家廟無禮。

  李臻卻毫不在意,他上前一步,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李澤道:“我真不明白,既然是李家的共有財產,那為什麼權契會在我手上,這是哪家的道理?”

  李臻從懷中取出木匣,拿出了權契,對眾人高聲道:“大家請看!這就是莫高窟石壁的權契,上面卻寫著我李臻的名字,還有官府的大印,你們摸著良心說一說,這是李氏家族的共有財產嗎?”

  大堂內雅雀無聲,雖然大部分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事實明擺,族中分出去的財產就屬於個人家庭,要拿回來必須先征得對方同意,再用錢贖,這是慣例,除非是去世了沒有兒子繼承。

  既然權契上寫著李臻的名字,那產權就屬於李臻了,長老會卻硬說是家族的共有財產,這明擺著是在欺負這姐弟二人。

  不過眾人雖然心裡明白,誰又可能為這姐弟二人去得罪家族的長老會呢?眾人都沉默不語。

  李臻收起了權契,對李澤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份權契,你想要也可以,但請家主出來,我們坐下談,只要條件合情合理,我可以交出來,但你們擺出這個陣勢,想硬逼我們姐弟屈服,告訴你,做夢!”

  李臻斬釘截鐵的回答使五名長老臉一陣紅一陣白,家主不在敦煌,怎麼談?若家主真在,好處就輪不到他們了。

  李澤更是眼中噴火,有什麼好談了,對方無非是要錢,難道他李澤還能拿出五千貫甚至更多的錢嗎?

  他死死盯著李臻手上的木匣,他心念一轉,卻指著李泉道:“這裡是李氏家廟,你姐姐既然已經出嫁,她就不應該站在這裡,讓她回去!”

  “休想!”

  李泉當然不會把弟弟一個人留在這裡被人欺負,她也毫不退讓道:“我們既然一起來,就一起走!”

  李臻卻明白李澤的用意,他們是想先抓住大姊,再用大姊來要脅自己,看來今天若不交出權契就是一場惡戰了,他眼角餘光一瞥,看見身後不遠處有一名手執長木棍的家丁。

  這時,一名家族長老不耐煩道:“大郎,和他們囉嗦什麼,宣佈吧!”

  李澤重重咳嗽一聲道:“我們長老會重新清理了家族財產,按照族規,分配出的土地或者岩壁,如果十年沒有耕種或者開鑿,家族就要收回來給別的族人。

  二十年前,這姐弟二人的祖父分到一塊莫高窟岩壁,大約價值兩百貫錢,但二十年來卻沒有任何動靜,所以我們今天決定把岩壁收回來。”

  “如果我不答應怎麼樣?”李臻針鋒相對道。

  李澤一指大堂,“這裡是家廟,你們若不答應就動家法,重打兩百杖,逐出家族,包括你大姊,只要她姓李,也一併懲處!”

  逐出家族是唐朝最為嚴重的懲處,李泉有點擔心了,雖然她絕不肯放棄原則把石壁賣給索家,但如果弟弟因此被逐出家族,這對弟弟就太不公平了。

  儘管家族很強橫無禮,可她不想因為一塊岩石而使弟弟遭遇如此嚴重的懲罰。

  “阿臻,把權契給他們!”李泉低聲道。

  此時,李臻骨子裡野性也被激發了,他本來對家族的觀念就極為淡薄,現在對方強奪他的財產,還要打自己的姐姐,這口惡氣他怎能咽得下,這種屈辱,他怎麼可能承受?

  李臻硬直了脖子,一字一句道:“我絕不會給你!”

  李澤勃然大怒,“給我打!”

  他下達了動手令,幾十名家丁揮棒劈頭蓋臉向他們姐弟打來,李臻早有準備,他身形一閃,衝到身後一名家丁面前,膝蓋重重一頂,家丁痛彎了腰。

  李臻奪下木棍,轉身衝到阿姊身邊,只見阿姊一聲尖叫,她身上已被一名家丁的木棍打中。

  李臻眼睛都紅了,大吼一聲,揮棍橫掃,一棍打中那名家丁的腿彎,只聽‘哢嚓!’骨折聲,家丁慘叫一聲,滾翻在地。

  大堂上一陣大亂,大家都沒有想到李臻會反抗,以前也進行過這種懲罰,被懲罰的族人都不敢動,十幾棍就被打得癱倒在地,但今天李臻居然敢和家族對抗。

  李臻一邊護著姐姐,一邊揮棒亂打,他武藝高強,臂力極大,他又生怕姐姐受到傷害,凡敢靠近李泉身邊的人,他下手更加狠辣,一連打斷了三根哨棒。

  只片刻,三十幾名家丁都被他打翻在地,有的胳膊被打折,有的腿骨被打斷,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李臻見四周已經沒有家丁,他對一群李氏子弟冷冷喝問道:“還有誰敢上來?”

  大堂內雅雀無聲,五個家族長老呆若木雞,一動不敢動,李臻重重哼了一聲,拉住大姊胳膊,“阿姊,我們走!”

  李泉也被嚇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身不由己,被李臻拉著離開了大堂,眼看著姐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堂外,眾人依舊一動不敢動。

  這時,管家跑進來膽怯地稟報:“他們已經走了!”

  大堂內才恢復過來,李氏子弟一片竊竊私語,他們從未見過有族人膽敢在家廟內反抗,今天可讓他們開了眼界,四名長老紛紛埋怨李澤做事魯莽,表示這件事和他們無關。

  李澤望著滿地的傷患,他恨得咬牙切齒道:“這件事沒完!”
邱水躍 發表於 2014-12-30 22:15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4章 對質官堂

       李臻姐弟回到家中,關上門李泉就開始埋怨李臻,“權契給他們就是了,幹嘛非要打,打完了雖然高興了,可他們要把你逐出家族,你怎麼辦?”

  李臻才不關心家族的事情,他更關心大姊有沒有受傷,剛開始時,大姊好像被打了一棍。

  “阿姊,你怎麼樣,我這裡有藥。”

  “我沒事,你別打岔,我在說你呢!”

  李泉心中著實焦慮,這件事該怎麼辦?李臻笑著安慰大姊道:“他們沒有拿到權契,暫時不會把我驅逐出家族,而且今天家主好像不在,我估計家主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他們是擅自所為,等家主回來再說吧!”

  “你還能指望家主袒護你嗎?”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李臻一怔,他發現院牆上竟冒起一片紅光,他連忙拉住李泉,“阿姊,我去開門!”

  他快步走到門前,打開了院門,只見外面站著幾名衙役,後面還跟著十幾人,舉著火把,腰中帶刀。

  “你們有什麼事?”

  “你就是李公子吧!李家告你私闖家廟,打傷家丁,狀子已遞到縣衙,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兩個衙役還算客氣,他們都認識李臻,親眼目睹他騎射了得,倒不敢對他惡聲惡語,鎖住就走。

  李臻搖了搖頭,他已經敢肯定,家主李津肯定不在,為一塊石壁居然動用官府,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何其不智。

  這時,李泉嚇得臉都變色,上前央求道:“兩位大哥,我丈夫也在縣衙做事,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兄弟吧!”

  李泉的丈夫曹文在縣衙做文吏,曹文雖然無能,但李泉的厲害名聲卻在外,兩名衙役都認識她。

  一名衙役很為難地回頭看了看,這時,從巷子外走來一人,正是縣令楊贇。

  在他身後還跟著一人,在夜幕中看不太清楚相貌,但李臻何等眼力,他一眼便認出此人就是今晚拿他們發難的那個家族長輩。

  在縣令身後之人確實就是李澤,他在家廟沒有能威逼李臻成功,隨即就跑到縣衙報案,給縣令楊贇施加壓力,要他抓李臻歸案。

  儘管李臻在騎射表演時,縣令楊贇也坐在看臺上,知道王孝傑很看重這個少年,不過現在王孝傑已經走了,而以李家在沙州的地位,這個面子楊贇又不得不給,無奈之下,他只得親自帶領衙役來抓李臻。

  楊贇咳嗽一聲,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們家族內部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本官已派人去驗了傷,有四人被打斷胳膊,兩人被打斷腿骨,不管怎麼說,他們是你下的手,本官要先帶你回去,會秉公審理,絕不會冤屈你,希望你能配合本官辦案。”

  李臻一指李澤,“他也是在配合縣君辦案嗎?”

