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死亡騎士 作者:時間的守護者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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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511 2015-1-10 22:30:3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 191808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23
第二十八章合聲


  視線被扭曲,靈魂在熔化。炎龍摧枯拉朽的攻擊即將把羅蘭、自己以及一切全都毀滅,可是即使清楚地明白到必須放手一搏,詩帆的身體和悲鳴的結界本身卻根本不聽從意志的命令。

  結果,還是無法抵達終點嗎?

  但就在此時,悅耳的聲音突然在祈禱士的耳畔響起:「請不要迷茫,詩帆。」

  那個聲音帶著淡淡的悲傷,但卻又充滿了堅決的語調。女神之終末於是反射性地回過頭去,看到了站在身後的纖細身影。她的眼睛在一瞬間因不可思議的景像而大睜——

  王座上的精靈女孩依然緊閉雙眼,但另一個奧露哈卻穩穩地站在面前。雖然來自美露基狄克的火焰耀眼異常,但精靈卻沒有在地面投下影子,她的身體也彷彿半透明般,任憑熱風穿梭而過。

  那個是……滯留於現世中靈魂?詩帆這樣判斷,可是接著又立刻否定了最初的想法。如果炎龍沒有撒謊,精靈祈禱士的魂魄早已隨著被毀滅的使徒一同消散了,何況此時此刻並沒有感受到任何來自幽界的力量,呼喚自己名字的這個影像,絕對不會是奧露哈的靈魂。

  「你是誰?」

  「真正的奧露哈已經死了,她的靈魂沉入瀛海,崩解並重組。但是祈禱士卻將自己的執念遺留在了這個世界上,因為……」對方將視線投向一次又一次想要突破防禦的羅蘭。

  「直到最後一刻,奧露哈也沒有機會面對面地說出『我喜歡你』。」

  「『喜歡』?」詩帆小心翼翼地重複著這個字眼。

  對於掌握著無窮毀滅力量的女神終末來說,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微妙的詞彙。

  「嗯,喜歡。」奧露哈認真地點了點頭,「比起即將被萃取靈魂這種事情,奧露哈更擔心的是羅蘭,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為了救自己而不惜拼上性命。而如果就這樣與炎龍戰鬥的話,必死無疑。」

  「所以,我才會誕生於此。為了守護那個人。」

  這個,就是『喜歡』嗎?黑髮少女在心中反覆呢喃強烈的音節,下意識地將它印刻在記憶的深處。

  「但是,光憑奧露哈的執念沒有辦法完成那樣的使命,所以,拜託你,把屬於神的力量借給我。」纖細的精靈女孩走近詩帆,湛藍的雙眸凝視著對方,「只要完全解放你的力量,一定可以……」

  「不行~!那是不可能的……」黑髮少女激烈地搖頭,大喊的聲音蓋過了風聲。

  因為那力量是像徵毀滅的意志。儘管一直不願意承認,但詩帆其實非常清楚——自己做出的食物總是淡而無味,無論如何也建不起樹屋,治療傷口還要消耗不成比例的精力。而若是破壞,那只要心意一動便可即刻達成,就好像當初毀滅銀月城一樣。

  自己意志的深處,正飼養著隨時都會撕裂理智的,虛空的猛獸。那道封印絕對不能解除,否則的話,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可是,你想要救羅蘭.斯特萊夫對嗎?」奧露哈靜靜地問。

  那句話令詩帆無法抑制地抬起了頭。

  「你和我的心情是一樣的,這樣就足夠了。」執念的影像這樣說著,露出寂寞的微笑。

  下一刻,她已經和黑髮的少女肩並肩站在一起,彷彿折射出的鏡像般,兩人的右手以完全相同的動作同時舉了起來。接著,在火元素肆虐的高溫和強光中,一把冰晶編織起的長弓出現在詩帆的手中。

  三界界限的破壞令火焰主宰者在靈界的真實之姿再現,可是女神之力卻無法增幅——因為神靈並不純粹,而是掌握著三界之力、同時具有三界特性的存在。所以,任何一界的失衡都會無法令神擺脫法則的束縛,如果想要令伊修托利本身的力量在現世具現,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條件——

  執念。

  因為執念,死亡騎士的體內才能流淌永恆的動能。

  因為執念,歐林的劍才能揮出超越思維的速度。

  而此時此刻,因為奧露哈愛戀的執念、詩帆開啟的心扉以及羅蘭手中甦醒的約定,伊修托利的意志才能降臨於這個世界。

  「這個是?」金髮劍士停下動作,以無法置信的眼神盯著自己的武器。

  神劍『霜慟』表面的金屬已經完全褪去,從中現出的真正劍身就像是由純粹的冰凝聚而成,半透明的鋒芒向外散發出青色的光輝,寒冰的颶風層層解放,吹散了青年身邊的火焰。

  『以神之名鑄造,達成祈願』,鐫刻在水晶劍刃表面的文字如此訴說著。

  奧露哈渴望力量,詩帆操縱力量,而這柄由羅蘭解放了的劍,成為了女神與現世之間的通道。

  空氣中再一次響起劍刃震動的清脆合聲。

  伊修托利的力量從『霜慟』的表面流瀉而出,充滿了意識網的每一處,傳遞到寶石權杖的尖端,傳遞到死亡騎士攜帶的首飾中。往生者週身的結界變得明亮起來,他們手中的利刃開始隨著『霜慟』一起共鳴,一點又一點的冰藍色光芒在武器的鋒芒上點燃,在火焰與岩漿的籠罩下彷彿星光般醒目。

  但在這片赤紅色的天穹下,最耀眼的既不是亡靈的武器,也不是鳴響的『霜慟』,而是詩帆與奧露哈共同舉起的長弓——在水晶構築的精緻弓脊上,那支羽箭正集結起奪目的光芒——如果要說美露基狄克是無法正視的太陽,那麼凝聚著女神之力的箭矢就是夜空下最耀眼的星。

  弓只是半開,扣箭的右手貼近了面頰。詩帆在等待機會。

  「準備。」精靈的聲音在少女耳旁響起。

  祈禱士以左手推弓,輕巧地把整張長弓推滿。生死時刻,她的全身都繃到了極點,女孩心中的弦只怕比手中的弦更緊,已經到了一觸即斷的地步。

  「別擔心,我們一定可以阻止他,一切就交給我吧。」

  詩帆遲疑了一下,依舊拉著弓,卻微微合上雙眼。

  下一瞬間,聚集於炎龍喉頭的火焰終於達到了臨界的質量。排山倒海的力量最後凝聚為一道強光,從美露基狄克的口中呼嘯著噴射而出。

  「射~!」奧露哈在同一時刻喊道。就在話音出口的瞬間,詩帆睜開了眼,目光燦然逼人,羽箭劃出一道銀白色的光痕,直射衝擊波的中心。

  如巨龍般咆哮的衝擊波被這道光完全洞穿,排山倒海的火焰就好像打碎在礁石上的駭浪,化為無數碎片,向著四面八方散了開去。

  羽箭的去勢依然毫無衰竭,那道洞穿一切的光線毫無停滯地貫透了緋紅之王的左肩和左翼。下一刻,伴隨著美露基狄克混合著憤怒與痛苦的咆哮聲,被女神之力穿越的部分爆了開來,飛舞的火團在剎那間炸成粉末,不成形的傷口中噴湧出金黃的鮮血。

  「可惡~!真是見鬼了~!」一口鮮血從炎龍口中噴了出來,「伊修托利的力量明明不可能突破界限的,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簡直就是開玩笑~!」

  詩帆並沒有回答,奧露哈也沒有回答。兩人再次整齊劃一地動作,張開同一張弓,搭上同一支箭。

  灼熱的大氣迅速降溫。箭矢銳利的鋒芒上,再次集結起足以凍結一切的寒光。

  「不肯回答就算了。」炎龍自嘲地笑了笑,「說起來,現世對於我這麼純潔的人來說,可能太危險了。」伴隨著輕描淡寫的話語,那個龐大的軀體在剎那間綻放出輝煌的光芒,逐漸幻化為火焰編織的一個剪影。

  不能讓他逃掉~!這個念頭從羅蘭的腦海中一閃而逝。

  其他死亡騎士早已被颶風吹到了遠處,能接近敵人的只有青年一個人。但是,光憑自己的力量,可能阻止得了不可一世的火焰主宰者嗎?羅蘭沒有把握,但是他依然要試。

  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於是舉起手中的冰之劍,擺出突刺的姿態。

  接著,另一柄劍也舉了起來,同樣擺在突刺的位置上。

  和剛烈的『霜慟』相比,那柄劍的尺寸要小得多,柔軟的劍身在熱浪中微微擺動,看上去顯得弱不禁風。但是,劍的鋒芒上,同樣遊走著冰藍色的女神之力,持劍者的雙眸中,同樣燃著熊熊的火焰~!

  沒有言語,也不需要。

  在最強的敵人面前,羅蘭與阿爾薩斯的動作開始自然而然地調整,手腕、手肘、腰和腿,全身開始逼近那個最完美的衝鋒姿勢。雖然使用的武器不同,雖然使用的劍術不同,雖然隔著生與死的界限,但『雲耀』的法則卻讓兩名戰士的動作和眼神越來越接近。

  簡直就好像兩個相互吸引的音符一樣。

  一次呼吸,在這一次呼吸中,弓已滿勁箭已離弦。鋒芒在前,戰士和他們手中的劍一起化作了銳利的長牙,衝向眼前唯一的目標。

  「你們怎麼這麼煩人~!我都說不玩了,沒聽見嗎?」火焰之王的全身騰起無數條火蛇,編織出的火網氣勢洶洶地灑向兩名渺小的凡人。

  但在舞者完美無暇的配合下,這種攻擊完全無效。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霜慟』與『雲耀』湛藍的弧光便突破了火焰的束縛。

  「媽的,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美露基狄克怒吼,額頂的尖角上亮起灼目的光。蒼鐮再一次激射而出,在火元素瀰漫的空氣中帶起一股巨浪,遮天蔽日地籠罩住兩人的全身。

  ……還有五秒。

  只要再過五秒,緋紅之王就能糾正被自己扭曲的界限,然後逃回到火靈界去。然而,在最後一秒即將逝去時,炎龍心中的那座計時塔卻被來自外界的強橫力量摧毀了。

  羅蘭和阿爾薩斯已經衝出了重重疊疊的火海。女神之力的守護下,武器的鋒芒輕而易舉地貫穿了火焰之王的結界。一柄劍釘進炎龍的左爪,一柄劍釘進炎龍的右爪。冰藍色的光芒立即蔓延到火焰之王的全身,像鎖鏈一樣牢牢捆住了掙扎的光之輪廓。原本即將消失在虛無中的炎龍再次實體化,美露基狄克被凍結在了現世。

  火焰主宰者大口喘著氣,直直地瞪視著對面的黑髮少女。他已經毫不懷疑詩帆將射出足以抹消去一切的利矢,但即使如此,炎龍依然要拚死掙扎。

  箭射了出去,以目光無法捕捉的速度穿越肆虐的火焰,「鐺」地一聲釘在炎龍的防禦結界上。兩股巨大的能量在接觸點相互涅滅著,在扭曲的空間中激起一層又一層巨大的漣漪,令腳下的岩漿和地面不停地顫抖。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赤紅的結界開始崩裂,冰藍的光芒卻越燃越亮。

  「我就知道,女人只會對小白臉放水。」炎龍朝地上啐了一口金色的血液。接著,美露基狄克的抱怨聲便被結界破裂的脆響聲完全淹沒。

  神之箭貫透了火焰之王的首級,劃過光痕,射穿天空。

  炎龍龐大的身軀開始迅速地潰散,無數火星從龜裂的輪廓中迸出,接著融入灼熱的空氣裡。籠罩著整個迷霧森林的火焰穹隆在轟鳴中迸碎,裂下來的碎片變得像羽毛一樣輕,像光一樣透明,星星點點的火花被布拉因那斯的風高高帶上藍天,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風在吹,美露基狄克的碎片隨風飛上天宇,散落現世。

  有好一陣,青年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接著,透過飛舞的火星和朦朧的火霧,羅蘭看到了對面的那個人,那個無所畏懼的戰士。

  「我們……以前聯手過嗎?」羅蘭喘著氣問。

  「那種事,怎麼可能。」阿爾薩斯將精王劍收回鞘中,嘴角微微揚起。

  這樣,就結束了。詩帆呼了一口氣,下意識地鬆開失去知覺的手。水晶編織的長弓如羽毛般緩緩飄落,通體變得透明起來,最終融進虛無之中。

  全身上下都在顫抖,就好像有一柄劍貫穿了身體;體內的熱度無法散去,就好像流淌的血變成了滾燙的鐵水。不僅如此,就連意識也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一樣——畢竟,剛才的一擊所超越的不僅是肉體的極限,更是意識的極限。

  不可思議的幻想之箭,確確實實射落了太陽一樣的存在。

  自己的意識之所以沒有被破壞的慾望反噬,應當是由於奧露哈的關係吧?想到這裡,詩帆禁不住側過頭去,恰好看到凝視著羅蘭的精靈女孩,以及同樣目不轉睛的金髮青年。

  阿爾薩斯和理查德只是遠遠地望著這一幕,法洛希黛駕著雙翼有些發黑的獅鷲輕巧地落地,眼神中帶著懷念與猶豫,但是她最終選擇和往生者們站在了一起——就好像有一道無形的結界橫亙在女劍士與此刻的羅蘭之間。

  青年水色的瞳孔裡掠過一絲波瀾,微微張開的嘴唇欲言又止。

  彷彿看出了對方的心思,奧露哈寂寞地笑了起來,看著讓人心疼:「我並不是真正的奧露哈。站在你眼前的這個影像,僅僅是祈禱士彌留之際的願望,一個為了守護而存在的意像。而現在,那個願望也已經達成。」

  「你是奧露哈,我知道。」出乎意料的,羅蘭堅決地搖了搖頭。

  「但是……」女孩的神情在一瞬間變得迷惑。

  「原本的我應當會將自己交託給仇恨的業火,就像很久以前的黑暗之鷹那樣,但『霜慟』的合聲卻改變了一切。」青年撫摩著水晶般的劍刃,眼中沒有迷茫,「劍上的封印之所以能夠解除,是因為你的關係。而當伊修托利的守護降臨到現世的時候,我也可以從中感覺到你的思念。」

  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緩緩走了過來,走到女孩的面前:「奧露哈的心情,確實透過祈禱術傳遞到了我心裡。守護意像也好,殘留的執念也罷,你和創造出你的人是一樣的。」

  「真的是一樣的嗎?」精靈小心翼翼地問。

  「是一樣的。」羅蘭溫柔地回答。

  「那麼……如果真的是一樣的話,除了守護羅蘭以外,我還有一句想要說的話。」彷彿下定決心般,奧露哈抬起頭。

  時間在那一刻停止了流淌。

  「接下來一切就交給你了,請好好照顧羅蘭。」

  並不是意料之中的表白。依然掛著笑容的精靈將視線轉向詩帆,然後以毫不後悔的口吻一字一句這樣說著。伴隨著那略帶悲傷的話語,奧露哈纖細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最後融進了冰冷的空氣之中。

  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留在人們眼中的只有王座上浸透鮮血的嬌小身體。

  從一開始就知道無法挽回,所以自己的心情才會比想像中更平靜。羅蘭下意識地避開詩帆微妙的視線,走上冰冷的王座,然後溫柔地抱起身軀尚未冰冷的精靈女孩。

  「我們走吧。」黑暗之鷹簡潔的話語為慘烈的戰鬥畫上了句號。

  死亡騎士不需要葬禮,當這些無所畏懼的戰士與伊修托利訂下契約之時,他們的一切就都維繫在了執念之上。往生者的利刃僅為自己的意志和女神的願望而揮舞,即使明知要對抗火焰之王的烈焰,手中的武器也絕對不會停下。

