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死亡騎士 作者:時間的守護者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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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511 2015-1-10 22:30:3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 192716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05
第十八章劫火


  即使在白石廳荒廢了上百年後,這個詞彙依然可以代表全世界最頂尖的鑄造技術,最優秀的打磨工藝以及最完善的挖掘理論。在炎龍來襲之前,龐大的地下城市中曾聚集著成千上萬的矮人,有些是繼承了家族精神的白石廳族人,但更多則是從世界各地慕名前來的工匠。

  那將是怎樣的一幅景像~!矮人從一層爬到另一層來炫耀他們最新的作品,即使是最小的瑕疵也會讓這些工匠慌忙地奔回鐵鐵鉆前,日夜不停地埋頭苦幹直到瑕疵徹底消失。他們孜孜不倦地掄著秘銀的鐵錘,從來不會感到疲憊或是厭倦。無論是最普通的鐵塊還是傳說中的魔法金屬奧利哈康,在這些能工巧匠的手中都會成為最鋒利的武器以及最美麗的藝術品。

  更有甚者,據說在白石廳的常用語中「你好」和「再見」根本是同一個詞彙,因為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允許自己把時間浪費在雕琢寶石與鑄造武器以外的地方。

  「這裡是?」在轉過一個彎後,女孩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的面前依然是無法看透的黑暗,然而空洞的回音和呼嘯的狂風卻告訴兩名冒險者,隱藏其中的一定是一片難以想像的廣闊空間。

  「讓光再強一些,我想這裡不會有什麼奇怪的生物。」伴隨著這句話語,羅蘭手中的匕首越來越亮。為了避免光線傷害到持有者的視力,詩帆特意讓光輝緩緩流瀉而下,彷彿一股股清冷的水流。

  在純白光潮的推動下,黑暗開始褪去。它們並不是被一下子沖走的,而是同樣像液體一樣慢慢地,柔和地向腳下流去,同時光明像油浮在水面一樣漂浮在黑暗之上,光與暗的交界處是波浪形的,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沉澱的虛無終於從腳下流盡,白石廳中最大一片空間的全貌此刻清晰地展現在了女神之『終末』以及她的守護者面前——成百上千根直徑數十米的石柱整齊地排列,彷彿是寡言的石巨人,在岩石鑄就的洞穴中沉默地屹立,在山脈內部撐起一片廣闊的天空。

  「千柱之廳,沒想到我居然能親眼目睹白石矮人神聖的鑄造廠,熔火之爐的所在地。」羅蘭的聲音中帶著無法抑制的讚歎,「據說阿爾薩斯手裡的那柄精王劍『『雲耀』』就是在此地誕生的。」

  正當興奮的青年打算來上一篇滔滔不絕的介紹時,一側的少女卻突然拽住他的手臂,下意識地靠近身旁。

  「怎、怎麼了?」詩帆的髮香令羅蘭在一瞬間面紅耳赤。

  「你不會自己看嗎?」黑髮女孩皺了皺眉。

  金髮劍士於是回過頭,重新打量傳說中精王武器的誕生地。這一回,湧動在他眼中的不再是見證歷史的興奮,而是死一般的冰冷與寂靜——在這個高達兩公里的巨大洞穴中,地面上幾乎鋪滿了矮人的骸骨。那些空洞的眼眶無神地望著穹隆上冷酷的岩石,從中散發出的死亡氣息令高聳的群柱看上去恍若林立的墓碑。

  「……全都是美露基狄克做的?不,似乎不太一樣。這並非火元素造成的破壞,而是武器的傷痕,某種巨大武器劈砍的結果。」青年仔細審視著寂靜一片的戰場,最後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碎裂的骨骼上,「歷史記載中,炎龍並沒有侵入到白石廳本身。在這裡大肆屠殺的又是什麼人?」

  「不知道。」少女緊挨在青年身旁,「但是大概是怨恨太重的關係,這裡的幽界氣息非常濃烈,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我們不會在這裡停留很久,只要能得到一份白石廳的地圖即可。」羅蘭環顧四周,「按照矮人的慣例,應當是存放在圖書館之類的地方。來吧,我記得之前看到的路標說是在那邊。」青年嘴上這麼說著,走路的時候卻小心翼翼地帶著同伴繞開了遍地的骸骨。

  相比起已成為死地的千柱廳,圖書館中除了厚重的灰塵外並沒有任何觸目驚心的跡像。這裡的規模比想像中的還要大,因此冒險者們的工作量也相應地提高了許多,更糟的是,在搜索了將近兩小時後,羅蘭沮喪地發現書籍的排列居然毫無秩序。

  「那些矮人是怎麼搞的,連分類都沒有做……」青年無力地歎了口氣。當他正埋頭與書堆搏鬥時,詩帆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此刻正隨意地到處挑揀,完全沒有將尋找地圖作為首要任務。

  不是明明想要早點離開這個全是骷髏的地方嗎?怎麼現在又在這裡翻書了?羅蘭有些納悶地望著對方的側影,覺得女性的心理真是難以揣摩。

  「《高級鑄甲第三卷》,《奎羅特家族史》,《寶石鑒賞》……」當女孩纖細的手指撫過書皮時,表面蒙著的灰塵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上去似乎全是工具書。」她說著皺起眉頭。

  「那是當然的,矮人們喜歡和鐵錘交流,而不是書籍。」青年聳了聳肩,突然想起在地下醒來時的情形,「說起來,你在幽暗地域裡拿著的那本書是什麼?」

  「那一本?」詩帆的表情中帶著一絲驚訝,「那一本是……我自己的書。」

  「你自己的書?」對方不解其意。

  「嗯,是伴隨著我一同降臨到月之都的書,名為『詩帆之繪卷』的護身符。」女孩點了點頭,慎重地從懷中取出那本小而精緻的書籍,輕輕撫摩著,「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應該就是它在守護著我不被外界傷害吧。」

  『終末』的護身符嗎?和『久遠之燈火』相同性質的東西。羅蘭這樣想著,接著又追問:「那費雷爾多呢?」

  「那是相當深奧的技巧,在遇到黎瑟以後我才懂得召喚的。之前的話……」詩帆翡翠色的眸子裡浮起淡淡的悲傷,「一直都是一個人。也不懂得祈禱術什麼的,只是單純地發現自己心中的想法會直接影響到面前的東西,所以很自然就那麼做了,現在回想起來是非常野蠻的行為。」

  或許是永遠也無法被原諒的行為。女孩握緊了拳頭。

  我真是一點都不瞭解她。羅蘭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但是……又有什麼理由去瞭解呢?需要面對的敵人是掌管元素之力的火焰主宰者,而自己卻連『雲耀』都只一知半解,在緋紅之王和祈禱士的戰鬥中,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吧?

  如果固執地想要肩負起什麼,最後大概又會成為心理的枷鎖,而非真正想要的目標。

  然而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要多瞭解一些。總覺得會因此有所改變,無論是對於她來說,還是對於自己來說。

  「說起來,『詩帆之繪卷』裡寫的是什麼呢?」羅蘭盡可能地以平淡的語氣問,「似乎是本永遠也看不完的書。」

  「……你沒有知道的必要。」半晌之後,詩帆以毫無商量餘地的口吻回答,接著轉過身去。

  這傢伙,一點都不可愛~!

  面對這個完美詮釋了「捉摸不透」和「善變」的女孩,哭笑不得的羅蘭只能得出這種結論。

  「給。」黑髮女孩突然將一本書遞到青年面前,「找到了哦,《白石廳地圖》。」

  接下來只要根據地圖找到出口便可。然而命運似乎並不喜歡看到女神之『終末』輕鬆脫離黑暗的樣子,一種難以言喻的敵意像冰冷的海水般突然劈頭蓋腦地傾瀉向放鬆的兩人。羅蘭猛地站起身,周圍的書堆散落一地。

  「連你也感覺到了?」詩帆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抑制的不安。

  「氣息這麼強烈,根本不需要祈禱術的幫助吧。」羅蘭將地圖冊遞還給女孩,「收好這個,結束後會用到的。」

  「即使是在幽暗區域也無法逃開戰鬥嗎……」黑髮少女呢喃著,低下了頭。

  「但這一次你不需要一個人去面對。」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回答,特意露出輕鬆的微笑,「雖然我的力量可能算不上什麼,不過應該能幫上點忙。」他說著抽出背負的大劍,謹慎地走在前鋒的位置上。

  「其實這和你並沒有關係。」詩帆將目光定格在青年寬闊的背影上。

  「誰說沒關係?」對方頭也不回,「你不是就在我身邊嗎?」

  兩人小心翼翼地沿著來時的通道返回,在轉過幾個彎後,他們很快接近了氣息產生的地方——骸骨遍地的千柱之廳。當祈禱術的光芒重新照耀進空曠的洞穴時,走在最前的羅蘭卻突然發現,眼前的黑暗竟然紋絲不動。原本虛無的帷幕此刻卻猶如可以觸摸的實體,像堅固的牆壁一般擋在前行者的面前。

  接著,從這片凝固的黑暗中走出了一個高大的人影,他的銀色長髮在嗚咽的風中狂亂地舞動,他的腳下黑暗四處蔓延,而在他的背後,一柄和『霜慟』同樣巨大的武器看起來格外刺眼。

  黑暗之鷹~!?羅蘭在一瞬間幾乎喊出聲來,直到那個影子走進光芒照耀的區域後,心臟狂跳的青年才終於發現對方僅僅是在輪廓上和曾經的自己有些相似罷了。

  「你是什麼人……不,你是什麼?」金髮劍士問,並沒有被對方的人類模樣迷惑。

  「在詢問對方之前,不是應該首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銀髮劍士慢條斯理地回答,視線越過羅蘭的肩膀,「如果就這麼稱呼你為『伊修托利之終末』的話,未免太過失禮了,不是嗎?」

  「我是詩帆,他是羅蘭.斯特萊夫。」女孩冷冰冰地回答,但是卻下意識地將同伴的名字一齊說了出來。

  「吾名為阿拉斯托爾,」對方很誇張地鞠了個躬,「如你所見,是來自扭曲虛空的魔王。」

  魔王~!該死的,又是這種東西,劍術無法應付的敵人……我究竟該怎麼做?羅蘭的腳步依然穩健,但內心卻無法抑制地動搖起來。青年狠狠地咬緊牙關,甚至沒有察覺到一縷鮮血正順著嘴角流下。

  「亞世界的居民為什麼能來到現世?這裡並不是屬於你的領域。」女神之『終末』問,兩眼不放過對方的一舉一動。

  「世界並非一成不變。每分每秒都會有舊的交匯點涅滅,也會有新的交匯點誕生。」阿拉斯托爾微微一笑,似乎並不介意對方的語調,「幾百年前,成千上萬的矮人成為了緋紅之王火焰下的犧牲品,他們死不瞑目的怨恨將這個區域拉近幽界,因而引來了一些較為下等的惡魔。」

  「這些下等惡魔殺死了更多的矮人,激起了更強的怨恨,從而令現世與幽界的交匯點越變越大,而這又導致更多更強的惡魔得以進入現世,最後……整個城市在這種惡性循環下終於毀滅了。」

  「很可悲不是嗎?」扭曲虛空的統治者說著走近一步,羅蘭連忙拉著詩帆後退三步,「不過你們不用擔心,身為魔王的我擁有自己的意志和智能,絕對不會被殺戮的本能迷惑。」

  「廢話了這麼久,你究竟打算幹什麼?」青年大聲問,『霜慟』的鋒芒直指向目標。

  「能在這種地方相遇未嘗不是一種緣分,」魔王微笑著伸出手,「來做個小小的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我可以保證你們毫髮無傷地回到地表。作為對此的交換,」阿拉斯托爾舉起右手食指,在兩人面前晃了晃,「一滴,只需一滴女神之『終末』的血液即可。」

  「一滴?」羅蘭愣了一下。光是從量上來看這個條件一點也不過分,但陷阱的可能性依然存在——或許血液究竟有多少並不重要,即使一滴也同樣會帶來無法挽回的結果。

  究竟該不該答應?對祈禱術一無所知的劍士微微轉移視線,用目光詢問自己的同伴。

  「別說是一滴,連半滴也不會給你的~!」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堅決異常,「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利用這種力量。」

  「為什麼要拒絕?身為懂得四界之理的祈禱士,你一定很清楚,這種程度根本不會對世界造成什麼影響。」魔王的眼神中泛起奇妙的光芒,「我無意染指女神之力,對於進入現世同樣沒有興趣,唯一想做的只不過是成為可以看透三界的觀察者。」

  銀髮劍士說著,再次伸出手:「只需要一滴女神之血,我便能參悟出四界的奧秘,進而隨心所欲地瞭解現世,這不是很有趣嗎?對於你們來說,也並沒有什麼損失。」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羅蘭插了一句。

  「是真的。」

  「既然如此,我看不妨答應……」青年的話才剛開了頭便被粗暴地打斷,女孩的反駁出乎意料地激烈。

  「絕對不可能~!」女孩尖銳的聲音比剛才還要提高了八度,「不行就是不行。」

  毫無理由地拒絕他人,憑空給自己樹立強敵,這傢伙究竟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羅蘭忍不住皺了下眉頭。星之子難道都是這種性格喜怒無常、表情冷漠、說話帶刺的女孩嗎?如果真的激怒魔王的話……到時候……

  「你也不希望發生無意義的戰鬥吧?」阿拉斯托爾將注意力轉向女神之『終末』的同伴,銀色的瞳孔中帶著些許勸誘的波瀾,「那麼幫我勸勸她如何?」

  「抱歉,這種事還是免了。」大敵當前,身為戰士的羅蘭並沒有被對方的話語迷惑。

  「看起來你似乎已經放棄自我判斷的能力了。雖然我並不喜歡無意義的殺戮,但若是對方不願溝通的話,那也別無他法。」魔王搖了搖頭,隨即舉起右手,指尖綻開深紫色的火花,「總之……超越界限的力量,我一定會得到手的,無論你們是否願意。」

  伴隨著憑空燃起的魔火,阿拉斯托爾身後的重重幕布開始狂躁地胎動起來。擁有溫熱血液的凡人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沸騰的黑暗正在向外界釋放什麼——貪婪、欺詐、怯懦、嫉妒、懶惰、無度、傲慢,由這些負面感情糾結而成的惡魔們正蜂擁而出。

  地獄犬低沉的喘息擠壓著冒險者的耳膜,炎魔赤紅的犄角撕開了沉悶的空氣,深淵領主銳利的長戟反射著刺眼的寒光,末日守衛盤纏的觸手將黑暗化為隱藏殺意的深淵。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廣闊的千柱之廳已經被無數惡魔佔據,簡直就像是吞噬一切的黑色瘟疫。

  我就知道,這麼做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目睹眼前的景像,羅蘭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

  「如果那只火鳳凰無法回應召喚,那就弄一匹御風馬來,快點。」強壓下心頭的不快,青年以命令的口吻說道。趁著祈禱士開啟異界通道之時,他迅速踏前一步,封鎖住對手的全部進攻路線。當『霜慟』劍鋒上閃出一線銳利白光的剎那,人類劍士猛地加速,突刺向眼前的敵人。

  在敵對雙方數量懸殊的情況下,直接以首領為目標無疑是最有效的戰術。當然,羅蘭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和某個領域的主宰相提並論,但附著在武器上的祈禱之力以及週身的防禦足夠他拖延一會了。

  面對迎頭壓下的呼嘯劍風,扭曲虛空的主宰者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他只是輕輕地打了個響指,背上的那柄重劍便猛地衝開劍鞘的束縛,一下飛入主人的掌心。兩把同樣巨大的金屬武器劇烈地碰撞在一起,幽藍與明紅的火花四下飛濺。

  這是~!?

  羅蘭睜圓了雙眼,有些無法置信地看著截停住『霜慟』的火之刃,雙眼彷彿被凍結般眨都不眨。儘管青年再也無法回想起幾十年前炎之城塞那場驚心動魄的決鬥,可是面前如此耀眼的光芒、如此灼熱的火焰足夠他判斷出阿拉斯托爾手中武器的名稱了——

  精王劍『緋蓮』。

  這柄聖騎士之劍怎麼會在惡魔手裡?

  羅蘭還未來得及張口發問,銀髮銀瞳的劍士已冷笑著向後一躍,瞬間便隱沒入張牙舞爪的惡魔大軍之中。凝視著那片蠢蠢欲動的黑暗,青年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魔王隱隱約約的銀色長髮:「很抱歉,身為指揮者的我無法盡興地與兩位戰鬥,不過相信這支惡魔軍團一定會讓你們的殺戮慾望得到滿足的。」

  「別做夢了,以為光憑這些炮灰就能阻止住我們嗎?」

  「有一句諺語說得好,」回答遠遠飄進耳畔,青年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那帶著諷刺的笑容,「『蟻多咬死像』。」

  「不要莽撞,他就是希望你衝過去。」詩帆騎著一匹高大的御風馬奔馳過來,淡淡地接過話頭。女孩說著伸出白皙的小手,示意同伴坐上來。

  莽撞的難道不是你嗎?羅蘭瞟了少女一眼,一言不發地推開對方的手臂,然後粗暴地跨上坐騎:「收聲吧,否則肯定會咬掉舌頭的。只要讓我的劍保持無堅不摧的鋒利程度即可,其他你什麼都別管。」話音剛落,他便頭也不回地操縱坐騎衝向那片躁動不已的黑色潮水。

  比起與死亡騎士分享力量的夢魘,能操縱風之力的幻獸在速度上可說是毫不遜色。羅蘭甚至無需刻意尋找目標,他只要讓御風馬輕巧地從咆哮的惡魔間穿梭而過,然後在這些笨拙的龐然大物轉過身之前,將『霜慟』插進他們的後心。

  而即使在亂軍之中偶爾遇到必須正面交鋒的對手時,金髮劍士同樣能輕鬆自如地應付——附加了祈禱之力的劍鋒幾乎可以斬開持有者想要斬開的任何東西。在這柄凝聚著詩帆破壞意志的劍刃面前,惡魔的大軍簡直就是紙糊的籬笆,一捅就破。只需要一擊漂亮的縱斬,炎魔的九頭鞭、深淵領主的雙頭戟以及末日守衛的鋸齒刀就會連同他們的主人一同被分成兩半,最後成為半空中飄舞的灰燼。

  這種單方面的屠殺太缺乏技術了……羅蘭略有些乏味地想,不過在祈禱術的力量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根據詩帆的說法,所謂的魔王是完全無法與元素之王相提並論的。阿拉斯托爾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名在扭曲虛空中相對強大的惡魔,他的存在方式同樣受到界限的束縛。隨著戰場逐漸遠離開現世與幽界的交匯點,魔王的動作也會越來越遲滯,最終他與他手下的惡魔將不得不放棄追擊,重返幽界。

  照此看來,突破重圍僅僅是個時間問題。

  可是阿拉斯托爾依然在軍團的後方泰然自若地指揮,似乎現在正進行的並非是殘酷的戰鬥,而是一場十拿九穩的對弈。魔王面沉如水的表情以及毫無波瀾的銀眸令羅蘭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

  那傢伙究竟在計劃些什麼?

  八小時之後,青年終於明白了對方如此鎮定的原因——戰鬥打響至今,承載著兩人的御風馬已經跨越了整個白石廳,此刻正在矮人城市另一側的礦道內奔馳著。但是來自扭曲虛空的捕獵者們居然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

  他們的數量同樣遠遠超出想像,無論有多少同伴被『霜慟』的鋒芒掃成灰燼,通道內湧動的黑色潮水依然無窮無盡,似乎根本就不會減少。

  但血肉之軀的逃亡者們顯然有些力不可支了。

  兩人此刻正躲藏在一條狹窄的礦道中,外面到處都是惡魔。火焰刀上明亮的光芒在寬闊的岩石甬道中投下形態各異的陰影,配合著地獄犬粗重的喘息聲,令整個地底世界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詭異氣氛。

  如果黑暗之鷹能夠預言到今天自己筋疲力盡的情形,不知還願不願意放棄死亡騎士的身份。羅蘭諷刺地想著,嘴角扭成一個無奈的笑容。對面的三頭地獄犬正在用它的六個鼻孔瘋狂蹭地,估計不出一會就能找到這個並不怎麼隱蔽的棲身之所。

  「你在想些什麼?」詩帆不適時宜地問了一句,「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

  「我只不過覺得這個叫阿拉斯托爾的傢伙和你估計的似乎不太一樣。記住這個教訓,以後絕對不要在自以為佔優勢的情況下激怒你的敵人。」青年說著,語調中無法抑制地摻進濃濃的諷刺,「當然,前提是我們還有『以後』。」

  「生氣了?」女孩低低地問,偷偷瞄了毫無表情的羅蘭一眼,「果然生氣了……」

  「可是,我並不是抱著想要激怒對方的心態拒絕那個條件的的。」詩帆很罕見地為自己辯解了一回,「這是我定下的原則,絕對不可以再讓力量被他人利用。」

  「如果連生存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原則?何況雖然對方是魔王,但也沒打算做任何影響現世的事情吧?」羅蘭的語調依然冷淡,「不過算了。現在我們最好把重點放在如何逃脫上,其他的以後再說。」

  「嗯……不過,阿拉斯托爾的存在的確大大超出了常理……」黑髮少女很乖地轉移了話題。

  「估計和他手中的精王劍緋蓮有關。」青年壓低聲音回答——一隻嘴角掛著酸液的三頭地獄犬正從通道口緩緩走過,「魔王居然會屈尊使用凡人的武器,不是很古怪嗎?」

  「或許具有強大元素之力的物品的確能讓幽界的惡魔更貼近現世,」十五歲的祈禱士有些猶豫,「可是這種事情根本沒有過先例,只是憑空猜測而已。萬一判斷錯誤的話……」

  「要試試看嗎?」劍士突然打斷對方。

  「嗯,要試~!」沉寂半晌,少女認真地點了點頭,「即使只是推測也好,如果不主動出擊局勢只會越來越糟。如果真的死在這裡,我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對方一直刻意保持著和我們之間的距離,接近起來恐怕不易。」羅蘭舉起『霜慟』,靜待著惡魔走進甬道的那一刻。

  「沒關係,我有辦法~!」詩帆薄綠色的瞳孔中閃爍起銳利的光芒。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16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09
第十九章書


  失去目標後,阿拉斯托爾的軍團一直在蛛網般的礦道中緩慢地推進。這些不知疲倦的龐然大物相當清楚凡人的弱點,在經過八小時高強度的戰鬥後,嗜血狂徒們一心想要趁可口的獵物精疲力盡時揀個大便宜。但與此同時,誰都很清楚最先發現敵人的搜索者多半會被祈禱術撕成碎片。因此,精明的惡魔沒一個願意認真搜索。

  然而出乎這些惡魔意料的是,逃亡者們居然會在極端劣勢的情況下選擇主動進攻。

  伴隨著一大片如急雨般落下的光之矢,御風馬輕盈地從兩人藏身的甬道中躍出,隨後穩穩地落在一名深淵領主寬闊的背部。還未等這個驚訝的可憐蟲來得及喊出聲音,劍刃劃出的銳利半圓形便將惡魔的上半身整個掀飛,接著,金髮戰士狂暴的劍術在這個間隙徹底展開,『霜慟』鋒芒帶起的一點寒光在惡魔群中大開大闔,就像是無法阻止的旋風,捲起陣陣敵人的殘軀。

  「相當努力呢,只不過這種程度的掙扎根本不會有效啊。」阿拉斯托爾懸停在離地一米的地方,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戰局。

  儘管目睹同伴一個接一個化為灰燼,惡魔的步伐卻沒有任何猶豫——在身後高位魔王強大意志的命令下,低階惡魔們根本沒有違抗命令的可能,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一絲不苟地按照計劃中的佈局推進部隊,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會停下。

  隨著時間的流逝,詩帆和羅蘭刮起的劍刃風暴逐漸黯淡了下去,而由大批炎魔、地獄犬凝聚而成的黑色潮水卻聲勢依舊,幾乎鋪滿了整個礦道。

  馬上就可以結束了……魔王的嘴角微微揚起。

  然而,這位絲毫不懂得劍術的指揮官卻並未能發現戰鬥中一個微小但關鍵的變化——羅蘭揮劍的方式徹底變了——現在從青年手中揮出的攻擊與其算是精妙的劍術,倒不如說是完全為摧毀目標而誕生的強風,劈斬毫無章法,但卻無法抑制。

  正當扭曲虛空的主宰者想要最後一次勸降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從甬道的天花板上落下。兩人視線相交的瞬間,阿拉斯托爾銀色的瞳孔禁不住猛地收縮。

  此時此刻,遠處操縱著御風馬的戰士依然在狂亂地舞劍,但另一個羅蘭卻站在距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水色的雙眸中流瀉出燃燒的火焰,手中的『霜慟』在黑暗中放射出銳利的光芒。

  我被幻像騙了~!魔王立即明白自己掉進了陷阱。

  但無論他是否願意,獵物與捕獵者的立場已經在這個時刻徹底對換了過來。全身籠罩在強烈祈禱術光芒中的羅蘭將劍鋒直指向目標,在金屬劃開空氣的銳響聲中射了出去。

  周圍的一切在瞬間彷彿凍結般嘎然而止。地獄犬沙啞的咆哮在殘破的嘴邊凝固,剎那前還在揮舞的長刀如同鐵鑄般僵直,空氣不再流動,能量終止了傳遞,魔王放出的數百枚死亡纏繞此刻也化作了黑色的霓彩,就連蘊涵其中的怨靈都忘記了躁動。

  如同時間之河在這一刻忘記了流動~!