  楊贇回頭看了一眼李澤,不露聲色道:“他是原告,需要他來指證,以免抓錯人,這很正常,你不用想得太多。”

  李泉聽到一個‘抓’字,更加心慌了,連忙道:“楊縣君,我弟弟是冤枉的,是他們李家把我們騙去,要強搶財產,又是他們先動手,我弟弟為了保護我才被迫反抗,民女也被李家家丁打了,民女願意作證。”

  “本官剛才說了,不會冤枉任何人,李二娘請放心,本官這點聲譽還是有的。”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嘲諷的聲音,“楊縣令為何不明天再傳案犯,非要連夜抓人呢?莫非準備晚上做點什麼事嗎?”

  眾人回頭,只見索瑁在十幾名家丁簇擁下走來,索瑁也是剛剛得到消息,他知道李家也開始動手了。

  索瑁很擔心李臻被抓到縣衙後,會被強行畫押,然後官府連夜換契備案,那塊石壁就變成了李家的財產,索家的希望就沒有了,他急急趕來就是為了干涉此事。

  楊贇一怔,索瑁怎麼也來了?他連忙道:“本官是怕案犯連夜逃走,所以先來羈押他,沒有其他的意思。”

  索瑁呵呵一笑,“如果是擔心這個,索家願意作保,保證他不會逃走。”

  李澤沒想到索瑁也來了,他今天拿不到石壁權契,明天可能就會有變故了,他心中大急,“楊縣令,李家人被打傷眾多,說不定還會出命案,今晚必須要拘留他。”

  楊贇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礙於李澤的面子,連夜抓捕李臻,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索家也來干涉了。

  他頓時意識到,這件事的背後絕不簡單,極可能涉及到索、李兩家的爭鬥,自己若草率行事,說不定最後會牽連到自己。

  這件事必須把前因後果弄清楚了再做決定,而且李家家主沒有來,這個李澤的份量還是稍微輕了一點。

  想到這,他不再理會李澤,點點頭道:“也罷,既然索家願做保人,本官就稍微緩一緩。”

  他又對李臻道:“明天天亮,你自己來縣衙投案吧!本官明天就審理此案!”

  說完,他吩咐幾名衙役在李臻家站崗,自己便轉身揚長而去,李澤心中恨極,卻又無可奈何,他總不能對索瑁說,石壁拿回來我會再賣給索家。

  一則索家絕不會相信他,二則索家更怕他獅子大開口,還不如從李臻這裡拿到比較好。

  所以李澤只是動了動口唇,話卻說不出口,他只得狠狠一跺腳,轉身而去。

  索瑁深深看了一眼李臻道:“好好考慮一下吧!索家說不定還可以再幫幫你。”

  他轉身也帶著家丁走了,李泉關了門,嚇得兩腿發軟,她畢竟是個普通女人,面對這種官司案,她也不知所措。

  李臻至始至終都沒有多說什麼,他已看透了迷霧中的利益糾葛,見大姊憂心忡忡,李臻便笑著安慰她道:“阿姊不用擔心,我知道明天該怎麼做!”

  ........

  沙州只是個小州,下轄敦煌、壽昌兩縣,其中敦煌是主縣,集中了沙州七成的人口,縣衙便位於縣城中部。

  一大早,李臻和李泉便在幾名衙役的陪同下來到了縣衙,至始至終,李泉的丈夫曹文沒有出現,昨天妻子和母親爭吵,他便躲到城外的寺院抄寫經卷,至今未歸。

  “李公子上堂,家眷可旁觀,不得進入堂內!”

  這時,李臻取出一張紙條遞給大姊,低聲對她說了幾句,李泉點點頭,快步離去了。

  李臻被衙役領進了大堂,有索家做保,衙役對他比較客氣,沒有給他戴枷鎖和鐐銬,讓他在一旁等候。

  李臻也還是第一次來到縣衙,他前世在內鄉縣見過真實的縣衙,發現縣衙格局幾千年來基本上都沒有變化。

  只是中唐時還沒有椅子,縣令之位在高高的臺階上,桌案較矮,後面放著一張坐榻。

  桌案上方懸掛著一塊鑲有金邊的黑色牌匾,上有四個白色大字‘明察秋毫’,筆力頗為蒼勁。

  兩邊放著十幾塊馬牌,上寫肅靜、回避等等,馬牌旁則站著十八名身著皂服的衙役,手執紅黑大棍,個個身材高大,面目猙獰,顯得殺氣騰騰。

  其實大部分時候並不是縣令來審案,而是由縣尉來審,縣令日理萬機,哪裡有時間來審那些雞毛蒜皮的鄰里糾紛瑣案,只有一些大案才由縣令主審。

  今天的案子是李氏家族告族人李臻侵佔李氏財產,強闖家廟,打傷家丁,但訴求只有一個,要求李臻歸還家族財產。

  李氏家族的主告方正是李澤,他就站在左面角落裡,目光冷冷地注視著對方的李臻,今天他要拿出殺手鐧,李臻輸定了,儘管李臻武藝高強,但在官權面前,他再有天大的武藝也沒有用。

  李臻面無表情,就仿佛沒有看見對面的李澤,這時,一名文吏從側門走出,“縣君駕到!”

  十八名衙役一齊大喝:“升堂——”

  在長長的拖聲中,縣令楊贇快步走出,他頭戴紗帽,身著綠色七品官袍,腳穿烏皮靴,腰束革帶,面色十分凝重。

  昨天晚上,楊贇已經瞭解到了這件案子的細節,關鍵就是那面石壁,李家認為石壁屬於家族共有財產,但權契卻在李臻手中。

  這本來是家族之間的內部事務,很少有人會家族外解決,偏偏李氏家族拿李臻沒辦法,跑來報官。

  而且這件事索家也插手了,令楊贇一陣陣頭大,他也沒有辦法解決,好在剛才縣丞建議他可以把這件案子儘量拖一拖,讓索家和李家私下達成妥協,事情就好辦了。

  楊贇深以為然,李澤想要錢,索家想修石像,其實並不是無解,自己可以給李澤和索瑁牽牽線,讓他們二人達成妥協,這個案子就了結。

  至於李臻的利益,楊贇還真沒有太多考慮,那實在不重要。

  楊贇在桌案前坐下,衙役們再次高喝:“威—武——”

  “啪!”楊贇一拍驚堂木,喝道:“帶原告、被告上堂!”

  昨晚晚上,李澤連夜改了訴狀,既然不能以傷害家丁之罪拘捕李臻,那麼就沒必要在大鬧家廟事情上糾結,他把重點改為對那面石壁的索求。

  他和李臻同時從兩側候審處走了出來,這時外面湧來數十名旁聽的閒人,索瑁也出現了,他昨晚親自找了縣丞,要求他在這件案子上出點力。

  他並沒有太擔心,官場的規則他懂,相信縣丞已經給楊贇打了招呼,他面帶笑容地站在一邊,等待今天堂審的不了了之。

  李澤和李臻一起躬身施禮,“參見縣君!”

  楊贇點點頭,對李臻道:“李家已經撤訴你擾亂家廟之事,今天本官就不追究此事了,希望你以後不要那麼衝動,更不能胡亂傷人,聽見沒有?”

  “學生明白!”