  在布拉因那斯之戰中犧牲的八百六十九名死亡騎士同樣如此。當美露基狄克焚盡肉體之時,他們的表情中只有深深的遺憾,卻絕不會帶上任何恐懼的眼神。

  但奧露哈是不同的,精靈永遠眷戀著森林。所以,在沒能救出女孩的現在,羅蘭至少要為她尋找到一片合適的長眠之地。

  「問題是,真能找到嗎?」阿爾薩斯小聲地說,茫然地看著一路踏過的景像。

  美露基狄克的力量令整個布拉因那斯王城從洛倫丹大陸上消失了。

  無盡的毀滅烈焰抹去了人們視野中的所有景物,以火焰主宰者所在的位置為中心,方圓數十里內的一切都被無法想像的高溫熔化成了閃爍的玻璃物質,再往外則是凝結成玄武岩的冰冷平面,最外層則是岩漿流淌過後的一片焦黑大地。

  雖然所有的火焰元素都隨著炎龍的消失一同離去,然而瘋狂肆虐的痕跡一定會長久地盤踞於此,即使經過幾百年,迷霧森林恐怕依然無法擺脫現在的噩夢,恢復到往昔的模樣。

  「可能在邊緣地帶還有殘存的森林帶。」理查德望著隊伍最前列青年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重整後的寒冰皇冠騎士團已經行軍了數個小時,然而入目的只有光禿禿的黑色大地,曾經繁茂的迷霧森林,此刻甚至沒有留下一棵倖存的樹木。

  結果連這樣的事情都無法完成嗎?羅蘭的嘴角扭曲成一個自嘲的苦笑。

  下一刻,映照入視線的景像卻讓他無法抑制地瞪大了眼——在看不到盡頭的焦土中,突然躍出的大片純白讓所有人的意識在那一刻失重了。

  月之花正盛開在眼前。

  附近的翡翠湖已經被完全蒸乾,到處都是岩漿流淌後的醜陋溝壑,然而這些有著繁複纖細結構的潔白花朵卻似乎完全不受影響,簡直就好像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的桃源。

  如同著了魔一般,金髮劍士抱著精靈的屍體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強風的吹拂下,晶瑩的月之花花瓣在他的身旁捲起,撫過青年倔強的髮梢,就好像從天而降的雪花。

  當樸素的衣冠塚映入黑暗之鷹的雙眸時,羅蘭覺得體內的血液在一瞬間凍結了。

  其實並沒有回憶起什麼。因為夢中那個冷酷的自己早就說過,死亡騎士羅蘭.斯特萊夫已經徹底拋棄了過去,現在的軀殼是用空白組成的。

  可是羅蘭知道那個衣冠塚的故事——自己曾經懷著好奇的心情詢問過理查德。當時,巫妖敘述的語氣十分平淡,所以聖騎士羅蘭和星之子久遠的過去對轉生後的羅蘭而言,或許只是遙遠的故事。

  但現在,卻能確實地體會到那種感覺……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揪心的疼痛。

  「就這裡吧。」羅蘭的聲音微微發抖,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我想,如果有月之花和伊修托利之始源作為陪伴,奧露哈一定不會覺得寂寞的。」

  青年說著放下懷中的女孩,抽出大劍開始用力地挖掘起泥土來。沒有任何一名死亡騎士上前幫忙,法洛只是靜靜地摩挲著自己的項鏈,而透過那雙顫抖的肩膀,詩帆看到了黑暗之鷹的臉頰上有淚水劃落。

  接著,一朵晶瑩透明的雪花從黑髮少女眼前慢慢飄過,然後隱沒在了茫茫花海中。

  

  「連這裡也開始下雪了。」澤菲利斯仰起頭望向蒼茫的天空,「老師,會是巧合嗎?」

  「即使是氣候驟變也不會影響到重疊領域,如果估計沒錯的話,恐怕美露基狄克的意志已經被摧毀了。」莫巴帝淡淡地分析,「一旦身為中樞處理者的元素之王死去,那麼所有的元素就全都會擺脫界限的束縛,脫離現世並回到自己所屬的領域裡。」

  「小的火元素會融合成大的火元素,大的火元素則相互競爭——吞噬掉對方或者被對方吞噬,當重組與融合到足夠大時,就能形成新的中樞機構,即新的火焰之王。雖然以往並沒有元素之王被摧毀過的記錄,不過根據凱琳娜的推測,整個過程至少要一周時間。」

  「那麼,整個世界要在寒冬中度過整整一周了,不知道孤兒院那邊會不會有困難。」雖然氣溫並非很低,夜鶯還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

  「美露基狄克太過高傲和自信了,如果他不過分輕敵,而是願意與我們聯手作戰的話,絕對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女孩這樣分析。

  知識淵博的血族只是搖了搖頭:「不,澤菲。雖然炎龍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他和你想像的完全不同。炎龍已經謹慎到了習慣在獵物面前掩飾自己的謹慎的地步了,所以他才總是喜歡那種誇張的風格。」

  「也就是說,他其實並沒有輕敵?」夜鶯問。

  「沒錯,他一定是在握有必勝把握的情況下出擊的。」莫巴帝點點頭,「但最終的落敗卻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

  「所以?」

  「恐怕發生了什麼超出了元素之王預測的變化……極大的突變。」血族的語調依然平靜,神色中卻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峻,「一定是在伊修托利之終末身上產生的,或者是守護著她的那個戰士。」

  「也就是說,下一次的戰鬥將會很艱難。」澤菲利斯做出結論——女孩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養父露出這樣的表情。

  「沒錯。」莫巴帝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後將注意力轉向散落點點陽光碎片的美麗湖面。下一刻,木槳划水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對話。伴隨著輕輕巧巧的節拍,一條小舟從霧氣中現出了它狹長而流暢的軀幹,並不緊不慢地向著岸邊靠近。

  站在船頭的同樣是一名吸血鬼。雖然並非莫巴帝這樣罕見的日行者,然而她同樣絲毫不在意來自頭頂的陽光——

  因為這裡是現世與靈界的重疊處,傳說中星之都的所在地。在這個地方,血族既不必畏懼陽光的燒灼,也不需要依靠血液維持生命。在這個地方,靈界的力量與物質的力量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在這個地方,居住著傳說中以意志改變世界的祈禱士。

  這也正是莫巴帝前來此地的原因。

  「芙羅拉老師已經同意見面的請求了。」船上的另一人對高大的血族這樣說,他有一頭棕色的卷髮,看上去大概三十來歲。不過這僅僅是祈禱術作用的假相,發話者眼中透露出的滄桑才記錄了他真正的年齡。

  這個男人的名字是布蘭德路特.達荷,米特蘭曾經的王族。幾百年前,當路維絲大軍登陸洛倫丹大陸,為建立神道而瘋狂擴張時,首當其衝的就是米特蘭王都。那座城市後來被改名為眾所周知的聖都,而國王卻因此失去了國家。

  當然,雖然有著類似的經歷,布蘭德路特和莫巴帝是完全不同的,前者認為自己的責任已告完結,所以有幸成為星之都門下的祈禱士,而後者卻自願承擔起了更沉重的責任,讓自己面對無盡的戰鬥。

  只不過,命運最終還是讓兩位國王走到了一起。

  「這位是依萊娜,星之都的代表,也是我當年學習祈禱術時的前輩。」中年男子介紹著身後的吸血鬼。

  「請隨我來,守護者正在等著你們呢。」漂亮的血族簡潔地接過話頭,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是莫巴帝.辛格維斯。她是我的女兒,澤菲利斯。」同樣身為夜之一族的高大男人這樣自我介紹。

  「莫巴帝和澤菲利斯嗎,很襯的名字。」對方微笑起來。

  雖然對方究竟是敵是友還未確定,但依萊娜顯然不打算在航行的時候保持彬彬有禮的沉悶氣氛,所以她提了個直接了當的問題:「說起來,布蘭德路特的頭銜是『國王』,那你的呢?」

  「頭銜?」同胞的問題令莫巴帝有些意外,不過卻沒有拒絕解釋的理由,「那僅僅是為了在魔法通訊或者書信傳遞時達成保密機能而設置的東西,雖然我有根據各人不同的情況而提出相應的方案,但其實並非貼切的像徵。至於我自己,因為容易識別的關係,所以並沒有頭銜。」

  「真是無聊的回答。」依萊娜撇了撇嘴,「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話,你想給自己起個什麼樣的頭銜呢?」

  想給自己起什麼樣的頭銜?那樣的事情,從未考慮過吧。不過或許並不是頭銜本身的問題,而是因為從未考慮過「自己想要什麼」。

  面對對方顯而易見的試探,莫巴帝一時語塞。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26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24
第二十九章雪待之夜


  八年之前,星之都的守護者是在自己的房間裡與羅蘭一行見面的,不過這回的客人顯然完全不同,所以接待的地點也改在了正式的會客廳。

  此刻,在靈樹之館最底層的寬敞大廳中,芙羅拉正與莫巴帝面對面坐著。星之都這邊一同出席的還有依萊娜和矮人利斯頓.奎羅特,而陪同叛神者的自然是『夜鶯』與『國王』。

  「很抱歉,在這種靈界紛爭不斷的時候前來打擾,」莫巴帝彬彬有理地以此作為開場白,「不過聚集著眾多祈禱士的星之都同時也等於是聚集著巨大的力量,所以,我認為此次拜訪是必須的。」

  「我已經從布蘭德路特那裡得知了關於各位的一些情況。」芙羅拉點了點頭,「但是在回答莫巴帝先生的問題前,我是否可以先提一個要求呢?」

  「請講。」

  「能把你的武器給我看一下嗎?」星之都的守護者平靜地問。

  血族遲疑了一下,隨後取出懷中的十字劍,面無表情地遞了過去。對方小心翼翼地接過劍,並沒有去注意武器本身,而是用纖細的手指摩挲過劍鍔上的藍色寶石。

  「不會有錯的,你的確就是凱琳娜的那位學生。身為祈禱士,她很擅長製作共鳴寶石。而作為希亞之終末,她的護身符就是這一顆具有代表性的『凱琳娜之藍寶石』。」芙羅拉抬起頭,凝視著對方血紅色的雙眸,「莫巴帝.辛格威斯,你是打算繼承她的遺志嗎?」

  「不,我從未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某個人。」血族毫不猶豫地否定了對方的試探,「我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為了這個世界的存在。」

  「你認為伊修托利與終末的結合會令整個世界毀滅?就像凱琳娜說的那樣?可是……」依萊娜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可是事實上並沒有先例,所以一切僅僅是假設。」莫巴帝替同胞說完了下面的話,然後又補上一句,「這樣的邏輯推理我已經聽過很多次了。」

  他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但比起假設,推理更無意義。」

  「因為這個世界並不屬於某一個人或者神,所以絕對不能因為某一個人或者神的願望而賭下全部,莫巴帝先生是這樣認為的,對嗎?我明白你的心情——」守護者點了點頭,接著話鋒突轉,「但是從星之都的立場來看,凡人若想要進步或變革,冒險和犧牲再所難免。」

  「進步?」血族很罕見地露出嘲諷的笑容,「或許在整個世界陷於水深火熱時,是值得去賭一賭,但隨著神靈影響力的降低,已經沒有那樣的必要了。」

  「現在凡人可以用自己的雙手糾正世界,雖然緩慢但卻是有目共睹的糾正。在這種情況下,有誰會願意將一切都押在未曾謀面的女神身上?並非每個人都具有死亡騎士的執念與勇氣,所以強迫他們接受神的一切也同樣是錯誤的。」

  「我明白了。」芙羅拉歎了口氣,「那麼,在閣下確認自己與星之都間的立場前,是否願意聽聽我最後的嘮叨呢?」

  「洗耳恭聽。」血族點了點頭。

  「那是一個女孩的故事,久遠的故事。」對方的眼神帶上了懷念的神采。

  

  寒冰皇冠騎士團的最終目的地是遙遠的雅赫維山脈,世界樹的所在地。以被毀滅的迷霧森林為起點,這裡並沒有任何捷徑可走——死亡騎士必須取道艾拉澤亞,再一次沿著尼盧河前進,再一次通過曾經被征服的三個王國。對於眼中燃燒著冷火的往生者來說,一切彷彿回到了原點——

  幾十年以前,伊修托利的封神之路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和理查德料想的一樣,護送終末的軍隊並沒有受到任何抵抗——七年時間雖短,卻已足夠失去引導的信徒們崩潰了。

  很久以前不可一世的路維絲聯盟徹底分崩離析,盟國紛紛自立。聖都所在的米特蘭首先廢黜了教廷,隨後與德拉諾、泰拉斯以及索克拉特展開了長久而殘酷的拉鋸戰。由於曾經是神靈戰爭的主戰場之一,斯托加德的力量已被大大削弱,正打算和鄰近的法赫多德結為聯盟以避免被吞併。

  而艾拉澤亞,這個曾經由聖劍騎士團守護的國家,現在已只能無奈地看著死亡騎士帶起的寒風在金色平原上肆虐,根本沒有任何阻止的辦法。

  何況也沒有阻止的必要。神靈這個詞彙已經與此刻的艾拉澤亞無關,新統治者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自保。

  「從空中來看,沒有任何異常情況。」法洛希黛駕著獅鷲降落在茫茫的雪地上——這是凱歐為數不多的幾次降落,也是亡靈們屈指可數但必須進行的幾次整修。

  先不提騎士團需要照顧會疲勞的人類成員,在美露基狄剋死亡的情況下,肆虐的暴雪同樣是停下步伐的重要原因。在敵人尚未出現的情況下,死亡騎士必須保證每分每秒都能發揮出全部實力,以避免遭遇到突然的襲擊。如果一味求快,等待在終點的或許只有毀滅。所以,亡靈們才會在曾經建立起的基地廢墟上,靜靜地等待夜晚的到來。

  「很好。看來隸屬於叛神者的勢力相當聰明,他們明白在半路狙擊終末是不會有勝算的,所以才會採取按兵不動的做法。」理查德這樣推斷,「雖然莫巴帝一定會守侯在世界樹附近,不過至少我們可以很快抵達格蘭戴爾河。」

  「決戰就會在那時候進行吧。」金髮藍眼的女劍士這樣回答,雖然表情很平靜,可是所謂的「決戰」究竟會有多殘酷,誰也無法預測。

  「嗯。不過,法洛希黛,」巫妖頓了頓,語調突然變得非常微妙,「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嗎?」

  「回……去?」獅鷲騎士迷惑地看著對方。

  「這裡不是你的出生地嗎?」

  「要回去哪裡?伊修托利取回了久遠之血,所以我恢復了凡人的容貌,不再會受到惡魔的窺探。」女孩低下頭,輕聲問,「可即使如此又如何呢?除了寒冰皇冠騎士團以外,這個世界上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是嗎?」理查德微微一笑,「看來問題在我這邊。嗯,我似乎忘記告訴你了,這幾年亡靈一直都和大賢者卡達爾以及聖劍騎士團團長迪莉西亞保持著聯繫。」

  「什麼~!?」法洛難得大喊出聲。

  「意外嗎?但是既然路維絲聯盟已經解散,那脫離的盟國也失去了伊修托利繼續敵對的理由。」巫妖的表情顯得高深莫測,「雖然亡靈在資金上並無優勢,但我們的魔法技術卻對戰後重建有巨大的幫助。基於這點,卡達爾和迪莉西亞接受了我的提議——由巫妖秘密教授法師協會優化的法陣技術,而回報則是四個國家的情報信息。」