  宗師級『雲耀』使用者眼中所見的戰場,大概就是這樣的吧?羅蘭喜歡這種感覺。

  在醒悟過來的瞬間,魔王已經盡全力提升起自己的速度,然而在這一瞬的永恆之中,扭曲虛空的主宰者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追上對方。事實上,如果阿拉斯托爾擁有一雙看透一切的寶石瞳,他就能看到金髮劍士的動作在詩帆的全力支持下快得如夢似幻——他的指尖剛來得及聚集起死亡能量,如同殘影般掠過的劍刃便在能量來得及釋放之前將手指從魔王的身上切了下來。

  接著,『霜慟』以極快的速度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又一道長痕,像旋風般絞過獵物的雙臂、胸口以及全身。只是剎那之間,不可一世的魔王就被劍鋒帶開的銳利亮線撕成了碎片,阿拉斯托爾帶著遺憾表情的頭顱和失去支撐的精王劍『緋蓮』一同落在了地上,一聲沉悶,一聲清脆。

  直到這個時候,周圍的惡魔才剛剛反應過來,回過頭以無法置信地眼神望著戰敗的首領。

  「太遺憾了……」阿拉斯托爾的首級歎了口氣,似乎並不在意自己此刻狼狽的樣子。

  他的惡魔之心並不在這個軀殼裡~!羅蘭突然醒悟了過來,心跳猛地加速。目標並沒有受到致命一擊,光是奪取他手中的精王劍,真能將所有惡魔驅逐回幽界嗎?萬一這個推測錯誤的話,此刻各自為戰的兩人等於是在送死了。

  不過青年的擔心是多餘的。精王劍落地的同時,周圍的空間便像漣漪般明顯地顫動了一下,帶起一陣陣半透明的波紋。這波紋抹過惡魔的軀殼,令他們週身的輪廓越來越淡,而魔王面帶不甘的頭顱也一樣正漸漸隱沒入空氣之中。

  「雖然這種孤注一擲的舉動為你們贏得了勝利,不過,這恐怕僅僅是開始而已。無論怎樣躲避,迎接女神之『終末』的都會是無盡的戰鬥。」阿拉斯托爾不緊不慢的話語從虛空中傳來,「再會吧,或許下一次見面之時你們便會接受我的提議。」

  結束了……金髮劍士喘了口氣。

  可是突然之間,勝利者卻發現在體內流淌的祈禱之力毫無徵兆地消散了,整個人就好像掉進冰窟中,渾身上下遊走著寒冷。

  青年於是下意識地回過頭去。他的視線越過空曠的甬道,昏暗的火光和遍地的灰燼,一眼就看到了對面的景像。

  黑髮的少女雙眼緊閉,嬌小的身軀沉浸在地面蔓延的猩紅色血液中。她的身後,一隻足有六米高的末日守衛正伸出舌頭,貪婪地舔食手中沾血的鋸齒大刀,背部四條頂端銜著利刃的柔軟觸手緩緩律動,看上去就像是張牙舞爪的章魚。

  羅蘭的大腦一片空白。

  「看吧,最後你還是走上了同樣的道路。」黑暗之鷹冷酷的聲音從這片空白中緩緩浮起,「無論怎麼做,依然保護不了她。」伴隨著迴盪在意識中揮之不去的嘲諷,青年突然想起詩帆翡翠色瞳孔中所蘊涵的堅毅眼神。

  「絕對不行,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利用屬於神的力量。」

  女孩清脆的聲音猶如落入平靜湖面的水滴,令羅蘭的思緒在一瞬間沸騰,原本放下的『霜慟』再次被舉了起來。

  然而高階惡魔根本不在意金髮劍士的進攻。在吸收了神之血液後,這名末日守衛欣喜地發現,當周圍的同伴乃至對惡魔來說相當於絕對存在的魔王都被驅逐回幽界時,自己卻可以掙開界限的束縛,依然留在現世~!不僅如此,他也可以清晰的察覺到體內的力量正在不斷增強,很快就能達到魔王的級別。

  不……或許甚至能超越魔王,成為更強大的存在~!

  在那之前,就先用這個不知死活的愚者來實驗一下吧。末日守衛這麼想,先是貪婪地看了倒地的詩帆一眼,然後才慢吞吞地將注意力轉移到狂奔過來的敵人身上。對於失去祈禱術保護的凡人,惡魔甚至都懶得使用手中的鋸齒刀,他相信背上的四條觸手足夠將對方裁成小塊肉了。

  末日守衛背後的四柄利刃在同一時刻飛舞起來,交織成一片模糊的影子,籠罩住渺小的人類。然而當攻擊結束後,惡魔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失去了目標的蹤跡,接著,從肩頭傳來的劇痛讓他大聲咆哮了起來——羅蘭竟然站在末日守衛的一條觸手上,將武器劈進了對方的肩頭,然後毫不留情地撕開一道又長又寬的傷口。

  下一刻,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猛地躍起,手中的『霜慟』像風車的葉片般在半空中劃出一個閃亮的圓,帶動全部的慣性破風斬下。受傷的末日守衛被疼痛拉回現實,他不敢再輕舉妄動,而是以最快速度擺出防禦的姿勢——四條觸鬚連著的利刃連同雙手緊握住的鋸齒大刀在一瞬間架起了傘形的鋼鐵防禦,惡魔相信這可以抵擋下任何攻擊。

  可是沒有用,『霜慟』居然將這五柄刀全都斬斷了~!

  巨劍在砍碎對手的武器後依然餘勢不減,精準地咬進剛才的傷口,然後將龐然大物連同他胸腔中的惡魔之心一齊剖成兩半。

  燃燒著冷火的雙眸,流瀉著憤怒的靈魂。這就是烙印在末日守衛視線中最後的景像,接著,剛剛才獲得神之力量的惡魔便被凍結在了永恆的黑暗與寂靜之中。

  揚起的灰燼之風中,劍士穩穩地落到了地面上,血珠順著他的臉頰滴了下來——剛才與惡魔的戰鬥已經啊大大超越了人類肉體可以承受的極限。青年的眼角以及耳朵中都滲出鮮紅的血液、雙手的虎口全都迸裂、腰部一定程度地扭傷,甚至就連嘴裡都充滿了血的味道。

  可是羅蘭來不及管這些了,他的眼中只有那個雙眼緊閉的女孩。青年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到詩帆的身旁,然後跪下檢查她的傷勢。

  末日守衛的鋸齒大刀在少女的背上撕開了一個可怕的傷口——從肩胛一直延伸到腰際。此刻,鮮血就像泉水一樣無法抑制地湧出,在女孩白皙皮膚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如果說血液代表生命之火,那麼現在這火焰已經在詩帆的體外燃燒,在冰冷的地面上,在破碎的金屬上,還有羅蘭顫抖的雙手上。

  青年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把心緒集中在傷口本身而非少女是否會死亡的猜測上。這一刀的大部分威力已經被祈禱術結界吸收,並沒有傷害到脊椎,也沒有中毒的跡像,還有救……不,是一定會有救~!

  首先必須止血,這是最關鍵的。『終末』的保護者再次深吸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始一個人的急救。

  漫長如一個世紀的二十分鐘過去了,羅蘭終於成功地止住了觸目驚心的大出血。為了避免傷口再次迸裂,劍士用兩柄巨劍以及找到的布料做成了一副簡易擔架,讓昏迷不醒的女孩平躺在上面,自己則拖曳著一頭的劍柄緩慢前進。

  作為繼承了黑暗之鷹知識的戰士,羅蘭同樣清楚另一件事——這種程度的臨時處理並不能令詩帆脫離死亡的陰影。少女背上的傷口足以令一名健壯的正規騎士終生殘廢,如果沒有及時的治療,後果將會是無可挽回的。

  然而,在這個冰冷嚴酷的地底世界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治療條件。矮人在幾百年前保存的藥品早已變質,就連尋找食物都成了一大難題,更別提什麼營養品了。唯一的選擇就是盡快走出礦道,到陽光可以照耀得到的地表上去,在那裡才能讓女孩真正擺脫危機。

  可是時間卻不多了……羅蘭著急地想。

  戰鬥結束至今已經過了一天一夜,詩帆持續地發著高燒,意識也一直沒有恢復。由於失血過多又缺乏補充的關係,女孩清秀的臉龐極為蒼白,原本整齊的短髮此刻也散了開來。望著在夢中與痛苦搏鬥的黑髮少女,青年覺得焦慮異常。

  「還有三天才能出去。該死的,就不能再快一些嗎?」他自言自語地低聲咒罵,再一次伸出手去摸向那本從圖書館中找來的地圖冊。事實上,這本地圖冊已經被不安的逃亡者反覆翻閱了無數次,可是無論選擇什麼樣的路線,羅蘭都失望地發現,要抵達白石山脈北部的出口至少需要三天時間。

  但書到了手上,青年卻楞住了——昏暗的火把照耀下,手裡捏著的並非地圖冊,而是另一本書——詩帆之繪卷,屬於女神『終末』的護身符。

  詩帆一直在翻這本書,而且每一次都很專注,在這本屬於神的繪捲上究竟會寫些什麼呢?大概關於四界的奧秘、祈禱術的知識都記載在其中吧?也有可能是詩帆心情的日記?如果可能的話,或許拯救星之子的方法也會在上面……

  看一眼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羅蘭猶豫了一下,心虛地瞄了瞄雙眼緊閉的少女,然後把手放在封面上翻開扉頁。

  籍借火把上昏暗跳動的橘黃色光芒,青年開始仔細地閱讀《詩帆之繪卷》的第一頁。然而數十分鐘後,閱讀者卻以無法置信的表情搖了搖頭……我一定是眼花了。他下意識地抿緊蒼白的嘴唇,迅速往後翻了一頁,然後又是一頁。紙張嘩嘩的摩擦聲也隨著青年越來越快的動作越變越響。

  ……這就是真相?

  羅蘭終於停下了動作,書頁的輕響於是落入寂靜,猶如一根突然斷開的琴弦令演奏噶然而止。青年讓視線長久地停留在這本書的末頁,久久沒有動作,直到最後才低低地歎了口氣。

  原來,你一直在呵護著的是這個秘密嗎?『終末』的守護者合上書,望向身側的女孩,眼神中無法抑制地浮現起某種微妙的光芒。

  詩帆長長的睫毛突然動了一動。

  以為對方即將甦醒過來,金髮劍士於是連忙屏息凝神,靜靜地等待。可是詩帆卻並沒有能擺脫昏迷的束縛,唯一從寂靜中傳來的只有她夢中的囈語。

  「黎瑟……不要走……」女孩的懇求就像絲線一樣脆弱,「不要再讓我孤單一人……」隨著喃喃的低語,兩行淚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緩緩滑落。

  隨著意識的模糊,冰山美人驕傲自信的面具似乎也已一同融化。此時此刻,蜷縮在簡陋擔架上的是羅蘭完全不熟悉的另一個詩帆,那個一直隱藏在繪卷背後無助啜泣的小女孩。

  她的哭聲像雨點一樣落在羅蘭的胸口,令青年忍不住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為詩帆擦拭去淚水。凝視著身體微微顫抖的少女,羅蘭猶豫了一下,接著便將女孩輕柔地抱入懷中。

  她的肩膀比看上去還要纖細,青年自然而然地想。但是,就是這麼纖弱的身體……

  就是這麼纖弱的身體,卻敢於毫不畏懼地面對一場又一場艱苦的戰鬥。

  對於普通的十五歲少女來說,戰場應當是與自己完全沒有交集的想像中的地獄吧?然而詩帆接受了現實的殘酷,而且從來不去抱怨什麼。無論是面對炎龍美露基狄克的猛攻,還是對抗魔王阿拉斯托爾的大軍,她都沒有表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不安。

  「……絕不可以死在這裡,如果認輸的話一切就全結束了~!」不知為何,羅蘭突然想起了當炎龍的衝擊波即將來臨時,詩帆迎著灼熱暴風說出的話語。雖然自己並沒有時間回望向身後,但女孩那時的表情一定比想像的還要執著。

  「你一直都很努力。」看著臉龐上帶著淚痕的詩帆,羅蘭突然覺得心口一陣抽痛,「但是別擔心,以後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他說著摟緊黑髮少女,喃喃的自語中帶著一絲敬佩,一絲溫柔,還有一絲愛憐:「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詩帆。」

  

  連綿不絕的白石山脈將卡那多斯大陸一分為二,它林立的山峰大多隱藏在雲海之上,別說是蹣跚步行的人類,就連驕傲的龍族之中也鮮有一窺山顛者。渺小凡人唯一熟悉的,只有宏偉山脈永遠不變的白色軀殼。

  隨著冬季的降臨,馬努林鎮的居民們也開始忙碌起來,正在為度過冰封季節做最後的準備。由於位於大山腳下,高聳冰峰上呼嘯而下的寒風很早就在道路上灑滿了冰霜,再加上幾年前那場災難遺留下的各種怪物,很少有旅客會挑選這個時候前來小鎮。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今天,站在多伊魯面前的就是這樣一名旅行者。青年看上去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有一頭異國的漂亮金髮以及罕見的水藍色瞳孔,但英俊的臉龐上卻覆滿了憔悴與疲憊,與背後那一柄生銹的矮人雙頭斧相映成趣。不過比起這個逃亡者打扮的青年,他身後那副厚重的金屬擔架以及躺在上面的黑髮少女顯然更為引人注目。

  「他們告訴我你是一位醫生,」青年的語氣中蘊涵著無法抑制的焦慮與急切,「能救救她嗎?或者說,至少為我提供合適的醫療手段。如果需要報酬的話……」

  「那些以後再談吧,總之先到裡面來。」這位三十多歲的中年法師豪爽地點了點頭。

  多伊魯很清楚對方眼神中的意味,所以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就連姓名也沒問——醫生進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讓女孩臥在床上,接著開始檢查傷勢。然而,儘管法師的雙眼曾經見過各種各樣的創傷,揭開繃帶的瞬間,詩帆背上駭人的刀傷還是令他倒吸了口氣。

  「這麼重的傷~!還在持續地惡化~!」多伊魯忍不住狠狠瞪了女孩的保護者一眼,「你這傢伙究竟是怎麼搞的?耽擱了幾天?」

  「三天,而且……這段時間裡基本沒有什麼像樣的食物……」對方的眸子在一瞬間黯淡下去,擔心地望著詩帆。

  這一路羅蘭幾乎沒有停下過腳步,除了機械地戰鬥以外就是拼盡全力地奔跑,他在一天半時間內通過了原本需要三天才能走完的黑暗礦道。接著又在卡那多斯寒冷的冬夜裡搜索了整整一個晚上,這才尋找到這個有醫療條件的村鎮——事實上,即使對於不知疲倦的死亡騎士來說,想要在三天內從白石山脈深處徒步跋涉到馬努林鎮依然是個具有相當難度的挑戰,何況身後還有一副必須小心拖曳的沉重擔架。

  但是,如果救不了她的話,無論通過什麼樣的挑戰都是毫無意義的……青年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我想你已經盡力了。」看到對方失魂落魄的模樣,多伊魯的態度軟了下來,「但是這種程度的傷勢……」他猶豫地看著那道恐怖巨大的傷口。

  「有救她的辦法嗎?無論什麼辦法都行。」羅蘭的口吻與其說是在懇求醫生,倒不如說是在向命運祈禱。

  「如果採取魔力治療的方式,或許能撿回一條命吧。」對方的語調並不確定,「只不過即使如此,恐怕也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至少是半身不遂……」

  「那樣也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令她甦醒過來~!」青年的眼睛一亮。

  「是嗎,我知道了。」中年法師點了點頭,「只不過要採用魔力治療的話,有一種稀有草藥是必須的——『翡翠鈴蘭』。既然你是從鎮外來的,應該明白在冬季是不可能有商隊的吧?不過……」他說著苦笑了一下,「即使是在春夏季節,要搞到這種與黃金等價的藥材恐怕也非常困難。」

  「但是我們可以自己去採。」聽者明白了對話的深層含義。

  「雖然那是個相當糟糕的選擇,不過這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了。」多伊魯走到窗旁,指著遙遠的北方,「作為一種蘊涵有強大魔力的植物,翡翠鈴蘭只生長在奧術氣息濃密的地區,而且一定要是低溫才行——四十公里外的銀月城廢墟恰好符合所有條件。那裡一定有我們要找的東西。」

  「銀月城?你是說卡那多斯法師議會的所在地,被稱為『魔法之都』的那個城市嗎?」儘管失去了記憶,不過羅蘭的地理知識顯然還在,「我明白了,這就去和高階法師們交涉……等等……」他點頭點到一半,突然露出迷惑的神情,「你剛才是說『銀月城廢墟』?」

  「和溫菲爾德學院一樣,銀月城最後也被自身膨脹的魔力和野心毀滅了。事實上,馬努林鎮裡的大部分居民都是那次大災難的見證者和倖存者。」中年法師歎了口氣,「不過這是幾年前發生的事,再加上法師議會的新首腦摩提達爾封鎖了全部消息,所以幾乎沒有普通人知道。」

  「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那片土地上依然燃燒著熊熊的奧術火焰,這滋養了無數怪物,從最低級的使魔到無堅不摧的水晶魔像,以及更可怕的某些存在……」多伊魯凝視著青年水色的瞳孔,似乎要審視其中是否隱藏著哪怕一絲動搖,「知道這次災變的少數人中不乏力量強大而又心懷不軌的傢伙,但即使是他們也全都有去無回。」

  「換句話說,是很棘手的地方。」青年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靜,似乎把對方的警告當成了耳邊風,「那無所謂,我馬上就出發,在那之前先告訴我必須注意的事項吧。」

  「現、現在就出發?」由於回答大大出乎意料,口才出眾的法師頓時也有些語無倫次,「可是你應該好幾天都沒休息過了。」

  「那也無所謂。」神秘的旅行者淡漠地說。

  「我明白了。」多伊魯像是下定決心般點了點頭,「就讓我的同伴隨你一起去吧,多幾個幫手總比一個人強。」

  這個決定所蘊涵的誠懇語氣讓羅蘭猶豫了好一會,但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謝謝你的好意……」

  「先別急著拒絕。」法師擺擺手,「雖然我不明白你的自信從何而來,但我們要面對的可不僅僅是戰鬥。一個草藥學和魔力探測的外行人是很難在城市的巨大廢墟中找到翡翠鈴蘭的,何況如果不在採摘下來的時候進行專業處理,那些嬌貴的藥材便會很快枯萎,變得毫無用處。」

  青年於是不再反駁,而是順從地隨著法師走進隔壁的房間。首先映入他瞳孔的是一名牛頭人巨大的身影,以及他腦袋上高高揚起的兩根長角。

  「我們的藥劑師,艾爾德路克。」法師介紹的同時,牛頭人友善地和羅蘭握了握手,「作為一名撒滿法師,他在戰鬥中可以使用自然法術,那是與奧術、神術迥異的力量,很值得信賴。」

  「他是劍客奇達夫,」正在磨劍的青年停下工作,然後微笑著站起身。他看起來只比羅蘭大一兩歲,棕色的卷髮,眼角有一條醒目的刀傷。

  「我是厄絲妮,遊俠。」不等醫生介紹,最後一人便主動回答,「真沒想到多伊魯你居然會答應別人的請求,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漂亮的女性一邊諷刺著法師一邊上下打量著金髮青年。

  「身為醫生,我可不能見死不救。」法師不以為意地回答,然後轉身面對羅蘭,「對了,我是多伊魯,雖然以前是法師,不過銀月城災變以後就放棄了。現在的我只想用奧術救死扶傷而已。你也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是羅蘭,羅蘭.斯特萊夫。」青年慎重地向四人行了個禮。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16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11
第二十章傷痕


  當羅蘭丟掉生銹的矮人雙面斧,將擔架拆開,取出『霜慟』的時候,武器的巨大尺寸令在場者全都吃了一驚。事實上,同樣身為劍士的奇達夫很懷疑對方究竟能否舉得起這柄將近一人高的重劍。

  不過直到出發後,三名老練的冒險者才發現,對方比他們想像得還要誇張——這個兩眼血絲,滿臉疲憊的傢伙居然能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內走完了四十多公里積雪的山地,而且身上還背著那柄光是看上去就覺得很重的大劍。

  「真不知道他的身體是什麼做的……」看著青年在前方狂奔的背影,就連最擅長野外跋涉的牛頭撒滿也禁不住感歎起來。

  「愛情的力量,這一定是愛情的力量啦。」漂亮的女遊俠調侃地說,同時斜過眼瞟了瞟老搭檔之中唯一滿頭大汗的戰士,「不像這個沒用的笨蛋,一邊懷疑別人的武器是玩具,一邊自己還在喘個不停。」

  對於這句一針見血的批評,奇達夫只能以憤怒的眼神作為回應——因為戰士的全身重鎧已經壓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到了~!」前行者的話語遠遠地傳進三人的耳畔,羅蘭一邊說著一邊停下腳步。從這裡開始,冬季瀰漫的飛雪被某種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外側,青年的腳下已是斷裂的大塊石磚。雖然陽光普照,但每個人都可以感覺到一股陰冷的寒意透入後頸,就好像全身浸透在冰水裡一般。

  一座巨大的門樓巍峨地聳立在石道的前方,儘管幾年前的大災變並沒有令堅固的建築崩塌,但裸露在外的基石卻已開始腐蝕變黑,像是一張等待著將血肉化為骷髏的大口。而在這張陰森巨口之後,就是曾經被喻為「魔法之都」的銀月城。

  「從這裡開始我們必須小心行事了。」厄絲妮走到新同伴身旁,「我可以感覺得到,魔力最濃密的地方應當是在法師之塔附近,先到那裡去看一看。」她用手指向遠方一座樣子奇怪的塔型建築。另外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跟著遊俠走向門樓。

  踏過一片片泛白的磚石,灰暗的街道也緩慢地展現在了冒險者們眼前。偌大的城區中幾乎沒有一棟保存完整的建築,到處都可以看到崩解的碎石以及爆炸的焦痕。更讓人覺得膽寒的則是建築群中一個又一個巨大的隕石坑,這些深不見底的黑色大洞好像是通往幽界的深淵,稍一走近就有要被吸進去的感覺。

  就像是廢棄的戰場一樣……羅蘭皺起眉頭環顧包圍著自己的這座寂靜無聲的城市。或許從原因上來講,銀月城的毀滅和幾百年前溫菲爾德學院的災難相同,但這些觸目驚心的廢墟卻令青年無法不想起月之都的慘狀。

  ……簡直一模一樣。雖然在程度上不如美露基狄克的衝擊波那麼瘋狂,不過這種類似於地毯轟炸的毀滅方式,大概也是某個領域主宰的傑作吧?

  「真討厭,居然剛進城就遇到了埋伏。」厄絲妮的聲音將金髮劍士從短暫的思考中拉回現實,負責偵察的遊俠顯然有些不太高興,「那條街上有七隻巨蜘蛛。四隻黑色茸毛的應當是『獵食者』,還有兩隻四米長的大傢伙,『紡織者』,最後一個更棘手,是『魔影』。」

  「魔影?」羅蘭抬起頭。

  「那個不是普通的巨蜘蛛,事實上它是一種來自扭曲虛空的蜘蛛形惡魔。」艾爾德路克耐心地解釋,忍不住歎了口氣,「真沒想到,這年頭怪物居然會和魔物聯手。厄絲妮,我們能不能繞路走?」

  遊俠聳了聳肩:「或許有別的路,但是如果這麼做的話……」她說著望了羅蘭一眼。

  「會浪費很多時間。」青年明白了過來。

  「而且在離開的時候,我們大概還是會走上相同的道路。既然麻煩躲不過,最好的選擇就是殺過去~!」奇達夫補充道,眼神中帶著戰前的興奮。

  既然四人都沒有異議,唯一的問題就在於如何應付那些將廢墟當成獵場的巨蜘蛛了。在以四對七的情況下,遊俠制定的戰術是首先用遠程武器將蜘蛛全都引出來,隨後依靠薩滿的自然法術纏住它們,借此機會縮小雙方數量上的差距,再通過白刃戰解決剩餘的對手。

  「那隻魔影你對付得了嗎?」奇達夫小心翼翼地調整語氣,他一邊說一邊關注著羅蘭的反應,「當然並不是懷疑你的實力,只不過畢竟我們還沒有一同實戰過。所以不妨趁這個機會磨合一下。」

  「嗯,可以應付得了。」對方簡潔地回答。

  「別擔心,在解決掉其他蜘蛛後,我會來支援你的。」棕色頭髮的劍士笑了笑,將對方的寡言理解為探索未知區域時的緊張。

  「其他都沒關係,我只想早點結束戰鬥……」羅蘭下意識地握緊『霜慟』的劍柄,「必須盡快找到翡翠鈴蘭,不能在這種地方耽擱。」

  「當然。」牛頭人的建議和他的身形一樣沉穩,「不過你可千萬別貿然進攻。」

  遊俠檢查完手中的弓箭和腰間雪亮的匕首,然後滿意地將閃耀著魔法之光的利矢搭上弦:「那麼,動手吧。」

  打破沉默的第一支箭是厄絲妮射出的,可是接下來的進程卻完全出乎她的預料——那柄流瀉著寒冷氣息的巨劍強橫地將整場戰鬥壓縮到了短短的幾分鐘內。

  在投擲出手中的飛斧後,羅蘭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霜慟』帶起的旋風在一瞬間就將最前面的兩隻黑色蜘蛛剁開了,劍鋒流暢地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接著斬下另外一對『獵食者』的小腦袋。

  趁著金髮劍士對付小型黑色蜘蛛的時候,兩隻身長超過四米的『紡織者』已狡詐地將他圍在了中間,雙雙揚起鋒利的前肢前後夾攻。

  然而,對於被包圍者來說,這陣看似暴風驟雨的攻擊其實和靜止的畫面沒什麼區別。羅蘭輕鬆地閃開蜘蛛的全部突刺,隨後在它們圓鼓的腹部各撕出一條巨大的傷口,混合著腥臭氣味的綠色血液像泉水般從湧了出來,怪物立即倒在了地上。

  目睹同伴陣亡,來自扭曲虛空的魔影蛛頓時發出憤怒的嘶鳴,密密的眼珠裡閃爍著危險的紅光。它突然抬起身體,對著空中猛地噴出一陣乳白色的粘稠液體——蛛網術。

  這些繞指成絲的玩意不僅會讓行動受到阻礙,而且更有可能纏住武器,使得利刃失去鋒芒,令劍勢遭到束縛。再加上魔影蛛編織的細絲中帶有劇烈的毒性,因而對於選擇近身戰鬥的劍客們來說極為頭疼。

  但若要蛛網術發揮作用,還得有一個前提——蜘蛛絲必須纏得住目標才行,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霜慟』顯然不在此列。

  大劍帶出的亮麗劍痕在蛛絲還未落地前就將它們全都斬斷了。下一瞬間,羅蘭已以無法想像的迅捷閃身到最後一個敵人面前,接著利索地揮出一擊。

  魔影蛛試著以四條前肢格擋,但結果並沒有什麼區別——『霜慟』根本無視它的防禦,將那四條黑色的蜘蛛腳連同這個可憐惡魔的腦袋,以及腦袋中藏著的那顆惡魔之心一齊斬成了兩半。