  “好!”楊贇取過李澤的訴狀,展開看了看,眉頭微微一皺,李澤的訴狀和昨天的寫法又不一樣了。

  昨天是說族中有規矩,超過十年的未使用財產要被家族收回,但今天訴狀內這話不在了,變成了李臻並非敦煌李氏族人,不能接受李氏的財產。

  楊贇剛要開口詢問,一名文吏飛奔而至,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楊贇嚇了一跳,他怎麼來了,楊贇慌忙起身迎了出去。
邱水躍 發表於 2014-12-31 18:19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5章 意外歸屬

       只見大堂外,沙州刺史李無虧匆匆走來,遠遠還跟著李臻的大姊李泉,楊贇著實不明白刺史怎麼會來這裡,他連忙躬身施禮,“下官參見使君!”

  李無虧微微一笑,“聽說楊縣令在審案子,我正好閑得無事,便隨便過來看看,不會打擾楊縣令審案吧!”

  “哪裡!哪裡!使君前來指導,下官求之不得!”

  楊贇心中暗暗奇怪,州縣兩級職權分明,李無虧從來不會過問自己審案,今天怎麼跑來了?

  難道是李家或者索家走了李無虧的路子?他眼角迅速瞥了一眼索瑁,發現索瑁也是表情驚訝,看來不是索家。

  如果不是索家就是李家,他隱隱猜到,一定是李澤昨晚找了李無虧。

  李家的理由並不充分,為了拿到石壁,竟然不惜說動刺史前來,明顯是想給自己施壓,想到這,楊贇心中也暗暗對李澤不滿。

  眾人走回大堂,李無虧淡淡看了李臻一眼,隨即又對李澤笑道:“居然是大郎親自來訴狀,難得啊!家主回來了嗎?”

  李澤心中同樣疑惑,李無虧怎麼跑來了?而且見面便問自己家主的情況,讓他略有點尷尬,要知道,昨晚他找楊贇幫忙,就是以家主的名義,這不是當面揭穿自己嗎?

  李澤又不能不答,只得乾笑一聲說:“家主這兩天就回來。”

  “那就好,本官還有些私事要問問他呢!”

  旁邊楊贇也有些愣住了,聽這兩人對話,李家似乎並沒有找李無虧,李無虧真的只是隨便來看看?

  楊贇怎麼也不會把李無虧和李臻聯繫起來。

  他連忙躬身讓道:“使君請上座!”

  李無虧擺擺手,呵呵笑道:“我怎麼能坐楊縣令的位子,這不是亂套了嗎?我只是旁聽,坐一旁便可。”

  楊贇連忙命人抬一張坐榻來,放在自己右面的身後,以示尊崇,這一般是上面巡查禦史到來時坐的位子。

  李無虧坐了下來,面帶微笑,靜靜地聽楊贇審案,楊贇打起精神,對李澤道:“請原告再陳述訴狀!”

  李澤施一禮,清了清嗓子道:“大約二十年前,敦煌李氏家族給族人分配財產,當時說的很清楚,財產是無償分配,只有李氏族人才能擁有。

  但這幾天我們清理家族財產,發現莫高窟有一面石壁當年分給了族人李丹平,但我們現在有確鑿證據,證明李丹平不是敦煌李氏族人,不能享有李氏的財產分配,我們要求拿回這面石壁.....”

  李澤話沒有說完,李無虧的臉色微微一變,立刻咳嗽一聲,打斷了李澤的話,“李大郎是不是搞錯了,李丹平怎麼能不是敦煌李氏的族人呢?

  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我曾經和家族李津確認過,李津也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李丹平是敦煌李氏,現在怎麼又不是了呢?李大郎有沒有和家主確認過此事?”

  李澤一怔,他也是昨晚才發現這件事,李丹平只是族籍掛靠在敦煌李氏,所以覺得這是對付李臻的殺手鐧,不料半路殺出個李無虧,公開否認此事,把他弄糊塗了。

  “這個.....家主這幾天不在,尚未確認。”

  李無虧點點頭又道:“且不說李丹平是不是敦煌李氏,但有一點我告訴你,大唐律中寫得很清楚,唐律大於族規。

  我不管你族規怎麼規定,但既然石壁的權契上寫著李臻的名字,而且有官府大印,那就是說這石壁屬於李臻,而不屬於李氏家族,這一點必須要明確,至於你們家族想把它買回來,這應由你們雙方協商,和官府無關。”

  李無虧這番話說出來,不僅李澤呆住了,連縣令楊贇和外面聽案的索瑁都愣住了,這個案子實際上沒有上訴的意義了,李無虧已經明確這面石壁屬於李臻。

  他們都糊塗了,李無虧為什麼會偏袒李臻?就算他為人正直,但這涉及到沙州的兩大世家的利益,李無虧至少應該保持沉默才對。

  楊贇後背嚇出一身冷汗,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案子絕不能自己審,必須要交給李無虧才行。

  這時他顧不得面子了,連忙陪笑道:“下官對這種案子經驗不足,還請使君指導指導下官。”

  李無虧微微一笑,也不在意是不是喧賓奪主,他問李臻道:“不知李少郎有什麼想法?”

  外面聽案的閒人們一片譁然,刺史替縣令審案就已經很稀奇了,還居然問被告有什麼想法,簡直聞所未聞。

  這時,索瑁明白了,這個李無虧其實是在幫李臻,難道是因為王孝傑的關係?

  不過索瑁也並不像李澤那樣面如死灰,他是出錢向李臻購買,只要權契在李臻手上,索家就有機會。

  李臻早在看到大姊出現,便知道自己的紙條發生作用了,沒想到高延福的面子這麼大,還是把李無虧引來了。

  他也不居功自傲,上前施禮道:“學生感激李使君主持公正,正如使君所言,國法大於族規,我不知道當年祖父是怎麼得到這個權契。

  但現在官府的大印就承認了權契歸我所有,我覺得這個案子沒有必要再審下去,就像某人喜歡街頭一匹馬,就硬說這匹馬是他家的,這不就是明搶嗎?”

  李澤已經意識到自己要敗訴了,他頓時惱羞成怒,死灰的臉龐驀地變得通紅起來,指著李臻大吼:“你強闖李氏家廟,打傷我的家丁,你必須要認罪!”

  李澤的無禮連縣令楊贇也看不下去了,想到自己差點被李澤所誤,他心中就是一陣惱火,‘啪!’一拍驚堂木,“不准咆哮公堂,否則趕出去!”

  李澤恨恨瞪了李臻一眼,含怒於心,這時,李無虧又不慌不忙道:“不過你手中那塊石壁確實很重要,事關聖神皇帝陛下關注的彌勒大像,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也關係到沙州州府和沙州民眾。

  我就問你,你打算如何處置那面石壁?如果你願意修築大像,州府將支持你兩千貫錢,你看如何?”

  李臻早就胸有成竹,他笑道:“多謝使君的好意,不過學生祖父生前曾是大雲寺居士,學生自己也和大雲寺很有深的淵源,所以學生願意把這面石壁無償捐給大雲寺,請大雲寺來修建這座彌勒大像。”

  李臻這番引來一片驚呼,居然是無償送給大雲寺,索瑁的臉色刷得變得蒼白,狠狠一跺腳,轉身離去。

  李澤也徹底絕望了,他剛剛發現的一條財路就這麼被斷了,他心中又急又羞,就恨不得馬上就離去。

  李無虧呵呵笑了起來,這個少年沒有令他失望,竟然如此明事理,把這件事如此漂亮地解決了。

  他當即贊許道:“李少郎的義舉令人敬佩,很好,州府也會出兩千貫錢給大雲寺,協助大雲寺修建這座彌勒大像。”

  李無虧又對縣令楊贇道:“這件事就交給敦煌縣來做,楊縣令要儘快和靈隱主持聯繫。”

  “下官會全力做好此事,感謝使君今天的教誨。”

  李無虧意味深長地對李臻點頭笑了笑。

  ........

  從縣衙出來,李臻和大姊李泉一起往家裡走去,李臻笑道:“讓阿姊失去了一個發財的機會,阿姊不會怪我吧!”