  「當然,在私人情報交換上,也有提到『卡托麗.奧蘭德』的事情。」這句話令法洛的全身都顫抖起來。

  「你和他們說了些什麼?」法洛急切地問。

  「以目前的戰鬥強度來估算,即使有女神之終末助陣,恐怕死亡騎士依然會有極高的陣亡率。」理查德似乎並不打算回答對方的問題,「你不打算去看看自己的父母?」

  女孩搖了搖頭:「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寒冰皇冠騎士團的每一位戰士都視死如歸,」意料之中的回答令亡靈軍團總指揮再次微笑起來,「只不過,既然你放棄了羅蘭.斯特萊夫,那麼至少也應當在最終戰之前見唯一的親人一面吧。」

  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法洛希黛陷入了沉默。

  「這個給你。」理查德從懷中取出兩封信以及一顆寶石,「在距離營地北方四十公里的地方有一處旅之祠,你可以通過寶石上附著的魔力運行移送法陣,轉移後按照信中指示的方法與你的父親卡達爾取得聯繫。」

  「另一封呢?」女劍士看著早已準備好的物品,瞳孔中禁不住浮起懷疑的神色。

  「是伊修托利騎士團的行動路線,劃定為一級軍事機密。在記住裡面的內容後必須立刻銷毀。」巫妖頓了頓,「單獨行動時請小心,至於和主力部隊匯合的時間與地點,你可以自行決定。」

  「這是命令嗎?」

  「算是吧。」睿智的指揮官最後一次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請抱著愉快的心情去執行。」

  當獅鷲載著金髮劍士升上飄雪的天空時,阿爾薩斯終於忍不住開口:「理查德,你給她的路線圖是不是過時貨?」

  「非常遺憾,你的推理完全錯誤了。雖然並不是頂階,但法洛希黛畢竟也是劍術高超的『雲耀』使用者,在這種時候非常時期我才不會讓她離開。」理查德的聲音中帶著近乎無情的理智,「為了能讓伊修托利順利達成成為完全體的願望,即使是送死一般的指令,我也同樣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所以,那僅僅是給她一個道別的機會了?」紅眼的往生者好奇地看著自己的同僚——雖然相處了好幾百年,不過一向以優雅姿態出現的巫妖卻很少會用這種激烈的口吻說話。

  「沒錯。」對方的神情突然起了一絲波瀾,「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牽制卡達爾。如果對方確認了自己心愛的女兒現在侍奉著伊修托利,想必局勢會產生微妙的變化吧?至少亡靈這邊能得到一些優勢。」

  「哈哈哈,」豪爽的死亡騎士忍不住大笑起來,「用這種白爛的策略作為理由,一點都不像你了~!」他說著,嘲諷地拍了拍同僚的肩膀。

  「是嗎?」巫妖輕聲地呢喃了一句,然後抬頭望向飛舞雪花的天空。

  

  「就這樣離開沒問題嗎?接下來的戰略佈置……」再次登上獨木舟時,澤菲利斯悄悄地問。

  和芙羅拉的談判並沒有取得理想的結果,星之都不僅沒有接受莫巴帝聯手對抗伊修托利的提議,而且也沒有明確表示自己在戰爭中的立場,接下來的氣氛自然也變得非常微妙,摻雜進了金屬的冰冷以及淡淡的血腥。

  「我想沒問題。」有著寶石瞳孔的吸血鬼平靜地回答,「雖然沒有得到任何保證,不過這也是對方願意以誠相待的證明,光是這一點便足夠抵得上任何形式的契約了。另外,排除邏輯推理的因素,你自己覺得芙羅拉女士如何?」

  「還不錯。」過了好一會,夜鶯才垂下腦袋這麼回答。

  莫巴帝點點頭,然後將注意力轉向撐篙的祈禱士:「那麼,布蘭德路特,接著便把主力佈置在雅赫維山脈區域吧。雖然星之都的勢力依然要提防,但是……」血族說著回過身望向被漸漸拋開的翡翠色湖岸。

  「我認為他們沒有走出這個重疊領域的勇氣。」聖十字劍的持有者如此斷言。

  這判斷令『國王』的嘴角微微上揚:「的確如此,否則我和你之間的緣分便不會存在吧。」

  

  「就這樣放莫巴帝.辛格維斯走嗎?」目送著三名叛神者遠遠消失在鏡之湖的水面上,依萊娜有些不甘心地問,「雖然凱琳娜藍寶石的力量的確很強,不過僅僅三人是無法對抗整個星之都的。」

  「依萊娜,為什麼布蘭德路特會跟著莫巴帝呢?」星之都的守護者提了個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我想……因為布蘭德路特是『外來人』的關係。」吸血鬼思索了一會,然後這樣回答,「雖然他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念之海的巨大波動,但是無論如何,對於那個男人來說,祈禱術依然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以前和他一起學習的時候就可以感覺得到,當時老師你總是教導我們瞭解世界的本源和念之海的波動,但是,」依萊娜輕輕歎了口氣,「作為來自現世、經歷過無數曲折的凡人,布蘭德路特所渴望的並不是那些靜止的真理,而是投身於現實中改變世界以及命運的願望。」

  「你說得沒錯。」芙羅拉讚許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麼為布蘭德路特所認同的莫巴帝,或許也可以代表另一種意義上的『進步』。不,摒棄神靈的主張本身,就應當是前所未有的變革了。」

  「在這種情況下,星之都並沒有幫助任何一方的理由,那位聖十字劍的持有者之所以會這麼爽快地離開,大概就是因為察覺到這一點的關係。」守護者伸出手,下意識地接起落下的雪花,「太渴望真理的結果,就是令自己變得和真理一樣,過於客觀無情。」

  「不過,從我自己的角度來看,我希望羅蘭能好好地揍他一頓。」漂亮的血族撇了撇嘴。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芙羅拉說著,露出罕見的輕鬆微笑。

  

  紅色。

  當羅蘭張開雙眼時,只能用這個詞彙來形容周圍的一切——並沒有火焰燃燒的脆響,也沒有岩漿肆虐的低鳴,更沒有鮮血滴落的輕音——映照入那雙水色的瞳孔只有大片大片的紅色。

  無數鮮紅的花瓣正從漆黑的夜空中降下,彷彿鮮艷的瀑布、繁華的大雨。

  在紅的靜寂中,金髮的劍士等待著。過了不知多久,熟悉的腳步聲終於從他的對面響了起來。透過紛飛的紅色,羅蘭看到黑暗之鷹正站在地平線的另一側,自己的身前。凝視的兩個人就好像是鏡子的兩面,一面是彩色一面是黑白。羅蘭的頭髮是燦爛的金色,黑暗之鷹的頭髮如同飄揚的灰燼;羅蘭的雙眼是美麗的水色,黑暗之鷹的眸中燃著灼熱的火焰。

  然而,某個細微但無法忽略的部分卻令整個鏡像徹底崩壞——

  兩柄劍上的文字,是不同的。

  金屬的表面烙印著罪責,水晶的表面追尋著願望。

  「原本的羅蘭只是一個被創造出來的空殼,與其說是你拋棄了記憶,不如說是記憶拋棄了你。但現在已經不同了。」死亡騎士的聲音十分平靜,「現在的你擁有了否定過去的資格。」

  「否定……黑暗之鷹?」青年抬起頭。

  「當再次面對無法挽回的死亡時,羅蘭.斯特萊夫並沒有將自己的意志交託給仇恨,而是依然決心要保護好詩帆,那是一條新的道路。」黑暗之鷹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霜慟』,隨後將目光定格在湛藍色的水晶劍上,「事實證明,這個選擇確實與伊修托利的願望產生了共鳴,達成了守護的願望。」

  「復仇無法創造任何東西,守護卻可以。」那個落寂的聲音繼續說著,彷彿自責一般,「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的話嗎——『雖然被自己的靈魂拋棄,黑暗之鷹依然存在於其他人的記憶之中』,可現在不同了。」

  你已經達成了黑暗之鷹燃盡靈魂也無法達成的事情。

  「所以,你可以用此時此刻的選擇,抹消掉只為復仇存在的那個羅蘭。在未來,人們會記住的是詩帆的守護者,而非那個為了復仇拋棄一切的往生者。」

  「不,沒那回事。」金髮劍士搖了搖頭,緩緩走向對方。黑暗之鷹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掙脫了意志的控制,就好像真正的鏡像,開始和身為守護者的自己作出一模一樣的動作。生者與死者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後終於到了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如果奧露哈在最後一刻表白的話,我能做的也唯有拒絕。雖然是自私的做法,但是我不會後悔那樣的選擇。」羅蘭目不轉睛地看著另一個羅蘭,「而在很久以前為了復仇而不惜作出的一切,或許是錯誤的,但是我亦沒有半點後悔。」

  「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即使所有人都否定了你,我也不會否定我自己。即使這個世界將你遺忘,我也絕對不會忘了我自己。」

  無論是復仇抑或守護,都有存在的意義與理由。

  「……是嗎。」黑暗之鷹的語調在一瞬間摻雜進了驚訝,接著卻又露出毅然決然的表情,「那麼,這也同樣是你的選擇了?」

  「又錯了。」羅蘭.斯特萊夫笑了起來,「這是我們的選擇~!」

  他說著,緊緊抱住另一個羅蘭.斯特萊夫。兩人的身體似乎都變成了液態,可以毫無阻礙地相互透過。而當詩帆的守護者與久遠的守護者相互融合的瞬間,兩柄劍上的文字同時閃爍起奪目的光輝,透明的『霜慟』與純黑的『霜慟』一同振顫起來,就好像魔法的舞蹈,金屬的合唱。

  而最終,兩個聲音終於合而為一。

  被凍結的時間再度開始流淌,被拋棄的過去再度回到靈魂,手中的劍不會再有任何迷茫。

  

  羅蘭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低矮的天花板和亮著魔法光輝的頂燈頓時映照入瞳孔,從身下搖曳的窄床和封閉的空間環境來判斷,青年認為自己正躺在一輛高速前進的馬車裡。

  「總算醒了啊。」熟悉的話語從耳畔傳來,羅蘭則同樣習慣性地「嗯」了一聲。可是緊接著,他立即發現了聲音中的異樣——至少,發話者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個人。

  「阿爾薩斯?你在這裡做什麼?」青年猛地從床上坐起,然後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可是沒用,這顯然不是什麼幻視或幻聽,那個有著赤紅雙眸和灰色長髮的死亡騎士的確穩穩地坐在自己對面,手中還詭異地拿著一個蘋果。

  「看起來,你的狀態恢復的很快啊。不過可惜邏輯思維的能力還是沒能進入正常狀態。」對方露出嘲諷的笑容,「我在這邊還能有什麼原因?當然是為了照顧你了。蘋果要不要吃?」死亡騎士說著,大大咧咧地遞出那個已經被亡靈氣息凍結一半的水果。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現在是什麼時候?」羅蘭謹慎地推開對方的手,接著吐出一連串問題。

  死亡騎士忍不住再次微笑:「放心吧,這裡是寒冰皇冠騎士團的本陣,我們已經穿過了艾拉澤亞,現在正在斯托加德德領土上全速行軍。至於這輛豪華馬車,是專門為你這個重傷患準備的,因為你已經昏迷整整一個星期了。」

  羅蘭眨了眨眼睛,一時沒回過神:「你是說七天?」

  阿爾薩斯同情地點了點頭。

  「怎麼可能?我甚至沒在對抗美露基狄克的時候受傷……」

  「是因為伊修托利的關係。」往生者將視線轉向擱在架上的『霜慟』,無鞘的幽藍色劍刃在檀木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冰冷,「根據詩帆的說法,當伊修托利的力量降臨現世時,作為接收終端的是她自己、奧露哈以及你三個人,這事實上也是祈禱術的一種。撇開那位精靈女孩不談,身為女神終末的詩帆並不會因此遭到反噬,不過你這個傢伙自然不可能有完全承受的能力。」

  「在戰鬥中並未顯現出來是因為那時你的精神狀態達到了顛峰,不過在埋葬……在離開那片月之花的時候,戰士的意志已經徹底放鬆了吧。」亡靈聳了聳肩,「正如同放鬆身體會導致戰鬥的落敗,放鬆精神同樣會導致祈禱之力的失控,結果可想而知。」

  「是這樣嗎。」青年低聲呢喃,「其他人呢?」

  詩帆呢?羅蘭原本是想這麼問的,不過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左顧右盼些什麼呢?如果是在找某人的話,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被我擋住了。」阿爾薩斯嗤笑著讓到了旁邊。

  她在。

  蜷縮在睡袋裡的詩帆,睫毛微微顫動。

  「說起來,沒想到和理查德一樣冷靜的女神終末也會有動搖不安的模樣,不過那個還是以後再說吧。」死亡騎士有些感慨地看著黑髮少女,「這一周都是她在照顧你,幾乎沒有睡過覺。直到幾個小時前,說是你的狀況已經穩定,這才允許自己休息。」

  羅蘭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掛心的女孩。

  「既然前任騎士團團長醒了,」死亡騎士知趣地站起身,隨便找了個脫身的理由:「我還是去通知理查德一聲比較好。」話音未落,對方便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馬車的門。在冰冷的雪花侵入車廂之前,阿爾薩斯矯健的身影已經一躍而出,消失在了茫茫的白色中。

  少了亡靈的冷嘲熱諷,耳畔重又恢復寧靜。

  原本,現在的思維應當一片混亂才對——屬於黑暗之鷹的記憶在腦海裡上下翻騰,奧露哈最後的微笑依然烙在眼中。可是羅蘭卻沒有辦法去關注那些心情,詩帆似乎在做夢的睡臉不僅令他的視線靜止,同時也令他的心跳靜止了。

  可愛死了。

  如果再配上一頭散開的烏黑長髮,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下一刻,彷彿不滿於羅蘭心中的惋惜之情,那頭俏麗的短髮開始晃動起來——詩帆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女孩,一察覺到注視自己的人是誰,就立即從被窩裡猛地躍起。

  「羅蘭~!」翡翠色的雙眸裡閃動著不宜察覺的光芒。

  「讓你擔心了,對不起。」青年收起遐想的念頭,小心翼翼地道歉,「我已經從阿爾薩斯那裡知道了大致的情況,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身體的反應度也很高。」

  「身體當然不會有問題,你又沒受到物理性質的攻擊。」少女用看外行的眼光瞪著羅蘭,「關鍵是精神方面,比如記憶、意識還有思維和邏輯推理能力。舉例來說,你還記得和我在馬努林鎮上做過的事嗎?」

  「記得。」對方老實地點點頭。

  「不要這麼快就肯定~!仔細地檢查一下。」女孩再次白了羅蘭一眼。

  「每個細節都記得。」沉默了好一會,青年乖乖地回答。

  「那樣就沒問題了,我本來就認為不會出現人格缺失的狀況。羅蘭好歹也是伊修托利的歐林,怎麼可能因為和女神連通了一下就崩潰呢。」詩帆的聲音中隱約透露出激動,但是卻正眼都不瞧羅蘭一下,「但是沒想到居然會昏迷整整一周,你的意識未免太薄弱了,就算……」

  詩帆的話語說到一半,突然醒悟般地嘎然而止。

  「就算沒能保護好重要的人,也不應當封閉自己的感情,獨自沉浸在悲傷裡。」恢復記憶的黑暗之鷹替黑髮少女說完了那段話,「因為並不是獨自一個,在外面的世界,還有等待著自己的人。」

  「正因為察覺到了這點,所以才能令手中的劍覺醒。」羅蘭靜靜地看著冰晶一般的劍身,「伊修托利為我準備的軀殼是空白的,但羅蘭.斯特萊夫過去的一切並沒有丟失,還完整地保存在『霜慟』之中。所以,當劍重新開啟時……」

  「我才能想起那一切。悲傷的事情也好,幸福的事情也好,一切已經全部都回憶起來了。」

  「嗯。」詩帆的表情沒有任何驚訝與意外,反而摻雜著微妙的距離感。

  「你知道了?」羅蘭問。

  「『霜慟』解放時有察覺到,因為湧出的不僅僅是伊修托利的力量。何況醒來以後,你說話的方式也有些不一樣了。」少女低聲回答,表情裡帶著一絲猶豫。

  最後,彷彿下定決心般,詩帆終於問:「那,現在的羅蘭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羅蘭嗎?」

  在融合了過去的自己以後,現在的自己還算是自己嗎?人並非一成不變的存在,但改變必定需要理由。羅蘭的轉生卻不同,這是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過渡的突變,也因此,舊我與新我之間即使再怎麼相似,卻依然有斷層和衝突的部分。無論捨棄矛盾的哪一面,都等於是否定了自己,而在這種否定中誕生的此時此刻的羅蘭.斯特萊夫又算是怎樣的存在呢?