  與其說這是一場戰鬥,倒不如用屠殺來形容更貼切些。而且還是一場相當高效的屠殺。

  至於另外三位老練而體貼的冒險者,除了站在戰鬥初始的位置目瞪口呆地觀戰外,根本沒有任何插手的餘地。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魔影蛛早已化為了一片灰燼,隨著冬季的冷風消失在了空氣裡。

  「你、你真的是人類嗎?」艾爾德路克語無倫次地問。這句話從牛頭人口中說出,顯得非常可笑,可遊俠和劍客卻笑不出來,因為他們也的的確確、認認真真地想要這麼問那個使用巨大雙手劍的神秘劍士。

  根本沒有任何難度……對了,這才是屬於普通人的戰鬥吧?望向表情驚異的三位新同伴,羅蘭頓時醒悟了過來。炎龍美露基狄克,魔王阿拉斯托爾,『雲耀』的使用者們,還有龍族和死亡騎士,那些強大的存在與眼前這個屬於普通人的世界並沒有任何交集。

  作為『雲耀』的入門級掌握者,在這種地方我大概是所向披靡了。青年的視線掃過身後橫七豎八的怪物屍體,眼中卻沒有一絲波瀾。

  但是這種強大根本毫無意義,因為她所在的世界並非普通人的世界。

  因為詩帆需要面對的,從來都是那些傳說中的強大敵人。

  「其實即使無法出去的話,也沒什麼關係吧?至少這裡很容易生存,沒有美露基狄克那樣強大的存在。那些想要毀滅伊修托利之『終末』的人也不可能追到地下來。」女孩清秀的臉龐在一瞬間佔據了羅蘭的腦海。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明白在地底深處女孩想要表達的真正感情。

  詩帆並不是喜歡黑暗地域,也並不是害怕追擊自己的敵人,更不是想要逃避身為星之子的宿命。

  那句話的含義其實很單純——「我想要回到平凡人的生活中去。」

  原以為自己是在鼓勵她,原來其實卻是殘忍無情地說教嗎?我還真是個差勁的男人。羅蘭的嘴角無法抑制地扭起一個自嘲的笑容。

  「羅蘭?」遊俠帶著擔心的話語傳進他的耳中,「你沒事吧?」厄絲妮已經走到了青年身前,此刻正直直地盯著他看,似乎要從那個笑容中看出些什麼秘密來。

  「不,沒什麼,一時走神了。」金髮青年恢復了往常的神態,連忙回答,「很抱歉,其實我並不是想要隱瞞實力什麼的,只不過有些事情通過實戰更能解釋清楚……所以……」

  「實在是太厲害了~!」奇達夫的咆哮聲打斷了他的解釋,戰士猛跑過來,一把捏住對方的肩膀,「你簡直就是怪物啊,不,是專吃怪物的怪物才對~!」

  「……謝謝。」羅蘭相信這是對方獨特的讚賞方式。

  「這種劍術究竟是什麼?」棕髮戰士兩眼放光地追問。

  「是由皇帝雅加西所創造的,一種名為『『雲耀』』的集中技巧。」青年耐心地解釋,「原理相當簡單,但是正因如此掌握起來才格外困難。如果想知道的話,回去以後我可以教給你。」

  「就這麼說定了~!」奇達夫用力握了握青年的手,接著大笑起來,「真是的,看來這次賺到的反而是我們嘛,這就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吧。」

  「接下來的旅途大概會很平坦了。」牛頭人和遊俠對視一眼,然後微笑起來。

  在瞭解到新同伴的強大力量後,隊伍的前進速度頓時快了許多。銀月城的廢墟尚未死去,在陰暗的街道和坍塌的建築中隱藏著形形色色的怪物和魔物,有些甚至是當年法師創造出的各色傀儡,然而在『霜慟』面前,這些根本不成問題,就連最堅硬的水晶魔像也擋不住金髮劍士的狂攻。不到半天工夫,四名冒險者已經抵達了最初確立的目的地。

  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下,羅蘭終於明白了這座塔的模樣為什麼會如此奇怪——它從中軸線上被分成了兩半,其中一側業已坍塌,失去屏蔽的內部因此可以從外面看得一清二楚——簡直就好像有一柄巨劍從雲端斬下,沿著正中將它劈開,連帶著還在周圍的建築群裡留下一道駭人的巨大深淵。

  很像是炎龍美露基狄克的那一招『蒼鐮』,只是鋒利程度上有所不及。

  而在塔底部有著高大穹頂的大廳內,映入冒險者們視線的是一大片茁壯的新綠。從殘留著奧術光輝的層層疊疊的葉片間,無數纖細光潔的柔莖優雅地斜挑起凝固的翡翠冠冕——那就是翡翠鈴蘭開放的樣子。

  「找到了~!」羅蘭水色的瞳孔中湧起欣慰的光芒,他說著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就好像害怕那些花朵會像蝴蝶一樣飛離。

  「閒了這麼久,也該幹活了。」艾爾德路克活動了一下肩膀,開始在行囊裡摸索起來。牛頭人草藥師很嫻熟地採摘下那些深綠色、飽含著魔力汁液的成熟植物,然後生起一蓬火焰,開始用薩滿獨特的方式處理這些新鮮的藥材。

  「這裡是什麼地方?」奇達夫無所事事地問。由於一路上清理了所有怪物,所以負責警戒的三人此刻並不需要擔心會有追擊者。

  「看上去好像是私人實驗室一類的地方,」遊俠聳了聳肩,「不過沒想到會聚集這麼強的魔力氣息,就算變成了廢墟依然很厲害啊。」

  「總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出來……」羅蘭抬起頭望向只剩下一半的塔身,「我可不可以上去看一下?」

  「當然沒問題。」這句話令厄絲妮笑了起來,「法師們一般不會在自己的房間裡佈置陷阱,萬一真有什麼魔物,我想你也一定能輕易取勝吧。」

  「那就拜託了。」青年點了點頭,友善地拍拍牛頭人的肩膀,然後走上破碎的旋轉樓梯。

  高塔的第二層已經被徹底破壞了,就連樓梯也崩塌成數段。青年只能從廢墟上攀爬到第三層,這裡是一個類似於書房的地方,兩列精緻的紅木書架前擺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地上則鋪著昂貴的深色地毯。儘管曝曬令整個房間面目全非,不過稍微留心下就可以發現,書房的主人一定相當有地位。

  在目睹那些品位極高的陳設後,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對這座塔的主人產生了些許興趣,他輕巧地掠過碎石和斷木,想要從剩餘的東西中找出些什麼。然而下一刻,書桌上的一件魔法物品卻讓他的呼吸在一瞬間停滯。

  那是一顆佈滿裂紋的水晶球,儘管早已失去了維持運做的力量,但在災難發生的時候,水晶球卻忠實地將最後一瞬的景像記錄了下來,不僅保留至今,還將它深深地烙入羅蘭凍結的雙眸之中。

  

  「喂,奇達夫,」當金髮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三樓時,遊俠開始問,「你覺得他究竟是什麼人?」

  「說羅蘭嗎?雖然很不甘心,可那傢伙的劍術高出我太多了——兩天一夜不睡覺,幾乎達到疲勞的極限,就那樣還能輕鬆秒殺『魔影』。」劍士一邊思索一邊揉著自己的棕色卷髮,「想要從劍技這方面來判斷根本就不可能。但是……」

  「但是?」

  「我倒覺得他很符合人們對那位赫赫有名的『黃金獅子』的描述。」過了一刻,奇達夫認真的回答,「里德爾帝國第三王子艾倫特恰好是使用雙手大劍且擁有一頭金髮的戰士,年齡和舉止上也都很接近。」

  「可是黃金獅子不是死了嗎?里德爾的訃告都發到整個大陸上了,別說是大城市,就連馬努林這種邊境地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埋頭熏制草藥的牛頭人忍不住插了一句,「法師議會的三名議員妄圖操縱王室,所以在大法師塔上佈置下陷阱,當摩提達爾和白鳳將軍趕來時,黃金獅子已經被烤成焦碳了。『在對方殘忍的輪番進攻下,第三王子的遺體面目全非』,訃告上是這麼形容的。」

  「正是因為烤成了焦碳所以才更方便吧?這回可好,就算是里德爾國王也認不出那塊黑炭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兒子了。」厄絲妮神情淡漠地聳了聳肩,「說起來,最後的勝利者反而是摩提達爾和澤菲利斯,一個掌握了宮廷,一個掌握了軍權,這挺可疑的。」

  「可疑也沒有用啊,我們又沒有證據。何況誰會來在乎老百姓的想法?」奇達夫懶洋洋地摩挲著劍柄,「總之你就別操心了,冒險者要面對的是怪物和魔物,不是政場的陰謀詭計。」

  「對了對了,這樣就可以解釋得通了。」無視搭檔的勸告,女遊俠兩眼放光,興奮地繼續推測,「黃金獅子艾倫特喜新厭舊,愛上了這個叫詩帆的小妖精。澤菲利斯由愛生恨,聯手摩提達爾那個老不死打算將里德爾王室一鍋端。最後,在三名高階法師不顧性命的保護下,帝國第三王子終於躲過了來自舊情人的追殺,一路逃過白石山脈,最後來到這個小小的馬努林鎮。」

  「在遇到四名默默無聞的冒險者後,命運的齒輪就此開始轉動嗎?」奇達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厄絲妮,你一定是入錯行了,當個說說唱唱吟遊詩人比在這裡射箭更適合你。」

  可是戰士才笑到一半就被打斷了——遊俠的硬弓砸在了他的頭上。

  「謝謝你的建議,今天連一劍都來不及揮的奇達夫大人。」厄絲妮特意強調了後半句。

  這回劍客只有報以苦笑:「已經說過了吧,不是我太弱,而是他太強了。」

  「有這樣強力的戰友加入不是很好嗎?」看著包裡的稀有藥材逐漸增加,艾爾德路克滿意地歎了口氣,「銀月城災變帶來的各種後遺症比多伊魯預測的還要可怕,許多怪病都需要通過魔力治療的方式才有可能痊癒,如果有他在的話……」

  「艾爾德路克,你還是趁現在把翡翠鈴蘭都采光比較好哦。」遊俠的眼神在一瞬間起了微妙的變化,「雖然羅蘭是個很善良的人,不過呢,我們應該不會和他再搭檔了。」

  「為什麼?」牛頭人突然覺得今天的同伴特別難揣測。

  「因為他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奇達夫聳了聳肩,很罕見地同意了死對頭的觀點,「是不是黃金獅子並不重要,那並非階級造成的隔閡,而是另外一種東西。」戰士的語調有些嚮往,但也蘊涵著一絲不安,「光看揮劍時的眼神就可以明白了,對吧?」

  「嗯,」厄絲妮點了點頭,「因為受到挫折了,所以必須休息一下。可是等到那位少女睜開眼的時候……」

  「一定會飛走的。」

  

  如果連這本裡都沒有提到的話,那就不可能有了。在佈滿灰塵與碎屑的書房裡翻找好一陣後,羅蘭終於得到了一條線索。

  青年眼前的筆記本式樣相當古舊,然而儘管五年來的風吹雨打將書房中上千冊藏書全都變成了廢紙,它卻依然保持著當年的模樣。不僅如此,附著其上的強大魔力還會毀滅試圖一窺內容的無知之徒——羅蘭的手指甚至未碰到封面,細微但高熱的電流便突然冒了出來,迫使他連忙後退。

  如此嚴密的防護令不懂得奧術之理的青年覺得相當棘手,不過這也恰好可以證明另一件事——被保護的資料極為重要。

  金髮劍士略略思索,抽出身負的『霜慟』,然後以劍刃小心地挑開第一頁。正如青年所料,伴隨著一陣逐漸化開的藍光,這柄由依修托利點化的武器輕易地消弭掉了遍佈的魔法結界。接著,高塔主人潦草的筆跡便佔滿了他的視線。

  

  「路維絲曆二三三年十二月十七日。

  該死的~!其他高階法師不是擔任王國的軍事顧問就是負責大型研究項目,但這一回給我的任務居然是『剿滅惡魔』。這種適合骯髒冒險者的工作居然要一位最高階的法師、一位法師議會最上層的尊貴議員去做,真是一種侮辱~!

  肯定又是摩提達爾那個老不死在後面搞鬼,波布蘭這種傀儡會長應當不會膽大到來惹惱我。但目前必須忍耐,保守派現在在議會中處於劣勢,如果此時輕舉妄動,只會將搖擺不定的中間勢力推向對手那邊。

  好吧,剿滅惡魔這個任務我就接下好了。雖然失去了一次在新年親近兩大帝國王室的機會,不過沒關係,如果戰功卓越他們一樣會把目光投過來的。對於一名智者來說,抱怨是種浪費時間的行為,將劣勢轉變為對自己有利的優勢,那才是務實的上策。」

  

  「路維絲曆二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一切準備妥當後,我調遣了里德爾帝國的二千八百名步兵、兩百名騎士以及手下的四十名法師前往事發地——距銀月城大約兩百公里的費雪丘陵——那裡存在著一個幽界與現世的交匯點,但是惡魔為什麼會通過界限,原因依然不明。當抵達丘陵後,我發現損失情況比報告要嚴重得多,有一個村莊被徹底摧毀了。從坍塌的廢墟來看,這群魔物中應當存在著炎魔一類的高級惡魔,或許我應當再調遣些兵力來,這樣才夠安全……

  不,還是算了。萬一最後找到的是魔影蛛、腐蝕蜥蜴之類貨色,那改革派恐怕又可以借這個機會大做文章。三千兵力,雖然用來對付炎魔可能有些吃力,但總比被說成是懦夫要好得多。」

  

  「路維絲曆二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該死的~!十來隻只炎魔還有一名深淵領主~!今天的戰鬥慘烈異常,不過結果還是令人滿意的,因為最後成功地擊殺了那隻只可怕的深淵領主。雖然惡魔的軀殼已經化為灰燼,但長達七米的三叉戟足夠我好好地炫耀一陣了。

  另外,此戰中有將近一千三百名士兵陣亡,我必須從附近的要塞裡調遣些人過來,以便繼續搜索。騎士的撫恤金可能會比較麻煩,不過沒關係,反正掏腰包的是帝國。」

  

  「路維絲曆二三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以交匯點為中心,我已派遣部隊到周邊地區連續搜索了五天。或許是因為停留時間過長的關係,惡魔大概都被強行遣返回幽界了,連影子都沒見到。可是雖然沒能找到他們,部下卻帶來了一個小女孩。從年齡上看大概是六、七歲的樣子,一頭蓬亂的黑髮,雙眸是罕見的綠色,手裡還緊緊拽著一本奇怪的書。」

  

  詩帆……羅蘭水色的瞳孔中掠過一道閃爍的黯痕,壓在書頁上的『霜慟』輕輕顫抖,隨後翻開下一頁。

  

  「她管自己叫『詩帆』,但除了代表名字的發音以外,女孩並不懂得語言和禮節,大概是類似於傳說中狼孩一類的存在。我相信她的出現並非偶然,很可能惡魔們費盡全力穿越界限就是為了找到這個女孩。儘管只是猜測,然而費雪丘陵這種環境相對嚴酷的地方顯然不是普通孩童能活得下來的。我決定帶她回銀月城,對方並沒有反抗,我猜應當是食物吸引了她……也有可能是想要親近同類的本能。」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一月七日。

  嘿,當初把我趕出銀月城的時候,摩提達爾那個蠢貨一定沒有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吧。深淵領主的三叉戟果然成為了里德爾貴族近期的熱門話題,我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在帝國王都的一周交際頗有收穫。政場上花費了這麼多時間,接下來該回歸到法師的本職工作了。其實人的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獲得更高的地位和更強的力量,而研習法術恰巧能兩者兼顧。」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一月十二日。

  這個女孩讓我大吃一驚~!她居然能將木頭、金屬器皿以及任何東西轉變成食物~!這已經超出了煉金術可以解釋的範圍了……不僅如此,她還擁有其他不同的超能力,例如隔空移動物體,短距離空間移動,使用元素之力進行攻擊等……太不可思議了~!

  雖然原本懷疑可能是她隨身攜帶的那本書籍中藏有強大的力量,但現在終於可以確定,詩帆的能力完全來源於自身。那些惡魔想必也是是為此才踏進現世的吧?」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三月九日。

  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發現,雖然詩帆似乎擁有許多完全無法以奧術原理解釋的『超能力』,但是它們卻都可以歸到同一個名字下去——裏魔法。在傳說中,裏魔法使不需要任何咒語,光憑自己的意志便能令周圍的一切發生改變,即所謂的心想事成。雖然這種唯心主義論相當可笑,可是我卻不得不承認,詩帆所擁有的正是這種與唯物論相悖的力量——無數次實驗證明,只要她想要那樣,世界就會變成那樣。

  「雖說裏魔法是一個禁忌,但現在女神路維絲自顧不暇,哪有空來干涉另一個大陸的事情。我應當抓住這個機會放手去做才對。

  從今天開始,將詩帆列為最重要的監控對像。」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三月二十日。

  詩帆將會成為我攀登至法師議會頂峰的最重要棋子,如果把她當成研究對像的話,根本是一種浪費。我已經制定出了詳細的計劃,務必將這個罕見的裏魔法使牢牢握在手中,然後借助她的力量獲得一切~!

  首先要讓她適應人類社會,語言學習當然是首位的。作為一名奧術的高階應用者,我不得不承認,裏魔法要遠遠強於魔法。但是,在如何有效的運用力量上,兩者之間區別不大。所以在語言學習結束後,還要教會她一名法師應當知曉的全部知識。當然,那只是一個構思,我必須注意摩提達爾的動向,那個尖耳朵似乎有些察覺了。」

  

  「路維絲曆二三四年五月二日。

  非常優秀的天賦。詩帆是我遇到過的最聰明的學生,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內,她已經完全掌握了語言——不是作為生存技巧,而是作為藝術。相信接下來的教育也一定能輕鬆達標。

  「但與此同時,另一件事也非常重要。人就是這麼一種生物,一旦掌握了知識和力量,就會拚命想要擺脫控制。雖然詩帆現在開始逐漸信任我了,但假如某一天她不再聽從命令,那一切等於是白費。不聽話的棋子比沒有棋子更糟糕。

  我必須讓她明白一點,在銀月城,在里德爾帝國乃至整個世界,她能依賴的人只有我一個~!」

  

  「路維絲曆二三五年一月九日。

  從找到詩帆到今天,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我親眼看著她一天比一天強大,一天比一天嫻熟地運用裏魔法的力量,而現在,該是使用的時候了。

  我已制定下周密的計劃,這一次的目標是波布蘭,雖然這傢伙是個懦弱的議會長,不過作為法師倒也不能小看,以他作為詩帆暗殺的第一個目標再合適不過。今晚將會是個血色之夜。」

  

  「路維絲曆二三五年一月十日。

  一切都順利完成,雖然詩帆回來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對勁,但並沒有受傷。沒關係,誰都需要一個適應階段,慢慢她會習慣殺人的。昨晚的行動對於改革派,特別是摩提達爾那傢伙來說是出乎意料的一擊。經過長久的忍耐之後,我們終於扭轉了局勢~!

  明天將會啟動應急機制,以選拔出臨時議會長。之前已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那個位置非我莫屬。」

  

  「啪」的一聲,羅蘭一拳狠狠地砸在筆記上,魔法結界殘餘的能量頓時在青年的手臂上帶起陣陣灼熱的電流,可是他卻根本不在乎。冰冷的火焰無聲無息地從羅蘭的瞳孔中冒出,彷彿要將眼前的一切燃燒殆盡。

  「該死的~!這個混蛋~!」『女神終末』的守護者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句。他很想就這樣把這本筆記撕碎,但理智卻阻止了他。

  如果真的想要瞭解她的一切,那就應當把這本筆記看完。否則,你所接納的永遠都只會是自己想像中的幻影,而非那個真正的詩帆。一個冷酷的聲音在青年的腦海中迴盪起來,久久無法散去。

  青年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隨後繼續翻動起書頁。伴隨著紙張無情的摩擦聲,越來越多關於「暗殺」、「抹消」、「清除」的內容出現在記敘中,甚至還有「滅族」等詞彙。羅蘭根本無法想像,當一個連十歲都不到的女孩被命令去殺死比她年齡更小的孩子、嬰兒的時候究竟會感受到什麼。

  但他很清楚,即使是對於一名心智成熟的戰士來說,濃重的血的味道依然會令殺戮者的心靈徹底乾涸。

  

  「伊修托利曆○二年四月四日。

  這一回非常不對勁,詩帆居然違反了我的命令~!她放跑了吉曼家族的三個孩子~!雖然負責善後的部下將這幾個漏網之魚全都殺了,但從長遠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必須得到解決。必須將一切可能的反叛全都扼殺在萌芽階段,詩帆只能死心塌地地為我服務,並且嚴格執行每一個命令。」

  

  「伊修托利曆○二年七月十七日。

  詩帆的表現越來越奇怪了。不過沒關係,我已經取得了珍貴的寶物『投影紫炎石』,即使再強大的魔法屏障也無法阻止它的窺探。用這個來進行監視即可。」

  

  「伊修托利曆○二年七月十九日。

  原來如此……是這個傢伙嗎。白天帶詩帆出去逛街,晚上還拉她散步,天哪~!難道他愛上這個才十歲的小女孩了?真是難以理解~!雖然我也不得不承認詩帆將來必定會是個美人,不過他畢竟是我的得意門生之一,應當清楚棋子無論多麼美麗,依然無法逃脫出殺戮的命運。

  現在正是改革派與保守派鬥爭的緊要關頭,我打算派遣詩帆去幹掉摩提達爾,那個老不死的魔力相當驚人,而且他的身後似乎還有一個更為強大的勢力。在這種關鍵時刻豈能出錯~!

  這種行為只會令原本鋒利的劍生銹~!我是不會允許的。」

  

  「伊修托利曆○二年七月三十日。

  由於勸說失敗的關係,我不得不殺了他。

  真是遺憾呢,費雷爾多。原本你或許可以成為我的繼承者,從此平步青雲,站在權力與魔力的頂峰,但現在卻因為不必要的浪漫而送了命,太可惜了。」

  

  費雷爾多~!?那隻火鳳凰的名字~!?羅蘭突然在一瞬間醒悟過來。他匆匆茫茫地翻動著筆記剩餘的部分,很快就到了最後一頁。

  

  「伊修托利曆○二年八月七日。

  詩帆似乎已經察覺到費雷爾多的死亡了,想要騙過這個聰明的女孩不太可能,何況她還擁有裏魔法的力量。但這並不是關鍵,接下來如何安撫才是最重要的,我必須重新掌握住她的心,讓她明白只有依靠我才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高塔之主的筆記到此便無下文。但羅蘭卻很清楚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麼——那顆失去作用的投影紫炎石已經說明了結局。

  安撫失敗,然後詩帆毀滅了一切。

  青年抬起頭,再次無言地凝視著桌上破碎的晶體。在它凍結的心臟裡,清晰地印刻出了女神之『終末』發狂時的姿態,簡直就好像是……那個不顧一切、只想到要報復殘酷現實的黑暗之鷹。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15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17
第二十一章螺旋的階梯


  「那傢伙該不會踩中魔法陷阱,變成石像了吧?」厄絲妮有些不安地問,奇達夫迷惑地聳了聳肩。正當遊俠打算上塔去一看究竟的時候,羅蘭恰好從廢墟中走了出來,一臉倦容。

  「動作真慢~!連草藥都全部製作完成,現在就等你一個了。」遊俠不滿地皺起眉頭,「真是的,就算劍技再怎麼好也不該長時間單獨行動啊。」

  「因為在搜尋線索,所以耽擱了一會。」青年略帶歉意地回答,隨後轉身看著被一分為二的殘破塔身,「不過總算是弄清楚了,高塔的主人應當就是法師議會的前任領袖。」

  「原來如此,難怪即使成了廢墟,這裡聚居的魔力依然相當驚人。」厄絲妮的語調中無法抑制地摻進了些許輕蔑的成分,「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卡諾薩大人的宅邸呢。」

  「卡諾薩……嗎?」青年緩緩重複了一遍那個陌生的字眼,舌上的音節顯得很空洞,但是對於詩帆來說那個名字一定沉重異常。

  「卡諾薩是個非常優秀的法師,無論是在法術研究還是政場上都能遊走有餘,如果不是死在這場災難中,摩提達爾大概至今都沒辦法壓制他的勢力。」遊俠聳了聳肩,「不過那傢伙的個性也相當殘忍,據說為了成為法師議會首腦,他還勾結了巴馬丁的神秘影舞者以暗殺政敵。當然流言雖廣,畢竟只是流言罷了。」

  並不是什麼影舞者,而是詩帆做的……所以才會那麼乾淨利落,因為那傢伙無情地將祈禱術用在了殺戮上。羅蘭下意識地捏緊拳頭。只不過在這裡再怎麼不甘也只是徒勞,時間不會倒流,現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她,而非陷落在殘破的過去裡。

  想到這裡,金髮劍士的眼中流轉過一線明亮的火焰,他抬起頭一改剛才疲倦的口吻,以堅定的語調說道:「走吧,我想快一點回到詩帆那裡去。」

  

  究竟沉睡了多久?

  究竟等待了多久?

  一定是很久很久的時間吧?但最後,少女眼前終於射來一絲光亮。

  藉著微弱的亮光,詩帆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乾裂的大地貪婪地吸吮著空氣中的每一絲水分,荒涼的風捲起大片黃土,在半空中繞著圈子。但奪走女孩視線的卻是那些書架——對了,成百上千座殘破的書架正林立在這塊貧瘠之地,扭曲的身軀斜斜插向天空,就好像是巨人的墓碑。

  正是它們,遮去了照向大地的陽光。

  「如果不能在太陽落山之前找到繪卷的話,那一切就都結束了。」一個冰冷的聲音穿過覆著薄墨的天空,印刻進觀望者的心中。

  我不要結束~!