  “這件事我倒不會怪你,你做得很好,老姐我很滿意,不過我想起另一件事,倒要好好問一問你。”

  “阿姊要問我什麼事?”

  李泉一把揪住李臻的耳朵,滿面怒容問道:“我聽小胖說,你們每人在柳園鎮賺了二十貫錢,錢在哪裡?你竟膽敢隱瞞我!”
邱水躍 發表於 2014-12-31 18:24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6章 神秘客人

      索家內堂上,索瑁深深低頭跪在地上,接受父親的訓斥。

  “你是怎麼做的事,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搞砸了,我怎麼告訴你,要不惜代價拿到石壁,可你是怎麼做的,現在石壁在哪裡?”

  索慶氣得胸膛急速起伏,負手在內堂上來回踱步,又停下腳步指著兒子怒斥:“你的無能毀了我的計畫,毀了我索家的機會,你知不知道?”

  索瑁萬分羞愧道:“孩兒以為他們是想討價還價,所以想等今天再去協商,沒想到被李家下手了。”

  “這件事和李家無關,是你的愚蠢,為什麼要讓事情過夜,你出五千貫不幹,出一萬貫,出兩萬貫,我就不信他們會不答應?實在不行就動手搶,這件事不是做生意,不能討價還價,你懂嗎?”

  “孩兒知錯!”

  “還有,李家那邊你也沒有處理好,李津不在,你應該及時和李澤溝通,李澤那種人幾時為家族考慮過,要替家族考慮他早就當家主了,他是要錢,你完全可以和他聯手拿到權契,總比給大雲寺好。”

  索瑁幾乎要哭出來了,他發現自己確實輕視了這件事的重要性。“父親,現在該怎麼辦?”索瑁帶著哭腔問道。

  索慶沉思片刻道:“你現在立刻去大雲寺,和靈隱主持商量,我們願意全力支持修建彌勒大像,所不足的修建費用全部由我們索家承擔,不需要大雲寺再去募緣,另外,索家每年再奉給大雲寺五百貫香油錢,請他務必在給朝廷的造像奏表上寫明索家對彌勒大像的支持。”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算索家拿不到主修權,但至少能和大雲寺分享修築彌勒大像的功勞,讓聖上能夠看到索家對大像做出的貢獻,然後再請武承嗣給聖上好言,或許還能彌補回來一點。

  索瑁明白了,立刻應道:“孩兒這次絕不會再誤父親的大事!”

  “去吧!現在就去,別又被有心人搶先了。”

  索瑁行一禮,匆匆去了,內堂上只剩下索慶一人,索慶負手望著天空,自言自語道:“這個李臻倒是很厲害嘛!居然連李無虧也幫著他。”

  這時,索慶感到堂外有人,立刻喝問道:“誰在外面?”

  只見一根大柱後戰戰兢兢走出一人,“祖父,是孫兒。”

  原來是長孫索文,索慶眉頭一皺,“你在這裡做什麼?”

  索文跪下行禮道:“啟稟祖父,孫兒想去州軍中練習騎射,不知祖父是否同意?”

  索文所說的州軍是沙州司馬索知平組建的五百人軍隊,索慶就是想讓索文出任這支州軍的校尉,使索家能牢牢控制這支軍隊。

  難得孫兒主動提出要去軍隊中練習騎射,索慶溫和地笑道:“你有這個想法很好,我自然會支持,這件事你去和二祖父商量一下,聽聽他的意見。”

  關鍵還是需要索知平來安排,索文答應了,起身要退下,索慶又叫住了他,“另外,祖父希望你多向李臻學習,這個年輕人非同小可,是祖父見過最有頭腦和能力的少年,不光要學他的武藝,更要學習他的謀略,如果你能有他的一半強,祖父就已經很滿意了。”

  “孫兒記住了!”

  “去吧!”

  索文退出了內堂,他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再也忍不住,抽出劍狠狠劈在院中木樁上,大罵道:“什麼狗屁李臻,耍了索家,還要我向他學習,他算是什麼東西!”

  索文偷聽到了二叔和祖父的談話,又被祖父說他連李臻的一半都不如,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打擊,令他憤怒萬分。

  索文揮劍連劈木樁,他又想起自己曾向李臻挑戰過,便大喝道:“我要找他比劍!”

  “長公子要找誰比劍?”索文身後傳來一個陰冷的笑聲。

  索文一回頭,是他們家的一名神秘客人,名叫藍振玉,是他小姑父藍振寧的弟弟,也是剛從長安過來。

  藍振玉年約三十餘歲,臉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綽號刀臉,劍術極為高強,而且經驗豐富。

  他之所以神秘,是因為誰都不知道他在長安做什麼,據說連他兄長也不知,索慶特地問了他幾句,結果什麼也問不出來。

  他這次是有很重要的事去高昌,正好路過敦煌,因為要等人,便在索家住兩天,這兩天也隨便指點一下索家幾名子弟的劍術。

  他閑來無事,便來看看索文練劍,正好遇到索文在發怒。

  索文最佩服之人就是這個小姑叔,不僅武藝高強,而且手段狠辣,頗對他的胃口,這兩天他一直在跟藍振玉學劍。

  索文連忙上前見禮,他歎口氣道:“祖父很推崇一個少年,說我不足他的一半,所以令我氣惱。”

  “哦?什麼樣的少年居然得到你祖父如此推崇?”

  “只是個寒門子弟罷了,雖然姓李,卻和李家無關,他的騎射還不錯。”

  索文本想說李臻頗受王孝傑欣賞,但他心中嫉妒,便不在藍振玉面前提及此事。

  “騎射?”

  藍振玉輕蔑地一哼,“在長安騎射不重要,劍術才是王道,你剛才說要比劍,是和他嗎?”

  “是!晚輩前段時間曾向他約劍,不過.....”

  藍振玉何等精明,他一眼看出了索文眼中的猶豫,便笑道:“是不是你的劍術不如他?”

  索文尷尬地點點頭,“去年我敗在他手上,我練了一年的劍,就想找回這個面子,但覺得還是不如他。”

  藍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陰陰笑道:“有我在呢!我教你一招,保證你能戰勝他。”

  索文大喜,連忙施禮,“多謝小姑叔教誨!”

  .......

  李臻回到家,便乖乖向大姊上交了二十枚羅馬金幣,李泉倒不是要弟弟的錢,而是她對兄弟管束極嚴,就怕他有錢後受不了誘惑走上邪路。

  敦煌有一種不好的風氣,很多少年子弟口袋有點錢就喜歡聚在一起喝花酒狎妓,李泉絕不允許兄弟也和他們一樣沒出息。

  這二十枚金幣她不會要,她會替兄弟攢存著,等做正事時再給他,不過李泉更關心這錢是從哪裡來,是否來路不明?是否兄弟做了什麼犯法之事?她足足盤問了李臻半個時辰。

  李臻倒不需要用錢,他之所以不肯把錢交出來,就是怕大姊盤問個沒完沒了,他終於不勝其煩,從家裡逃了出去。

  李臻已經提前結束了在州學的學業,因為他在武舉鄉試中出色表現,也打動了沙州學正,特批他提前完成學業,讓他有時間全力準備明年京城的武舉進士科。

  李臻這兩天無心練習騎射,他去了一趟玉門後,心已經有點野了,一心一意想再出趟遠門。

  他其實想去高昌或者龜茲,他來大唐後還從沒有去過敦煌以西的地方,他很想知道唐朝的西域和後世的新疆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李臻來到位於三賢巷附近的一家騾馬店,這家騾馬店同時也是一家引導店,也就是提供去西域或者長安的嚮導,並出售旅途用品,諸如帳篷、藥品之類。

  他走進店門,店掌櫃便笑著迎了上來,他一眼認出了李臻,笑道:“這不是阿臻嗎?來我小店想買點什麼?”