  這還真是一個相當哲學的問題,恐怕連理查德都沒辦法回答吧。

  但青年卻毫無疑義地點了點頭,露出溫柔的笑容:「當然~!即使怎樣也好,我都是你認識的那個羅蘭.斯特萊夫。」

  因為無論一切如何改變,我喜歡著你的那份心情都沒有任何改變。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24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25
第三十章調律之扉


  憑藉自己淵博的知識,凱琳娜曾經預言元素之王的更替需要一週時間。但現在,當這個幾乎不可能出現的假設成為現實之時,卻與祈禱士的推測大相逕庭——漫長的『元素之冬』持續了整整七週。

  伊修托利曆○八年四月五日,火焰回歸現世的第一天。

  往生者在這兩月時間內幾乎穿越了整個洛倫丹大陸。夢魘的鐵蹄就猶如無法阻擋的潮水,踏過艾拉澤亞、踏過斯托加德、踏過法赫多德,最後踏過在嚴冬中依然咆哮不止的格蘭戴爾河。

  「到了。」羅蘭躍下御風馬,接著對詩帆伸出手,「下來吧。」

  這裡是雅赫維山脈,第一道分水嶺的最高點。從寒風肆虐的山顛上望去,整個世界盡收眼底。莽莽群山在無垠的雲海中翻騰魚躍,彷彿是浩瀚海洋中的龐大巨獸,以披蓋著冰雪的頂峰剖開洋面,而把巍峨的身軀隱藏在雲海之下。陽光的沐浴為近處這些與白雲兩成一體的山峰凸現出淡金色的輪廓,而更遙遠的天邊,山脈則和蔚藍色的晴空融合在一起,共同描繪出模糊而飄渺的地平線。

  而在這片茫茫雲海的盡頭,赫然是一片亮麗鮮艷的翡翠色。

  沒有極光也沒有神道,然而世界樹已悄然出現在現世,耐心地等待著伊修托利之終末的到來。

  或許是感覺到了來自伊修托利的氣息,也有可能是對於未來依然有稍許懷疑,總之,自從進入法赫多德後,詩帆的話語就越來越少了。此時此刻,她也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感情,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天邊伸展出雲霄的世界樹。

  「那裡就是我們旅途的終點。不過,我想絕對不會是世界的終點。」金髮青年瞄了一眼身旁默不做聲的少女,「準備好了嗎?」

  「嗯,準備好了。」深吸一口氣後,女孩這樣回答。

  如果直接召喚出火鳳凰的話,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抵達樹冠所在的地方,但這僅僅是理論而已——因為那個誓要擺脫神靈束縛的男人,此刻一定在自己與伊修托利約定的地方等待著,那柄聖十字劍此刻一定也已出鞘。

  沒有捷徑可走。自己選擇的道路,必須要以自己的全部力量去開拓。

  「根據之前的偵察,莫巴帝至少調動了五萬以上的部隊。」理查德以平靜的語調敘述,「其中三萬名並未進入雅赫維山脈,想必是由於能力不足的關係,所以只能擔任封鎖和支援的任務。我們真正需要面對的是兩萬名精銳,他們已經進入了雅和赫維山區。當然,這還未算上影龍一族。」

  除去護送女神終末的亡靈巨龍們,寒冰皇冠騎士團目前的人數為八百——平均下來,一人必須對抗二十五名敵人。

  「無所謂,這種程度的對手算不上什麼。」阿爾薩斯的眼神裡帶著理所當然,並沒有自大的意思,「積雪與峭壁並不適合常規作戰,再加上『元素之冬』的影響,他們恐怕寸步難行。但死亡騎士早就習慣了諾德森的環境,這裡將會個非常適合發揮的戰場。」

  「大型魔法方陣已經設置完畢,從這裡到世界樹的全部區域都在法師的支援範圍內。」巫妖問,「騎士團是否準備就緒?」

  阿爾薩斯回過頭去,看著與自己出生入死的戰友。以六十人為一隊,總共十四個大隊正整齊地在銀白色的山頂列陣——這就是神靈戰爭至今,寒冰皇冠騎士團所遺留下的最後遺產。比起很久之前的全盛時期,此刻死亡騎士的數量少得可憐,然而他們眼中燃起的火焰卻比任何時候都更要灼熱。

  當渴望數百年的願望就在眼前時,有誰會退縮?

  縱然明白佔據優勢兵力的敵人就在對面,執著的往生者也絕沒有半分的猶豫。那種眼神讓人覺得這支軍隊根本無畏於生死,只是縱馬奔馳,直要踏破千山萬水去衝擊天地的邊緣。

  「你覺得呢?」騎士團團長微笑著反問了一句。

  「看來是我廢話了。」理查德點了點頭,同樣露出久違的笑容。

  魔網連通,意識網連通。死亡騎士胸前的垂飾微微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彷彿躍動的音符般守護著自己的主人。

  「你們怎麼樣?」亡靈大軍的總指揮將注意力轉向伊修托利之終末,以及她的守護者。

  「沒問題。」黑髮少女搶在羅蘭之前回答。

  「那麼,全軍前進~!」死亡騎士大聲地發佈命令。主人的催動下,黑色夢魘打破寂靜,長嘶一聲,從砌滿冰雪的山崖上一躍而下。接著,阿爾薩斯身後的方陣在瞬間加速,跟著領頭者毫不猶豫地衝下高崖,彷彿一片純黑的潮水,毫無迷茫地衝向隱藏著未知與死亡的白色。

  

  整個雅赫維山脈都成為了女神騎士與叛神者對峙的陣地,在這無邊無際的銀白色戰場上,即使是數十萬人同時發動攻擊也無法連成一條緊密的作戰帶,因此唯一的方法就是分成數個集團進行作戰。

  澤菲利斯所率領的這支精銳部隊共有三千五百人。除了劍術高強的戰士以外,隊伍中不僅擁有高階法師以及擅長雪地作戰的遊俠,甚至還包括了五名吸血鬼。這種擁有極強作戰與生存能力的特混編隊,絕對是對方指揮官眼中最難對付的釘子。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前來對付這支精英隊伍的,竟然只有一個人~!

  當那個矯健的身影從雪地中閃現時,夜鶯手中的飛鏢也立即射了出去。

  對方面不改色,甚至沒有抽出武器的打算,只是伸出兩個指頭便穩穩地夾住了流星般穿梭的飛鏢。

  「別急,先報上名來。」灰髮赤眼的死亡騎士踏前一步,「我是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阿爾薩斯。」

  「我是澤菲利斯。」夜鶯強壓下心頭的動搖,冷冷地回答。飛鏢上所凝聚的力量足以貫穿魔法結界,可對方居然能如此輕易地接下,這著實令她大吃一驚。但無論如何,現在的情況是三千五對一,即使在『雲耀』奧義上再有造詣,形勢也依然沒有任何懸念。

  「『白鳳』澤菲利斯嗎?你就是在進入月之都前,在樹林裡幹掉我三個部下的傢伙吧?」亡靈微微一笑,「你對於反重力的技術運用非常出色,居然能勝過死亡騎士與生俱來的能力,不過等會的戰鬥可不是在樹枝上跳躍那麼簡單,最好先作好心理準備。」

  「你還真打算一個人對付一支部隊?」夜鶯冷笑。

  「只要環境合適,死亡騎士也能發揮出比祈禱士更大的破壞力。」亡靈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顆小小的寶石,隨意地朝山崖上拋去。伴隨著死亡騎士放鬆的話語,那顆寶石劇烈地爆炸了開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並沒有任何人受傷。然而緊接著,地面的震動卻令澤菲利斯猛地醒悟了過來。

  對方想要引發雪崩~!

  「快防禦~!」不等指揮官大喊,法師們已經開始施放凝固術以穩定崩解的積雪。高階法師的魔力支持下,震動的地面逐漸恢復平靜,可是下一刻,從天而降的火流星卻令所有人的眼中泛起絕望的陰霾。

  爆鳴石的作用僅僅是定位而已,真正用來引發雪崩的並非短短的一次爆炸,而是由巫妖們所召喚來的巨大流星——這是很久以前,寒冰皇冠騎士團在諾德森大陸征戰時的經典戰術之一,而現在則將再次埋葬伊修托利的敵人。

  由大型魔法方陣召來的隕石正中山頂,接著,無法阻擋的雪崩便籠罩去全部視線,如同被激怒的猛獸一般,鋪天蓋地地衝向叛神者的軍隊。

  沒有時間反省或者憤怒,因為當精銳們被洪流吞沒之時,阿爾薩斯的劍也出鞘了。

  五名吸血鬼全都展開了隱藏在體內的翅膀,像蝙蝠般以半圓軌跡在空中飛掠。然而當掠過的黑影試圖攻擊死亡騎士時,精王劍的刀光卻在一瞬間將他們斬開,唯一一隻想要逃逸的則被死亡纏繞追上,整個身體在空中爆開,落下的血雨染紅了潔白的雪。

  「現在是一對一了,來場『雲耀』對『雲耀』的決鬥吧。」亡靈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之前的『建議』並不是聳人聽聞,因為現在的狀況的確是嚴峻無比——對於普通人類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立足點,即使是夜鶯也只能勉強通過不停跳躍的辦法,避免自己被咆哮的雪崩吞噬。

  兩名同樣使用軟劍的『雲耀』劍士就這樣在銀白的洪流上奔馳,一邊以極高的速度墜落,一邊相互發動攻擊。從遠處來看,兩人的移動軌跡簡直就好像是畫筆的軌跡般,不時變幻出欣長的直線和突如其來的彎折,然後在某一點上,交擊的劍刃會碰撞出一閃而逝的火花。

  如同以生命為代價燃起的火焰。

  軟劍的使用技巧比普通的長劍要高得多,即使用藝術來形容也不過分。雙劍相交之後劍身會產生什麼樣的抖動,會給交手雙方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如何利用這種影響來操縱劍身走向,如何利用軟劍特有的纏勁來偏轉對手的攻擊,全都是澤菲利斯曾刻苦學習並在無數場戰鬥中加以實踐的技巧。

  但這些技巧卻全都被眼前的死亡騎士輕巧化解了,更有甚者,夜鶯覺得自己的劍路正在被逐漸吸引入對方布設的節奏中,且越來越難以脫身。

  頻率極高的跳躍則令雙腳覺得麻痺,如果再僵持下去,自己不是被一刀兩斷,就是被雪崩吞噬。

  唯一的辦法,只有使出孤注一擲的攻擊——和死亡騎士一樣,夜鶯也同樣攜帶著摩提達爾贈送的不少魔法用品,而現在正是使用的時候——例如這個加速魔法。交鋒的間隙,澤菲利斯念出一個單詞,下一刻,由超自然力驅動的高速把她的身形疾推向前,女劍士平持的劍刃在最前方閃爍生光,瞬間穿過十幾步的距離向阿爾薩斯奔襲過去,空氣中發出一陣尖銳爆音。

  面對這種近乎拚命的攻擊,即使是死亡騎士也惟有選擇閃避。可是這一劍的衝擊力太過強大,格擋的瞬間,精王劍猛地彎成了半圓,接著從亡靈的手中飛了出去。

  贏了~!

  不顧突然加速造成的眩暈,夜鶯立即回過身,長劍直刺向手無寸鐵的死亡騎士。

  面對直點向眉心的利刃,阿爾薩斯的眼神起了變化——是讓澤菲利斯覺得非常不舒服的變化。那雙燃著冷火的瞳孔彷彿在宣稱,「其實我所渴望的正是這種千鈞一髮的時刻」。

  下一刻,死亡騎士動了起來,速度之快甚至超越了夜鶯的想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個影子一樣的存在已經切入了女劍士的交鋒距離以內。阿爾薩斯左手擒住夜鶯持劍的右手,接著右手猛地放出一拳。

  這一拳正中澤菲利斯的心口。

  精王劍『雲耀』在半空中翻轉著,過了好幾秒才再度落下,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它。

  如果說連綿不絕的雅赫維山脈是一片白色的大海,那此刻這片海水正在沸騰——巫妖的火流星一顆接著一顆從天而降,摩擦空氣的蜂鳴聲尖得刺耳。接著,當這些赤紅的隕石撞上山峰時,則會激起更大的漣漪,簡直就好像石子入水時濺出的波紋一般。

  只不過,每一道漣漪實際上都是寬達數公里的雪崩,每一道波紋都吞噬去了無法計算的生命。即使從高空中俯瞰,依然可以察覺到地脈的顫抖以及群山的動搖。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萬人的精銳部隊數量迅速減少,踏雪而行的死亡騎士卻幾乎沒有任何損失。和能自由控制重力的死亡騎士不同,叛神者的部隊並沒有來自神或者其他超自然力量的庇護,劍術在這種時候顯得毫無用處。

  想要扭轉這種極端被動的局面,唯一的辦法就是搜索並摧毀設置於峰頂上的大型法陣。

  在摩提達爾負責戰略調度之時,身為祈禱士的布蘭德路特.達荷肩負起了這個任務。

  對於掌握了祈禱之奧義的人來說,想要從劇烈的魔力波動中搜索控制源頭並不困難。但是在接近雅赫維山脈的第一道分水嶺之前,一個身影卻擋在了祈禱士的面前。

  兩人都懸浮在數千米高的高空,一個憑借心想事成的祈禱之力,一個依靠有序運做的奧術之力。蒼茫的群山彷彿靜止的背景,雪崩的轟鳴猶如遙遠的回音,在這個遠離塵世的高空戰場上,耳畔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風聲。

  「法師嗎?」看著巫妖再明顯不過的衣著,布蘭德路特露出不屑的神情,「在祈禱術面前,僅只屬於現世的魔力處於極端的劣勢,你沒有任何勝算。」

  「或許吧,不過在我身後有必須保護的存在,所以沒有後退的餘地。」無視對方的激將,理查德只是聳了聳肩,「何況,不試試看的話怎能隨意斷定勝負?」

  亡靈的話音剛落,一道閃電便從他的指尖激射而出,奔流向空中的目標。

  面對直竄過來的電流,布蘭德路特根本沒有任何閃避的意思,甚至沒打算像徵性地擺出防禦姿態——在祈禱之力前,這樣的攻擊顯得非常可笑。

  理查德同樣明白這一點,因為在這幾個月裡,他曾經向伊修托利之終末詳細詢問了無數關於祈禱術的問題,其中當然包括「心想事成的防禦」的內容。對於凡人來說,以想像構築而成的結界幾乎是無法突破的,但祈禱術結界的弱點同樣於此——祈禱士本人不曾留意的地方,結界的力量也會大打折扣。