  少女於是急匆匆地跑進這比墓地更寂靜的露天圖書館,想要從群山般連綿的書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本書。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雖然每一滴的份量都很少,但是流速卻比搜尋者的腳步要快得多。太陽悄無聲息地攀升到了天穹的頂端,然後又以無情的速度朝下墜落,很快地,從群峰罅隙間篩落進來的光線就變得越來越黯淡,彷彿風中的殘燭。

  如果再不快一些的話……一切就都結束了……

  即使全身疲憊到無法抑制地顫抖,即使手腳彷彿枯萎般疼痛,即使胸口如同即將爆炸一樣灼熱,黑髮少女依然強迫自己加快奔跑的速度,不停地重複著翻找的動作。

  就在夕陽即將被黑沉沉的大地吸入前,那本小小的、薄薄的繪卷終於映進了尋找者焦急的瞳孔。儘管它被夾在一大堆覆滿灰塵的古籍中,可是少女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因為沒有人會連自己都不認識吧。

  「找到了~!」詩帆鬆了口氣,伸手取出繪卷。

  然而,當女孩期待地翻開扉頁之時,嘴角的微笑卻在一瞬間完全凍結了。

  那個聲音……騙了我嗎?

  少女面無表情地合上了書,抬起頭絕望地凝視天空。冰涼而潮濕的霧氣開始從林立如墓碑的書架間流出來,悄無聲息的佔領了荒蕪的大地,給它們掛上一層無法撕裂的灰色薄紗。透過這層薄紗,夕陽最後一次無力地從她眼前撫過,然後就落入大地盡頭的囚籠中,再也看不見了。

  原來,即使找到了書還是沒有用。努力到現在,全部都只是徒勞而已。從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結局已經注定,永遠無法改變。

  一切已經結束了。

  「不要~!」詩帆睜開眼,猛地用力想要從床上坐起身。

  伴隨著劇烈起伏的動作,從背上突然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少女忍不住呻吟起來。與此同時,一雙有力的手連忙將她強行按回了床上。

  「不要隨便亂動,傷口會裂開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接著,金髮男子焦慮的眼神和少女的視線融會在了一起。

  「羅蘭?」迷糊了好幾秒,詩帆才反應過來。

  「現在感覺怎麼樣?總之千萬不要再亂動了。」儘管目前兩人之間的姿勢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但是羅蘭已經顧不得曖昧不曖昧了,一連串說明從他的嘴裡脫口而出,「聽好,現在你背上有一條很長的傷口,從肩胛骨一直到腰部,平均深度超過六厘米。雖然恢復了意識,但是下半身恐怕已經癱瘓了,而且如果隨意挪動上半身,剛剛癒合的傷口就會再次迸裂,到時候的大出血可不是開玩笑的。現在唯一的做法就是使用祈禱術來徹底治療,你能做得到吧?」

  青年的瞳孔裡儘是不安。

  一開始多伊魯就已經判斷沒有徹底痊癒的可能,羅蘭之所以不惜一切地讓詩帆恢復意識,就是指望她通過祈禱術進行自我治療。如果現在的答案為否……那麼才剛過花季的少女恐怕就得在輪椅上度過下半生了。

  為什麼現實會如此不公?一想到這一點,羅蘭就覺得心口刺痛。

  「嗯,雖然對於生命之力的掌握還不是很純熟,但這種程度的傷口沒問題。」詩帆理所當然地回答,青年於是滿意地歎了口氣。

  「不過你能不能先把手放開?」女孩加了一句。

  「啊?當、當然~!」剛才還氣勢逼人的羅蘭連忙縮回手,恢復成平常那個冷靜的劍士。

  在祈禱士意志的呼喚下,從幽界產生的金色光芒柔和地覆蓋住了她嬌小的身軀,像水流般在全身上下遊走著。黑髮碧眼的少女精確地操縱自身肉體的解離與重組——讓壞死的神經與組織分解為四大元素,讓生命之力重新構成新的軀殼,最後安定寄宿其中的靈魂。

  但是,她的注意力其實卻全都被身旁的守護者吸引住了——那個人,傷得也很重。

  沒有一處外傷,這說明羅蘭獲得了全部的勝利,但祈禱術卻令女孩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壓抑的痛苦:肌肉有相當程度的拉傷,恐怕現在連抬一抬都很艱難;由於承受了巨大加速度的關係,水色的漂亮瞳孔此刻一片渾濁,過幾年就會徹底失明;同樣的原因令耳膜迸裂,聽覺大概已經大大減弱;隱藏在這些之下的神經也是一樣,持續不停地戰鬥令它們過早地衰竭乃至燒燬了。

  簡直就好像嚴重超負荷運轉的機器……我昏迷的時候他究竟幹了些什麼?

  「我睡了多久?」詩帆繞著圈問。

  「六天。」

  「那些惡魔呢?」女孩又問。

  「已經全部被趕回幽界去了。」對方簡潔地回答,然後補充一句,「不用擔心,沾到你血液的那只也被我徹底摧毀了,灑在地上的鮮血同樣經過恰當處理。總之,不會讓任何人利用屬於你的力量的。」他說著淡淡地笑了笑。

  「現在……是在地表的鎮子裡吧?」詩帆歪著頭環顧四周。

  「當然。」羅蘭點點頭,「這樣沒問題嗎?你現在最好集中心思治療,要問問題的話,過一會……」

  「外行人不要在這裡指手畫腳好不好?」女孩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接著從被窩裡伸出白皙的手臂,「把手給我。」

  「怎麼了?」青年奇怪地握住女孩。正當他迷惑的時候,那股金色的水流卻流淌過兩人牽著的手,蔓延到了羅蘭的全身。

  「這樣就行了。」詩帆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並沒有解釋什麼,也不需要解釋什麼。那一刻,兩人只是手牽著手,靜靜地品位來之不易的和平時光。對於無法逃脫戰鬥的女神終末來說,這段時間或許很短暫,也許明天便會如玻璃般碎裂,但是即使如此……

  ……依然值得珍惜。

  「太了不起了~!居然能徹底痊癒~!」一向斯文的中年法師,此刻也按奈不住激動的心情,「抱歉,我並不是說無法痊癒才好……但是,這種程度的治療實在是太了不起了~!果然大大超越了凡人能達到的程度啊。」

  「如果恢復不了意識的話,再怎麼厲害也沒用吧。」羅蘭的目光望向另外三人。冒險者們還是老樣子,奇達夫好像有永遠都磨不完的劍,牛頭人依然在製作草藥,而厄絲妮也依然無所事事。

  「謝謝多伊魯的魔力治療,也要感謝厄絲妮,奇達夫還有艾爾德路克。」詩帆乖巧地提起新衣服的裙角,行了個優雅的禮。

  「哎哎,幸福的結局哦。」遊俠對羅蘭眨了眨眼睛。

  一旁,奇達夫的眼神中卻多了幾份哀怨和敵意——事實上,任何正常男人在看到穿著可愛裙裝的詩帆後,恐怕都會無可抑制地產生對羅蘭的刻骨恨意吧?

  這小子……太幸運了~!棕髮劍士磨劍的手勁又加了幾分。

  「不過的確是相當強大的力量啊,不僅能夠治療外傷,同時也能治療羅蘭戰鬥產生的後遺症。」牛頭人感慨地歎了口氣,「這就是伊修托利牧師的力量嗎……屬於神的力量……」

  『伊修托利的牧師』,這是羅蘭考慮到詩帆、銀月城還有馬努林鎮三者之間的關係後,為了掩飾女孩的真實而說出的謊言——畢竟,完全治療重傷的事實是根本無法掩蓋的,所以也只能在其他方面耍手段了。原本青年以為詩帆會拒絕接受這個身份,但後來才發現,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女孩很爽快地就答應撒謊,假裝成為自己的牧師。

  「事實上,我在和艾爾德路克商量過後,無論如何也想請你們幫一個忙。」多伊魯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口,「你們能否留在這裡一段時間,用神術治療馬努林鎮的居民?」

  羅蘭的心在一瞬間沉了沉。

  「我想詩帆小姐也大致知道一些了吧?」醫生說著,熱切地望向女孩,「這個鎮子的居民都是銀月城災變時的倖存者,雖然逃過一劫,但是後遺症卻很難根除。即使使用魔力治療療效也不顯著,但我想如果是神術的話應該能徹底痊癒……至少,我希望能試上一試~!」

  該怎麼做?青年瞥了一眼那個纖細的背影。雖然那麼做非常自私無情,但是他早已決定,只將詩帆一人放在優先位置,至於其他並不重要。

  不想任何人揭開業已封印的創傷,所以……必須拒絕。

  「嗯。」女孩的聲音將羅蘭拉回現實,「我願意留下來幫助他們。」

  「詩帆?」對方不確定地喊了一聲。

  「只不過有個小小的要求。」黑髮少女卻並不理睬同伴的疑惑,「希望你們以及那些接受治療的人們,不要向鎮子以外透露我和羅蘭的信息,可以嗎?因為……」她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

  「當然,這點我們明白,總之是希望不受打擾地旅行對吧?」中年法師嚴肅地點了點頭,他身後的三位也一同點了點頭,「既然當初就決定幫助你們,保密方面也絕對不會含糊的。至於居民方面請不必擔心,交給我來處理吧。」

  「那就沒問題了。」詩帆露出淺淺的笑容。

  但是……在那笑容之下,她的心是否在顫抖?羅蘭擔心地看著微笑的女孩,卻不知該如何發問。

  『伊修托利的牧師』,無論對於誰來說,這都是一個陌生的名詞。事實上和其他女神相比,伊修托利本身就是神秘的像徵。將天穹染成七彩的極光雖然璀璨得動人心魄,烙印於曆法書中的名字雖然包含著無上威嚴,但那些僅僅只能證明女神的存在,卻並不能勾勒出她的真正形像。

  沒有人知道伊修托利究竟是怎樣的神靈,因為她從未宣揚過教義,也從未降下過神旨。不,或許對於這位從冰天雪地中誕生的女神來說,根本就不存在引導凡人的理由。

  除了約束世界的曆法以外,伊修托利在現世的唯一代言人只有死亡騎士——顯而易見,掌握死亡之力的亡靈和掌握生命之力的聖職者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所以嘍,詩帆大概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名牧師吧?」遊俠推測著,轉頭望向牛頭人,「自然法術能做到那種程度嗎?」

  「無論是自然法術還是奧術都不可能達到那個程度。」艾爾德路克老老實實地回答,「而且,根據我以往的經驗來看,這位小姑娘的力量相當強大。二十多年前我曾在洛倫丹大陸遇到過路維絲的高階牧師,即使是那個傲慢的傢伙也不可能達成這麼完美的治療。」

  「還真是不可思議啊。」厄絲妮咂了咂嘴,「伊修托利牧師和無名劍士的神秘組合……」

  「怎麼?我們的三流吟遊詩人又想到些什麼了?」奇達夫不懷好意地問。

  「沒什麼,只不過很想知道究竟是誰膽敢……追逐……女神的代言人。」儘管羅蘭一行在隔壁的治療室,遊俠的話語依然相當謹慎,「而且,有什麼人能比羅蘭還要強大,甚至可以在戰鬥中重傷他最重視的保護對像?」

  過了好一會,戰士才艱難地聳了聳肩:「不知道,光是『『雲耀』』這種技巧已經超越了我能想像的範圍,何況能戰勝『雲耀』的傢伙?」

  「萬一他們追到馬努林鎮來的話……」厄絲妮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幾乎與此同時她立刻緊緊地閉上嘴。但事實上,誰都很清楚後半句意味著什麼。

  一旦這裡成為戰場,恐怕第一個遭殃的便是手無寸鐵的村民們了。但在那種無法想像的力量面前,即使是擁有武器的自己,又做得了什麼呢?

  原本輕鬆的聊天氛圍在瞬間沉重起來,寂靜充滿了整個房間。正當牛頭人絞盡腦汁想要緩解一下氣氛的時候,開門的聲音為凍結的氣氛解了圍。

  「今天的治療就到此為止,兩位也差不多該休息了。」多伊魯滿面春色地說著,和身後的兩名冒險者一同走進房間。

  「我只是旁觀而已,並沒有幫上什麼忙。」羅蘭的目光停留在嬌小的同伴身上,「倒是詩帆,累了嗎?」

  「這種強度不會有問題的。」黑髮少女搖了搖頭,接著突然拉住羅蘭的手,「只不過精神上有些倦了,陪我出去透透氣吧。」

  「好。」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提出這種要求,青年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神奇治療已經持續了三天,因此馬努林鎮上的老老少少們幾乎沒有人不認識這位女神的可愛代言人。但今天不同,當羅蘭與詩帆在黃昏的街道上散步的時候,擦肩而過的居民根本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空洞的視線就那麼直直地穿了過去。

  兩人就這樣不受打擾地筆直前進,很快就將馬努林鎮甩在了身後。當連瞭望塔也被茂密的松樹林遮去時,女孩終於停下腳步。

  「怎樣,很厲害吧?就好像變成隱身人一樣了。」詩帆仰起頭,問旅伴。

  「那個是意識扭曲嗎?」羅蘭想起了不久前阿爾薩斯的慘敗,從戰士的立場來看禁不住有些心寒。

  「嗯,但是我最高的程度也只有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而已,像黎瑟那樣是不可能的。」女孩低聲解釋,「而且持續的時間相當短暫,否則的話,依靠這種技巧就能輕鬆地穿越敵人的包圍圈了。」

  「比想像的還要快,對方並非泛泛之輩。」青年皺了皺眉,聲音中並沒有驚訝——敵人總是會出現的,一切只是時間問題,「不過……為什麼要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至少應當告別一下。」

  「羅蘭,就這樣丟掉那柄精王劍會不會有問題?」詩帆很罕見地岔開話題。

  「『緋蓮』嗎?」羅蘭愣了一下,然後默許了對方的答非所問,「沒關係,落在凡人手裡要比被魔王拿到安全得多了。」

  「那麼,走吧。」黑髮少女於是點點頭,乾脆地結束對話。

  冬季清冷的月光籠罩下,黑色的御風馬載著兩人在林間飛馳。這一回,駕御坐騎的並非擅長馬術的青年,而是他身前的祈禱士。儘管行動路線和前一次並不相同,羅蘭卻很清楚詩帆的目的地——

  銀月城,封印著她記憶的墳墓。

  為什麼會想要去哪裡?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覺得難以理解,但是他並沒有理由阻止對方。

  「這裡會是個不錯的戰場。」當奔馳的馬匹越過被腐蝕的凱旋門後,詩帆低低地說了一句,接著勒住坐騎,跳下馬。周圍的景色於是不再流逝,夜下的廢墟整個呈現在面前,一望無際的黑色剪影就好像要將兩人吸入一般,蘊涵著詭異的魔性。

  「前幾天,羅蘭就是來這裡採摘翡翠鈴蘭的吧?」女孩問。

  青年無言地點了點頭。

  「黎瑟告訴我,命運是連神都無法琢磨的東西,現在看來果真如此。走了一圈,最後居然會再次回到當初的起點。」她淡淡地開始敘述,「在來到銀月城之前,我一直像野獸般生活著,是這座城市以及它的管理者賦予了我智慧、力量以及感情。但是……也正是這座城市,奪走了我當時唯一信賴的人。」

  於是,伴隨著那悅耳的聲音,羅蘭從廢墟中尋到的傷痕再一次被掀開了。

  暗殺。

  不著痕跡地暗殺。

  精確完美地暗殺以及偽造現場。

  卡諾薩是殘忍無情的法師,所以記敘得理所當然地冷淡,然而此時此刻,女孩的敘述居然比法師夾雜著不安與猜疑的日記還要冷淡,那種簡潔明瞭、對於所有的事都只是一帶而過的風格,簡直就好像是在背誦課本一樣。

  「費雷爾多在的時候會覺得不用擔心什麼,只是他再也不能來看我了。所以……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詩帆頓了頓,觀察身後騎士的表情,「開始只是想摧毀法師塔,但最後卻失去了控制——或許是由於仇恨心理太過強烈的關係,敏感的祈禱術反過來吞噬了我的意志——等到清醒過來的時候,整個城市已經毀滅了。」

  「後來呢?」發問者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後來遇到了黎瑟,找到了可以住的地方,可以說話和信任的人,還明白了一些道理。」女孩的目光定格在遠處那座殘餘一半的高塔上,「只不過……」

  「治療馬努林鎮的居民僅僅是因為我有那個能力,並不是為了『贖罪』之類的理由。」她突然特意這麼強調。

  「我不打算借這種行為來欺騙自己,已經造成的創傷是永遠都無法彌補的。」詩帆的聲音中沒有任何後悔,「而且,如果覺得懊悔的話,就等於是否定了費雷爾多以及我自己的努力。即使造下再大的罪孽也沒有關係,我已經決定無論怎樣都要盡力生存下去,這樣才不會輸給這個召喚我的世界。」

  羅蘭張了張嘴,試著想要說些什麼,可原本能言擅辯的大腦卻一片空白。

  她和為了仇恨而想要毀滅一切的黑暗之鷹很相似。但其實是不同的,會覺得相似只不過是因為自己是被抹消過去的一張白紙吧?

  絕對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因為少女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堅強。

  下一刻,女孩的話語卻打斷了他的思緒。

  詩帆柔軟的身體突然繃緊起來:「敵人來了。」

  她的眼神恢復了往昔的冰冷,這是進入戰鬥的表情,祈禱士迅速拉開兩手之間的沙盤,藉著月光審視整個銀月城的微縮模型。

  對,首先必須要活下去才行。羅蘭讓視線越過女孩的肩頭,映入瞳孔的景像讓他大吃一驚。

  「這麼多正規軍~!」

  里德爾帝國的騎士團已經在周圍布設下層層疊疊的防禦,不僅將整個廢墟包圍得滴水不漏,而且顯然還在持續增兵。

  「下午兩點的時候才發現兩隊斥候,沒想到現在居然這麼多。」詩帆的語調裡帶著一絲後悔,似乎是在說「如果當時立即離開就好了」。

  但老練的戰術指揮官卻在這時發現,對方並沒有採取人海戰術的意思,包圍圈在完成後沒有任何收縮的趨勢,只有三個小點朝著目標飛奔而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已經到了接近沙盤中心的位置。

  為了避免被祈禱術大面積殺傷而採取的精英戰嗎?羅蘭猜測。這樣也好,至少可以省去很多麻煩。終末的守護者於是利索地抽出身後所負的雙手大劍,月光洗瀝的冰冷鋒芒直指向街道對面。

  首先跳進戰士視線的是那個優雅精緻的噩夢——澤菲利斯。在與詩帆的力量同調後,羅蘭可以確信,借助祈禱術而生的『雲耀』已經完全超越了對方的水準。然而即使如此,在看到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時,他的胸口依然無法抑制地窒息了一下。

  只不過這一回,眼前的女劍士並沒有騰騰的殺氣。相反,在距離獵物將近五十米遠的地方她就停下了腳步,與另一名身型矯健的黑衣盜賊並肩而立。

  接著,手持聖十字劍的高大男人踏著夜幕的寒流緩緩走了過來,他的臉龐比月光還要蒼白,寶石般的瞳孔中亮著幽幽的血色光芒。

  「很好。」低沉、冰冷的聲音震盪著空氣,「這次便可以確實地完結了。」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13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18
第二十二章虹之翼


  「我是莫巴帝.辛格威斯。」有著血紅瞳孔的男子自我介紹,「先問一句,你知道自己身後的那位女孩是什麼身份嗎?」

  「既然連帝國軍團都出動了,難道現在還怕誤傷無辜?」女神終末的守護者冷笑一聲,「我是羅蘭.斯特萊夫。以前是伊修托利的騎士,現在則是女神終末的守護者,就是如此。」

  「明白了。」莫巴帝點點頭,「看你的態度,戰鬥是無法避免的了。」

  這句話中微妙的語調令周圍的空氣在一瞬間帶上了血腥的味道。羅蘭跨前一步劍鋒點地,大劍的尖端直指向對手。雖然有祈禱術作為支持,金髮劍士的動作依然非常謹慎——從夜鶯的態度來看,眼前的對手顯然是她的長輩——即是說,這名男子的劍技比曾輕鬆重傷自己的人還要更強。

  整個銀月城都已被布下天羅地網,若像上次一樣慘勝,大概插翅也難飛。唯一的選擇,只有在保存體力的同時以壓倒性優勢擊潰眼前的敵人,然後才有希望突圍。這場戰鬥絕對不能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差錯~!

  必須在一瞬間就把對手幹掉。曾經的黑暗之鷹眼中閃過一線銳利如刀的光芒。

  「很好的眼神,那麼就來試試看吧。」男子點點頭,毫無猶豫地走進『霜慟』的交鋒距離。

  下一瞬間,當羅蘭連人帶劍斬過來時,莫巴帝終於動了。沉重的十字劍被主人單手舉起,利索地甩去包裹在外的劍鞘,挾著寒風從正面迎上。

  奔馳的銀光在那一剎那乍現。

  當兩柄利刃完全展開豪雨般的攻勢之時,視力幾乎毫無用處。不僅如此,恐怕就連能看穿一切的寶石瞳也會在那電光火石中變成一件昂貴的裝飾品。道理很簡單——等看到的時候再去格檔,一切早已結束了。

  必須捕捉先於劍刃到來的敵人的意志,在感知的那一瞬間用自己的劍在預言的軌跡上迎擊。

  事實上,究竟是誰先斬下第一劍根本毫無意義。此時此刻,無論是莫巴帝也好羅蘭也罷,沒人有能力在初次交鋒後再度主動發起攻擊——他們僅僅是被籠罩在死一般的銀光中,然後反擊對方的反擊。

  如同多米諾效應一樣,當第一張骨牌倒下的時候,無數種可能性便會鋪天蓋地而來,抽離戰鬥者的意志,逼迫他催動全身力量去反擊。而反擊的唯一結果則是引發更大規模的反擊,戰鬥永遠不會停止,除非其中一人倒下。

  這就是宗師級『雲耀』使用者之間的戰鬥。

  不過,遠遠超越想像的速度雖然令意識窒息,卻也並非無法控制——借助祈禱術達到劍技最高境界的羅蘭可以明顯感覺得到,對方正在逐漸把握整場戰鬥的節奏——雙方都在反擊中反擊,可是莫巴帝的次數不僅多得多,更是將可怕的殺招混雜在漫無邊際的佯攻中。自己的盲目進攻很容易便被牽制,反而容易漏過真正的致命一擊。

  想要防禦住所有方位是不可能的,即使有祈禱術加持也只能僅僅守住要害而已。這是羅蘭唯一的選擇。但攻擊該怎麼辦?如果就這樣防守下去,遲早會被一刀兩段。

  彷彿察覺到主人的焦慮與不安,『霜慟』的表面突然綻放出一陣奪目的光芒。兩劍碰撞的瞬間,爆開的火花強行終止了陷入白熱循環的反擊式對決。

  「最後還是忍不住插手了嗎?伊修托利之終末。」血族後退幾步,將劍置於胸前。那種野獸般的目光掃過黑髮少女的全身,帶著某種異樣的氣息。

  到剛才激烈的戰鬥為止,這個男人的存在感一直都很弱。除了太過信任祈禱術的力量外,這也是羅蘭會輕敵的原因之一。

  但現在,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終於感覺到了來自對方的殺氣。

  簡直就如同是決了堤的洪水,咆哮著掃蕩過整個戰場,然後像冰冷的淤泥般滲透進全身的毛孔,讓人的呼吸為之停滯。

  「本來以為光靠劍對劍便能了結,現在看來是太天真了。」伴隨著冷酷無情的話語,鑲嵌在聖十字劍上的那顆藍寶石開始律動起來。

  「這柄十字劍的名字是『訣別』。雖然本身是連魔法都未加持過的古舊武器,但凱琳娜藍寶石卻賦予了它將一切都斬開的力量。」莫巴帝再次舉劍,寶石瞳中湧起濃重的血色,「因為即使星之子的肉體死亡,魂魄依然有可能攜帶著神的力量回歸到女神那裡,所以這時候必須用『訣別』來進行徹底的毀滅。換句話說,是連靈魂都可以斬開的劍。」

  「現在拿來對付你這樣的凡人也是形勢所迫。」吸血鬼的嘴角微微揚起,似乎是在嘲諷對方,「但無論如何,這和剛才的熱身是完全不同的,你有將性命和靈魂一併賭上的覺悟嗎?」

  「廢話少說~!憑著幾百年前老掉牙的護身符就打算斬開一切?別開玩笑了~!」羅蘭挺起雙手大劍,威脅地刺向前方,「究竟是誰勝誰負,不用劍來比一比可沒辦法得到確實答案。」

  詩帆翡翠色的雙眸中激起一輪又一輪漣漪。

  接著彷彿應和般,『霜慟』上也律動起一紋又一紋的光芒,就像之前那一擊一樣。但是,卻是持久不斷湧出的力量。

  「如你所願。」莫巴帝揚了揚眉毛,凝聚於藍寶石中的寒光逐漸攀升到劍鋒上,雖然只有小小的一點,但卻亮得灼人視線。

  如果說剛才一罅之間『雲耀』的對抗是純粹的速度對抗,那現在這個無情的戰場中,力量便成為了更重要的、足以決定生死的關鍵。這是無法依靠經驗去判斷的事情——因為在此之前,從來就沒有過祈禱術之劍的對斬。這也不需要依靠經驗去判斷——因為那種程度的力量,就連從未摸過武器的人也一樣能清楚地看到。

  兩名劍士輕鬆揮出的每一擊裡都蘊涵著了不起的魔力——有地、水、風、火,也有生命,更有死亡,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這就是祈禱術在現世爆開的意識火花。

  過分強大的力量光憑物質本身根本無法阻擋,光是接觸就會滲透到目標身上。每一次雙劍鋒刃的咬合都會在寂靜的夜幕下濺起沖天的閃光,隨後,從劍身上傾瀉而出的光之流便蠻橫地碾過持劍者的全身,令他們的肉體與靈魂一同發出悲鳴。

  即使如此,對決者強烈的戰鬥意志還是壓下了這雙重痛苦,繼續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相互猛斬著。

  然而每一斬都令羅蘭覺得心驚肉跳。明明是不可能的……凱琳娜,那個早已消失的女神終末的護身符為什麼會具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

  數百輪攻防在一瞬間掠過,當金髮青年的雙眸終於適應強光的眩暈後,他明白了那個超越常理存在的原因。

  詩帆的力量被分成三份——一份用於女孩自身的防禦,以避免再次被隱藏的敵人襲擊;一份用於羅蘭的進攻,將他推向『雲耀』的最高境界;最後一份才用於『霜慟』之上,而且還是平均分佈在劍身的每個部分。

  但對手的策略卻大相逕庭——凱琳娜藍寶石的力量,始終集中在那個灼目的點上。進攻時凝聚於突刺的劍鋒,格檔時回流到碰撞的劍身,猶如一股在十字劍上迅速湧動的水銀。無論主人從何處發動攻擊,敵人的攻擊來自何方,它都能及時地出現在最準確的位置並完美達成使命。

  既是最鋒利的劍,又是最堅固的盾。

  詩帆絕對無法做到這個程度。先不提她根本不懂得劍術,即使女孩和自己一樣掌握了『雲耀』之奧義,兩個人的心意也不可能在瞬間完全同步。將力量平均加持在『霜慟』上是唯一的做法。

  狂風驟雨的互攻與反擊中,突然濺起一片比之前要絢麗得多的藍色火花。接著,一塊小而堅硬的東西擦著金髮青年的臉龐飛了出去,在他的眉角帶開一道血線。

  什麼~!羅蘭的瞳孔頓時收縮。

  並非是飛鏢之類的投擲武器,事實上那種東西在接近祈禱術力場前就會被彈開。傷到持劍者的是武器上崩裂的碎片。

  『霜慟』的碎片。

  幽藍色劍身上,那個不起眼的缺口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因為就算是火焰主宰者美露基狄克也不可能做到吧?何況此刻的『霜慟』上還流淌著凡人無法想像的祈禱之力……但那個男人卻用一柄連魔法都未加持過的武器將神點化的利刃給斬開了~!