  “林叔,我想問問去高昌的事。”

  “原來是這件事,問我就是了,我一年要去幾趟高昌,來!來!我們坐下說。”

  林掌櫃熱情地拉李臻坐下,笑眯眯問道:“你要去高昌?”

  “有點想去。”

  “可就怕大姊不准,是不是?”

  林掌櫃哈哈笑了起來,他取出一張地圖道:“高昌就是西州,這個你知道吧!”

  李臻點了點頭,林掌櫃又道:“聽起來西州就在沙州隔壁,其實很遠,主要是我們沙州面積太遼闊,敦煌以西都是沙漠或者隔壁,要去高昌必須走商道,可以在蒲昌海休息補給,不過我勸你最好夏天或者秋天去高昌。”

  “為什麼?”

  “春天有沙塵暴,如果路上遇到沙塵暴,那可是會要小命的,夏天就好得多,我走了近二十年商道,在夏天遇到沙塵暴,也就只有一次。”

  李臻也只是問問而已,他找不到理由說服大姊讓他去高昌,雖然他兩世為人,內心早已獨立,但畢竟大姊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他不想讓大姊為他操心難過。

  剛從騾馬店走出來,只見遠處一人騎馬疾奔而至,瞬間便衝到他眼前,馬上之人正是索文。

  “李臻,你接好了,這是我的劍貼!”

  索文將一張劍貼扔給了李臻。
邱水躍 發表於 2015-1-1 22:08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7章 蹊蹺比劍

       劍貼就是正式比劍的挑戰貼,這種傳統從漢朝傳承到了唐朝,漢唐都是尚武的時代,男子佩劍是極為尋常之事,稍微體面的男子都會有一把自己的劍,學武比劍在漢唐蔚然成風。

  幾個朋友出外郊遊踏春,興之所來,拔劍比武,或者雙方反目成仇,也會拔劍決一雌雄。

  大多數時候的比劍都是口頭約定,很少有人下劍貼,下劍貼就意味著可能會有生命危險,這種情況要找中間人作證,如果是比劍決生死,那還必須向官府備案。

  但索文劍貼上的理由只是劍術較量,沒有決生死的意思,就不用向官府備案,但也比較正式,時間是明日上午巳時正,地點是東校場,也就是李臻武舉鄉試時考步射之地。

  “老李,你幹嘛要接他的劍貼,簡直亂來!”

  酒志聽說索文給李臻下了劍貼,他頓時義憤填膺,“去年比劍已經輸給你了,按規矩,三年內不准再約劍,他什麼意思?才一年又要比劍,這臉皮簡直比城牆還厚。”

  李臻對酒胖子的憤怒不以為然,擺擺手笑道:“無所謂了,不管三年還是一年,該贏還是贏,該輸還得輸,你說是不是?”

  “話雖這樣說,但畢竟有規矩,大家都知道,他這樣亂來會壞了規矩。”

  旁邊康大壯沉聲道:“估計是這次索家買石壁失敗,索文懷恨在心,所以拿比劍來說事,不過他明顯不是你的對手啊!”

  “老李,這裡面一定有陰謀,明明不是你的對手還一本正經下劍貼,他不怕丟臉嗎?不對!不對!這裡面一定有陰謀,我們不能上當。”

  李臻拍拍酒志的肩膀,笑道:“好了,不要整天談陰謀,他苦練了一年的劍,估計能戰勝我了,所以他才會提出比劍。”

  “苦練個屁!”酒志輕蔑道:“昨天我還在怡春院遇到他.....”

  酒志猛地捂住嘴,他發現自己說漏嘴了,李臻大笑起來,摁住他問道:“死胖子,老實交代,二十枚金幣還剩多少了?”

  “青天白日在上,金幣都給翠兒買東西了,那個地方我只去過一次,我只是去找人!”

  “你當然是去找人,我們都知道。”

  “小胖去哪裡找人啊!”

  李泉端了一盆胡餅笑著走了進來,嚇得三人都不敢再說話了。

  ........

  東校場上擠滿了前來看比劍的少年,李臻和索文比劍之事早已傳開了,大家蜂擁而至,都想一睹這場精彩的較量。

  其實李臻和索文的比劍本來就不公平,索文是敦煌權貴子弟,他可以下狠手,甚至殺死李臻,但李臻只是平民子弟,他卻不能傷了索家長孫。

  大家都很清楚,所以更多人是為李臻擔心,大壯和酒志也擔心不已。

  李臻對大壯和酒志笑了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去年我怎麼擊敗他,今年還是一樣,你們不用擔心,替我呐喊好了!”

  酒志把李臻拉到一邊,低聲道:“要不要我玩點陰的,我帶了巴豆粉,我給他飲水裡先下點巴豆如何?”

  李臻有點哭笑不得,“你帶那玩意兒來做什麼?”

  酒志撓撓頭,有些尷尬道:“你知道....這種東西我從來都是隨身攜帶。”

  “先警告你,別亂來啊!壞了我名頭。”

  酒志不屑撇了一嘴,“還名頭?小命重要還是名頭重要?算了!胖爺我只是一番好意,你不要我管,我還樂得清閒。”

  李臻其實也不想和這個蚊少俠比武,這種人輸不起,自己若讓他,他必然會四處吹噓,把自己貶低得一文不值。

  自己若贏了他,他更不會甘心,還要千方百計找回面子,他們索家家風一貫如此。

  但既然索文已逼到眼前了,李臻也不絕會退讓,而且他也很好奇,去年這個索文兩招就敗在自己劍下。

  而今天,這個索文居然急不可耐地向自己挑戰,僅僅時隔一年,莫非他又練了什麼特別的本事?

  試球場兩邊擠滿了前來看比劍的少年,他們個個情緒激動,拼命扯開嗓子大喊,就恨不得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索文手心全是汗,心中有點緊張,他長得也頗為高大,身材和李臻相仿,他今天頭戴紗帽,穿一身上等的絲綢長袍,腰束玉帶,唇紅齒白,頗顯得玉樹臨風。

  他手中執一把名家打造的長劍,劍刃鋒利,在陽光閃耀著熠熠寒光。

  前天索文得到了藍振玉的指點,藍振玉善於用藥,從他那裡,索文學到一種陰險的手段,可以讓他在比劍中輕易擊敗對方。

  索文心中變得急切起來,他渴望和李臻交手,並擊敗他,從他頭上將沙州第一少年高手的光環奪過來。

  此時,索文感覺到李臻身上有一種難以言述的殺氣,像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壓迫著他,令他心中竟生出一絲膽怯。

  這種殺氣在去年沒有,甚至前段時間遇到李臻時,都沒有感到這種殺氣,現在卻從李臻的長劍中透出。

  尤其李臻那雙銳利的雙眼,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讓索文覺得自己的企圖被對方看穿了,索文心中不由有點慌亂。

  李臻的裝束打扮和索文大相徑庭,他沒有戴冠帽,只戴著發白的平巾,身穿藍色細麻長袍,腰束革帶,手中長劍也是他用八百文錢在鐵匠鋪買的便宜貨。

  但經歷前些天和吐蕃士兵的殊死搏殺,李臻的心態自然發生變化了,他對人的生死觀有了改變,表現在劍術上,出手會更加果斷,下手也更加狠辣,不再受到什麼約束,這無形中將提高他的劍術。

  大唐的劍術有兩種,一種是套路劍術,比如讀書人在州學裡練的劍術,以及普通人學會的一招半式劍法,這種套路劍只能強身健體,實戰沒有一點意義。

  還有一種就是實戰劍術,是專門的習武人所練,先要練套路,然後忘掉套路,見招出招,隨意劈殺。

  而且絕不能僅僅練劍,還必須從小練習身體的柔韌和力量,最後使練武人做到眼疾手快,體若蛟龍,尤其力量必須足夠強勁,否則力量不足,會被人一劍劈飛。

  李臻和索文練的都是後者,但水準完全不同,不光是師父水準有高低,更重要是每人的天賦和刻苦程度不一樣。

  李臻將長劍隨意扛在肩頭,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他敏銳的目光卻注視著索文的一舉一動,他看出索文眼中很不自然,似乎做了什麼虧心之事,使他更加警惕。

  在去年的比劍中,索文兩招就敗在自己劍下,一年來自己劍術又有長進,但索文的精神狀態卻和去年沒有兩樣,那麼索文要想戰勝自己,他必須在兩招之內就要有所行動。

  李臻目光盯住了索文的左手,他已經看見了,索文左手內乎捏著一把短刃,鬼鬼祟祟,就像見不得人似的。

  李臻冷笑一聲,高聲喊道:“索兄,先手讓給你吧!”