  那道閃電以及緊接著閃電之後的數十支冰箭、數百顆鳴空彈,全部都是用來干擾對方注意力的攻擊。至於真正的致命一擊,並非由身為法師的自己發動。

  下一刻,從更高的天空中突然急速墜下一個黑影,彷彿流星般直射向被魔法之光籠罩的祈禱士。兩者擦身而過的瞬間,三道紫金色電光迎頭劈下,在半空中濺起眩目的光芒。

  獅鷲一擊即離,在空中減速後環繞一圈,再次進入半透明的狀態——

  由理查德的海量魔法作為掩護,由『隱形術』和『久遠之燈火』雙重加護的法洛希黛發動攻擊,這就是攻擊祈禱士的最有效方法。而毫無徵兆的第一擊將會是奪取對方性命的最好機會。

  可是當光芒散去後,亡靈大軍的總指揮卻笑不出來。

  布蘭德路特毫髮無傷地懸停在對面,並沒有因法洛不可思議的一擊而驚諤。但令理查德感到窒息的並非是祈禱士冷靜的眼神,而是在對手身邊振翅飛翔的存在——那是一隻身長不到一米,通體翡翠色的龍類生物,它的額頂嵌一顆律動著光芒的紅寶石。

  一隻精魅龍。

  傳說中這種罕見的亞龍生物以有序的奧術能量為食,而且無論多少都能在一瞬間分解,因此只需要小小的一隻,就有可能令整個超大型法陣全部失效。當初為了破解炎之城塞的防禦,巫妖也曾試圖召喚過精魅龍,但最後得到的結論是,「這僅僅是個傳說」。

  「原來……竟然真的存在精魅龍?」理查德頭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樣就能聯繫起來了——在洛倫丹登陸戰時,詩帆之所以會感覺到有數名祈禱士的存在,就是因為布蘭德路特的身邊還有這麼一個智商高於常人的意識體。

  「看來伊修托利之終末的確教授了你們很多東西,如果是普通祈禱士的話,或許已經被那柄精王劍一分為二了吧。」布蘭德路特掃了眼在遠處盤旋的獅鷲騎士,哼了一聲,「不過我是不一樣的,因為從一開始,設置下的結界就是『防禦一切物理攻擊』,所以根本不會被你的魔法干擾。」

  至於理查德的法術彈幕,當然都被那隻精魅龍給吞噬掉了。換句話說,現在是法洛希黛和祈禱士的一對一較量,巫妖已經完全失去了作戰能力。

  「像這樣的攻擊,根本就不可能阻止得了我。」祈禱士掀去自己的毛皮斗篷,沉重的金屬鎧露了出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在成為祈禱士之前我是一名騎士出身的統治者,現在就不妨以騎士的方式來結束掉你們~!」

  米特蘭曾經的國王抽出了腰間的闊劍。

  下一刻,伴隨著劈砍的動作,一道寬達數百米的火焰之刃從劍鋒上激射而出,直撲向半空中的理查德。巫妖連忙用移送方陣躲開,可是落空的炎浪並沒有就此消失,而是繼續向前推進,最終撞中雅赫維山脈的一座高峰,將頂端整個焚燒殆盡。

  亡靈軍團的指揮官忍不住咬緊牙關——在那座山峰上恰好隱藏著寒冰皇冠騎士團的一個大型法陣,這一擊不僅將之徹底摧毀,而且還殺死了自己的好幾名同僚。

  「看來我似乎是擊中什麼了?」祈禱士諷刺地問。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一連串耀眼的閃電。

  雅赫維山脈上空五千米,金屬與魔力的交鋒依然在繼續。但隨著龐大的火焰刃一次又一次落下,戰場上被摧毀的山峰也越來越多,火流星被召喚的頻率很明顯地降低了,連帶地,雪崩也變得不再那麼頻繁。

  這都是由布蘭德路特一手造成的。祈禱士的攻擊方式很容易讓人聯想起『魔法劍士』這個職業,但是比起艾伯塔的風之刃,由祈禱之奧義驅動的攻擊顯然要可怕太多了。更糟的是,比起對手強大的攻擊力,他的防禦力要更讓人頭疼。

  身為『雲耀』的使用者,法洛希黛的劍術很明顯地超越了布蘭德路特。有好幾次,獅鷲騎士都已經衝進了對方交鋒的距離,無奈即使是精王劍『紫荊』也無法貫穿那層結界,最後依然無功而返。

  至於理查德.巴雷斯威力強大的法術,在精魅龍的眼裡根本只是美味的點心而已。

  當女劍士的利刃再次在敵人的結界上濺出一片火花時,冷靜的巫妖也終於煩躁起來了。可惡……如果當初有學劍術就好了,不,不用劍術,如果我掌握了射箭的技巧,說不定就能把那隻混蛋龍給射下來,至少它身上應當沒有結界吧……

  等等~!理查德恍然大悟地看著對手。

  「法洛希黛,你有發現那傢伙的弱點了嗎?」巫妖停下手上的魔法。

  「弱點?」金髮女子重複了一遍對方的話語。

  「沒錯,仔細想一下,你不覺得『防禦一切物理攻擊』這句話有很大的歧義嗎?」

  法洛希黛略略沉思,然後點了點頭:「雖然覺得有點像是文字遊戲,不過值得嘗試。」

  「我的魔力也支撐不了多久了,不妨就此做個了結。」理查德的眼中掠過一線閃爍的光芒。與此同時,他的右手立刻被一團紫黑色的能量所包圍——黑魔法『枯萎』。

  最初的幾次交鋒過後,附著在獅鷲身上的隱形魔法便已失去了效果,現在的法洛希黛沒有任何奇襲的機會,也因此,獅鷲騎士選擇了正面突破。

  「很有勇氣的表現。」布蘭德路特舉起手中的闊劍,「但是你居然從正面衝過來,未免太有勇無謀了~!」祈禱士的武器連揮三次,灼熱的火焰之浪一層疊著一層蜂擁而出。

  面對迎面而來如排山倒海的攻擊,女劍士沒有任何慌張。獅鷲的翅膀突然收縮,接著全身突然下墜,當祈禱術凝聚起的火焰之刃從頭頂掠過後,迅速張開的雙翼立即將凱歐與法洛希黛再次拉上高空。

  理查德猛地向布蘭德路特揮出右手,一股黑暗力量如同狂風驟雨一般襲來,就連法洛希黛也感到窒息。可是精魅龍卻以身體為屏障,將理查德施放的強力黑魔法盡數吸收。

  接著,擦肩而過的瞬間,『紫荊』再一次在結界上劈出一道亮痕。

  「愚蠢~!」祈禱士嗤之以鼻。

  「那可不一定。」伴隨著自信的話語,法洛手中的長劍猛地抖開。

  九節劍的尖端準確無比地貫穿了精魅龍。

  下一瞬間,銜著獵物的紫金色長蛇再度回斬,這一次,利刃毫無停滯地突破了布蘭德路特的結界。鋒利的精王劍一下就將敵人的鎧甲擊得粉碎,並且帶開一條巨大的傷口,鮮血飆射而出,揚起在冰冷的寒風中。

  「怎麼可能……」直到撕心裂肺的劇痛傳遍全身,祈禱士才終於回過神來,不甘心地吐出這麼一句話。接著,失去意識的殘破軀體便從五千米的高空直直地墜落下去,在白色的群山中化為一個黑點,最後消失。

  祈禱術結界並沒有失效,決定勝負的關鍵在於那隻貪吃的小龍——因為「防禦一切物理攻擊」的御壁,並沒有將精魅龍當成是敵人,也因此,鋒刃上串著精魅龍的精王劍也被判定為無害的友方,『紫荊』因此得以輕而易舉地突破意識的防禦,實施必殺的一擊。

  「不過,你是怎麼猜到這一點的?」法洛收劍入鞘,眼神裡帶著欽佩。

  「根據詩帆所述的原理,原本是應當尋找『意識不集中的地方』,但是既然對方通過龍族彌補了這個弱點,我就只能去尋找『考慮不周到的地方』了。」巫妖在一瞬間露出放鬆的神情,可是很快,那種表情就被凝重代替了——從這裡俯瞰下去,至少有一半數目的大型魔法方陣已被祈禱士的力量摧毀。

  戰鬥將會變得越來越艱難。

  

  三千五百名戰士全都葬身於無法抵擋的雪崩之下,與『雲耀』劍士的對決也已分出勝負,阿爾薩斯於是還劍入鞘。

  死亡騎士的對手正躺在地上,潔白的積雪與那頭黑髮形成鮮明的對比,嘴角的一抹鮮血格外顯眼。從澤菲利斯逐漸渙散的眼神來看,她正處於清醒與死亡的最後一刻。

  「從劍術技巧來看,你的老師應當就是莫巴帝.辛格威斯吧。」往生者俯下身去,將夜鶯的劍置於她的胸前,「現在立刻告訴我,那傢伙躲在什麼地方?」

  「我喜歡你……」答非所問的輕聲自語。

  女孩的視線越過了死亡騎士的肩膀,凝視著頭頂巍峨宏偉的世界樹,在那裡,自己心儀的愛人正等待著最後的戰鬥。

  「我好喜歡你……」澤菲利斯一邊微笑,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所以很抱歉,雖然你一直教導我要尊重自己的敵人,但是現在卻沒辦法那麼去執行。」女孩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敵人的手腕。

  「對不起,不過請你和我一起走吧。」夜鶯最後的話語比雪更為冰冷。

  當阿爾薩斯注意到那纖細手腕上越來越亮的手鐲時,他終於醒悟了過來:「該死的~!」

  下一刻,死亡騎士憤怒的咒罵聲被震徹群山的巨大爆鳴吞沒了。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23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25
第三十一章誕生


  爆炸的巨大回音在雅赫維的群山間迴盪,久久無法散去。如白金一般的光輝從山谷的最深處噴發開來,如同噴湧而出的光之泉水,一時之間照徹了蒼茫的群山、蔚藍的天空。

  這場戰爭的主導者莫巴帝.辛格威斯站在世界樹的頂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面對灼目的光線,那雙寶石般的瞳孔甚至連眨都沒眨一下,就好像要將每一秒都烙印在自己的腦海中一般。

  當一切恢復寧靜後,血族轉過身,再度面無表情地注視對面的靈魂之殿。

  這裡是世界樹之冠的中心。

  八年之前的神之黎明,吸血鬼腳下的空中廣場曾盛開著鮮花的海洋,伊修托利在這裡向自己的歐林訴說了全部的真相,死亡騎士在這裡為守護女神而獻出了生命。但此時此刻的廣場卻顯得空空蕩蕩,矗立在莫巴帝眼前的,只有門扉緊鎖的靈魂之殿。

  血族曾試圖以聖十字劍強行破壞大門,但最後發現這種行為根本是徒勞——明明目標就在眼前,手中的長劍卻永遠也無法斬中——如果說聖十字劍『訣別』是能斬開一切的武器,那麼這座建築就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能觸摸這扇門的只有伊修托利之終末,那位叫做詩帆的少女。

  然而,當門扉開啟之時,等待著這個世界的又是什麼樣的結局呢?是徹底的毀滅還是傳承的新生?是無序的排列還是命運的掌控?是凡人所願還是神的意志?究竟為何就連伊修托利本人都不知道。

  正是這種不確定性,成為了自己永恆的揮劍理由;正是這種不確定性,迫使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女神;也正是這種不確定性,成為了澤菲利斯犧牲的根源。

  已經沒辦法回頭了。不,對於聖十字劍的持有者來說,根本就不會去考慮那樣的分支。

  將依賴著神靈的世界糾正,這是唯一的選擇。

  巨龍的咆哮將莫巴帝從短暫的出神中拉回現實,克拉費里格所率領的部隊已經從隱蔽的雲層中俯衝了下來,彷彿從天而降的黑色瀑布,直撲向世界樹之冠。棲息在粗大枝椏上的影龍立即升上天空,與同樣龐大的對手糾纏在一起,接著便是軀體間猛烈地碰撞,利爪瘋狂地撕扯,龍牙野蠻的咆哮以及殘酷無情的相互零距離噴吐。

  翡翠色的寬闊葉片被鮮艷的龍血染成了一片一片的嫣紅,不朽的樹冠在巨龍的搏鬥中微微顫抖,但戰鬥雖然驚心動魄卻完全無法吸引莫巴帝的注意力。

  血族寶石的瞳孔中,只有那雙燃燒的翅膀。

  赤紅色的鳳凰在紛亂的戰鬥中顯得格外醒目,但是卻沒有一隻影龍有能力追上或者阻止鳳凰帶起的尾焰。那隻美麗的大鳥收攏起寬闊的翅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梭過縱橫交錯的枝椏,猶如一顆掠過黑暗的炫目流星,從天頂直墜下來。

  下一瞬間,空中廣場上猛地騰起火焰的潮水,攜裹著熱浪的颶風席捲過整個廣場。

  莫巴帝並沒有閃避,他的週身浮現出一層淡淡的水色薄膜,火焰之風在接觸到這御壁的瞬間立即熄滅,就連半點火星也沒有剩下。

  「你的最後一位分身已經來了,為了達成你的願望。」聖十字劍的持有者最後看了靈魂之殿一眼,然後對著看不見的女神這樣說,「現在,也是我履行自己職責的時候。」他說著,以手中冰冷的武器行了騎士之禮,然後大踏步走向炎之颶風的中心。

  伊修托利之終末與她的守護者就在眼前,然而和上次相比,卻有些微妙的不同——那柄劍,以及他們的眼神——原本縈繞著死亡氣息的大劍,此刻卻像水晶般閃耀著湛藍的光輝;原本掩飾著迷茫的瞳孔,此刻卻充滿了自信與堅決。

  正是因為這種改變,所以才能戰勝緋紅之王美露基狄克吧?

  即使對於『雲耀』的宗師級戰士來說,能戰勝火焰主宰者的組合也是極限一般的考驗,但是……光憑這些是絕對無法戰勝自己的。

  聖十字劍上所加持的誓言已經延續了數百年,自己所走過的道路上已經堆積了無以計數的犧牲者。在這樣的桎梏和執念的支持之下,莫巴帝.辛格威斯不允許失敗。

  「既然有所覺悟的話,那應當可以毫無迷茫地戰鬥了。」沒有多餘的話語,凝聚於藍寶石中的寒光逐漸攀升至劍鋒的頂端,『訣別』鳴響等待著戰鬥的到來。

  吸血鬼走近的速度很慢,可是隱隱的有一種強大的威勢隨著他逼了上去。遠處他黑色的披風輕輕飄拂,彷彿把莫巴帝整個人罩在一層縹緲的黑雲中。

  感應到了來自對手的強大壓迫感,羅蘭擺出突刺的姿勢:「來吧~!」

  『霜慟』的劍鋒微微點地,持劍者的雙眸沒有任何迷茫。

  血族一腳猛踏入地,整個空中廣場在難以想像的力量下震動了一下,裂開的地面迸出無數磚石。乘著暴雨般飛散開的碎片,聖十字劍在空氣中劃出一個閃亮的半圓。

  莫巴帝率先發動了攻擊。

  不需要試探或保留實力,雙方從一開始就完全進入了戰鬥狀態。『霜慟』與訣別的每一次碰撞都帶起了大片魔力的火花,隨後,從劍身上傾瀉而出的光之流便蠻橫地碾過持劍者的全身,令他們的肉體與靈魂一同發出悲鳴。

  劍刃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相互猛斬,而戰鬥的雙方也在整個世界樹之冠上四下遊走,不時有巨龍被銳利的斬擊帶過,接著立即被切下身體的一部分。不僅如此,就連不朽的枝幹和樹葉本身也被捲入了狂暴的劍風中,紛紛從高處墜落。

  灼目的火花與帶著殘影的跳躍令觀戰者覺得眼花繚亂,可是詩帆卻可以從祈禱術的震動中察覺出目前的局勢——身在劍影中的羅蘭就好像在頂著山一般的壓力——黑暗之鷹依然處於下風,戰鬥的節奏被吸血鬼穩穩地掌控著。

  一點寒光突然從黑髮少女的眼前劃過,清脆一聲釘入廣場的地面。當她看清那是什麼的時候,瞳孔禁不住在一瞬間凍結——釘入地面的是一片湛藍如水晶的碎塊——『霜慟』的碎塊。

  怎麼可能~!