  開玩笑……直直瞪著神劍上的裂痕,羅蘭禁不住懷疑,到現在為止是否一切都僅僅是個荒謬的夢。

  內心的動搖令終末守護者的動作遲滯了一下,僅僅一下。

  足以致命。

  『訣別』帶起的死亡風暴吹開飛舞的火花,完美地破解了對手的防禦。一聲巨響過後,羅蘭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風箏般被打上半空,劃過一條長長的拋物線,猛地撞在一面牆上。

  「羅蘭……羅蘭~!」詩帆嘶啞地喊著同伴的名字。

  到處都是鮮紅的液體,被擊飛時在空中灑下的血雨令周圍充滿粘稠的腥味,牆上刺眼的紅色幕布好像奇怪的塗鴉,而青年倒下的地方,更是一片泥潭一樣的深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一個人的體內能蘊涵如此多的血液。

  而且還在持續不停地出血。

  這樣下去肯定會死的……黑髮少女的臉龐上第一次帶上了想要哭的表情,可是她只是咬緊牙關,努力地呼喚生命之力進行治療。

  「沒用的。這並非凡間武器造成的傷口,別忘了『訣別』同樣擁有神靈的力量,就是所謂的以毒攻毒。」莫巴帝冷冷地說,掃了一眼渾身浴血的失敗者,「別說是你這種程度,就連黎瑟西爾來治療,也至少要好幾個小時。」

  「黎瑟~!?」詩帆恍然大悟地看著吸血鬼。

  「因為理念相反的關係,所以也只有選擇戰鬥了,當然我是在一對一的決鬥中殺死她的。」血族察覺到了女神終末眼中的危險光芒,可是並不打算掩飾,「如果你想報仇也沒關係,比起為了生存而逃亡,那至少是個更值得戰鬥的理由。」

  「來吧,伊修托利之終末。」聖十字劍『訣別』散射出冰冷的寒光。

  「等等……」艱難的喘息聲阻止了叛神者的步伐,「你的對手是我~!」

  將全身倚靠在『霜慟』上,羅蘭勉強從血泊中站起。他的腹部被撕開一條巨大的傷口,透過這傷口甚至可以看到裡面的內臟,整個身體也已在巨大的衝撞中支離破碎,幾乎不成人形。但即使如此,青年的瞳孔中,依然燃著熊熊的烈焰。

  那火光明白無誤地表達出絕不後退的決心。

  「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嗎?」儘管不願承認相反的執念也能創造出強大的戰士,莫巴帝的眼神中卻不得不帶上尊敬,「我沒有勸降的意思,也知道你並不畏懼死亡。只不過……」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有必要為她做到這個程度嗎?」

  「愛情?親情?還是誓言?」叛神者靜靜地看著擋在自己與詩帆之間的對手,「你究竟是否明白這戰鬥的意義?我們與神靈對抗,並非因為神靈擁有強大的力量,也並非因為神靈是凌駕於凡人之上的存在。」

  「之所以不惜一切也要斬殺伊修托利之終末,是因為那是會令整個世界毀滅的存在。當始源與終末相會之時,整個現世就會崩解。這並非危言聳聽,而是以無數生命為代價得到的結論。」莫巴帝以質問的眼神凝視著羅蘭,就好像逼他作出選擇一樣,「告訴我,那個孩子有用整個世界交換的價值嗎?」

  「價值?」金髮劍士凝視著質問者,「世界的價值是什麼?殺了她以後,這個世界究竟會得到什麼樣的拯救?」

  「……」血族抿緊嘴唇。

  「世界比她更有價值嗎?」羅蘭的聲音中帶著憤怒與悲傷,「告訴我,如果這個世界連一個小小的女孩都容納不下,那它的價值到底是什麼?」

  雖然全身幾乎瀕臨崩潰,可羅蘭確實感受到了從詩帆那裡傳遞來的溫暖。微弱的力量突破了藍寶石的阻攔,正在一點一滴耐心地修補破碎的身軀。

  於是,『霜慟』再次被舉起,只為討敵而生:「現在的羅蘭.斯特萊夫不是女神的騎士,所以也沒必要在這裡討論什麼保護世界、改變現世。對於我來說,保護她就是這戰鬥的全部意義~!」

  「說得好。」吸血鬼點點頭,語調裡並沒有任何諷刺之意,「對於如此質疑,我無法給出滿意的答案。」

  「你是『詩帆』對吧。」叛神者第一次用名字來稱呼黑髮碧眼的少女,「我與你無怨無仇,不,準確說來是素不相識。儘管至今一直以『伊修托利之終末』為目標,但最終會傷害到從未謀面的女孩,卻是不變的事實。這一點我也很清楚。」

  「雖然可以歸咎於殘酷的命運,但對一名騎士來說,無論為了何種正義,犧牲他人依然是深重的罪孽。」莫巴帝直視羅蘭,絲毫沒有逃避對方燃燒的目光,「不僅是現在為難這個女孩的戰鬥,在塵封的過去我還做過更骯髒的事——背叛信任自己的菲娜女神,欺騙拯救自己的雅加西,將無辜的凡人作為棋子,玩弄詭計奪取權力,利用陰暗控制帝國。」

  「莫巴帝.辛格威斯是個罪人,罪無可赦。」男人的宣判冷酷無情,彷彿此刻揭露的並非是自己的過去,「然而……即使如此,只要是為了這個世界,無論多深重的罪孽我也可以承擔~!如果就此動搖信念,放下手中的劍,那麼曾經為我而死以及被我殺死的人,他們的生命便相當於被否定了。」

  「即使靈魂會被惡魔吞噬也好,我是不會停下的~!」

  這句話彷彿充滿魔力的咒語,令原本如潮水般湧動著的殺氣散去了。但是——並非回到最初對峙的情況——再遲鈍的人也分辨得出兩者之間的區別。

  一開始隱藏實力,缺乏殺意的試探,是追捕者傲慢的姿態;接著,為了對抗祈禱術與最高『雲耀』而釋放出全部力量,是戰鬥者執著的姿態;此刻,再一次收斂去殺氣的莫巴帝成為了一個冷酷無情的執行者,只為達成預設值而誕生的利刃。

  排除障礙,摧毀目標。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事物對於他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羅蘭可以確信,別說是自己這個敵人,即使現在擋在面前的是羈絆深厚的戰友,莫巴帝也同樣能毫不猶豫地斬下去吧?

  對了,濃重的殺意之所以會散去,那是因為它們只屬於擁有感情的凡人。

  叛神者已經捨棄了這些。他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既沒有仇恨也沒有憤怒,既沒有對敵人的尊敬也沒有對自身的狂妄,既沒有對勝利的渴望也沒有對失敗的恐懼,所以自然不會有殺氣。

  比起手中可以斬開一切的『訣別』,現在的莫巴帝.辛格威斯更像是一柄純粹的劍~!

  大概這就是他完全進入戰鬥狀態的樣子吧?

  是絕對不可能戰勝的敵人。

  別說是現在重傷的狀況,即使在萬全的準備下,想要對抗這傢伙也是不可能的,羅蘭的本能這麼告訴自己。當吸血鬼完全融入夜的冷冽一步步走近時,失敗者的舌根無法抑制地泛起絕望與死亡。直到現在,青年才明白自己當初的想法有多麼天真,多麼愚蠢,多麼傲慢。

  還以為能贏的……大概是因為掌握宗師級『雲耀』的感覺太過美妙了,明知處於劣勢,依然認為祈禱術的力量能輕易達成一切——在緋紅之王沒有出現的情況下,即使有上萬大軍包圍,身為普通凡人的他們又能幹得了什麼?

  所以即使想著要保護好詩帆,即使想著要擺脫追兵,行動上的反應卻悠閒得過分,甚至敢於在廢墟中等待敵人的到來。

  ——還不夠認真。

  如果真的想要讓詩帆脫離危險,一開始就該衝出包圍,避免與任何敵人交鋒,以藏匿為最優先目標。

  自責與憤怒令羅蘭的視線一片血紅——這是我的責任,由於我的判斷錯誤,所以才會陷入絕境。無意識中依賴了詩帆,結果就是這樣嗎?那麼,做為彌補的措施,即使死在這裡也絕不能再後退一步~!

  聖十字劍迎面斬下。下一瞬間,迸裂的火花映照入金髮青年的雙眸。

  詩帆小小的身軀擋在羅蘭面前,手中舉起的無形盾牌截住了莫巴帝的劍跡——然而,即使有再強的祈禱術護身,防禦者依然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黑髮女孩被這股力量打出好幾米遠,接著口中衝出一道鮮血。

  「詩帆~!」

  「抱歉,我的祈禱術無法勝過那寶石的力量。」她面無表情地抹去嘴角的紅色,「羅蘭,他的目標是我,因此請你務必一個人離開,或許還有生還的希望。」就像是知道對方會激烈反駁一樣,詩帆的話音剛落,『霜慟』上的光芒便黯淡了下去。

  「怎麼……你~!?」除了依然持續進行的治療外,青年突然發現支持著自己的祈禱之力在一瞬間被抽離了。

  「羅蘭也很清楚吧,在這種時候如果分散了力量只會不利,如果讓我一個人全心全意應付可能還有機會。」女神之終末頓了一頓,陳述的聲音冰冷異常,「何況現在重傷的你根本只是個累贅,再怎麼逞強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累贅嗎……既然你這麼說,那我明白了。」沉默了好幾秒,羅蘭低聲回答。他說完乾脆地轉過身去:「總之,無論採用什麼手段也好,至少要多支撐點時間。」

  「趕快走吧。」詩帆一直都沒有回頭,或許是不想看到對方的表情,或許是不敢去看。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大劍在地面拖曳的聲音從耳畔消失。

  「不能放跑他。」原本處於觀戰位置的澤菲利斯突然動了起來,然而在夜鶯剛踏出第一步的瞬間,黑暗中劈出的一柄大劍便逼得她退開好幾米。接著,數十名身著重鎧、手持利刃的魔影鎧甲從虛空裡走了出來,包圍住澤菲利斯與傑克.維爾。

  這樣就行了,只要我一個人戰鬥就行了。因為,原本就是為了戰鬥才會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吧?只擁有破壞力量的女神之終末……只會毀滅世界的女神之終末……

  確認羅蘭已從戰場離開,詩帆深深吸一口氣,在雙手間凝聚起光芒的波紋。灼眼的烈焰風暴在一瞬間點燃了夜空,令寂靜的城市顫抖,令守候在外的凡人震驚。

  對於不懂得劍術的祈禱士來說,能量攻擊是最有效的戰鬥方式——例如火焰主宰者美露基狄克擅長的火焰衝擊波。只不過,雖然這種摧枯拉朽的爆炸颶風能迫使夜鶯與小丑撤退到遠處,但卻無法跟上吸血鬼迅捷如風的身影。

  威力巨大的衝擊波次次落空,大範圍攻擊又不足以擊破凱琳娜藍寶石的防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莫巴帝已經突破了祈禱士層層疊疊的攻勢,手中閃爍的聖十字劍攜千鈞之力斬下。

  兩人之間的空氣再度濺開一片劇烈的火花。

  這一次,藍寶石的力量沒能貫穿詩帆的盾牌——仿照對手的策略,女孩同樣將精力集中在一點上,防禦大大加強了。

  然而,也僅僅只有這一次成功地防禦。因為詩帆只能做到在某一點上的力量優勢,莫巴帝卻同時站在力量與速度的顛峰。

  當十字劍『訣別』從半透明的護罩上滑落時,血族的『雲耀』也在一瞬間徹底展開。如狂風驟雨般的連斬壓迫著詩帆,令保護她的御壁發出尖利的悲鳴,雖然明知道只要凝聚起力量就能防禦,但現在女孩別說是完成那種動作,就連看清對方的劍路也根本不可能。

  貫透護壁的劍風再度無情地撕咬起獵物的身體,飛濺的血花染紅了少女的衣服,白色的裙裝上,一片片的鮮紅異樣醒目。

  莫巴帝對此完全無動於衷,排斥了一切感情的吸血鬼此刻唯一的存在目的就是為了解決對手。數百輪攻擊中,血族巧妙地令祈禱士按自己的設想引導能量,當流淌在防禦結界表面的力量在這種惡意的牽引下亂竄時,護罩的某一處終於脆弱到能在一擊間突破。

  聖十字劍精確無比地貫入,擊碎祈禱士結界的同時,餘力還在少女的肩上劃開一條長長的口子。不等收回劍勢,血族便連著放出一記直拳正中目標腹部,詩帆於是輕飄飄地飛上半空,落在十米開外的地上。

  沒有任何喜悅或者勝利的表現,莫巴帝只是冷靜地將『訣別』置於胸前,然後緩緩走近。

  全身就好像投身於熔爐,灼熱得無法思考。為了避免失去意識,詩帆只能用咬舌來忍耐。可是沒用,即使竭盡全力忽略肉體的痛苦,還是無法凝聚起足以反擊的力量。

  毀滅者正在緩緩走近,沉重的腳步聲在冰冷的夜中聽起來格外清脆,彷彿敲響的喪鐘。

  大概……就這樣結束了吧?黑髮少女仰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銀月城就是我的墓地嗎?這樣也好,因為這結局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命中注定了的。

  清算一下過去的話,會發現那個孤獨的身影從未創造過什麼。儘管掌握了強大的祈禱術,可是至今她也不明白,女神之終末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才會降臨到這個世界,名為詩帆的女孩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而在現實中生存下去。

  所以,如果從未有過夢想的女孩就這樣消失的話,也不會有任何恐懼和遺憾吧?

  聖十字劍近在眼前。隨著主人舉起它的動作,流淌的銀光也緩緩地凝聚於劍鋒之上,等待著將敵人的靈魂歸於虛無。

  應該不會恐懼的……但是,即使如此,我也還是想要生存下來……

  即使沒有夢想,即使沒有理由,我還是單純地想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救救我,誰能救救我?」沉浸在鮮血中的少女如夢囈般地呢喃著,眼角滑落下晶瑩的淚珠。

  下一刻,映照入翡翠色瞳孔的是這樣一副景像——在比高舉的十字劍還要更高的位置,一個黑影突然從側面的建築裡猛地躍出,帶起一道銳利的寒光,直落向莫巴帝的頭頂。

  吸血鬼在剎那間反擊,半空中爆開一聲巨響。接著,黑影便掛在了高高挑起的十字劍上。血族接著猛地一甩,將偷襲者重重地砸向地面。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莫巴帝終於開口,「不……應當說從一開始就是如此計劃,因為離去時的眼神正是如此表明。」

  對方一手撐地,鮮血順著手臂從撕裂的傷口蔓延到地上,滴滴答答淌個不停。

  「連偷襲也不行,本來以為至少能傷到這傢伙……」羅蘭苦笑著將目光投向詩帆,「抱歉,我的力量還是不夠。」

  「你怎麼又跑回來了~!結果不還是要死在這裡~!」女孩用盡全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就好像要哭出來一般大喊起來,「不需要~!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幫助,就這樣消失不是理所當然的結局嗎?」

  「在這種時候也稍微撒嬌一下吧,否則就太不可愛了。」金髮青年看了一眼『霜慟』上的第二道裂口,不顧迸開的傷和滲出的血,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別來問我什麼理由,總之,現在守護你就是我唯一的願望。」

  「已經不想再一次被留下了。」

  青年背對著少女,所以看不到他的臉龐。但是詩帆卻覺得,羅蘭這麼說的時候表情一定非常溫柔,一定非常堅決。

  「這樣的結局也不錯,至少你們能得到安息。」叛神者點點頭,「雖然我並不指望能因此減輕自己的罪孽。」聖十字劍攜裹著排山倒海的氣勢斬下。

  但那凝結著凱琳娜藍寶石全部力量的鋒刃,卻在離羅蘭還有好幾厘米的地方被截停了——一面新的結界擋住了它。和之前不同,這護壁不是一碰即碎的玻璃色,而是像火焰一樣明亮而灼熱,從中解放出來的強風如潮水般湧向四面八方。

  莫巴帝驚訝地發現,即使以祈禱之力對抗,自己依然被推向遠方,他於是竭盡全力想要向前衝,可是唯一的結果只是在地面留下兩道深深的溝壑。

  當被吹到幾十米開外的時候,血族終於看清了那火焰結界的真正模樣,也終於明白了為何從中誕生的風力會如此難以抗拒。阻擋住『訣別』的根本不是什麼護壁,而是震撼得多的存在——

  那是一對火焰之翼。

  磅礡有力的弓形體一次又一次地振動,騰起的火焰彷彿在醞釀著什麼。從詩帆與羅蘭腳下沸騰的鮮血中衝出一道奪目的絢影,在寂靜的夜幕下,那由火焰編織出的輪廓驅散開了籠罩的死亡,燃燒盡了盤旋的絕望。

  接著,火鳳凰清脆的鳴叫聲打破了寂靜,像黎明的鐘聲,傳遞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12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18
第二十三章日出的邊緣


  以白熱的戰場為中心,澎湃的熱風如潮水般吹過整個城市,甚至掀飛了數公里外帝國軍的大旗。還未等士兵們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一道耀眼的火鏈已沖天而起,像最銳利刀鋒,撕開黑色的夜幕,帶起明亮的尾焰。

  「那是~!火鳳凰?」負責指揮的摩提達爾猛地起身,瞪大眼睛看著蒼穹下劃過的赤色彗星。雖然在月之都一戰時曾見過類似的景像,但敏感的精靈卻總覺得和上次有些不同。

  無暇分辨究竟有什麼細節上的差別,對於摩提達爾來說,眼前的景像只意味著一件事——在地面解決女神之終末的計劃失敗了,現在對方已經召喚出了強大的坐騎,戰場被迫轉移到了空中。

  在大軍包圍完全失效的情況下,唯一的選擇只有等待首領的指示了。精靈擔憂地看了一眼手指,接著,彷彿應和這個動作一般,法師的戒指突然閃爍起警告的紅色光芒——這是進入第二行動方案的信號。

  已經沒時間向里德爾人說明情況了,摩提達爾如此判斷。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隨後以精靈語大聲地喊:「開始追擊,攔截下那隻火鳳凰~!」

  正當帝國高階騎士詫異著為何長官會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發佈命令時,人類身旁上百名穿著黑袍的戰士卻大踏步走出陣列。接著,在凡人混合著驚訝、迷惑與恐懼的目光中,這些人形在一陣接一陣爆開的閃爍下化身為羽翼可以遮天的巨龍,眨眼之間騰上了天空。

  「法師和軍隊的支援無法延伸到那麼高的地方,接著只能拜託你們了。」精靈法師神色凝重地望著升上夜空的龍群,喃喃自語,「對了……還有那個人……他也一定在天上全力追趕吧。」

  正如摩提達爾所料,莫巴帝此刻就站在薩西索利克的肩上。兩眼放光的影龍之王捨棄了人類的外形,正奮力振翅追逐著女神之終末。儘管一開始被火鳳凰的熱風壓制而失去先機,但作為掌握著天空的王者,薩西索利克自信能很快追上目標。

  與此同時,從地面飛起支援的龍群也已迅速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影龍的鱗片是不帶任何光澤的純黑,在光亮的地方就如同一片毫無實感的影子,而到了夜空中,這種色澤令他們成為了根本無法以視線捕捉的殺手。

  上百條影龍就好像一張看不見的大網,將夜空中那顆燃燒的星無情地封鎖在中央。當立體包圍構築完成的同時,各種強力的龍語法術立即劈頭蓋腦地射了過去——散射式火球、強化虹光噴射、多重連環閃電、集群魔法飛彈、以及影龍最擅長的抗光暗影箭。

  一時之間,這場毀滅的豪雨甚至可以在威力上與美露基狄克所召喚出的火蛇群相提並論。不僅如此,就精度上來說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不僅每一條影龍在聚集魔力時都進行了相當程度的瞄準,而且其中大部分法術還具有可怕的跟蹤性。

  火鳳凰的速度在重重疊疊的魔力網中根本無法充分發揮,詩帆只能拚命地操作坐騎左躲右閃,屈指可數的幾次進攻也因無法看到對手而次次撲空。眼看著薩西索利克正在迅速逼近,黑髮少女禁不住覺得後背發冷。

  「不要去管暗影箭和魔法飛彈,注意觀察連環閃電的軌跡,那就是黑暗中施法者的位置。」青年的話語沙啞地從女孩身後響起,「那條最大的影龍已經咬住我們的尾巴了,再不快點就會被莫巴帝追上……再快一點,詩帆……」說著說著,粗重的呼吸聲突然凌亂起來。

  「羅蘭?」女孩匆忙回過頭,恰好看到對方表情痛苦地摀住胸口。

  被聖十字劍『訣別』兩度貫穿,再加上高速飛行下撕扯的蠻橫力量,即使是鐵打的身體恐怕也會承受不住吧。想到這裡,詩帆連忙在手中凝聚起生命之力——至少要做到急救的程度——可是她的動作卻立刻被羅蘭打斷了。

  「集中精神,不要分神在這種地方~!」青年抹去嘴角的鮮血,恢復了,或者說至少裝出了往常的冷靜,「以現在的速度,任何攻擊都是致命的,所以你必須小心微調,否則正面撞上的話我們就真的完了。」

  詩帆無法反駁,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緊牙關,全力操縱坐騎在光與暗交織的毀滅之網中穿梭。

  又一道粗大的閃電貫破長空,連帶在空氣裡綻開數十條亮藍色分叉。火鳳凰不顧被捲入的危險,擦著電光的邊緣加速衝向那片湧出魔力的夜空,刀鋒般的火焰之翼在黑暗中劃出絢麗的紅色直線。

  下一瞬間,粘稠的血霧從影龍錯開的兩半軀體中噴出,令空氣裡充滿了潮濕的腥味。

  詩帆眼睛一亮,她下意識地轉過臉龐,望向抱緊自己的羅蘭:「成功了~!」

  「很好。」守護者的表情放鬆了一下,可接著又立即緊繃起來,「要趁現在打開缺口,等到對方全部使用暗影箭的話就麻煩了。」

  女孩用力點了點頭。

  當第四條影龍破碎的屍體從高空中墜落時,身形龐大的追擊者們終於醒悟了過來。但現在改變戰術為時已晚,原本完美的球形包圍圈早就被被捅破了一個缺口,只剩下外圍遊蕩的數條影龍還有可能進行攔截——在火鳳凰正對面的那一條是最後的機會。

  負責游擊的影龍也明白肩負的責任,在鎖定目標的第一時間,他立即瘋狂地吟唱起咒語。無數支抗光暗影箭在高亢的龍語聲中撲向火之鳥。

  可是沒有用~!火鳳凰不僅毫無畏懼地承受下他的攻擊,而且更是疾速俯衝過來——暗影箭不同於連環閃電,僅僅一支無法判斷出施法者的位置,但現在這片連成長線的法術卻清晰地標出了影龍的所在。

  烈焰的光芒在黑暗中一劃而過,流暢地剖開最後一名攔截者,龍群的包圍突破了~!從狹窄的暗影箭攻擊網中脫身而出,鳳凰的速度在一瞬間就發揮到了極至,影龍們甚至還未來得及重新整理好追擊陣列,擁有火之翼的羽族就已拖曳著長長的尾焰掠過了天穹的邊緣,成為他們眼中的一顆流星。

  然而,戰鬥並未因此結束,或許對於普通影龍來說這意味著完結,可是他們的領導者——影龍之王薩西索利克——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

  「首領,請到我的頭部,兩支犄角的中間。」薩西索利克說道,「對方的速度太快了,不竭盡全力是不行的。因此除了那個有凹陷的位置外,身體任何部位附著的異物都會令我的速度大大降低。」

  「我明白了。」莫巴帝點點頭,一躍到影龍的頭頂,然後配合地伏在顱骨的凹處。

  「雖然可能不太舒服,但如果出了什麼萬一……這層東西可以一下就撕開。」薩西索利克簡潔地解釋。伴隨著深沉的龍語吟唱,周圍的黑暗突然蠕動起來,好像水一樣覆上表面,如黏土般修飾著他的雙翼、頭部、尾巴和龍爪。

  這就是影龍的特殊能力,操影之術,可以令影龍之王的身體無限逼近於那個最完美的流線形的唯一方法。

  下一瞬間,當純黑色的輪廓凝聚之時,薩西索利克長鳴一聲,如同從雲層間一縱即逝的流星,像被吸引般射向天穹上那依然耀眼的火焰之鳥。

  颶風獅鷲,黑耀石像鬼,白金翼龍,這些種族都以疾行的高速誇耀於這片天空,但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追不上影龍之王的一次振翅。可是今天,比聲音還迅速的薩西索利克第一次落後了。

  就連加持上最高級的加速術和定型術都沒用……薩西索利克憤怒地咬著牙齒,不甘地怒吼。

  為什麼?為什麼追不上?我已經賭上了自己的全部,為什麼還是追不上~!