  “好!”

  索文大喝一聲,疾奔而來,奔至李臻眼前,劈手就是七八劍刺來,劍光閃閃,令人眼花繚亂。

  李臻卻沒有抵擋,連退數步,目光卻盯著索文的左手,他見索文左手短刃一動,便知道他要出手了,他也喝喊一聲,長劍格擋,側身和索文交錯而過。

  就在電光石火的刹那,索文的左手短刃向李臻迎面劈來,他短刃內竟噴出一股無色的粉末,站在遠處根本看不見,但李臻卻看得清清楚楚,在短刃劈出的刹那,他便屏住了呼吸。

  索文的殺手鐧就是這種無色的粉末,這種藥原本是用來對付女人,聞到以後會四肢無力,藍振玉又將純度提高,使這種粉末效果變得更強烈,只要聞到一點點,就會頭暈目眩。

  索文自己卻事先服瞭解藥,不受迷藥影響,藍振玉的辦法更加機巧,粉末藏在一把短劍內,只要揮刃向對方劈出,無色粉末就會從中空劍身內甩噴出來,使對方不知不覺中了暗算。

  兩天來,索文拿府中家丁做實驗,屢試不爽,使他更有了信心。

  短劍揮出,只見李臻腳下一個踉蹌,似乎要跌倒,引來周圍少年們一片驚呼,酒志他們更是急得大喊:“老李當心!”

  索文頓時大喜,對方中招了,他惡膽心生,轉身大喝一聲,挺劍向李臻後心刺去,這一劍下手極狠,若被刺中,非死即殘。

  在一片驚呼聲中,長劍瞬間刺到了李臻後背,這時李臻卻意外地向前走一步,正好躲過索文致命一劍,他卻反手一劍,刺中了索文的手腕,索文慘叫一聲,長劍‘噹啷!’落地。

  索文半跪在地上,握住手腕嘶聲慘叫,鮮血從手縫湧出,痛得他渾身發抖。

  兩人交手在兔起鶻落之間便結束了,但最後結果卻令人瞠目結舌,明明是李臻要敗了,怎麼最後卻是索文中劍跪地?

  酒志興奮得揮臂大喊:“看見沒有,這就是沒屁眼師父教出的徒弟,一招半就敗陣,還有沒有想上去挑戰的?”

  試球場四周鴉雀無聲,沒有人敢上去挑戰,但更多人是為李臻擔心,傷了索文,索家會放過他嗎?

  站在索英旁邊的藍振玉被酒志惡毒的話激怒了,若不是他不願意亮相,他今天非把這個死胖子的爛嘴割掉不可。

  這時,索英帶著十幾名家丁拔刀衝了進來,十幾名家丁將李臻團團包圍,索英連忙扶住兄長,焦急地問道:“大哥,你怎麼樣?”

  “我不知道,經脈....可能斷了。”

  索英大怒,回頭盯著李臻怒吼,“李臻,你膽大包天!”

  李臻冷冷一笑,將地上的短劍挑到自己面前,彎腰拾起,仔細看了看問道:“文公子,要我對大家說說嗎?”

  “別....我認輸!”索文低聲哀求,他心知肚明,若李臻把這件醜事宣揚出去,自己恐怕將身敗名裂。

  索文又對家丁令道:“讓他走!”

  “不行!”索英怒極,傷了索家長孫就想走,哪有這麼容易?他惡狠狠道:“李臻,你必須給索家一個交代!”

  就在這時,校場外面一陣騷亂,緊接著有人大喊:“別比劍了,敦煌要出大事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5-1-1 22:14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8章 戰爭突至

       大唐立國已有七十餘年,久歷太平,人們漸漸忘記了戰爭,中原雖是如此,但邊疆州郡卻有戰爭的隱患。

  四年前鷹武衛將軍王孝傑率軍擊敗吐蕃軍,收復了西域四鎮,但吐蕃並不甘心,它和突厥聯手,幾次對唐軍發動戰爭,企圖奪回西域。

  這次王孝傑率五萬大軍從敦煌南下高原,準備進攻吐蕃大將勃論贊刃和吐蕃擁立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俀子。

  吐蕃和突厥軍處於劣勢,為了挽回戰局,突厥騎兵便對唐軍的後勤重地敦煌城發動了偷襲。

  五千突厥騎兵從北方向敦煌殺來,他們被途徑敦煌的商人發現了蹤跡,立刻給敦煌城報了信。

  已經有二十年沒經歷戰爭的敦煌城亂成一團,家家戶戶哭爹喊娘,拼命把孩子和家產往地窖裡藏,所有人都覺得末日即將來臨。

  敦煌的形勢異常嚴峻,豆盧軍此時並不在敦煌城,而是作為王孝傑大軍的後勤護衛軍駐紮了南山山口一帶,距敦煌城約兩百里。

  敦煌城內只有五百州兵,怎麼可能抵擋得住五千突厥騎兵的進攻,一旦城破,結果必然是屠城,敦煌數萬平民誰也活不成。

  北城門已亂成一團,從城外湧進了大量的農民和商人,哭喊聲、叫駡聲,十幾頭駱駝和幾輛牛車擠在城門處,使城門關不起來。

  司馬索知平大聲吼叫,指揮州兵把駱駝和牛車分開,必須要馬上關閉城門。

  城頭上,刺史李無虧臉色極為凝重,他心中也成一團亂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如果敦煌被突厥人屠城,他豈不是成了沙州的千古罪臣。

  這時,長史蔣源上前低聲道:“當務之急必須派人去南面報信,讓張庭儘快回兵救援,這是保住敦煌唯一的辦法了。”

  “可是....我怕時間來不及。”

  “使君,聽說突厥人都是騎兵,不擅攻城,他們還要臨時製作攻城武器,如果我們把敦煌會武藝的子弟都集中起來,至少能有幾千人,發兵器給他們保衛家園,相信能爭取到一點時間。”

  李無虧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們不能放棄希望,我這就派人前去救援!”

  他話音剛落,城頭上頓時傳來一片驚叫,只見南方和北方都遠遠出現了一條黑線,突厥騎兵已經殺到了。

  李無虧的臉刷地變得慘白,突厥人竟然是從兩個方向殺來,去南方求援的路已經被截斷了,這可怎麼辦?

  這時,一名隨從快步上前道:“啟稟使君,李臻求見,他願意殺出去求援!”

  李無虧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線希望,他急道:“快帶他上來!”

  片刻,李臻被隨從帶了上來,他抱拳道:“使君,學生願去南山求援。”

  “可是....突厥人已經把南面的路截斷了,你不知道嗎?”

  李臻點點頭,“學生就是知道這個情況才要求出去求援,學生戰馬極快,也能騎射,相信能殺出重圍,給我兩天時間,學生一定讓張軍使率軍回援。”

  李臻本想參加子弟兵防守敦煌,但就在剛才他聽說突厥軍從南面殺來,他立刻意識到,想去求援已不是那麼容易了。

  整個敦煌城就數自己騎射水準最高,戰馬也最好,只有他才能衝出去,他沒有時間猶豫,立刻趕來主動請纓。

  李無虧看了一眼蔣源,蔣源點了點頭,“使君,非此子莫屬!”