  必須做些什麼,否則等待在終點的就會是逃不過的死。可是究竟該怎麼做?自己的力量已經從意識網中完全撤回,現在全部都施加在了羅蘭的防禦和攻擊之上,如果這樣都無法戰勝莫巴帝,那還有什麼辦法呢?

  如果完全解放自己的力量,或許……

  可是這一次不會再有奧露哈的執念陪伴了,光憑自己一人,真能操縱得了吞噬理智與意識的猛獸嗎?

  沉悶的響聲令詩帆的注意力回到現實——羅蘭被拼劍時的猛烈撞擊打回到空中廣場上,整個撞進了堅硬的地面。

  根本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在濺起的瓦礫落地前,黑暗之鷹便一躍而起,格擋住了接踵而至的第二劍。兩柄武器之間飛濺起明亮的魔力之光,羅蘭和莫巴帝的面容在火花中一閃而逝,接著吸血鬼猛地後躍,結束了第一輪交鋒。

  羅蘭的全身都是劍痕,鮮血順著一個個細小的傷口流出,看起來十分可怕。

  「原來如此,即使有祈禱術的幫助,你依然無法達到『雲耀』的最高境界。」吸血鬼很難得地以戰士的口吻評價對方,「雖然就速度而言似乎更勝我一籌,只不過那依然是無意義的條件反射罷了。」

  「你說什麼~!?」黑暗之鷹冷冷地看著敵人。

  「『雲耀』的存在意義就是為了令戰鬥擺脫條件反射的動作,使戰士在閃電般的對攻中依然保有思考的能力。遺憾的是,當你將速度提高到超越音速的極端時,似乎思維又一次落後了,結果再度變成了一味求快的攻擊。」

  「雖然你可能認為自己是在以『思維』作出判斷,但其實在那之前,你的身體已經作出結論了,而『思維』僅僅是在事後承認並接受這一切罷了。」莫巴帝再一次將十字劍置於胸前,然後逼了過來,「畢竟,你們是兩個人,不可能達成完美的協調,所以也絕對不可能戰勝我。」

  那雙寶石的瞳孔中映照出冰冷的劍影,明確地表示出要結束一切的決心。

  要怎麼做?羅蘭焦躁地問自己,可是根本沒有答案,對方的實力確實在自己之上,而且根本沒有縮小的可能性。

  就在此時,熟悉的悅耳聲音在終末守護者的腦海裡響了起來。

  我決定了,羅蘭,我必須解放自己的全部力量。不僅僅是為了這場戰鬥,更是為了能達成真正的選擇。

  詩帆?

  如果無法正確地面對自己,就不可能開啟那扇門。你願意相信我嗎?

  羅蘭的嘴角微微上揚。

  當然。

  那麼,請成為我的劍吧。

  下一刻,遙遠的琴聲傳進了黑暗之鷹的意識。彷彿有什麼在心中爆發一般,旋風般擴散開的寂靜在一瞬間屏蔽了羅蘭的視聽,伴隨著天籟般的旋律,雙眼放射出深藍色光芒的羅蘭和他的劍,一齊踏出致命的舞步。

  黑色的身影與反射著寒光的巨劍融合在了一起,化為一道閃耀的亮線,在瞬間貫通了詩帆面前的整個廣場。空間猛地震動了一下,轟鳴聲中,就連寒冷的空氣也好像沸騰般狂亂地鼓噪。

  由神之力驅動,神之歐林為載體,足以摧毀一切的共鳴之劍。

  就像很久以前在寒冰皇冠發動的時候一樣,當原動攻擊結束後,羅蘭只能倚靠著『霜慟』保持平衡。他的皮膚因大量微血管破裂而呈現出深紫的顏色,關節各處都因為強烈的衝擊力而產生淤血症狀。

  但是——

  當黑暗之鷹抬起頭時,突然發現那雙寶石般的瞳孔依然直視著自己~!

  身為凡人的莫巴帝.辛格威斯完完全全地防禦住了伊修托利的攻擊~!

  什麼~!?

  僅僅一瞬間的思維空白,但是卻足夠『雲耀』的使用者分出勝負了。從劇烈衝擊中恢復的吸血鬼飛起一腳,將羅蘭猛地踹了出去。而在青年著地的瞬間,閃耀著寒光的劍鋒已經迎面斬了過來。

  失去平衡的黑暗之鷹試圖舉劍反擊,可是根本沒用。莫巴帝已經衝進了兩人交鋒的距離,由聖十字劍捲起的劍風將對手的雙臂絞得粉碎,沉重的『霜慟』則被劍風刮到幾米開外。在失敗者來得及產生恐懼或是無奈或是任何其他感情前,那柄劍已經從羅蘭的嘴裡插進,後腦穿出。

  下一刻,莫巴帝的兩眼放光,左手如攻城槌般放出剛烈無比的一拳。強大的衝擊力在剎那粉碎了鎧甲內的肉體,右手的長劍接著猛地一甩,將羅蘭的頭顱連著半截脊椎一同扯離支離破碎的身軀。鮮血如噴泉般從頸項中飆射而出,揚起數米高。

  勝負只是一剎那的結果。

  「騙人……」呆呆地看著絕對不相信的景像,詩帆低聲地呢喃,似乎完全忘記了可怕的敵人就在面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羅蘭才不會死……絕對不會的……」

  無視對方心碎的啜泣聲,莫巴帝就像爆裂的火花一樣再次射了出去,高大的身影從屍體和瓦礫上飛掠而過,長劍直指女孩的眉心。

  一對火焰之翼突然從詩帆的背後展開,上面的每一片羽毛都是鋒利無比的刀刃。四濺火花的映照下,這對攜裹著死亡的翅膀正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或許是無意識的防禦,或許是憤怒的驅使,或許是仇恨的具現。

  可是在堅守責任數百年的守護者面前,由感情而生的祈禱術又算得了什麼?

  閃爍著寒光的十字劍一下就斬開了那對火焰之翼~!聖十字劍毫無停滯地繼續前進,在空氣中劃開一條耀眼的線。這一劍削掉了詩帆的半個腦袋,纖細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無聲無息地軟倒在廣場上,鮮紅的血和灰白的腦漿灑了一地。

  時間彷彿在一瞬間凍結,惟有另外半個首級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莫巴帝穩穩地站定,聖十字劍依然如出鞘時一般,散射著清冷的光輝。勝利者定了定神,然後謹慎地回過身確認戰果。

  沒錯,自己已經確實殺死了伊修托利之終末,並且確實地摧毀了她的靈魂。伊修托利將無法成為完全體。

  「那麼,就這樣,一切都結束了。」世界的守護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露出既安心又疲憊的表情。

  肩負的重擔在一瞬間完結,即使是歷經無數風霜的男人也覺得全身彷彿虛脫了一般。可是幾秒後,莫巴帝便迫使自己重新振作起精神——因為,螺旋還將繼續。新的女神依然會誕生,其中的某一位依然會想要成為完全體。因此,在凡人徹底遺忘神之前,手中的聖十字劍是不可以停下的。

  雖然已經抹消了伊修托利之終末,收尾的工作卻相當麻煩。在部下大多戰死的情況下,自己必須妥善地處理好各大勢力之間的動盪,並且繼續以銀翼商會副會長的身份存在下去。

  只是這一次,白鳳將軍卻不會陪伴自己了。

  血族依然面無表情地俯瞰著戰場,背影卻顯得有些落寂。

  正當莫巴帝在回憶與理智間掙扎時,周圍的氣息卻在一剎那起了微妙的變化,異樣的危機感滲入五官,令身體和心靈莫名地緊繃。

  下一瞬間,一道劍光毫無徵兆地裂空而來,激起的氣流似乎已經割到了莫巴帝的面頰。身經無數大戰的血族一生第一次感覺到死亡如此凌厲的破空而至,大驚中他連忙舉劍格擋。

  寒光一閃而過,攻防只在罅隙之間,吸血鬼根本來不及用眼去看只是憑本能防禦。一聲金鐵交擊的鳴響貫穿了他的耳膜,接著,屬於亡靈的冰冷鮮血在空氣中揚出三尺高的紅霧。

  雖然在最後時刻守住了要害,但利刃還是無情地咬進了莫巴帝的肩頭,猩紅色在近乎透明的劍身上流動,令流淌的時間再次凍結。

  只不過這一次的立場完全反轉。

  這怎麼可能?莫巴帝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羅蘭.斯特萊夫居然就站在自己面前,手中的『霜慟』帶著逼人的冰冷氣息。而在黑暗之鷹的身後,赫然站著伊修托利之終末,女孩翡翠色的瞳孔恰巧在此時迎上吸血鬼的寶石瞳,那清澈堅決的眼神令莫巴帝的意志無法抑制地動搖。

  我明明已經斬殺掉這兩個人了,為什麼~!?

  「是祈禱術的力量。」彷彿看透了敵人的疑惑,黑髮少女淡淡地回答。

  幻像?是從什麼時候陷入的?血族用盡全力推開嵌在肩上的大劍,然後勉強擺出防禦的姿勢。自己此刻正位於空中廣場的邊緣,這說明自己確實抵擋下了由伊修托利驅動的共鳴之劍~!

  結果那一擊僅僅是個誘餌嗎?

  狀況很明顯地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而在瞭解到這點的同時,莫巴帝的神色也已恢復了平靜。

  所謂最頂尖的戰士,不僅是指能在大多數時候將一切把握於手中的強者,更是指那些在情況超出預測時依然能冷靜應對、扭轉乾坤的人。

  凝聚於劍刃之上的一點寒星漸漸黯淡,凱琳娜藍寶石中再次湧動起湛藍的光芒——為了避免再次陷入祈禱術的幻像,莫巴帝捨棄了攻擊,轉為採取防禦的姿態——如果將凱琳娜護身符中的力量全部用於肯定自我意識,即使是伊修托利之終末也不可能再次得手。

  「沒用的~!」羅蘭冷冷地看著聖十字劍的變化。

  血族沒有回答,他的劍就是回答。黑暗之鷹話音未落,『訣別』已斬了出去,和主人一起掠過地面,射向眼中的目標。這是完美無比的突刺,但是卻毫無意義——因為聖十字劍根本無法擊中目標,無論莫巴帝如何奔跑,和對方之間的距離都沒有任何改變。

  又陷入幻覺了~!?

  來不及反省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羅蘭手中的大劍已灑出大片的弧光。『訣別』與『霜慟』碰撞時帶起的劍風,再次將兩柄劍的主人完全籠罩。和上次一樣,莫巴帝試圖抓住『雲耀』快攻中的戰鬥節奏,並且將形勢導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然而下一瞬間,他的反擊卻突然落空~!

  聖十字劍完全斬偏了。

  下一刻,羅蘭的瞳孔中綻放出熊熊的火焰,手中的大劍如閃電般刺出,速度之快讓北風望塵莫及。

  『霜慟』從正面刺穿了吸血鬼的身體。

  兩名『雲耀』的使用者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由於巨大的慣性,兩人一同在空中廣場上滑過數十米距離,這才終於停下。從詩帆的角度看去,不共戴天的宿敵就好像在擁抱,可是雪亮的『霜慟』已經從莫巴帝的脊背後面高高突出,帶血的冰晶之刃格外刺眼。

  聖十字劍的持有者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看著頭部緊貼自己肩膀的羅蘭,兩人的目光對接在一起:「還是……祈禱術的力量?」

  「沒錯,這並不是我的勝利。」青年水色的瞳孔閃爍著光芒,「而是詩帆與伊修托利的勝利。」

  黑暗之鷹看著被擊潰的對手,慢慢地拔出大劍,冰冷粘稠的血液從莫巴帝的胸膛中噴出,如同赤紅的火焰,在血族的體外燃燒,在廣場上,在劍刃上,在任何地方。失去敵人的支撐,吸血鬼只覺得雙膝無力,一下子向前方跪倒。

  羅蘭有意識地躲開,詩帆也是。這樣,聖十字劍持有者下跪的對像便不是自己,而是由世界樹之顛所望去的一望無際的群峰。

  「『終末』的力量可以由另一個『終末』來抗衡……可是現在……為什麼?」莫巴帝不解地看著鑲嵌在劍鍔上的寶石,下意識地問。

  「因為女神遺留在人間的最後一份力量已經覺醒,現在的我不再是終末,而是伊修托利的一部分。」黑髮少女這樣回答,翡翠色的眼眸中有某種溫潤的液體緩緩流動,散發著足以令任何寶石黯然失色的柔和光彩。

  莫巴帝咬緊牙關,用最後的力氣將手中的劍擲了出去,閃光的劍鋒貫過停滯的空氣,瞬間跨越整個廣場,直射向詩帆的眉心。

  黑髮少女纖細的手臂微微舉起,在曇花般美麗的指尖前,凝聚著凱琳娜全部力量的聖十字劍靜止在空中不動,好像被凍結了一樣。

  屬於金屬的時間再度開始流淌,劍刃的表面立即出現顆顆銹斑,紅褐色的鐵銹瘋狂蔓延,只是短短幾秒便完全化為灰燼,消失在了寒風之中。凱琳娜的藍寶石在剎那間裂成碎片,水晶的殘片向四外飛射而出,閃著銀光,雨點一樣,最終化為細小的塵埃。

  束縛了長劍與它的主人數百年的誓言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下一刻,一對純粹由光芒構成,如同絲帶般輕柔飄渺的羽翼在詩帆身後浮現,女孩輕輕飄浮了起來,離開腳下堅硬的地面,逐漸升上蔚藍的天空。那雙金色的翅膀不斷地向外舒展,每一次振動都展得更開,每一次振動都變得更亮。

  光之羽翼籠罩了如都市般宏偉的世界樹之冠,覆蓋過廣闊的蒼穹,映照在每一個人的眼中。

  那一瞬間,時間和空間彷彿都失去了作用,意識,失重了……

  接著,清脆的解鎖聲打破了寂靜的空氣。

  門已開啟。

  只為詩帆開啟。

  飄蕩在空氣中的低語聲逐漸隱沒入遠方的濃霧,取而代之的是間隔整齊的雷電,湛藍色的強光有力地跳躍在虛空中,平滑如鏡的海面因此不再平靜。波紋開始一處一處地顯現,然後擴散。

  接著,在光與閃電的風暴中,一切都停止了。籠罩在整個海洋上的濃霧與凌厲的閃電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群星密佈的晴朗夜空籠罩了遠方的地平線。

  深藍色寶石般的海面上,詩帆睜開雙眼,感受著強烈的海風吹起自己的黑髮。

  自己在這裡呆了多長時間了?詩帆不知道。但是女孩知道自己很早以前就曾經見到過這片海洋,很多次。她也知道自己在哪兒,因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

  是的,這深藍色的廣闊海洋……

  念之海。

  下一刻,周圍的景像再度改變。昔日永遠平滑如鏡的海面波紋蕩漾,繁星密佈的夜空早已被方才瞬間的黎明驅散,晴朗的淡藍色天空籠罩天際。無與倫比的巨大力量正在海面下凝聚,那來自大海深處的無聲旋律在整個世界迴盪。

  女孩回過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伊修托利?」終末小心翼翼地問。

  「我一直在等你。」黑髮碧眼的女神微笑著回答。

  眾所周知,這個世界由三界組成——靈界、幽界與現世。靈界是自然之力的源頭,幽界則是靈魂之力的發源地,現世則為物質與凡人之所在。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無人所知的第四界——世界的的意識之所在,只有回歸的女神才能達到的地方——念之海。

  祈禱士們之所以能夠運用自己的意識改變現世的構造,就是因為他們擁有可以連通念之海的能力。在懷抱著某個願望的思考驅動下,念之海中積蓄的意識之浪便會湧動起來,最終對現世的結構造成不可思議的影響。

  這就是祈禱術。

  而在所有理解四界之理的人之中,天生就具有與念之海連通的能力並且意志超越凡人的祈禱士惟有——

  神。

  更準確地說,神就是祈禱士的原型。那些出生於現世之中的凡人僅僅是在模仿神操縱意識之浪的方式,但是卻永遠都無法達到最完美的程度,所以由凡人具現的力量被稱為『祈禱術』,而由神具現的力量則被稱為『奇跡』。

  而現在,當即將成為完全體的女神終於回到念之海中時,一切的連通便全都不再需要。融入念之海本體的完整的女神,將有能力發動起真正不可思議的祈禱術。

  那將會是改變整個世界的奇跡。

  「改變整個世界?」詩帆的眼神中一瞬間摻雜進了不安。

  「覺得害怕嗎?」容顏完全相同的女神走近,凝視著自己的終末。

  「嗯……有一點。」少女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可是那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們有這麼做的資格嗎?即使是超越一切的神靈也好,以整個世界為代價所作出的改變,是被允許的嗎?」

  聖十字劍持有者審判的眼神從女孩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身為終末的詩帆有權活下去,但身為神靈的伊修托利是否能夠回答來自凡人的質問?