  流光的金焰與純黑的墨跡在夜空中繪製出兩條交纏的長線,有巨大的弧形,筆直的衝刺,銳利的折角和重疊的螺旋,而且這兩條線的尖端還在不停地往前延伸,彷彿這場追逐永遠都不會停止一般。

  「羅蘭,請再忍耐一次,等下我要加速。」詩帆的話語堅決異常,「因為……」

  「因為我們必須反擊。」羅蘭替對方說完後半句,「沒問題,只要能把莫巴帝那傢伙打下去,無論怎樣的代價都值得。我會抱緊的。」

  「好~!」女孩點點頭。

  下一瞬間,夜幕下綿延的火焰之線的最高處,突然爆開一片璀璨的光芒。

  「什麼~!?」影龍之王無法置信地大叫起來。

  在超音速飛行的狀況下,那隻火鳳凰竟然能從高速俯衝中拉升起來,簡直就好像根本無視了空氣的阻力與強橫的風壓一般~!全身流溢著光芒的金色大鳥在空中劃出漂亮的之字形軌跡,每一次銳角的翻轉都爆開一片灼眼的火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鳳凰就已擺脫了被追尾的劣勢,盤旋到了天穹的頂端。

  她想要狙擊我們~!薩西索利克突然醒悟了過來。影龍之王連忙吟唱起強力的咒語,無數道閃電和暗影箭像噴發的煙花般鋪天蓋地爆發。但是……沒有一道來得及擊中目標。那顆燃燒著視線的流星輕盈地閃避開全部攻擊,直直落向薩西索利克的頭頂。

  「我來阻擋~!」莫巴帝的聲音蓋過了風聲。吸血鬼用力扯去覆蓋在身上的黑色薄膜,站起身舉劍正對頭頂的鳳凰,聖十字劍『訣別』的尖端亮起一點寒光。

  然而,即使擁有斬開一切的銳利也好,光憑雙手的力量又如何能抵擋住那比風還要迅速的身影?

  火鳳凰就猶如從天而降的一道光之箭,以無可阻擋之勢從天穹之顛直射下來,射穿密佈的魔法,射穿籠罩的黑暗,將咆哮掙扎的影龍之王射得粉碎~!

  天空中爆開一片血霧。薩西索利克的頭顱被光之翼利索地斬下,帶著茫然、憤怒與不甘的眼神墜向幾千米下堅硬的大地。接著,失去支撐的莫巴帝也連著他的十字劍一齊被夜幕的黑暗吞沒了。

  驚心動魄的空中舞蹈乾淨利落地完結。

  火焰鳥滿意地鳴叫了一聲,振動起翅膀,帶著承載的勝利者們再次盤旋上高空。

  鏖戰一夜,黎明已至。從這俯瞰大地的空中望去,東方的地平線正微微發白,儘管太陽還未升起,彤紅的朝霞卻早已將那份令人心安的溫暖帶到了人間。

  「是日出。沒想到我還能看到這種美麗的景像。」詩帆輕聲感歎,臉龐被霞光映得紅通通的。

  「嗯,總算得救了。」羅蘭點點頭,將微妙的視線投向胯下的坐騎,「要謝謝費雷爾多,否則的話,昨晚一戰就是完結了。」

  真是的,火鳳凰的名字僅僅是個紀念而已,我居然會鬱悶到這樣,連死者的醋都吃啊……這樣也太缺乏自信了吧。羅蘭在心中暗暗歎氣。但是……缺乏能與敵人對抗的力量,也是不爭的事實。

  「咦?」黑髮少女卻露出驚訝的表情,「你說費雷爾多?」

  「怎麼了?」青年有些奇怪。

  「……不,沒什麼。」耳旁響起詩帆的話語,就在十分近的地方。女孩搖了搖頭,愜意地讓身體靠在羅蘭的懷中,第一次露出安心的笑容。

  「太累了,讓我先睡一下。」在那份安逸的感觸中,羅蘭的意識逐漸趨於模糊。戰鬥勝利後,不僅是身體,就連精神也彷彿斷了弦一般徹底鬆弛。大量失血和全身上下的傷口逼著他休息,睡意很快就蔓延到了青年的全身。

  「嗯,接下來交給我就可以了,請安心休息吧。」少女用溫柔的聲音這樣說,在守護者合上雙眼後又輕聲地加上一句。

  「終於明白了,沒有羅蘭是不行的。」

  語調自然得就好像是在陳述永恆的真理。

  或許本來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一直沒有發現罷了。女孩想著,將雙手交疊在青年抱著自己的臂彎上,感受著晴空的強風吹起自己的黑髮。

  

  靜謐的翡翠湖畔,大片潔白的花瓣在空中飛舞著,就好像輕捷的羽毛,又如同北國的雪花。羅蘭並不清楚自己此刻位於何處,但從白色花海深處傳來的氣息卻很熟悉,也很悲傷。即使對於並不敏感的青年來說,依然可以察覺得到——這片土地上,寄托著深深的眷戀與思念。

  這個,是夢吧?羅蘭想,然後小心地邁步前行。

  接著,另一個自己的背影躍入眼中。

  以往,黑暗之鷹的雙眸總是燃著火焰,他的話語總是像冰一樣寒冷。但這一回卻有些不同。那個高而孤獨的背影只是無言地站在雪一樣的花海中,像雕塑般沉默地等待著對方的到來。

  在距離五米的地方,生者停下腳步,死者轉過身軀。兩個羅蘭.斯特萊夫之間隔著久遠的衣冠塚,就這樣相互凝視。最後,金髮青年率先開了口。

  「我做到了。」羅蘭說,並沒有炫耀或是自豪的成分,語調裡只有安心。

  「做得很好。」對方罕見地點了點頭,「但是還不夠。如果想要保護她不受到任何傷害,你就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但怎樣才能獲得?我……或者說是你,曾經真正掌握過『雲耀』,而不是像現在必須依靠祈禱術的支持~!」青年下意識地握緊拳頭,話語裡帶著焦急與自責,「如果能恢復轉生前的劍技,如果能達到那種程度的話,詩帆就不會……」

  「捨棄一切的執著。」黑暗之鷹這樣回答,「光是選擇一條道路並不代表什麼,直到你確信自己不會後悔的時候,才可能真正理解『心的速度』所包含的意義。」

  伴隨著那低沉的話語,周圍的白雲之海頓時模糊起來。

  

  他在做夢?

  望著金髮男子熟睡的臉龐,她這樣想。

  頭頂是鬱鬱蔥蔥的樹冠,夕陽的暖光透過枝葉罅隙篩落地面,繡出一點又一點宛若寶石的斑點。伴隨著微風中林木搖擺的沙沙聲,耳畔傳來的鳥語格外清脆悅耳。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相當愜意的黃昏。

  女孩無聊地動了動腳。

  晚霞將整個天穹染成了紅彤彤的顏色。蓋滿天空的雲朵像水流般緩緩流動,在遙遠的南方勾勒出山脈宏偉的輪廓。看起來,應當會有一個非常晴朗的夜晚。

  黎瑟曾經教過自己占星的方法——大部分光點的性質與太陽相同,只是由於存在於遙遠得無法想像的地方,所以看起來才會比月光更黯淡。然而,在綴滿夜空的星星中,有一些卻並非是真實存在於現世之中的恆星,而是念之海流動的投影。

  對於連整個世界也記憶於心的祈禱士來說,因此可以由著變化的星像去窺探連神也無法把握的命運。

  以前,女孩只將這種並非成熟的預測使用在判斷敵意和方案選擇上,現在心情卻有些不同。

  今天晚上,詩帆想為某個特定的人占星。

  因為他並不擁有足以對抗超越凡人存在的力量,但是卻又一心一意地想要保護他人。如果身為女神之終末的自己無法察覺到即將降臨的危險,那到時候這個人一定會死在面前。一想到這種情況,女孩就覺得心中湧起無法忽略的不安感。

  然而,祈禱術是一種以意志為源動的體現,因此,用在預言上的時候如果不抱持接近中立的態度,隱藏在內心的期待便會令觀測受到扭曲,得到的結果也毫無意義。明知如此依然打算占星,這樣一點都不像自己了。

  可詩帆還是在等待夜幕的降臨。

  「沒關係,先找出這片森林中適合觀星的位置。」即使沒有意義也不要緊,至少比什麼都不做要好些——黑髮少女這樣告訴自己。

  正當她若有所思地觀察周圍的森林時,青年卻睜開了雙眼。

  像被觸動的彈簧一樣,詩帆的身體在一瞬間緊繃。

  「醒了嗎?」小心翼翼地試探。

  「嗯。」金髮劍士先是茫然地眨眨眼睛,然後清醒了過來,「這次做了個好夢。」

  被黑髮碧眼的冰山美人這樣望著睡臉,醒來的時候則淡淡地問候一句,像這樣的情況,說起來已經是第三次了。羅蘭忍不住偷看了十五歲的祈禱士一眼——對方正端坐在身旁,很認真地打量著自己。

  「身體現在感覺如何?」女孩問。

  「傷口已經差不多全治癒了,不需擔心。」羅蘭甩了下胳膊,雖然身體和精神上都空空蕩蕩的,但原本撕裂全身的疼痛已連同傷口一起消失了,「都睡了整整一夜了啊。」

  「是整整兩天三夜。」對方理所當然地糾正。

  「兩天三夜~!?」青年嚇了一跳。

  「被那柄劍貫穿的傷口怎麼可能在短短一個晚上就恢復?光是為了中和殘留在身上的祈禱之力就要花上整整一天時間了。」詩帆的眉頭不耐煩地皺了皺,「到了現在還以為聖光術是萬能的,未免太大意了吧。」

  雖然對方禁不住露出一副說教的樣子,但羅蘭頓時明白了過來——從戰鬥結束至今,眼前的女孩一直在默默地照料自己。

  「那你的傷呢?有沒有好好休息?」忽視掉對方的責備,青年追問,「比我我來,詩帆你自己不是更辛苦嗎?要不要睡一下?」

  「沒有的事,跟羅蘭相比我的只是輕傷。」女孩搖搖頭,「而且也不是一直沒休息,我召喚出了風元素警戒周圍地區,也已小寐過了。」

  「小寐?」青年不滿地打斷對方,「無論如何,我已經睡夠了,現在就由我來警戒吧。」他說著,一邊掩飾身體的遲鈍,一邊想要坐起身去拿擱置地面的『霜慟』。

  不過羅蘭的企圖沒有達成——嬌小的治療者似乎不打算袖手旁觀,而是直接了當地命令風元素將他壓了回去。

  「詩帆……」羅蘭苦笑起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以前你也不這麼做過嗎?那時還沒有祈禱術的支持。」詩帆不為所動,「現在的我雖然沒達到最佳狀態,可是也無甚大礙,到你的身體恢復為止,這樣守護是理所當然的吧。」

  看上去似乎是長篇大論,其實什麼道理也沒說出來,根本是純粹的任性罷了。但女孩眼中掠過不安的波瀾卻讓羅蘭不得不把反駁吞進喉嚨。

  「那好,不過等我恢復以後你一定要好好休息。」終末的守護者最後妥協了。

  「嗯。」

  夕陽西下,月亮悄悄地爬上枝頭,灑下一片冰清玉潔的銀白。

  雖然全身依然被無力的感覺束縛,但想要再睡是不可能了——先不提已經昏迷了足足兩天三夜——當身旁有這樣一位黑髮碧眼的美人在照料時,有哪個身心正常的男人會想要把意識交託給睡眠呢?

  在可以聞到女孩髮香的身旁,什麼也不做只是呆呆看著對方,這樣的情形以前從未有過。

  皓白的十指,纖細的雙肩。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能夠毀滅一座魔法都市的祈禱士,相反讓人覺得楚楚可憐。但是,她就是用這纖弱的身軀,一直戰鬥到了如今。別說是流淚,就連抱怨都不曾有過一句,只是將冷酷的戰鬥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頑強地想要生存下來。

  然而,那個有著血紅雙眸的男子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抹消掉詩帆。

  回想起莫巴帝不帶一絲人間氣息的眼神,即使是身經百戰的羅蘭同樣心有餘悸。能夠從這種對決中倖存下來,應當可以算是奇跡了。

  「怎麼了?」清脆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沒什麼。」青年不快地搖搖頭,似乎要將直透心肺的寒意驅散,「只是在想,我們接下來該去哪裡。」

  詩帆楞住了,她的表情在一瞬間凝結。過了好一會,少女才終於打破沉默。

  「隨便去哪裡都可以吧……」她小聲地說,「那個吸血鬼懂得宗師級『雲耀』、持有終末的護身符並且運用得爐火純青,想要戰勝是不可能的。但是……但是我們有火鳳凰,如果遭遇的話在第一時間脫離,他們同樣毫無辦法。」

  雖然話已出口,但提議者自己卻後悔了——這種想法,太過孩子氣了。以對方足以調動里德爾帝國軍的能耐來看,即使整個卡那多斯大陸的情報機構都在敵人的掌握下也不足為奇,想要在密佈的蛛網中隱藏自己,談何容易。

  或許在空中可以獲得絕對優勢,不過羅蘭與詩帆是人而不是鳥,他們無法永遠飛翔,也法不睡不眠地度過餘生。如果就這樣不停地逃下去,即使世界再大,總有一天還是會被逼入無法展翅的死地中吧?

  等到那個時候,連賭一賭的機會都不會剩下。

  「不行。」羅蘭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比起上次的循循善誘,這回守護者狠下心直接以冷酷的口吻拒絕——或許女孩渴望的僅僅是像普通人一般的生活,可是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做法,羅蘭一點都不喜歡。

  「那該怎麼辦?」詩帆沒有反駁,只是避開對方嚴厲的視線。

  「還是按照最初的想法,去找死亡騎士。」青年一字一句地回答,「只有他們才能庇護你,而且……」他頓了頓,接著加重語氣,「你應當去見伊修托利一面。只有那樣,才能真正瞭解自己存在於此的意義。」

  「可是那個叫做莫巴帝的男人……」少女說到一半,彷彿意識到什麼般閉上了嘴。

  之所以不惜一切也要斬殺伊修托利之終末,是因為那是會令整個世界毀滅的存在。當始源與終末相會之時,整個現世就會崩解。這並非危言聳聽,而是以無數生命為代價得到的結論。

  下一瞬間,吸血鬼冰冷無情的聲音突然在耳膜間鼓噪起來。即使羅蘭不想去回憶,這話語依然停留在腦海中,根本無法忘卻。

  那是真的嗎?雖然出自可怕的敵人之口,但那個如同刀鋒一樣的男人並沒有撒謊的必要,達到顛峰的他也不會以此為名追求個人的利益。

  如果那是真的……

  那個孩子有用整個世界交換的價值嗎?

  面對不帶任何修飾的質問,自己當時回答得很了不起。可是現在,當女孩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帶著和莫巴帝完全一樣的質問時,羅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何況自己的選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詩帆的選擇。然而,從那雙翡翠色的眸子裡,青年看到的卻只有不安、迷茫和對自我的否定。

  「無論他怎麼說也好,迄今為止應當還沒有女神成功融合過終末吧——因為一旦融合了,世界就會毀滅。」事到如今,羅蘭只能以邏輯反駁,「但是,悖論就在此處——既然從沒有女神成功融合過,又怎麼能斷定融合了以後就必定會毀滅呢?」

  「證明某件事情的方法並非只有實踐一途。這個羅蘭自己也知道。」女孩淡淡地回答。

  「或許。但即使對方認定不行,我們也有去實踐的必要。」青年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撼動的堅決。

  「為什麼?」

  「因為,像你這樣的女孩子,絕對不應被剝奪去生存的權利。」終末的守護者說著,輕輕地撫過少女柔順的髮梢。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10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19
第二十四章遠航


  一定要盡快尋找到逃往現世的終末,一定要盡快獲得足夠保護終末的力量——這是離開月之都時,亡靈軍團總指揮理查德.巴雷斯為自己定下的目標。

  但將近六周過去了,雖然在增強死亡騎士能力上取得了一定結果,搜索行動依然沒有任何進展。詩帆和羅蘭簡直就好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完全不見蹤跡,有時巫妖甚至會禁不住懷疑,那位既溫柔又無情的黎瑟西爾是否真將兩人轉移到了某個偏僻的重疊領域中,打算讓他們在那裡躲一輩子。

  另一方面,來自敵人的壓力也大得異常。里德爾帝國軍、六大獨立王國的部隊、自由都市的守軍以及巴馬丁的盜賊工會全都已經開始行動。或許每一股勢力的出發點和行動目標都有所不同,但他們卻無一例外地針對著伊修托利之騎士,且瘋狂搜索地黑髮碧眼的女孩——很顯然,有某個暗藏著的力量牽引著它們為自己服務。

  至於那個力量究竟為何、它的目的又是什麼,理查德並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方是連吸血鬼和影龍都願意效忠的強大對手,並且不惜一切也要阻止伊修托利達成願望。光是這些便足夠確定對方為自己的死敵了。

  雖然卡那多斯的躁動並不會為死亡騎士帶來生存上的威脅,但對於只有一千五百人的騎士團來說,要同時肩負起擺脫包圍和搜索終末的任務,確實有些困難。隱藏於幕後的操縱者比想像的還有能耐,這讓巫妖的眉頭扭成一團。

  如果伊修托利之終末遇到什麼萬一,那無論往生者掌握了什麼樣的力量也都失去了意義。

  「理查德,有好消息。」還是老樣子,阿爾薩斯掀開營帳門簾的時候並沒有打招呼。

  「你又怎麼了?」對方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如果是那飾品出問題的話,請去找艾萊卡。我現在正在考慮騎士團之後的戰略。」

  「猜錯了,和實驗無關。何況我說得很明確,是好消息。」死亡騎士嘴角上揚,似乎很樂意看到同僚焦躁的神情,「有兩個人想要見你。」

  「告訴他們我沒空。」

  「即使是終末想見你也沒空嗎?」阿爾薩斯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句話令理查德在一瞬間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過了好幾秒,巫妖才終於從失神狀態中清醒過來。

  「你說終末?」他顫抖著重複了一遍,「你說的終末是那個『終末』?」

  「除了伊修托利之終末,還有哪個終末?羅蘭.斯特萊夫還有詩帆現在就在……」

  未等死亡騎士的話說完,巫妖已經猛地從椅子上坐起,伴隨著清晰有力的咒文念頌聲,阿爾薩斯的眼前爆開一片移送方陣特有的湛藍色魔力之光。

  當亡靈軍團總指揮以嫻熟的技巧將自己傳送到帳篷前時,恰好看到對面緩緩走來的兩人一騎。有著水色瞳孔的青年小心地牽著純白色御風馬,黑髮碧眼的少女則穩穩地騎在馬背上,正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著從兩邊聚攏而來的死亡騎士。

  不會有錯,那的確是伊修托利之終末……但是和月之都初次見面時相比,又有些不同了。

  少女的黑髮變長了,帶著銀髮夾一起隨微風蕩漾,彷彿一片流動的雲彩;她的眼神依然冰冷清冽,但卻時不時會投向守護者的背影。還有,很難得地,這位祈禱士身穿的居然會是偏向可愛那一型的裙裝。

  雖然無法融入人群,不過至少有些十五歲少女的感覺了。

  因為他的關係。

  巫妖想著,將注意力轉向牽馬人。

  「理查德.巴雷斯大人,我把詩帆帶回來了。」對於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來說,理查德在更多程度上是一位強大神秘的巫妖而非往昔的戰友,所以羅蘭的聲音裡總是隔著一層謹慎。不過這一回,除了這層隔膜之外,亡靈法師同樣聽出了其中所蘊涵的決心。

  「一路辛苦了。」理查德於是朝對方點點頭,和自己的同僚一同走上前去。

  「歡迎回來,伊修托利之終末。」高傲的巫妖簡潔堤說,接著欠下身恭敬地鞠躬,「身為女神在現世的騎士,我們將會不惜性命地保護你,直到最後一刻。」

  阿爾薩斯認同似地舉起手中的長劍:「不只不惜性命,還會賭上一切。」

  伴隨著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的話語,兩翼黑色的方陣憑空高出一米——死亡騎士沒有高呼任何口號,只是將武器置於胸前。那些冰冷的劍刃從古老的劍鞘裡滑出,在冬日的陽光下,它們閃耀著何等鋒利的光芒。

  即使是女神之終末,同樣禁不住會在這片燃燒的靈魂之火前出神。過了好一會,她才醒悟過來——死亡騎士們是在向自己致敬。

  「連一切都要賭上?」詩帆跳下坐騎,抬起腦袋看著巫妖,「對於未曾謀面的人這麼許諾,可以嗎?」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由。」睿智的長者笑了笑,視線落在金髮青年身上,「雖然和羅蘭.斯特萊夫守護你的理由並不相同,但死亡騎士就是為了保護女神之終末而誕生的。而且,我們也是在知道這一點之後,自願選擇獲取那力量的。」

  「我明白了。那麼……」

  「從今天開始,一切就拜託了。」少女認真地回答,然後深深鞠躬。垂下的黑髮在一瞬間擋住她的表情。

  而當詩帆重新抬起頭的時候,一旁金髮青年的眼神卻起了微妙的變化。

  「歡迎回來。」銀鈴一樣清脆的聲音,但是,隱隱含著不易察覺的動搖。

  「嗯,我回來了。」羅蘭頓了頓,接著報以微笑。

  巫妖側過頭去,恰好看到奧露哈與法洛希黛就站在自己的身後,死亡騎士陣列略微靠前的位置。在身披重鎧的暗色亡靈大軍中,兩位美人顯得十分耀眼,而此刻羅蘭.斯特萊夫之所以眼神複雜難測,百分之百是由於她們的出現。

  理查德和阿爾薩斯默契地互換了一下眼色,其中的幸災樂禍不言而喻——先處理寒冰皇冠騎士團的事務,之後羅蘭是死是活就都無所謂了——亡靈大軍的兩位最高指揮者毫不猶豫地達成一致。

  「無論如何,休息和敘舊請稍等一下吧,為了順利擺脫敵人,我們現在不得不爭分奪秒。」巫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羅蘭,我想先聽一下關於這次旅行的報告。」他看了前任騎士團團長一眼,「沒問題吧?」

  「是。」當聽到「敵人」那個詞時,對方的表情重又變得冷峻。

  「事實上,我和詩帆差點死掉。」在大廳中環顧著面無表情的高級將領、略帶不安的奧露哈以及沉默不語的法洛希黛,終末的守護者以此作為自己的開場白。

  從詳盡程度和細節來看,羅蘭的戰報絲毫不遜色當年黑暗之鷹的水準。無論是敵人所採取的宏觀策略還是一對一決鬥時的精巧劍術,青年都能準確地進行描述,詳略得當,乾淨利落,最後附帶的個人感想同樣相當合理。

  只不過這篇高水準匯報中,並不包含與詩帆相關的部分。

  女孩的過去、毀滅的廢墟、掙扎的病痛者、莫巴帝冷酷無情的預言還有那本《詩帆之繪卷》,這些全都被金髮劍士輕巧地一句帶過。其實,在死亡騎士面前並沒有隱瞞的必要,為終末而生的騎士比他更有資格知曉這些,但即使如此,事實卻始終哽在羅蘭的喉嚨裡,直到最後也沒能說出來。

  也有可能是潛意識中不願說出來吧,想要將一切作為秘密獨自佔有著。

  就這樣時間飛逝,清晨的朝霞很快消失,灼熱的陽光驅散了薄霧,然後掠過天穹的頂端。直到帳篷的影子開始拉長之時,羅蘭才終於結束自己的報告。

  「那個擁有寶石瞳的吸血鬼叫做莫巴帝.辛格威斯?宗師級『雲耀』?和皇帝一樣強?」阿爾薩斯顯然已經憋了很久,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這麼強的傢伙我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你確定你可以確定對手的等級嗎?」他用眼神質問對方。

  金髮劍士並沒有解釋,只是將由伊修托利點化的雙手大劍放上中央的長桌。無須多言,帳篷中所有的視線在一瞬間全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霜慟』上。

  劍刃上有兩個崩口~!

  「什麼~!」理查德和阿爾薩斯同時大喊起來。

  身為劍士的法洛希黛只是盯著神劍發愣,身為祈禱士的奧露哈則用手摀住了嘴。至於另外幾位大戰中面不改色的死亡騎士,下巴已經掉到地上了。

  「雖然我知道這樣的比喻並不貼切,不過,莫巴帝應當算是同時掌握了劍術與祈禱術的最高境界。」就像是要證明那並非幻覺一樣,羅蘭用手撫摩過劍身的缺口。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失去冷靜的巫妖只是喃喃自語,「有什麼能將蘊涵著神靈力量的武器破壞?」

  「祈禱術是能令心中所想成為現實的力量」,雖然很早就瞭解了這個不可思議的原理,但今天,見多識廣的法師不得不再次重新認識其中的含義——祈禱術可以令凡人獲得斬神的力量~!