  李無虧毅然下定決心,“好!我給你一件信物,你立刻換上盔甲,馬上出城。”

  李臻披掛了一身盔甲,帶了三壺箭,兩把弓,又帶一根長矛,勒緊了盔甲,翻身上了赤血寶馬,

  李無虧拉著他的手再三叮囑道:“你一定要衝出去,敦煌數萬人的性命就在你身上了。”

  李臻點了點頭,這時,城門開啟了一條縫,李臻雙腿一夾,雄壯的赤血馬如箭一般衝出城門,他伏在戰馬上,加快馬速向西南方疾奔而去。

  李臻剛走,李泉便匆匆跑來了,她急得大喊:“你們看見我弟弟沒有?”

  李無虧歉疚地歎了口氣,指了指正在合攏的城門道:“你弟弟殺出去求援了。”

  李泉驚呆了,她眼前一黑,竟然暈倒過去。

  .......

  突厥主帥已猜到敦煌城會派人去求援,所以他兵分兩路,從南北夾擊敦煌城,又派出十幾支巡哨隊,分佈在敦煌城四周,要求他們務必獵殺去救援之人。

  李臻縱馬疾奔,他並沒有直接去衝擊南面的突厥主力,那是去找死,他從西南方向突圍,那邊沒有看見突厥軍大隊人馬。

  他的戰馬極快,片刻間便奔出了四五里,前面是一片小胡楊林,忽然,‘咻!’的一聲尖利聲響,一支鳴鏑從他頭頂上掠過。

  李臻一回頭,只見左面數十步外的胡楊樹上站著一名手執弓箭的突厥哨兵,他立刻張弓搭箭,拉弓如滿月,一支狼牙箭閃電般射出,正中這名突厥哨兵咽喉,哨兵悶叫一聲,從樹上摔落下來。

  但這名突厥哨兵射出的鳴鏑卻是信號,片刻,一支約三十人左右的突厥騎兵隊從胡楊林左邊大喊著疾衝而來。

  李臻心中有些慌亂,他一縱戰馬,從右邊繞著胡楊林疾奔,不料前面樹林旁又殺出一支突厥巡哨騎兵,約二十餘人,攔住了他去路。

  這支騎兵離他極近,兩名突厥士兵揮刀向他劈來,在此生死存亡之際,李臻竟然冷靜下來,左手揮長矛擋住突厥士兵戰刀,右手拔劍劈去,一道血光迸出,突厥士兵連頭盔帶人頭竟被劈掉一半。

  李臻還是第一次用師父給他定唐劍,他也沒有想到,這柄劍竟鋒利如斯,他呆了一下,又大吼一聲,揮劍劈向另一名士兵,他力量極大,這一劍把對方的刀直接斬斷,劍鋒從對方眉心劈了進去。

  他瞬間殺掉兩人,但其他二十幾名突厥騎兵並沒有被嚇倒,一起大喊著揮矛向他刺來,而後面三十人名突厥騎兵也追到了,數支箭從他頭頂掠過。

  這時,他耳中聽到腦後風聲,本能地一低頭,一支箭噗地射中頭盔,箭尖貼著他頭皮射過,帶著頭盔飛了出去。

  李臻驚出一冷汗,他發現自己已經被突厥騎兵包圍,只有左邊的胡楊林可以走,他不假思索地扔掉長矛,縱馬向胡楊林中奔去。

  後面箭矢不斷,從他頭頂和身邊射過,胡楊林極為密集,根本無法奔馬,只因為他騎著一匹寶馬,才能在胡楊林中奔跑。

  後面的突厥騎兵見無法衝入樹林,他們大聲咒駡,留下兩名士兵,其餘騎兵分兵兩路向胡楊林的另一邊包抄而去。

  不料突厥騎兵剛走,李臻卻又從原路返回,他知道突厥騎兵肯定會奔至樹林前面去包抄,殺個回馬槍就能擺脫包圍。

  他張弓搭箭,兩支狼牙箭連珠射出,守在原地的兩名突厥騎兵皆被李臻的箭射中,慘叫落馬,李臻一縱戰馬,從胡楊林中衝了出來,繼續向西南方向奔去。

  他奔出了數十步,後面五十餘名突厥騎兵終於發現上當,他們狂吼著去追趕這個戲弄他們的送信唐兵。

  李臻縱馬狂奔,他已扯去了掛在肩膀上的頭盔,露出一頭烏黑的頭髮,任它們披散在肩頭。

  一邊奔逃,一邊扭身射箭,一箭快似一箭,箭如疾風勁雨,每一箭射出就有一名追兵慘叫落馬,突厥騎兵也亂箭射來,丁丁當當地射在他的鎧甲上,他穿的是明光鎧,竟然沒有被箭矢射穿。

  李臻信心大增,他從小就聽說過五十步外唐軍的弓箭射不透明光鎧,天下最強大的唐弓尚如此,更不用說突厥人低劣的弓箭了。

  李臻在戈壁灘上策馬疾奔,汗血寶馬的強勁賓士令他如虎添翼,他拉弓似滿月,飛箭如流星,每一支箭撲向敵軍,就宛如死神的一絲獰笑。

  十幾里奔程,已經有三十幾人被他射死,皆是一箭斃命,漸漸地,追趕的突厥騎兵開始猶豫了,追趕的速度放慢,他們被李臻的神箭驚得膽寒心顫。

  李臻衝上一座沙丘,在刺眼的陽光下,他心中充滿了一種殺人的快感,他猛地拉開弓,冷森的箭尖對準了追來的突厥人,眼睛眯了起來。

  居高臨下,披頭散髮的李臻宛如天神一般,一聲弦響,長箭呼嘯而至,最前的一名騎兵迎面被一箭射穿了頭顱,慘叫一聲栽落下馬。

  最後的十幾名突厥騎兵終於被嚇破了膽,紛紛調頭便逃,李臻仰天大笑,戰勝敵人的滋味竟是如此暢快淋漓。

  他調轉馬頭,加快馬速向南山疾奔而去,此時他更擔心敦煌城的情況,擔心他大姊的安危。
邱水躍 發表於 2015-1-2 16:16
第一卷 莫欺少年窮 第0029章 人心思遷

       敦煌城的激戰已經延續了兩天,一架架臨時製作的攻城梯轟地搭上城牆,數以千計的突厥士兵如蟻群般攀梯而上,一手攀梯子,一手執盾牌,口中咬著斬刀,奮力向上攀爬。

  城頭守城的數千敦煌子弟已死傷慘重,但他們不肯放棄家園,在刺史李無虧的率領下拼死和突厥士兵激戰。

  箭如雨下,子弟們搬起石塊滾木如冰雹般砸下,一片片突厥士兵被砸中射中,慘叫著跌下城去......

  攻城梯沒有鉤子,很難掛住城頭,被城上子弟兵用鋼叉向兩邊奮力撐去,攻城梯被推出城牆,吱吱嘎嘎向斜刺裡橫摔下去,梯上一串突厥士兵發出長長的慘叫,許多人從雲梯上跳下,依舊難逃死傷,鮮血染紅了城牆內外。

  這時,城南出現了險情,一支三百人的突厥精銳殺開了一道缺口,士兵開始源源不斷湧上,這三百名突厥士兵兇猛異常,銳不可當,瞬間在守軍內衝開一條血路。

  李無虧急得大喊,“頂住!不能讓他們衝上城!”

  但千餘名敦煌子弟兵實在頂不住,被殺得紛紛後退,敦煌的形勢陡然間變得危急起來

  就在這時,南方傳來了號角聲響,一聲接著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在遠方回蕩,這是守衛敦煌的豆盧軍殺回來了。

  遠處出現了大隊士兵,旌旗招展,長矛如林,黑壓壓的軍隊鋪蓋在城外的戈壁灘上,城頭上的敦煌子弟頓時一片歡呼,所有人都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李無虧仰天慟哭,“我們援軍終於來了!”