  「這樣的選擇並沒有錯。」和自己相同的聲音再度響起,沒有任何迷茫和猶豫,「因為,我們就是這個世界的意志。」

  超乎想像的答案迫使詩帆猛地抬起頭。

  「作為最後形成的界,念之海中的一切全都來自於意識本身。無論是現世、靈界還是幽界,一切的執念也都匯聚為這片深邃海洋中的水流。祈禱士們認為它從來都只靜靜地接納從三界滲透而來的意識之流,但卻從來不送還任何一滴執念的水珠。可事實上,這是錯誤的。」

  「正如同靈界與現世形成質能之間的循環,幽界與現世形成生死之間的循環,念之海也同樣與現世形成了一個守恆的循環——理想與現實的循環。」

  「人不可以選擇在什麼地方、時代和環境出生,因此自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名為不平等的東西便已烙入了靈魂之中。世界就是如此殘酷,而且殘酷得理所當然。」

  「然而,儘管生命只是流淌於歷史中一點光芒,儘管靈魂只是輪迴於幽界之中的微弱火花,儘管凡人一定要在這殘酷的世界中憑一己之力掙扎求存,他們不滅的意志卻依然會延續下去,成為永恆的波浪徘徊在念之海中,等待著某一天成為改變世界的原動力。」

  「凡人為了改變自己無法改變的世界,將執念堆積在念之海中;而念之海為了達成凡人的願望,創造出了名為『神靈』的存在。」

  「那就是我們——由『始源』、『本體』與『終末』三個部分組成,為了認識和感受凡人而降臨到人間,並在最後帶著自己的選擇返回父親懷抱的意識體。」

  「作為世界的女兒,我們是有資格改變這一切的。」伊修托利翡翠的瞳孔中流淌著堅定與自信。

  「你想要改變這世界嗎?」女神再一次問,腳下的深藍色海洋中湧動起一輪輪的漣漪,彷彿急切地等待著終末的答案。

  神由人所造,所以擁有和人一樣的心。當獲得巨大的力量和無約束的權力時,女神一樣會因此動搖,一樣會因此墮落,一樣會因此遺忘自己被創造的目的和夢想。所以,念之海等待了上千年,卻依然無法達成改變世界的願望。

  可是……

  「我想要改變這世界。」詩帆小聲但毫無猶豫地回答。女孩取出珍藏在懷中的繪卷,然後翻開了扉頁,「從誕生時起,我的書就一直是空白,從未有過任何信息在上面出現過,為此,我曾經想要逃避。」

  「可是,現在我已經決定不再逃避自己了,我想要接受命運所賦予的一切,接受自己,接受他人,接受周圍的事物。我希望能以自己的意志在這書上寫下些什麼,並且證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所以,我才會選擇開啟調律之門扉。」

  這世界渴望進步的執念是確實存在的。

  「我渴望改變。」

  夢琉與久遠的融合體微笑起來,然後溫柔地摟住了詩帆:「那麼,開始吧。讓伊修托利達成父親的願望,讓伊修托利祈禱這世界的改變。」

  蜷縮在另一個自己的懷中,女孩安心地閉上眼:「伊修托利的身體,很溫暖。」

  一滴液體落入深藍色的水中,發出巨大而低沉的水聲,一切又重新歸於平靜。然後,又一滴液體滴落,再次發出巨大而低沉水聲,而後再次歸於平靜……

  接著,一切豁然開朗。

  光之羽翼終於完全展開了。

  那翅膀就彷彿巨大的帷幕,遮蔽了整個蒼穹。

  成千上萬道光芒像噴泉般從每一片羽翼的末端湧出,它們編織出遮天蓋地的極光帷幕,隨後讓那搖曳的彩虹綿延萬里,傳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極北之地的特裡亞峰,艾拉澤亞的金色平原以及海那一頭遙遠的卡那多斯大陸——到處都充滿了神之雙翼的光芒。

  「伊修托利終於成為完全體了。」理查德冰藍色的瞳孔中流露出無比的欣喜。

  「不可能,難道首領失敗了?」摩提達爾慌亂地停下法術,接著卻被整個攫去視線,「那……世界將會怎樣呢?」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祈禱術。」望著五彩繽紛的天空,芙羅拉靜靜地自語。

  懸浮在空中的已不再是詩帆,而是由詩帆、久遠與夢琉共同形成神之完全體。那個由金色光芒勾勒出的纖細身影,透過念之海的領域,映照在三界之中。靈界的元素主宰在她的歌聲中沉醉,幽界的深邃瀛海因她的光芒而律動。

  或許在伊修托利之黎明時,凡人所能做的僅僅是仰望著天空中的極光,感慨新女神的誕生。然而此時此刻,傳遞而來的卻並不僅僅是華美的景像,還有直透心靈的震撼。

  那是伊修托利執著的祈禱。

  那是世界要求改變的決意。

  那是渴望一同共鳴的和聲。

  所有人的身體中都浮現出無數的光粒子,彷彿被磁鐵吸引般曳著金色的尾焰奮力向光源飛舞,紫色、銀色、金色與猩紅組成的光之洪流從天空深處傾瀉下來,也許此時此刻,整個世界都在抬頭仰望吧?

  由極光編織出的大網終於被凡人意識的共鳴之光填滿了。

  伊修托利曆○八年四月六日,整個星球都被包裹在伊修托利完成的不可思議的光之繭中,彷彿等待羽化的蛹一樣沉沉睡去。

  接著,從中傳來一聲殼裂的輕微脆響聲。

  伴隨著這聲音,一隻小小的翅膀探了出來。

  「沒有任何一滴水不是源自大海,它注定要重新回到那誕生它的地方。離開大海與回歸大海,是始源,也是終末。」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21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27
終章  綻開的世界


  伊修托利曆○八年四月七日,新的一天。

  



  「曆法並沒有改變,因為改變的是世界本身——前一天是奧羅拉紀伊修托利曆○八年四月六日,而今天,則是伊修托利紀伊修托利曆○八年四月七日。」

  



  清晨的微風悄悄帶起窗簾,朦朧的陽光於是偷偷漏進房間,落在女孩的身上。暖洋洋的味道讓睡美人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眸子,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對自己的大座鐘——時針的位置正指向八點。

  「該死的……」女孩晃了晃腦袋,然後撐起鉛一樣重的身體,「我居然又熬夜了。」

  不過無論如何,通宵工作的決定還是值得的,因為原本在書桌上碼了三尺高的文件此刻已經全部處理完畢,只剩餘下手頭的最後幾份了。但是說起來,自己為什麼非要在六日之前處理完全部事務呢?又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軍情,放到明天做也不是不行吧?

  醒來的睡美人用手托住下巴,靜靜地開始自我檢討。

  下一刻,她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不顧儀態地大喊:「四月七日~!糟糕,已經來不及了~!」

  當院長室的大門「砰」地一聲打開時,沙夫朗.比茲嚇了一跳。可是還未等他張開口,一個風風火火的人影便兩眼放光地從陰森的房間裡以不可阻擋之勢衝了出來,然後一把拎起中年男人的領子。

  「為什麼不早點叫醒我?」震耳欲聾的怒吼在副院長的耳畔迴盪,「你知不知道今天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開放日?接下來整個一年的運做能否成功就全看今天的表現了,你居然還一副如此悠閒的表情?」

  「那個,院長大人……」

  「不要解釋,解釋就是掩飾。」女孩不耐煩地打斷對方,「現在沒空囉嗦,立刻給我想一個方案出來……」

  「如果您是指開放日的佈置問題,已經全部都做好了。」沙夫朗堆起滿臉笑容,以最快的速度吐出一連串解釋,「因為正式開始的時間是十點,所以我認為沒有必要在兩小時之前就叫醒疲勞的院長,相信您也希望能以精力充沛的姿態去和精明的贊助者們周旋吧?」

  十分鐘後。

  「沙夫朗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選中的人才,如此一來那些好大喜功的貴族一定會非常滿意的。」在查看過整個佈置和人員安排後,院長大人的臉上綻放出奸商一般的笑容,「好吧,既然時間這麼充裕,那麼我也去打扮一下好了。」

  這裡是里德爾孤兒院。作為位於繁榮王都之中的收容所,此處不僅具有最大的規模,同時還管理著全國三十四所孤兒院的運行狀況,與索非亞和巴馬丁之間也有相當緊密的聯繫。可以說,里德爾孤兒院的成敗,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全大陸孤兒院的命運,從而最終影響到孤兒們的未來。

  所以,必須要做到最好。

  四月七日是孤兒院的開放時間,事實上則是贊助商們前來考察投資成果的日子。在這一天,無論是貴族還是商人異或是國王派遣的專員,全都會來到這裡,評估孤兒的資質,教育情況以及孤兒院本身的影響力,能否得到繼續運做的資金,考察時的表現非常重要。

  在這一天,里德爾孤兒院的美麗管理者會搖身一變,成為名利場上的千金,在各個勢力之間巧妙地周旋,並不時以完美的微笑和優雅的禮儀打動對方。而特別選出的孤兒們也同樣異常配合,全都在人前展現出過人的聰穎和誘人的可愛。

  一切都完美無缺,今年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了~!院長在心中默默地盤算著,抬起頭時卻與一雙紅色的眼睛接上了視線。

  這個人……好高呀~!

  「幸會,你就是里德爾孤兒院的院長,澤菲利斯吧?」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請問您是?」女孩仰著頭問。

  紅眼黑髮的高大男子點了點頭:「我是莫巴帝.辛格威斯。」

  銀翼商會大名鼎鼎的副會長~!當澤菲利斯察覺到對方身份的瞬間,兩眼立刻變成了星星。哼哼,原來銀翼商會也終於打算用慈善事業來為自己擴大影響了嗎?很好,那就讓我來好好地給你上一課吧,雖然是孤兒院院長,可是在討價還價上我是不會輸給商人的~!

  「我知道很多人總是把我的一舉一動和銀翼聯繫起來,不過這次我並不是代表商會前來的,而是出於我個人的想法。」似乎並未察覺到澤菲微微揚起的嘴角,莫巴帝自顧自地解釋,「換句話說,我希望能以個人身份對孤兒院進行贊助。」

  「匿名的無償贊助。」他強調了一句。

  「咦?」女孩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當然,在那之前,考察是必須的。」男子再度一板一眼地說道,「如果方便的話,就請為我介紹一下孤兒院的制度和運行吧。」

  「好,好的。」狡黠的院長終於回過神來。而當兩人漸漸離開人群時,澤菲還是忍不住提了個問題,「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匿名的無償贊助?」

  「這也是我想提出的問題。」莫巴帝並沒有給出答案,「來之前我曾冒昧地翻閱過你的履歷,作為里德爾皇家學院的學科第一名畢業生,想必出路並非是管理孤兒院這一條吧?我相信銀翼商會同樣曾希望能得到你的效忠,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能是因為……我也是孤兒……」澤菲利斯簡短地回答,臉上浮起虛飾的笑容。

  「是嗎,好寬泛的回答。」莫巴帝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對於我來說,不太希望孤兒在這麼小的年紀,就必須為了生存而露出那種不自然的笑容。這個世界並不完美,還有很多需要糾正的地方,雖然我並不認為自己擁有改變社會的能力,不過至少,金錢的作用還是很大的,而我恰恰擁有不少這種東西。」

  「希望這一次,能正確地運用手中的力量吧。」

  還真是能說啊,理論都是一套一套的。院長在心裡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另外有個小小的建議,如果想要掩飾通宵工作後的疲憊,需要注意的細節可是很多的。」紅眼的男子突然微笑起來,「僅僅掩飾眼睛上的血絲根本不夠,至少要將眼影也一併抹除。下次請務必注意。」

  「什、什麼?」女孩在一瞬間驚訝地張大了嘴。

  或許會很談得來也說不定。

  



  「這個世界的確並非完美,因為凡人的願望本身便是矛盾的。成功的存在必定要以失敗為對照,財富的積累必定要以貧窮為代價,所以,即使是神也無法達成理想的平等。但至少,身處其中的人們並沒有放棄對希望的追求,也並沒有一味將這不公歸結於單純的命運。」



  

  穿過由盛開的鈴蘭花裝飾的潔白長廊,就是米特蘭王都華美寬敞的議會廳了。南洛倫丹聯盟的疆域幾乎覆蓋了全大陸的三分之一,而決定六個成員國命運的代表們,正是在此聚會的。

  今天的與會者增加了一位——來自法赫多德的代表。此刻,那個名為托馬斯的男人正站在議會廳的一側,忐忑不安地等待著表決的結果。

  「四票贊成兩票反對。」議會長朱利安.奧古斯特洪亮的話語聲傳遍了整個圓形建築,「那麼,作為一個整體,南洛倫丹聯盟願意接受法赫多德提出的合併協議,以及附屬的停戰協議。在全部抵抗都停止後我們將會派遣人員前往貴國,提供必要的物資援助與技術支持。」

  這麼一來,對法赫多德長達兩年的封鎖總算結束了,再加上軍費的定額被約束在一定標準之下,相信該國的人民至少會好過些吧。不過……這種建立在強權上的和平,未免太讓人擔憂。

  想到這裡,金髮女子忍不住歎了口氣。

  「請等一下。」當她快要走出鈴蘭長廊時,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女議員於是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對方有一頭棕色的卷髮,看上去大概三十來歲,兩眼中透露出犀利自信的光芒。

  「我是米特蘭的代表,布蘭德路特.達荷。」中年男子自我介紹,「您就是來自艾拉澤亞的法洛希黛.奧蘭德小姐嗎?」

  「是。」女劍士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詢問。

  「雖然此次議案順利通過,不過從反對票的比例來看,至少聯盟內部還是有相當大的分歧的。而因此得到的和平,恐怕也會相當不穩定吧。」布蘭德路特微微一笑,「我的國王希望能見您一次,畢竟,米特蘭王宮離議會廳並不算遠,而且我相信當其他代表看到南聯盟最大的兩國代表一同前往時,想必會有所感觸。」