  而籍著那兩道觸目驚心的裂紋,在場的人們也不難想像出當時那一戰的艱難。

  死亡騎士們望向前任團長的目光中不由地多了幾份敬佩。

  「莫巴帝.辛格威斯……應當是和炎龍同樣危險的敵人,」巫妖這樣判斷,但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結論,「不,和元素之王相比,這個以殺死終末為目標的男人還要更危險。何況整個卡那多斯都成了他的勢力範圍,這對我們來說極為不利。」

  「我倒是很期待那種名不見經傳的對手出現,」阿爾薩斯的雙眸不知不覺中燃起鮮紅的火焰,他說下意識地將手放在劍柄上,「莫巴帝願意正面迎戰,這很合我的胃口。」

  「可是,那傢伙為什麼要對詩帆出手呢?」理查德的問題總是一針見血,「只有神才會排斥神吧?何況就算莫巴帝的野心大到想要取代神,追殺終末也不會有什麼效果。應當直接以死亡騎士為目標才對。」

  「因為莫巴帝認為,一旦女神與終末結合這個世界就會被毀滅。所以他才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死我。」沉默至今的詩帆突然開口。

  「那是真的嗎?」女孩環顧四周,似乎想要從執著的靈魂中得到答案,「身為最接近伊修托利的存在,你們能告訴我那是真的嗎?」

  沒人能回答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所以整個大廳在一瞬間陷入了冰冷的死寂。

  過了好一會兒,巫妖才清了清嗓子。

  「無論叫做莫巴帝的吸血鬼怎麼說也好,迄今為止應當還沒有女神成功融合過終末吧——因為一旦融合了,世界就會毀滅。」理查德的反駁居然和羅蘭一模一樣,說辭幾乎重疊,「但是這也是這種說法的致命弱點所在——既然從未有過女神成功進行融合的先例,又怎麼能斷定……」

  「結果,你們也不知道?」黑髮少女咬了咬嘴唇,直直凝視著巫妖冰藍的瞳孔。

  「伊修托利並未給出過明確的答案。」巫妖無奈地聳了聳肩,放棄了邏輯上的推論,「『渴望達成父親的夢想,追求完美無暇的世界』,這就是女神曾經告訴我們的目標,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多的話語。」

  「這種模糊的說法是不能說明問題的……解釋成毀滅,也可以的……」詩帆低聲自語,聲音輕得連她自己都無法聽清。

  「但無論如何,你必須確認選擇的道路——與伊修托利融合,還是放棄。當明瞭所有條件之後,最後的決定權在你。」

  「決定權在我嗎?那如果選錯了怎麼辦?」女孩的聲音裡帶著惱怒的味道,「為什麼一定要是我?死亡騎士難道只懂得盲目地追隨?」

  「我們有自己的意願和目的,但是和這個是不同的,那個能影響世界的選擇,必須由你來決定。」阿爾薩斯罕見地幫腔。

  「為什麼?」

  「簡單說來,就是因為你是伊修托利之終末吧。」理查德靜靜地回答,「正因為你是伊修托利之終末,所以那個瘋狂的男人才會不惜一切想要殺死你,所以我們才會不惜一切想要保護你。雖然羅蘭似乎有意隱瞞,不過我相信你還經歷過更多凡人一輩子都不會經歷的事情,好的,以及壞的。」

  「這就是連神都無法掌握的命運,賦予你的東西。」

  「你應當接受,而不是逃避。等到你真正願意接受自己的身份之時,我相信一定能作出最合適的選擇。」睿智的巫妖看了看女孩身旁的守護者,「我想,這也是羅蘭.斯特萊夫會把你帶來這裡的原因。」

  

  作戰會議室中,莫巴帝看著眼前的魔法地圖沉思不語。

  三天前,負責監視寒冰皇冠騎士團的斥候在幾乎同一時間全部被殲滅。這只意味著一件事——死亡騎士們找到了終末,並且已迅速地展開了動作。

  從凱琳娜知識庫中獲取的經驗來看,亡靈必須將那個叫做詩帆的女孩安全送到伊修托利世界樹的所在地——雅赫維山脈之中。由於終末本身不會受到魔法的影響,移送方陣與黑暗之門都在考慮之外,所以必須以坐船的方式橫渡大洋。

  和八年前亡靈開拓的神道相比,此次旅行的防衛措施或許要簡陋得多。不過女神之終末本身所具有的力量足夠彌補這些缺陷,想要從兩千名死亡騎士的保護下斬殺世界最強的祈禱士,即使對於莫巴帝來說也相當困難。

  何況就算能突破死亡騎士的防禦,依然沒人狙擊得了那只火鳳凰。

  「首領。」精靈法師的聲音將血族拉回現實,「海岸防衛隊傳來了新消息。」

  「亡靈的艦隊有二十條船,速度估計在八十公里左右。一次就突破了西海岸的防線,預計他們的目的地是洛倫丹大陸北部地區,東艾拉澤亞平原。」澤菲利斯簡潔地陳述了一遍內容,隨後將手上的戰報遞給自己的老師。

  莫巴帝先是草草地看了一遍,隨後又仔細地來回看,最後點點頭:「繼續追蹤,終末應當就在這支艦隊中。」

  「要追嗎,首領?」摩提達爾的話語裡帶著一絲按奈不住的焦急。

  「對方很擅長聲東擊西的手法,這三天中海岸線總共傳來近二十次急報,兵力徹底分散了。以現在的狀況,即使去追也只是徒勞。」對方搖了搖頭,「既然可以估計出對方的目的地,那麼我們還是用另一種方式比較好。摩提達爾,請你先去和『國王』聯絡。」

  「要在洛淪丹狙擊終末?」夜鶯問。

  「不,這次的目標是針對死亡騎士的。」莫巴帝再次搖頭,「有火鳳凰在,我們不可能追得上終末,所以在對方抵達世界樹之前,盡可能地削弱敵人的戰鬥力才是正確的選擇。」

  「至於那位叫詩帆的女孩,我們將在旅途的終點和她做個了斷。」聖十字劍的持有者說著,語調裡帶著些許沉重,「那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

  

  伊修托利曆○八年一月,寒冰皇冠騎士團離開卡那多斯,遠航的第七天。

  在巫妖先進的魔法技術支持下,這些有著優美流線的白色快艇正以常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前進。事實上,與其說它們在航行,倒不如說它們在水面上滑翔——船底部的裙邊阻隔了周圍的空氣,形成將船體托起的力量,而船尾的魔法陣和風帆一起提供了前進的動力。

  雖然在速度上無法與月之都的噴射艇相提並論,但對於普通人來說,採用氣墊原理的快艇已經大大超越了航海速度的極限,即使是里德爾帝國的精英海軍也絕對不可能追得上。

  再加上事先在卡那多斯各地埋下的伏筆,因此理查德才會放心地採取這種行動方式。

  出航至今都沒有見到敵人。這對於肩負重任的死亡騎士們來說或許僅僅是大戰前的寂靜,但在逃亡至今的詩帆看來,已經宛如身處樂園了。

  「不管怎麼看,海洋都很漂亮。」詩帆雙手托著下巴,在船頭俯瞰波濤起伏的海面,「以前光是聽黎瑟談起的時候沒覺得什麼,現在才明白到底有多大。」

  「嗯。」羅蘭心不在焉地回了一聲。

  少女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四葉草髮夾是自己用鋼鐵塑成的,短髮則是命令羅蘭修剪的——雖然青年是第一次使用髮剪,最後的結果卻令詩帆相當滿意,是很清爽的樣子。

  不過,羅蘭自己倒是極為惋惜。夢琉、久遠還有伊修托利全都留著黑色的長髮,身為伊修托利之終末的詩帆為什麼一定要剪短髮呢?本以為可以見到那種流雲一般的瀑布,結果現在又變得服服貼貼的了。

  「羅蘭?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啊?」青年驚醒過來,「抱歉~!」

  「那個,是什麼?」黑髮少女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辯駁,用手指向在船邊游弋的某種水生動物。

  「海豚。」解說官很肯定地回答,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他還特地補充了很長一段說明,「它們是一種聰明伶俐的海中哺乳動物,不但有驚人的聽覺,還有高超的游泳和異乎尋常的潛水本領,一般採用聲納……」

  「你剛才在發什麼呆呢?」黑髮少女瞇起眼睛,冷冷地打量對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我的頭髮看,該不會在和奧露哈還有法洛希黛比較吧?長髮究竟好在哪裡,我一點都不明白。」

  雖然背上禁不住掠過一陣涼意,不過詩帆鬧彆扭的樣子,意外地可愛。

  「不,沒那回事。我覺得短髮長髮都很不錯。」和女神終末一同旅行至今,羅蘭突然發現自己的撒謊能力提高了很多。

  「真的?」

  「真的。」另外,心理承受能力也提高了很多。

  然而,在享受短暫的幸福時,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卻沒有注意到,遠處精靈女孩憂鬱的視線。

  「就這樣沒問題嗎?」法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躲得遠遠的,只是看著他們兩個。」

  「如果為了打斷聊天特地走上去的話,那連我自己都會厭惡自己的。」奧露哈下意識地握緊圍欄,臉色蒼白地凝視著法洛希黛,「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我曾經接觸過的『他』是『黑暗之鷹』的關係吧?」金髮女劍士輕輕歎了口氣,雙眸中掠過一絲波瀾,「要說現在的羅蘭.斯特萊夫和曾經的黑暗之鷹是兩個人,那是逃避的說法。但看到眼前這個青年的樣子,對我來說更多的是安心感。」

  「因為曾經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結果令喜歡的人永遠地離開了身邊。所以我才會帶著『霜慟』一直在等待,以及追尋。」法洛希黛的聲音彷彿回到了過去,「現在微笑著的羅蘭就是我想尋找的答案……」

  「正如伊修托利所說的那樣,他沒有死,而是得到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追尋過去的女孩露出安詳的微笑,將手按在胸前,感受著來自『久遠之燈火』的氣息。那是羅蘭.斯特萊夫贈送給她的禮物,也是自己追尋的理由、記憶的歸宿。

  「對於卡托麗.奧蘭德來說,得到這個答案已經足夠了。」

  「法洛希黛真狡猾。」精靈女孩低下頭去,聲音裡帶著顫抖,「可是我……」

  下一瞬間,來自魔法通訊網的警報中斷了女孩間的談話。

  那種電流奔馳的麻痺感迫使兩人同時抬起頭,緊接著,從天與海交界處的地平線上,一支揚著黑帆的艦隊迎面開了過來。

  雙方的前進速度都沒有任何降低,數十海里的距離很快就縮短了一半,現在精靈女孩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些敵人了——它們與普通軍艦的最大區別就是,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標誌——狙擊者的數量大約在四十左右,每艘船上都有四張船帆,對稱地張開在船身的兩側,再加上船頭尖銳的沖角,看上去就像是巨大的黃蜂。

  「很抱歉打擾兩位,不過我們最好先應付敵人。」不知何時,理查德已經到了甲板上。巫妖大致觀察了一下敵人的陣列,然後朝精靈祈禱士點點頭,「對方來的正是時候,雖然已經做過了很多次實驗,不過那是不足夠的。今次可以進行實戰演練。」

  「你的意思是?」奧露哈似乎嚇了一跳。

  「沒錯,讓死亡騎士獲得祈禱術力量的意識網已經構築完成,接著就由你來激活它吧。」亡靈大軍的總指揮這樣說。

  「那是什麼?」一旁的詩帆奇怪地問。

  「具體的原理相當複雜。如果有興趣,以後我可以詳細講解。」理查德從懷中取出一條項鏈,然後遞給女神之終末,「借助這個首飾可以在死亡騎士的意志之間編織起一片類似於魔法能量網的存在——我將它稱為『意識網』。」

  「通過意識網的終端,我們首先讓奧露哈以祈禱術激活整個網絡,接著,不懂得祈禱術的死亡騎士便可以籍借業已運做的祈禱術之網,以自己的意識改變世界。」

  「由懂得祈禱術的奧露哈來操縱意志的力量,而由佩帶首飾的死亡騎士們提供意志的力量,總之就是如此了。」巫妖簡單地總結了一下。

  「我明白了,是集合了大家意志力的系統啊。」黑髮少女若有所思地說。

  「沒錯,因為我最擅長的即是魔網技術。」理查德的語調裡摻進了一絲淡淡的自傲。

  「很有意思呢。」詩帆點點頭,接著歪過頭看著身旁的青年,「不過,羅蘭不需要這樣的首飾,由我來為他提供力量就可以了。」

  這句話令沉默不語的奧露哈全身顫抖了一下,精靈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可是她只是抿緊嘴唇依然一聲不吭。

  羅蘭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又下意識地避開對方悲傷的視線,結果便失去了唯一的機會。

  「對方採取的是菱形陣列,並不適合在海上阻擊,相反卻是最適合撤退的陣列。看來他們也不打算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一決生死,應當是來試探的。」亡靈軍團總指揮冷靜地分析,「所以我們也借此機會進行實戰試驗,這樣在面對美露基狄克時才不至於束手無策。」

  他說著轉向精靈女孩,「準備好了嗎?」

  「是。」奧露哈深吸了一口氣,手中的寶石權杖迸發出灼眼的光芒。

  整個意識網被激活了。

  近兩百名死亡騎士縱馬從白色快船上一躍而下,無視來自海底的重力,就那樣在廣闊的水面上疾馳。黑色的夢魘、閃亮的騎槍、銀白的鎧甲還有亡靈眼中燃著的火焰,就像從水下騰起的鯊魚的背鰭,以無法阻擋的銳利衝向敵人的戰艦。

  亡靈居然在海上也能採取騎士的衝鋒戰術,這令黑帆艦隊上的戰士起了一陣騷動。不過他們很快便冷靜下來,開始按照常規戰術予以還擊——戰艦上的弩炮對準死亡騎士衝陣最密集的區域不停地猛轟,法師們也開始施放各類減速法術。

  但是帶火的弩箭和奧術能量卻無法傷害到死亡騎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了弩箭的軌跡,憑空出現得冰藍色御壁同時吸收了魔法的光輝。

  毫無疑問,那是祈禱術的力量,但卻並非奧露哈的保護。

  死亡騎士所佩帶的項鏈連同精靈祈禱士手中的權杖一同構築起了一張看不見的巨大網絡,每一名死亡騎士的執念都是噴湧出意識洪流的源泉。而當自身完全融合入這張大網的時候,與祈禱之奧義無緣的亡靈們獲得了將心中所想具現於這個世界的能力。

  或許就真正的祈禱士來看效率極為低下,功能也十分單一。不過對於掌握著超群劍術、擁有伊修托利加護的死亡騎士來說,以自身意志形成的御壁已足夠他們突破任何障礙了。

  無視魔法與弩炮的洗禮,往生者們就這樣衝向目標,然後以手中堅硬的騎槍破壞戰艦吃水線以下的部分。冰冷的海水瘋狂地湧進船艙,兩條龐然大物很快因此失去平衡,沉向無情的大海。

  「很好。」理查德瞇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揚。

  然而,在巫妖好好享受研究成果帶來的喜悅前,一個高達十米的大浪卻毫無徵兆從平靜的海面上升起,接著如連山般壓向離它最近的那條船。

  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住了亡靈的戰艦,操舵手甚至來不及轉向,強橫的大浪就將快艇整個拍得粉碎。更可怕的是,落水的死亡騎士不僅無法浮上海面,反而像溺水者一般全都沉了下去~!

  伊修托利賦予了她的騎士各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擺脫重力的束縛。因此,往生者可以在垂直的城牆或者是波濤洶湧的海面上奔馳——但是,具有敵意或自我保護意識的環境除外。

  在理查德的記憶裡,很久以前的那場伊斯攻防戰就是這麼一副景像——由於水元素受到精靈詠者奧露哈的操縱,不少死亡騎士因而遇溺並被漩渦撕碎。

  而今天,一切簡直就是當時的再現。

  「敵人之中有祈禱士。」羅蘭喃喃的低語說出了巫妖心中的猜測。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10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20
第二十五章冬之雨


  「這樣下去,他們會被殺掉的。」女孩翠綠色的瞳孔中湧起冰冷的波濤——在意識到對方同樣能夠使用破壞之力時,她重又變回歷經殺戮、冷酷無情的祈禱士。

  「就算亡靈的意志再強,也絕對不可能依憑那種半吊子的技術對抗真正的祈禱士。」女神之終末對奧露哈說,話裡帶著令人不快的命令口吻,「趕快去保護他們,保護那些死亡騎士。」

  「我當然知道……」精靈女孩正打算反駁,一股突如其來的衝擊力卻沿著寶石權杖侵入她的意識。接著,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迫使奧露哈跪倒在地。

  「奧露哈?」羅蘭焦急的呼喚傳進精靈的耳畔,遠遠站著的艾伯塔也已跑了過來。雖然並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臉色究竟有多差,不過光看周圍幾人擔憂的眼神就能大致明白了。

  不行,不能就這樣倒下去。精靈咬緊牙關,努力地想要站起身。這個時候一定要振作起來才行……我是自願參加戰鬥的,我必須成為羅蘭的助力而不是大家的負擔。我……就算沒有神靈的力量,也不可以輸給詩帆。

  絕對不可以~!

  「沒關係,不用擔心。」奧露哈勉強擠出笑容,然後搖搖晃晃地想要脫離青年的懷抱。

  然而,在精靈站起身之前,第二道層疊的惡浪已經劈頭蓋腦地打向了艦隊的側翼,最邊上的那條船立即像雞蛋一樣碎了開來。幾乎與此同時,更為劇烈的噁心感攫住了奧露哈的全部意識,令精靈的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儘管是寒冷的冬天,大顆冷汗卻順著她的額角不停地滴落。

  「該怎麼做……」羅蘭頓時慌了手腳。

  「是意志力的反噬。奧露哈是意識網的操縱者和源頭,所以打在死亡騎士身上的衝擊力也全都傳遞到她身上了。」詩帆冷靜地判斷,「因為一直是一個人的關係,她大概沒有經歷過任何祈禱術的對抗訓練,第一次受到祈禱術力量的侵蝕,所以才會缺乏抵抗力。」

  「有辦法解決嗎?」青年急切地問。

  「嗯,我來接手即可。」黑髮少女點點頭,然後俯下身,取過精靈手中的寶石權杖。

  「不要……」奧露哈試著想要反抗,但手上根本使不出勁。

  「別擔心,如果是詩帆的話不會有問題的,你現在應該好好休息,絕對不要再接觸意識網了。」羅蘭以關心的目光注視著精靈祈禱士。然而他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說出的溫柔話語對於懷中的女孩來說卻殘忍得如同尖刀。

  「你還未學習過意識網的原理,能直接進入實戰應用嗎?」亡靈軍團的總指揮看著終末的眼神有些不安。

  詩帆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細摩挲手中細長的權杖,最後才以專家的姿態點點頭:「沒問題,這是比我想像中還要好的系統。操縱起來相當方便,也可以充分發揮力量。」

  伴隨著黑髮少女銀鈴般的話語,亡靈的週身再次凸現出半透明的御壁,但這一回不再是脆弱的藍色,而是帶著金屬質感的暗金。而當詩帆緩緩舉起寶石權杖之時,海面上肆虐的漩渦突然全都消失了,原本被洋流吞噬的死亡騎士們重又浮出了水面~!

  無形但有質的力量在海底不僅截停了敵人的祈禱術,還化為堅固的壁壘,為伊修托利的騎士們開啟出一條寬闊的道路。

  隱藏於黑帆艦隊中的祈禱士同樣注意到了這種變化,在神秘敵人的意志操縱下,第三個巨浪瘋狂撲向詩帆所在的這艘指揮艦。

  然而,氣勢洶洶的潮頭才剛剛騰起便立即被擊得粉碎——就好像有一柄看不見的巨大鐵錘猛地砸上去一樣,數十米高的水牆在一瞬間分崩離析,然後化為一陣無害的急雨落下。少女的短髮迎著海風在四濺的水珠中飛舞起來,看上去就好像是彩虹的流雲,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真厲害。」相當罕見地,阿爾薩斯也稱讚了一句。

  「敵人之中的祈禱士不止一人,或許有二到三名。這種程度的壓力雖然已經可以算是傑出的祈禱士,不過對我來說不會構成太大威脅。」

  「不妨直接攻擊。」詩帆得出最簡單的結論。女孩翡翠色的瞳孔飛快地明亮起來,如同兩點銀火一閃而逝。伴隨著女神終末的破壞意志,一條黑帆戰艦周圍的水面突然泛起陣陣漣漪,下一刻,一柄銳利無比的冰之刃自下而上刺出,貫穿了顫抖的海面以及敵人的戰艦。

  如山峰般巨大的冰劍帶著大船升上半空,被攔腰截斷的甲板承受不了如此蠻橫的扭力,很快就連同船體一齊分解,唯一證明它曾經存在過的證據只有那些墜向海面的頭尾殘片。

  詩帆的意識地鎖定了第二艘戰艦。這一回,當攻擊的徵兆自海面出現時,敵方的祈禱士也立即為目標加持上了一層深藍色的防禦結界。

  可是完全沒有用——冰之刃直接將防禦結界連同戰艦一齊貫穿。黑帆艦隊上的水手們只能絕望地看著自己的戰友被帶上幾十米的高空,隨著破碎的船體一同墜落入冰冷的海洋,最後被無情的漩渦完全吞噬。

  黑髮少女沒有任何暫停的意思,接著開始攻擊第三條船。

  當第五條船被摧毀之時,無論是亡靈還是叛神者全都已明白戰局將不可能扭轉。對於死亡騎士們來說,現在可以愜意地測試作戰的新系統,而對於黑帆艦隊中的指揮者來說,唯一的選擇只有撤退。

  「要追嗎?」

  「不,沒有那個必要。」理查德聳了聳肩,接著又問了一句,「不過,如果回答是肯定的話……你能將那四十條戰艦連同上面的祈禱士全都毀滅?」

  「是,只要莫巴帝不在船上。」望著倉惶撤退的敵人,詩帆淡淡地回答。

  「看來接下來一路上的戰鬥會很無聊。」阿爾薩斯撇了撇嘴,「如果真有傻瓜打算和我們戰鬥的話。」

  「真不愧是伊修托利之終末,竟然能讓團長大人說出那樣的話。」在羅蘭的攙扶下,奧露哈終於站起了身。精靈女孩臉色蒼白地微笑了一下,「我已經沒事了,接著就讓我來中止意識網的運作吧。」

  她說著伸出手,想要拿回寶石權杖。

  「等……」詩帆立即出聲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當奧露哈的手指碰到權杖的瞬間,寶石上突然迸發出一陣刺眼的銀色光芒,接著,精靈女孩便無力地軟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奧露哈的意識終於從層層疊疊的黑暗中浮起。女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朝思慕想的那個人。

  「感覺怎麼樣?」羅蘭靜靜地問。

  「嗯,好多了,頭也不疼了。」精靈動作遲緩地從床上坐起身,就這樣注視著有著水色雙眸的青年,過了好久,她才將注意力轉向周圍——自己正躺在一間設施完善的帳篷裡,魔法長明燈在頭頂映出柔和的光芒,雨聲斷斷續續地從外面傳來。

  「這裡是?」

  「北洛倫丹大陸。我們已經上岸了,現在駐紮在米尼斯特的森林裡。」青年回答,「理查德打算先和這裡的統治者進行交涉,然後才採取進一步行動。」

  精靈低下頭,試著讓髮絲遮去自己的表情。

  在洛倫丹出生並長大的奧露哈清楚這片土地的一切。米尼斯特是一個內陸國家,即使從邊境算起距離海岸線也至少有四百公里,以死亡騎士的行軍速度來估算,恐怕自己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天時間。

  「沒事吧?你的臉色很蒼白。」羅蘭有些擔心地看著對方,「要不要再睡一會?」

  「我是不是很沒用?」精靈以顫抖的聲音問。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青年愣了一下,苦笑著回答,「無論是誰都有失敗的時候吧?還記得我們初次相遇的那段時光嗎?當時的我根本就是個絆腳石,即使是現在,也全憑借黑暗之鷹的本能和詩帆的祈禱術,才能在『雲耀』級別的戰鬥中存活。」

  「何況你是因為沒有經受過祈禱術對抗的訓練,所以才會在受到攻擊時無法承受。等到以後……」

  「不對,不是那樣的~!」奧露哈小聲、但是清楚地反駁,「雖然來自敵人的衝擊的確讓我眩暈,可是根本不會因此昏迷這麼久。」

  「是因為我觸摸到了那根權杖的關係,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奧露哈下意識地在被窩裡握緊拳頭,「當時詩帆的祈禱之力已經充滿了整個意識網,我卻想要取回終端的控制權,結果由於承受不了來自終末的巨大力量,所以才會失去意識昏迷這麼長時間。」

  「太不自量力了,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精靈冷冷地自嘲。

  「雖然知道羅蘭是因為不想我沮喪所以才撒謊,」女孩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眼神裡帶著無奈與悲傷,「但畢竟我也是個祈禱士,不會連自己昏迷的原因都搞混。」

  「那個,凡人本來就無法和終末的力量相提並論。」羅蘭試著想要安慰對方,「就算……真的是由於無法承受詩帆的力量……」

  「我才不需要這種安慰~!」精靈突然以激烈的口吻大喊起來,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抱歉。」金髮青年於是輕聲歎了口氣。

  「抱歉,任性的是我才對。」女孩再次低下頭,避開對方的視線。

  接著,沉默便支配了整個空間。

  明明有很多話想說,但精靈卻一句都說不出來;羅蘭注的眼神明明充滿關心,但卻讓奧露哈覺得遙遠無比——就像很久以前一樣。

  失去戀人的羅蘭.斯特萊夫也是以這種眼神看著自己的。充滿溫柔和擔憂的視線,小心翼翼的聲音,但是奧露哈知道,自己無法找到開啟青年心扉的鑰匙,自己無法成為青年捨棄一切去守護的人,自己永遠只能在遠方注視著他的背影。

  「睡吧。」精靈女孩的話語打破寂靜,伴隨著那充滿魔力的音色,羅蘭很快就閉上了眼。

  「我喜歡你。」小聲表白著,然後對羅蘭的臉頰輕輕一吻。

  女孩緩緩站起身,接著掀開帳篷的簾子走出營房。米尼斯特寂靜的冬林中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夜晚的烏雲遮去了月光,周圍是昏沉的黑暗和濕冷的空氣。

  和往常一樣,艾伯塔正沉穩地在門口站崗。

  「陪我走走吧。」失去國家的精靈公主這樣命令。出乎意料的話語令魔法劍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不過他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無言地點了點頭,然後將傘遞了過去:「小心著涼。」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避開死亡騎士的主營和巫妖們的魔法陣,然後走進交織的樹木陰影中。

  「明明是我先喜歡上他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奧露哈收起傘,就那樣在逐漸變強的冰冷雨線中漫步。

  這一次,一向嚴厲的精靈劍士沒有阻止她的任性。

  「雖然現在羅蘭對我也很溫柔,可是卻覺得那個人離我那麼遙遠。大概……已經無法再抓住了吧?」女孩自言自語著轉過身,任憑雨水沿著臉頰滑下,「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艾伯塔?」精靈突然問,「無論什麼事你都會為我做嗎?」

  劍士頓了頓,然後點頭:「是的。」

  「那,努力讓我愛上你吧。」奧露哈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因為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因為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如果不那麼做……」

  「不對,我究竟在說些什麼呀?」女孩終於掩面低聲啜泣起來,「即使那麼做了,我喜歡的始終也只有羅蘭。根本沒辦法放棄的,即使對方喜歡的不是我也好,即使對方失去了記憶也好,我還是最喜歡羅蘭了。」

  艾伯塔的表情中第一次帶上了猶豫和無奈。精靈劍士試著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無從說起,他試著想要去擁抱女孩,可是身體本能地抵制這種想法。

  何況,即使安慰了、擁抱了,事實又會產生什麼改變呢?自己不是賦予女孩自由的那個人,所以也絕對無法給予她渴望的愛情。

  究竟……要怎麼做?隔著冰冷的雨幕,忠誠的侍衛默默地問自己。

  「啊啊,被花花公子傷透了心的少女在雨中哭泣,這是多麼淒涼美麗的一幕~!但是,卻又多麼讓人傷感~!」突然之間,一個聲音貫過森林,刺進兩人的耳畔。明明是玩世不恭的嘲笑,但是卻帶著讓人莫名的恐懼和壓迫。

  時間在一瞬間凍結,奧露哈和艾伯塔無法抑制地回過頭去。

  潮濕的空氣變了味,變得充滿燥熱和焦灼的氣氛。某種奇妙的力量作用下,垂直的雨簾開始彎折,劃著曲線落向兩側。接著,從昏黃的夜色下,一個紅髮紅眼的高大男人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忘掉那個蠢貨的事吧,讓叔叔來好好安慰你。」火炎般的男人說著,露出可怕的笑容。

  與絕對不能相遇的存在,相遇了。

  好幾秒之後,魔法劍士才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精靈強壓下心頭的恐懼,以最快的速度拔出腰間的長劍,對準可怕的敵人劃出數道風刃。

  可是根本沒用——就像被歪曲的雨水一樣,某個看不見的力場令魔法風刃完全偏離了最初的方向,甚至無法撼動對手的髮梢。

  「哼,還是讓我來做示範吧。」火焰的主宰者說著舉起右手。

  他的話音未落,一道纖細耀眼的白線已從指尖激射而出,速度是如此之快,奧露哈和艾伯塔甚至都來不及閉眼。從兩人身後立即傳來一陣尖銳的爆炸聲,伴隨著那聲音,灼熱的爆風貼著後背刮過,令精靈女孩的頭髮狂亂地躍動。

  當奪目的光暈從視野中散開時,火紅的光芒已經抹去了寂靜的夜色。

  奧露哈連忙回過頭。首先映入她雙眼的是赤紅的森林,一直線上的數百棵大樹全都被這種可怕的力量摧毀了,兩側更多的則在燃燒,火焰舔著落下的雨水,令陣陣霧氣緩緩騰起。而下一刻,當女孩將注意力轉向多年的同伴時,瞳孔卻頓時猛地收縮。

  「不要……」她下意識地摀住自己的嘴,聲音帶著無法壓抑的顫抖。

  艾伯塔的腹部多出了一個細小的圓洞,乍一看或許只是不起眼的輕傷,但魔法劍士身後灑出的一長串腸子和內臟卻無情地否定了那種天真的想法——炎龍的隨意一擊將可憐的精靈整個貫穿了。

  已經無法挽回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從女孩心中浮起。

  「這?」艾伯塔晃了晃,然後低下頭去,以渙散的眼神瞪著冒煙的洞口,「這是……我?」

  「為什麼足以摧毀整個樹林的能量在你的身上只鑽出點五六口徑的小洞?這結果在你心目中是一個歎號還是一個句號?你的腦袋裡是不是充滿了問號?」美露基狄克如連珠炮一般說著經典的台詞,「其實答案只有一個……」

  不行……我不能讓奧露哈……站起來,快站起來~!哪怕再揮出一劍也好,哪怕能替她擋一下也好~!