  但就在這時,一支狼牙箭閃電般射來,正中刺史李無虧的胸膛。

  隨著李無虧緩緩倒下,所有子弟兵憤怒了,他們不顧一切,向衝上城的三百突厥士兵殺去。

  在城外,兩千突厥騎兵也發動了攻勢,向剛剛趕來的近五千豆盧軍殺去,李臻一馬當先,呐喊著揮矛迎戰上去。

  ........

  五千突厥騎兵的偷襲終於在敦煌軍民的殊死反抗中失敗了,兩千餘名突厥殘軍在萬夫長的率領下向北撤退,戰爭終於離開了敦煌。

  這一戰敦煌軍民也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豆盧軍陣亡近半,而守城的敦煌子弟更是戰死了三千餘人,五百州兵幾乎全部陣亡,索知平身受重傷,刺史李無虧也不幸戰死。

  家家戶戶哭聲一片,李臻渾身是血,他牽著戰馬疲憊地走進了敦煌城,看著幾名士兵抬著一隻擔架從城頭上走下。

  他認出了擔架上的人,竟然是刺史李無虧,李臻連忙奔上前,急問道:“他怎麼樣?”

  兩名士兵搖搖頭,表示重傷難治了,這時李無虧還沒有斷氣,李臻連忙握住他手,大喊道:“使君,是我!我把軍隊找回來了!”

  淚水撲簌簌從他臉上滾落,李無虧慢慢睜開眼睛,對李臻露出一絲笑容,那笑容裡充滿了贊許,隨即他手一鬆,閉目而逝。

  李臻撲在李無虧的屍體上,失聲慟哭起來,這時,李泉奔跑過來,哭著拉住了弟弟,姐弟二人生死重逢,抱頭痛哭。

  .......

  戰爭給敦煌帶來的創傷難以抹平,兩個月後,當王孝傑在青海湖邊大敗吐蕃和突厥聯軍的消息傳來,也難以讓敦煌人歡呼雀躍。

  每個人都在默默地治療戰爭的創傷,就敦煌保衛戰結束兩月後,朝廷下旨,追封戰死的李無虧為太中大夫,進爵長城縣開國公,以對他率軍民死守敦煌的表彰,同時朝廷免沙州稅賦三年,以示嘉獎。

  此時豆盧軍的兵力已補充增加到五千人,敦煌基本上已經安全了,可就在這時,敦煌開始出現了遷移潮,很多人家都難以醫治兒子戰死的內心創傷,舉家離開了敦煌,遷到離中原更近一點的甘州和涼州。

  商人也紛紛關閉店鋪南遷,畢竟商人對戰爭最為敏感,戰爭結束後,敦煌的生意一落千丈,很多商隊都暫時不走絲綢之路南線了。

  李臻家中也面臨選擇,李泉決定全家東遷去洛陽,她已經把土地賣了,手中攢了一千三百貫錢,全部換成了粟特金幣。

  “婆婆,我考慮明年阿臻要參加武舉,同時佛奴也要參加科舉,反正佛奴的差事也丟了,沒有什麼牽掛,咱們就一起去洛陽吧!”

  李家狀告李臻之事也影響到了曹文,縣令楊贇暗中對李臻姐弟惱火,使曹文丟掉了縣衙的差事,他決定參加明年春天的科舉。

  孟氏歎口氣道:“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很多人都離開敦煌了,但這裡是我們的根,故土難離了。”

  李臻在一旁笑著勸道:“阿嬸,反正老宅也不賣,房子還在,那根就還在,再說姊夫考上功名,將來衣錦還鄉,官府裡的人都要給你行禮呢!”

  孟氏想到的卻是女人會,她在女人會中地位很低,被人瞧不起,假如兒子真的衣錦還鄉,讓那幫女人會的人看看,那才是揚眉吐氣。

  她終於動心了,點點頭道:“好吧!我聽你們的,和你們一起去洛陽,不過以後還要回來。”

  難得全家達成了一致意見,李泉大喜,“今晚我們全家好好慶祝一下。”

  這時,院門口傳來康大壯的聲音,“阿臻在嗎?”

  李臻連忙迎了出去,“大壯,什麼事?”

  “我給說件事。”

  康大壯有些吞吞吐吐道:“我父母也準備離開敦煌了。”

  李臻點點頭,他能理解,在敦煌待了十年,不是迫不得已,康大叔不會離開。

  “你們要去哪裡?”

  “我爹爹想遷去張掖,那邊粟特人多,也是一個很有名的貿易中轉之地。”

  “真巧,我們家也準備走了,遷去洛陽,說不定還能同路。”

  康大壯大喜,“那正好又可以一起走了。”

  這時,康大壯又想起一事,連忙道:“斑叔來了,想見見你。”

  李臻想起了那個爽朗的粟特商人,他送給自己醒腦瓶此時就躺在懷中,“他在哪裡?我也想見見他。”李臻連忙問道。

  “他在我家,你跟我來!”

  兩人一起來到了康大壯家的鋪子,只見康麥德正和斑叔坐在那裡聊天,斑叔見到李臻,老遠便爽朗笑道:“李少郎,我給你帶來一個消息,你聽不聽?”

  “斑叔說的消息我當然要聽。”

  李臻坐了下來,表示洗耳恭聽,斑叔拍拍他肩膀說:“上次你問我釀酒秘方之事,也真是巧,我的朋友準備改行了,他手上一份釀酒秘方打算轉讓,他買來是六百貫錢,現在只賣三百貫,你要不要?”

  李臻笑道:“只要是真的,我覺得倒挺合算。”

  “這個我給你擔保,一定是真的,怎麼樣?”

  李臻心念一動,他是不是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去一趟高昌,反正阿姊要遷去洛陽,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如果不去一趟高昌,他真的很遺憾了。

  “斑叔,你什麼時候回高昌?”李臻急問道。

  斑叔呵呵一笑,“我後天走,你莫非要和我一起去?”

  “我去家裡人商量一下,斑叔一定要等我。”

  李臻坐不住了,跑回家找大姊商量......

  店鋪裡,李泉專注地聽完斑叔的介紹,她也有點動心,居然是半價賣出,更重要是,她去洛陽還沒有想好自己的營生,手中就那麼點錢,總不能坐吃山空,如果真有釀酒秘方,她便可以以此為生了。

  “斑大叔,是不是這個人抄錄了副本賣給我,秘方正本他自己留著?”李泉很精明,她發現了這裡面的漏洞,秘方嘛!完全可以買一份,然後抄錄幾十份賣出去。

  斑叔搖了搖頭,“原來我也不太懂,這次我才明白,高昌釀酒業的規矩很嚴,絕不允許你說的那種情況出現,買來的秘方只能自己用,如果要轉讓就必須改行,而且釀酒秘方不允許私下出售,要經過高昌酒行的同意,他們會幫你鑒定真假。”

  “斑大叔的意思是說,我如果私下買一份,很可能是假的。”

  “就是這個意思,幾十貫錢的秘方,誰也不敢相信,若花幾百貫錢,又怕買到假貨,所以高昌的釀酒秘方都要經過酒行鑒定,既然由他們鑒定,那麼規矩就多了。”

  斑叔的一番話使李泉動心了,她原本擔心買到假貨,畢竟是幾百貫錢,但如果有酒行鑒定,那就可以考慮了。

  更重要是斑叔和康大叔的人品她都信得過,有他們擔保,而且只賣半價,這筆生意應該可行。

  這時,旁邊康麥德又笑道:“如果讓阿臻去,那大壯也可以跟去,這小子磨破了嘴皮子,就想和阿臻一起去,我沒辦法,只好答應了。”

  李泉又回頭看了看李臻,見他目光裡充滿期待,她本身就是一個能決斷的女人,既然有機會,她就不會放過,李泉又沉思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斑大叔,這份秘方,我決定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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