  對方說著,遞上一封以火漆封口的信。

  法洛希黛拆開信,仔細地閱讀,接著,嘴角浮現起迷人的微笑。

  「你的提議,我接受了。」她的聲音清脆嘹亮,「請帶路吧,布蘭德路特議員。」



  

  「伊修托利能改變的僅僅是人與人之間的狀態,這個世界的生產力與認知狀況依然停留在原本的水平。但至少,命運的螺旋正在努力向著伊修托利心中的景像靠攏,總有一天,人們會擺脫專制的牢籠,步入民主的殿堂。」



  

  夕陽西下,暖色的陽光為天空蓋上了一層暖絮。和密不透風的迷霧森林相比,頭頂的天空卻顯得非常空曠,有一種純淨透明的感覺。不遠處傳來潺潺水聲和鳥雀的鳴叫,更增添了幾分愜意悠閒。

  只不過美景歸美景,奧露哈卻沒那個閒心去欣賞早已看了無數遍的落日——過了整整一天,老師佈置下的課題依然沒有任何進展,這麼一來又會被狠狠地訓斥了。

  正當她歎氣的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做得如何了?」

  「黎、黎瑟西爾老師?」精靈女孩跳了起來,下意識地想要遮住身後的「成果」,不過那顯然只是徒勞。

  黎瑟只是側了側頭,便輕易地看到了學生身後的景像——那是一株小小的山茶樹苗,大約才長了一米來高。而自己在凌晨佈置下的任務是,通過祈禱術讓種子完全發育成為十年之樹,奧露哈顯然沒能達成預期的要求。

  「非常抱歉。」精靈的一臉掩飾不住的沮喪,「我的能力還不足夠,所以沒辦法達成預定的目標。」

  「光說抱歉有什麼用?」黎瑟靜靜地凝視著自己的愛徒。

  「那……」奧露哈愣住了,過了好幾秒,彷彿醒悟過來般猛地點了點頭,「是~!我明天還會繼續努力的,從頭開始做起~!」女孩的臉龐在一瞬間流露出堅決的表情。

  「很好。」祈禱士的眼神變得欣慰。

  但下一刻,師徒之間的對話卻被林間枯葉的沙沙聲打斷了。沒有任何徵兆,一個人影走了出來。

  祈禱士並不願意受到世俗制度的管轄,所以總是選擇人煙稀少的地方居住。可無論如何,精靈總是眷顧森林的,而這片廣闊的迷霧森林卻恰恰屬於一個古老死板的王國——精靈王國布拉因那斯。雖然沒有稱霸大陸的野心,但布拉因那斯的統治者同樣會對這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產生興趣。

  上個月才剛剛拒絕,今天就又派說客過來了嗎?黎瑟西爾這樣想,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但今天,祈禱士的判斷卻罕見地出了錯,離開樹蔭的年輕人沒有長耳朵和白皮膚,那是一個有著火紅色眼睛的人類青年,臉龐洋溢著年輕與自信,眼神出乎意料地銳利。

  「我是阿爾薩斯,」絲毫沒有察覺到緊張的氣氛,青年劍士上來就自報姓名,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顆閃爍著光澤的灰色寶石,「芙羅拉告訴我說,只要把這個給黎瑟西爾,她就會瞭解一切,這邊哪個才是接收人?」

  「是我。」祈禱士面沉如水地回答,接著朝人類點了點頭,「既然你帶有她的信物,那麼跟我來吧。」

  這棵大橡樹形成的屋宇是建起的時間並不長,所以可說是第一次接待男性進入。根據阿爾薩斯自己的說法,他是一名掌握了『雲耀』之奧義的劍士,並且擁有大盧爾德競技冠軍的偉大頭銜。可是那樣的力量還不足夠,為了能成為世界最強的劍士,有必要要掌握祈禱之奧義,為此劍士探詢了整整三年,這才找到隱居於法赫多德的芙羅拉,接著婉轉來到此地。

  「我拒絕。」黎瑟西爾簡短地回答,站起身示意談話到此結束,「雖然祈禱術是常人難以想像的力量,可那絕不是為了戰鬥而存在的,更不是為了你一個人的癡心妄想。」不等青年來得及反駁,精靈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啊?居然逃跑了?」阿爾薩斯一臉的困惑。

  「不是逃跑,只是依靠瞬間位移回到自己的房間去而已。看來老師不是很討厭你,否則可是會強行送客的哦。」奧露哈接過話頭,接著立即就後悔了——因為對方的注意力毫無懸念地轉移到了她的身上,而不巧的是,女孩離掌握瞬間位移的技巧還有很遠的距離。

  「既然你知道那些術語,那麼你也是祈禱士吧?」青年赤紅色的眼睛毫無顧忌地打量著奧露哈纖細的身體。

  女孩先是點了點頭,然後醒悟般地搖了搖頭。

  可誓要領悟最強力量的劍士顯然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於是兩人就這樣對峙著,很快,連周圍的空氣也變得僵硬起來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夕陽已經逐漸沉向地平線,為了能打破眼前的僵局,奧露哈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一句連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台詞。

  「你……要不要喝茶?」

  「啥?」阿爾薩斯瞪大的眼睛說明,他的腦袋終於無法抑制地短路了。



  

  「伊修托利的力量令三界界限變得清明,因此在這裡,重疊領域尚未成型。可是,正如凡人的知識和技術沒有改變,祈禱術的知識和技術也同樣得到了保留。這個世界裡,的確存在著可以感應到念之海的祈禱士。而他們所置身的立場,依然是觀察,而非積極向上的參與。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好是壞,或許只有時間才能證明。」



  

  雖然還未到卡那多斯大陸最美麗的秋季,但今天的溫菲爾德學院同樣顯得熱鬧非凡。

  大盧爾德祭典的氣氛似乎已經徹底感染了像徵魔法之理的七座高塔,此刻它們全都被纏繞上了無數奧術召喚出的光環。而中央大道的兩旁,盛開的櫻花則營造出海市蜃樓般的景像,讓所有置身其中的人流連忘返。

  只不過,依然有一個行色匆匆的高階法師對周圍的一切浪漫改變全都熟視無睹,只是以跑步般的速度衝向自己的實驗室。

  這個研究絕對會讓整個學術界大吃一驚~!理查德.巴雷斯興奮地想。

  一直以來,人們的認知水平都局限於靈界、現世與幽界之間的互動,但現在,理查德要證明,這個世界上還存在這另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界——意識界。那是祈禱術的源泉,而且與現世之間,必定存在著某種奇妙的聯繫。

  當那聯繫的真相揭開時,或許整個世界的結構便能徹徹底底地呈現在眼前,這將是多麼誘人的前景~!光是為了那一時刻,理查德已願付出任何代價。

  可是,當高階法師興沖沖地跑進高塔時,卻發現大廳裡空空蕩蕩,除了幾個看門的反奧傀儡外,只有兩名學者寂寞地堅守著崗位。

  「人、人呢~!?」瘋狂的研究者氣急敗壞地大喊。

  「理查德教授,大部分人都前往大盧爾德參加祭典去了,請假單在書桌的第二個抽屜裡。」摩提達爾早已習慣了對方的態度,「另外,實驗法陣也已調整到自動導航模式,每隔五分鐘進行一次臨界檢測,應當可以無故障運行七十二小時以上。」

  「而即使出了故障,也有我們在這裡守護。」艾萊卡應和般地補充了一句,繼續奮筆疾書。

  面對這種實驗無法繼續的狀況,高階法師只得忿忿地撇了撇嘴,然後走近實驗室的中央法陣,仔細地開始檢查。

  這是一座在常人看來眼花繚亂的立體法陣。最基本的精靈文字全都凝聚於巨大的基座上,形成一道稠密的光柱。以此為中心,無數衍生而出的小型法陣則眾星拱月般環繞在四周,並像衛星一樣繞著中央的光柱旋轉,變換出莫測的圖形和組合。

  『以太之光』,可以推演出意識界的不可思議之法陣。

  現在,這猶如星系一樣的存在正以極為規律的方式循環變化著,能量的傳遞同樣十分穩定。高階法師挑剔的眼神中於是流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

  「這個自動導航是羅蘭設定的吧?他果然有過人的天賦。」理查德想起了什麼,「說起來,羅蘭人呢?」

  「也已經前往大盧爾德了。」文靜的女法師這樣回答,然後埋首於成堆的記錄手冊中。

  「那傢伙……不是說不打算交女友嗎?」教授下意識地嘟囔了一句。

  「娛樂並不是只有上街搭訕而已,畢竟,在這種高強度的魔法實驗下,年輕人還是需要放鬆的。何況大名鼎鼎的火龍組合也在那邊開了專場的演唱會,相信頗有吸引力。」精靈法師露出善意的微笑,「理查德教授,您看今晚就我們三人守夜如何?」

  「好吧。」同樣沒有女友的高階法師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世界上並不存在神。準確地說,神靈尚未誕生。因為念之海的一切都成為了改變世界的原動力,當新的世界誕生時,世界的意識一片空白,既沒有瘋狂的仇恨,也沒有愛戀的思念,更沒有迷茫與困惑。此時此刻,空空蕩蕩的念之海正在等待著屬於凡人的執念,再次流淌入自己的懷抱之中。」



  

  輝月高懸的夜晚,街道像沉在水底一樣蕩漾著——喧嘩的人群、成串的燈火、各色招牌的路邊攤,奇妙的音樂聲、五彩的錦幡、熱騰騰的食物香氣、招徠生意的賣藝人、拿著風車跑來跑去的孩童。滿街旗幟飛舞,在月光和燈火的照耀下,像亂綴了繁花與雲霞的畫卷,一直延伸到夜市廣場盡頭那一片幽邃無邊的天穹中。

  當然,還有華特.華特、傑克.維爾以及克拉.達格三位著名吟遊詩人共同舉辦的大型演唱會,地點就在大盧爾德競技場對面的圓廳裡。

  這就是大盧爾德一年一度的『雲耀祭』。

  很久以前的四月七日,皇帝雅加西為了拯救這個城市,和某位無名的祈禱士聯手,奮不顧身地與元素之王戰鬥,最終雖然擊潰了對手,但他自己同樣深受重傷,最終在五年後去世。這個祭典正是為了紀念他,以及他所留下的遺產——『雲耀』之奧義。

  只不過百年之後,『雲耀祭』已經演變為了單純的節日,一個讓所有人歡聚的日子。

  



  「所有的記憶與歷史同樣被改變了,再構成的世界全部由念之海中的執念創造而出。以改變的那一刻為起點,過往的回憶與歷史則得到了全新的書寫,僅僅是為了配合伊修托利所創造出的結果,而真正的歷史,則早已被遺忘在了無法追溯的過去。」

  「雖然人們以為腦海中所反映出的一切、書本中所記敘的一切便代表了這個世界演變的全部,但其實,沒人記得真實的過去,也沒人知道調律的真相,除了這個新世界的創造者——」

  「伊修托利。」



  

  快樂像失了控的鼓點一樣隨處播撒在熱鬧的集市,可是沒有一個人發現在燈火的陰影下形單影隻的少女。伊修托利站在熙熙攘攘的氣氛之外,川流不息的人潮繞開她,像流水繞開小小的礁石。

  雖然有想過去撈金魚,或者買個面具來戴,但是撈來的金魚要養在哪裡?戴上的面具又要給誰看呢?

  這個新世界是無數執念相互作用的最終結果,但是似乎卻無法接納創造的執行者——唯一保留有舊我的伊修托利。所以,現在的自己是否應當離開這一切,封印去全部的回憶,然後像個本分的祈禱士一樣,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建立起新的重疊領域呢?

  可是……那樣的話……

  黑髮碧眼的少女走在熱鬧非凡的街道中,覺得十分寂寞。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人影從人群中分離出來,恰好撞到了伊修托利。

  「啊,真是對不起~!」對方勉強恢復了平衡。

  透過燈影斑駁的街道中,青年的臉龐映照入了少女翡翠的瞳孔,那一瞬間,周圍的聲音全都消失,就連時間都彷彿凍結般靜止。

  沒有辦法言語。

  「其實我是從學院裡逃出來,所以有些疑神疑鬼。剛才錯以為走在旁邊的人是教授,還以為他特地跑過來想要抓我回去,結果逃了好一陣才發現根本是誤會。」金髮男子一邊自嘲地微笑,一邊向女孩解釋。可是下一刻,他的聲音中卻摻入了驚訝和擔心:「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剛才撞疼了?」

  「咦?」女孩回過神,摸了摸臉頰,有些濕潤。

  怎麼會不知不覺地就流下眼淚?

  「討厭……」伊修托利連忙用力地揉搓起眼睛,「一定是有沙子跑進去了~!」

  沒用,淚水就好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不停地流下來。雖然女孩一直想要勉強擠出笑容,可是最後,那微笑也終於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啜泣。

  對方禁不住露出傷腦筋的神情,可是他並沒有任何要離開的意思。考慮了短短幾秒後,理應負責的肇事者提出建議:「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坐一下?」

  雖然整個城市都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蜿蜒的星辰河畔卻十分寧靜。湛藍的長河如同一條綢緞,靜靜地流淌過喧鬧與熱情,悄悄地為城市點綴上幾絲悠遠。

  「現在好點了嗎?」有著水色瞳孔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問。

  「好點了。」伊修托利思索著該如何解釋,「其實……」

  「不,你不用說了。」對方微笑著搖了搖頭,「以前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還是先藏在心裡吧。無論如何今天是難得的『雲耀祭』,如果不好好地玩一下,那可太對不起自己了,你說是不是?」

  「嗯。」女孩點了點頭,同樣回以溫柔的笑容。

  「遲了介紹,我是羅蘭,羅蘭.斯特萊夫。溫菲爾德學院的中階法師,隸屬於七號塔的研究員。」

  「我是……嗯,夢琉、久遠、詩帆,你喜歡哪一個名字?」女孩任性地提出沒有答案的問題。

  「啊?」羅蘭的笑容僵住了,額角上有幾滴冷汗順著臉頰淌下。

  眼前的碧眼少女擁有夢幻般的容貌以及自己最讚賞的一頭飄逸長髮,不過就性格來看卻似乎是相當難以琢磨,先不提之前讓人愛憐的哭泣,現在突然提出來的又算是什麼奇怪的問題?

  雖然「夢琉、久遠、詩帆」這三個詩情畫意的名字自己根本就不清楚蘊涵著何種特殊的意義,但是用膝蓋想也知道,無論選擇哪一個,結果都會相當淒慘。

  「我覺得都非常好聽,實在沒有辦法在其中作出選擇。」金髮青年最後只能選擇最爛俗的經典答案。

  「哼,」也不知是生氣還是失望,伊修托利露出小貓一樣的表情,「算了,那就叫我伊修托利好了。」

  「伊修托利?」法師愣了愣,「你說的『伊修托利』是指曆法上的那個『伊修托利』嗎?」

  「對哦,就是那個『伊修托利』。」黑髮碧眼的少女一字一句地回答,然後從長椅上站起身,一把拉起羅蘭,「來,別發呆了,既然你都說要去玩了,那就趕快帶我去吧。我想要買個面具,還要吃海鮮燒烤,對了,放煙火和射氣球也是必不可少的項目~!」

  「是是。」回過神來的羅蘭苦笑著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相遇了。

  



  「時間再度開始流動,意識的水滴再次流淌入沉寂的海洋。」

  「當念之海再度被填滿之時,必定會有新的神誕生,必定會有新的完全體誕生,也必定會因此產生另一個新的世界,一切也將在那時再度踏入進步的螺旋。不過,將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吧?」

  「再廣闊的海洋也是由水珠匯聚,它注定要重新回到那誕生它的地方。回歸大海與離開大海,是終末,也是始源。」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2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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