  「就是動量的傳遞~!」炎龍以威嚴的口吻總結。

  「雖然『蒼鐮』的威力巨大,但是由於激光束的截面過小,所以當你被貫穿的時候並沒有承受太多動量,肉體因此得以保存下來。後面的樹林就沒那麼幸運了,不僅吸收了全部動量,還由於摩擦產生的高熱而引發了爆炸。」

  我必須保護好奧露哈,那是我的責任~!精靈努力想要站起來,可是卻根本使不上勁,他的神經已經全部被燒斷,血液已經被全部蒸發,他的視線逐漸模糊,帶著血腥味的黑暗迅速包圍住全身,剝奪去精靈的一切感覺。

  定格在魔法劍士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只有女孩淚流滿面的哭臉。

  「對不起……」艾伯塔的嘴角蠕動了一下,接著便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那個,我說,你們究竟有沒有在聽啊?」美露基狄克忍不住歎了口氣,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趕快記住我剛才說過的話,下次可是會考到的~!」

  奧露哈根本沒有理睬對方的調侃,只是小心翼翼地將同伴的屍體放平。接著,當祈禱士回轉過身的瞬間,一道巨大的冰刃突然從虛空中浮現,直射向殺害艾伯塔的殘忍兇手。

  沒有用,在火焰主宰者的力量面前,祈禱之奧義也顯得蒼白無力。那道冰刃剛一碰上透明的防禦結界便立即撞得粉碎,化為一陣冰屑的細雨隨風散去。

  可是奧露哈根本不在意,憤怒的祈禱士只是默默地命令冰刃一道接一道地斬過去,她的每一次攻擊都是一個質問,她的意識中充滿憤怒,而祈禱術只是將這些憤怒拚命傾洩的出口。

  美露基狄克隨意地聳了聳肩,踏著冰屑的碎片,一步步逼近精靈女孩。對於火焰主宰者來說,只要抬一次手便能輕易解決自己眼前的渺小凡人,不過炎龍卻出人意料地放棄了這個選擇。

  米尼斯特的森林並沒有多少元素之力,是相當正常的物質領域,雖然自己強行介入了現世,可是能持續存在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小時,而若解除束縛恢復元素之王的形態,恐怕頂多支持三十秒就會被打回靈界去吧?

  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是對付擁有火鳳凰的女神之終末,就連殲滅蟑螂一樣的死亡騎士也根本來不及。

  所以,只能採取那一招了。雖然過程有點囉嗦,不過炎龍認為相當符合美學的標準。

  「殺了我吧。」精靈祈禱士抬起頭,毫不畏懼地直視著高大的紅髮男子,眸子裡只有憤怒和悲傷,「反正……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不要這麼自暴自棄嘛。」元素之王訕笑著舔了舔嘴唇,「美少女的身體可是非常有用的哦。」

  那話語彷彿蘊涵著無盡的魔力,令奧露哈的意識迅速沉入黑暗。接著,女孩便軟軟地倒在了炎龍的懷抱中。

  

  呼嘯的熱風和沖天的火光令寒冰皇冠騎士團在一瞬間進入戰鬥狀態,可是當羅蘭和死亡騎士們趕到現場時,神秘的敵人早已離開,留下的只有燃燒的火焰。

  「艾伯塔~!?」青年首先看到躺倒在地的精靈,他連忙衝了過去,但卻在距離一米的地方停下腳步——映入眼中的景像告訴來者,根本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已經……死了嗎?」羅蘭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

  「周圍殘存著很強的火元素氣息,」詩帆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恐怕是美露基狄克所為。」

  「……炎龍美露基狄克?難怪暗哨沒有反應,大概被全部殲滅了。」理查德的表情比往常還要冷靜,「詩帆,你能探察到敵人目前的位置嗎?」

  「感覺不到。」女神之終末搖了搖頭,「對方已經離開了。」

  「就這樣離開了?那奧露哈呢?她在哪裡?」沉默半晌,羅蘭終於忍不住問出這個擔心已久的問題。

  沒人能夠回答,亡靈軍團的總指揮和騎士團長默契地相互對視了一眼,但在他們來得及制定出搜索方案前,吞噬著森林的火焰卻突然像河水一樣流轉起來,灌注入同一個點中。

  「那傢伙又回來了?」阿爾薩斯看著這景像,眼中掠過不易察覺的微光,「很好,正好我也有一筆帳要和他算。」

  面對即將出現的未知之敵,死亡騎士沒有任何慌亂,而是在第一時間排布出攻擊陣列,其中一部分在詩帆面前結成人牆,另一部分則佔據了最佳的攻擊位置。亡靈紛紛取出復合長弓,將附著強大魔力的利矢指向目標,只等一聲令下。

  往生者眼中燃著的冷火與凝結的赤紅火焰相互映照,空氣緊繃得幾乎要沸騰。

  漫長的幾分鐘過去了,火焰終於成形,但卻並非擁有雙翼的巨龍,而是巨人模樣的高階火元素伊夫利特。火巨人掃視過面前嚴陣以待的亡靈,然後以傲慢的口吻發問:「誰是羅蘭.斯特萊夫?」

  「我。」被點名者冷冷地回答,將『霜慟』的劍鋒指向伊夫利特。

  「君主讓我傳話給你,如果想要再次見到那個精靈女孩,就到迷霧之森去吧。他將在精靈王國布拉因那斯的首都等著你。」

  「你說什麼~!?」青年在一瞬間呆住了。

  「雖然並沒有界定下明確的期限,可是我王的耐心是相當有限的。」高階火元素的語氣相當不屑,「渺小的凡人,無論你打算做什麼樣的蠢事,最好快些。」

  「不過,即使真的趕到了,你依然只能臣服於火焰之王美露基狄克的威嚴之下。」伊夫利特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評價,隨後便帶著周圍的火焰一同消失在空氣裡,連半點火星都沒有留下。

  是相當明顯的陷阱。不,即使沒有任何埋伏,正面對抗火焰主宰者也不會有哪怕一點勝算。

  只不過在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心中,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的分支——絕對要去見奧露哈,哪怕必須以生命為代價也好~!決意已定的青年恢復了冷靜,將冰冷的大劍收回鞘中。

  然而,當羅蘭的視線觸及身旁的黑髮少女時,水色的瞳孔中卻湧起一陣波瀾。

  明知道是毫無勝算的戰鬥,如果還要讓詩帆一起去的話就太過自私了,這麼一來不僅是她,就連死亡騎士們也會因此全滅的。奧露哈是由於黑暗之鷹的關係才會被抓走,所以……只需要羅蘭.斯特萊夫一個人去戰鬥。

  何況,對於女神之騎士和女神之終末來說,還有更重要的目標必須達成吧?

  「很好,這樣就不需要浪費時間去搜索了。立即整裝,我們現在就去布拉因那斯,然後好好和美露基狄克做個了結。」阿爾薩斯的聲音將羅蘭從思考拉回現實。

  「咦?」青年懷疑自己是否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去救我們的祈禱士,」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不快地回答,「你究竟在發什麼呆?」

  「可是對手是元素之王,那個能號令一切火焰的美露基狄克~!」羅蘭忍不住反駁起來,「即使死亡騎士再怎麼強大也好,對方不是能用劍解決的對手,這樣攻過去根本是送死~!」

  「首先,戰鬥並不是加加減減就能計算出來的東西。」理查德忍不住微笑起來,「其次,對於寒冰皇冠騎士團來說這是毫無疑義的選擇,因為奧露哈已經成為了我們的一員。最後,對於渴望達成完美的伊修托利來說,如果連這種事情都逃避的話,那便沒資格達成夢想了。」

  「是嗎?」羅蘭凝視著對方冰藍色的瞳孔。

  「是的,對於能聽見女神歌聲的歐林、最親近伊修托利的黑暗之鷹來說,更應當理解這樣的選擇。」

  巫妖說著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冰冷的氣息順著他的掌心傳到生者的皮膚上,有種奇妙的熟悉感,「所以我們必須去。」

  「走吧。」黑髮碧眼的少女也對青年點點頭。

  「可能會死。」終末的守護者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嗯,但是想要救奧露哈的不只是你一人。」冰山美人抬起頭,湊近自己的同伴,「如果說女神終末的力量能夠用來救人,那無論對手是怎樣的存在,我也一定不能逃避。」

  「……」金髮青年低下了頭。

  「何況,如果放你一個人去,才是真正的送死。」詩帆毫不客氣地指責,「為什麼要把全部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並不只是毀滅一切的終末,而是能拯救性命的祈禱士,所以必須以行動證明嗎?羅蘭恍然大悟般地看著黑髮少女,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反駁愚蠢無比。

  「對不起。」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認真地道歉,然後下定決心般深吸了一口氣,「那麼一起行吧,詩帆。為了救出奧露哈,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08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21
第二十六章深淵


  擁有大片森林德米尼斯特位於洛倫丹北部,由此往西是橫貫大陸的那加山脈。原本在艾拉澤亞平原上如同天幕一般的高山,在這裡卻顯得低矮了許多。為了貿易與交流,很久以前人們就依山建起了狹長的通道,而現在,死亡騎士們同樣打算取道此地。

  米尼斯特的統治者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亡靈和巫妖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不死生物,但作為現世女神的代言人,寒冰皇冠騎士團的步伐並非凡人能夠阻擋。

  何況,這麼做根本沒有意義。

  在沒有任何干擾的情況下,炎龍襲擊過後的第三週,伊修托利曆零八年二月——死亡騎士們終於抵達了精靈王國所在的迷霧之森。

  在傳說中,這片廣闊的森林被喻為洛倫丹大陸上的明珠。而在羅蘭尚未喪失的知識裡,這片土地應當與居住這裡的精靈們一樣優雅、美麗。

  但此時此刻,展現在女神使者眼前的景像卻與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雖然『迷霧之森』的稱號相當詩意,但當整片森林真的被無法看透的厚重霧氣包裹起來時,卻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湧動的冰冷氣息在高大的樹木間流竄,彷彿海底最深處的暗流;穹頂的枝葉肆意鋪張,將一切籠罩在黑暗之中。

  「這裡離布拉因那斯明明還很遠……」阿爾薩斯警覺地看著眼前高大的百年樹木,戰士對未知敵意的敏感迫使他勒住馬,「還是說美露基狄克設置了埋伏?」

  「和火焰主宰者的氣息不一樣。」詩帆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繼續這樣高速行軍是不明智的。」理查德仔細觀察了一會,然後對同僚點點頭,「還是老老實實地採取野戰陣列吧。」

  對方只是無言地聳了聳肩,接著毫無異議地命令全軍進入戰備狀態。死亡騎士隨即以小隊的形式連接成網狀支援陣列,小心地在林間穿行著。擅自闖入者原本還對於自己的氣息有所顧慮,可是等到深入森林時才發現,根本沒有任何收斂的必要——流淌在樹木間的霧氣比亡靈週身的氣息更為寒冷。

  「看來昏睡的精靈們一定是在做噩夢。」騎士團長小聲地開玩笑,隨後抽出腰間的精王劍『雲耀』。

  陽光透過遮天的枝葉罅隙篩落,在武器表面淬出一片寒光,與保持死寂的參天大樹一同編織出詭異的風景,就彷彿真的置身於某個夢境中一般。

  但久經沙場的死亡騎士並不會在這種景像前卻步,他們的注意力永遠都集中在現實可見的敵人身上。雖然森林地形限制了夢魘的奔跑速度,軍團的行動速度依然快得驚人。黑色坐騎踏著輕快的步伐,所過之處甚至不會帶起一片落葉、踩斷一根枯枝,而即使是最茂密的枝葉也無法阻擋亡靈的身影。

  隨著時間的流逝,無聲的環境裡終於響起了一點潺潺的流水聲,像看不見的長線,牽動每個人的心。時有時無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成為震耳欲聾的轟鳴。

  尼盧河的最大分支——恆河已近在眼前。

  潮水般湧動大軍突然在一瞬間齊刷刷地押住坐騎,猛地停下步伐。死亡騎士紛紛瞪大眼睛,以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對岸。

  阻止往生者步伐的並不是湍急奔騰的河水,因為再洶湧的波濤也無法淹沒女神騎士的腳踝;吸引往生者視線的同樣不是精靈王國的美景,因為再恬靜的新綠也無法分散強大戰士的注意力。

  吸引住死亡騎士的,是從彼岸現身的那些金屬雕像一樣的存在——手持雙頭劍的半人馬騎士、如同移動堡壘一樣的犀牛騎士,還有舞動著觸鬚的龐大節肢蟲。

  清一色如銀所鑄。

  使徒。

  「路維絲的使徒~!」理查德冰藍色的雙眸在一瞬間凍結,「他們一定是黎明之戰的殘存部隊~!巫妖搜索了好幾年都沒能發現,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布拉因那斯?」

  「看起來,美露基狄克選擇這裡作為見面地點並非巧合。」阿爾薩斯望著安靜的使徒,冷淡地回答,「雖然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不過我看恐怕是沒時間去研究那種小事了。你說呢?」

  阿爾薩斯話音未落,水火不容的雙方已經同時舉起利刃,動作是如此一致,簡直就像是對稱的鏡像。隔著寬闊的水面和朦朧的雨霧,瞳中燃著冷火的往生者與水銀一般的使徒就這樣無言地對峙著。

  下一刻,使徒的陣列忽地震動了,銀色騎士湧動著撲向亡靈的軍陣,而死亡騎士們則毫不猶豫地揮動長戟迎了上去。黑色與銀色的潮水就這樣在怒吼的湛藍大河上匯聚為灰濛濛的浪頭,以無法阻擋的巨大力量衝撞在了一起。

  儘管只曾在黎明之戰中交鋒過一次,但無論路維絲之使徒還是伊修托利之騎士都非常清楚眼前敵人所具有的實力,所以從戰鬥開始之初,他們便竭盡全部力量發動了攻擊——對於可以擺脫重力束縛的戰鬥雙方來說,水面之上的交鋒與平原交鋒沒有任何區別——所要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衝鋒,把對手的陣列撕碎,再將孤立的敵人斬殺。

  「這些使徒給人的感覺非常奇怪。」詩帆凝視著水面上流竄的銀光,「他們究竟是什麼?」

  「沒人知道。」理查德簡潔地回答,「在搜索失敗後我們以為使徒已經隨著路維絲時代的結束而一同消失了,但現在看來這個推測完全錯誤。」

  「總之,現在並不是說閒話的時候。他們是最危險的敵人,雖然殘留的數量不多,但也必須全力對付。」亡靈軍團的指揮官說著,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戰場上。

  使徒的數量在六百名左右,遠遠小於寒冰皇冠騎士團,因此巫妖們並沒有直接進攻的打算,而是在岸上構築起簡易法陣進行遠距離支援,以減小陣亡率為第一目標。

  「我也來幫忙。」十五歲的祈禱士自告奮勇地上前,決定去操縱奔騰的河流。

  但在祈禱術生效前,一支箭卻貫透強風,直射向她的眉心。女孩只覺得眼前寒光一閃,接著便被羅蘭撲倒在地,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左邊臉頰火辣辣地疼。

  「血?」詩帆用手摸了一下,然後愣住了。

  「有狙擊手。」羅蘭抽出大劍,將黑髮少女護在身後。

  可即使繼承了黑暗之鷹的作戰經驗,青年依然找不到隱藏在暗中的敵人。那一支箭簡直就像是從虛無中射出來的。金髮劍士拚命地搜索,第二支箭卻從樹林裡射了出來,撞在詩帆剛布下的防禦壁上,濺出一片明亮的火花。

  這怎麼可能?敵人是什麼時候繞到戰線後面去的?羅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正當他冥思苦想的時候,卻感到少女軟軟地倒在了自己的背上。

  「詩帆?」終末的守護者轉過身去。

  女孩沒有回答,臉色一片慘白。

  箭上有毒~!羅蘭突然醒悟了過來。

  「理查……」

  「太大意了~!和以往不同的使徒完全不同,那傢伙難道是自行衍生出的進化形態?」不等對方喊出自己的名字,巫妖已跑了過來。理查德神情嚴肅地俯下身,用手指輕點下女孩臉頰上的擦傷,然後念了一句咒文。

  巫妖細長的指尖泛起一道藍焰。

  「雖然是很強力的毒素,不過成分並不複雜,」亡靈的語調像是鬆了口氣,「我這就為她解毒。」

  理查德剛說完這句話,第三支箭便準確地擊中了巫妖的防禦,不僅輕鬆地將魔法結界貫穿,帶著餘力的箭頭還釘進了亡靈軍團指揮官的胸口。

  對於不死者來說,這並非致命傷,但對中毒的詩帆來說,任何一秒的拖延都是不允許的。現在祈禱術結界已經消失,巫妖的魔法又不能徹底防禦,在死亡騎士們回防之前,如果想要避免成為活靶的局面,唯一的辦法只有——

  「我去對付那個使徒。詩帆就拜託了。」羅蘭低聲說,衝向箭矢飛來的那片森林。

  直到獨自一人面對強敵時,金髮青年才發現自己對『雲耀』的掌握只能算是皮毛——光是為了格擋迎面射來的利箭就必須集中全部注意力,根本沒有閒暇去判斷射手所在的位置。

  再這樣下去,被射穿也只是時間問題。然而,當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衝進森林時,他面前的光線卻突然扭曲起來。接著,神秘的敵人從虛無的空氣裡現出身形,靜靜走向自己。

  手持精緻長弓的使徒同樣是半人半馬的形態,但與使用雙頭劍的半人馬騎士不同,這位半人馬射手的軀殼上沒有任何稜角,那構成輪廓的流暢曲線是如此優美,簡直就像是精靈工匠精心製作的藝術品。

  最重要的一點,使徒的身體是由無暇的透明物質雕琢而成的,所以才會具有折射光線隱身的能力。

  但,為什麼要放棄優勢,在自己面前現身?挑釁?還是埋伏?

  羅蘭沒有時間去仔細分辨,因為水晶使徒已經又一次舉起了那張致命的長弓。

  繃緊的弓弦發出一聲輕響,劍士立刻貼地側滾出去,他將樹幹充當盾牌,在林中不斷地快速移動。一枝枝銀箭從青年身邊不足幾分的距離擦過,可卻絲毫不能延緩他前進的速度。然而糟糕的是,隨著距離的拉近,劍士躲避的時間也同樣縮短了,當羅蘭衝到使徒身邊不到五米的地方時,一支利箭終於射中目標,無情地貫穿了他的左臂。

  雖然強忍住痛苦,可步伐一下就亂掉了。羅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冷酷的射手在面前再次張弓搭箭,這一次瞄準的是頭部。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斬到了~!失敗者咬牙切齒地想。

  來不及恐懼也來不及後悔,使徒的箭已經射了出去。銳利的鋒芒在空氣中劃過一道銀灰色的光痕,下一瞬間……擦過羅蘭的髮梢,奪地一聲釘進他身後的大樹,箭尾顫動不已。

  沒射中~!?

  這出乎意料的結果令敵對雙方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接著,『霜慟』流瀉著寒冷氣息的鋒芒猛地在黑暗中切開一個閃亮的半圓。

  不顧劇痛的左臂,羅蘭將全部力量加諸於大劍之上,放出一記漂亮的縱斬。使徒透明的軀殼立即噴湧出一道鮮紅的熱血,令周圍的霧氣中充滿了死亡的味道。

  結束了。青年大口地喘氣,勉強將『霜慟』收回背後。

  不過,居然會沒射中啊……羅蘭有些奇怪地看了倒地的使徒一眼,然後匆忙跑出森林,跑向詩帆所在的地方。

  當終末的守護者回到恆河旁時,自己最擔心的那個人正沉穩地端坐在河岸旁,絲毫不像是中毒的模樣。

  「感覺怎麼樣?」劍士鬆了口氣,然後問。

  「沒怎麼,是我一時大意了,居然會被那種三流招數打中。」黑髮少女白了青年一眼,視線卻望向流血的手臂,「羅蘭才是,受了這樣的傷,不要把自己當成沒事人一樣到處亂跑啊。」她說著,不由分說地牽過對方的手,開始為他治療。

  死亡騎士的戰鬥同樣已告一段落——雖然毫無徵兆出現的宿敵令人費解,不過這一戰幾乎殲滅了全部使徒,寒冰皇冠騎士團的損失卻微乎其微——對於阿爾薩斯來說,好的結果即代表一切都好,再去多追究的話僅只是浪費時間。

  已經沒什麼能繼續阻止夢魘的鐵蹄了,布拉因那斯就在眼前。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死亡騎士們跨越恆河、踏入精靈王國疆域的時候,他們灰白的髮梢和亮銀的鎧甲上卻突然騰起一層薄薄的光芒。與此同時,羅蘭和法洛希黛則現出痛苦的神情。

  簡直就好像是掉進了盛滿粘稠蜂蜜的大缸裡,羅蘭只覺得胃部在不停地痙攣。外界的未知力量正透過皮膚灌滿全身,令大腦熱得無法思考,令眼前的景像一片血紅,令呼吸變得沉重壓抑。

  不僅如此,這種力量還試圖將自己體內的某個東西擠壓出去。

  冷靜下來~!金髮青年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並將注意力集中在手指的尖端。過了好一會,羅蘭才終於從纏繞著全身痛苦的桎梏中脫出。

  「詩帆?法洛?」雖然呼吸相當不順,動作也很遲鈍,但至少可以理智地說話了。

  「是很奇怪的結界……必須全力抵抗才行……」黑髮少女的聲音遠遠傳來,令青年稍覺安心了些。

  「別擔心,我馬上為你們加持保護措施。」伴隨著銀鈴般的話語,法洛希黛和羅蘭的週身也像死亡騎士一樣,凸現出一層淡淡的光輝。很快,青年便覺得擠壓著身體和靈魂的力量迅速地涅滅,就連已經滲入體內的部分也被徹底清除。

  「這裡真的是現世嗎?進入森林的時候就覺得氣息十分古怪,剛才還遇到了路維絲的使徒,現在他們兩個人又……」巫妖盯著羅蘭看了好一會,然後不確定地與阿爾薩斯交換了個眼色。

  這種誇張得過分的陷阱並不符合元素之王的作風。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不過似乎是某種萃取力量的吸收法陣。」詩帆注視往生者鎧甲上的流淌的光芒,「但,沒關係的,因為你們都擁有伊修托利的加護。而羅蘭和法洛希黛,我也會照顧好的。」

  「你自己呢?」羅蘭注意到詩帆的身上並沒有任何結界。

  「從一開始就沒有感覺到異常……」女孩搖了搖頭,「可能是因為我的體內流淌著神之血液的關係吧?」

  只對凡人和亡靈產生作用的結界?青年這樣推測,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那預感像淤泥一樣沉積在羅蘭的胸口,無論怎樣也甩脫不去。

  ……總覺得忘了些什麼。

  但,究竟是什麼呢?

  

  如果說人類的城市是整齊劃一的棋盤,矮人的礦坑是錯綜複雜的蛛網,那麼精靈的街道就是精緻美麗的緞帶了。高大的白楊樹在布拉因那斯隨處可見,與磚石一起成為了城市的一部分,纖細的塔群矗立在樹林和花園中,向著天穹舒展開自己的臂膀。這些建築看上去就如同盆藝般脆弱,但是白玉鑄就的大理石卻讓它們堅固得足以抵禦各種自然災害。

  和世代居住於這片森林的精靈一樣,布拉因那斯王都同樣透著一股美麗、神秘與不朽的氣息。

  亡靈的主力部隊在可以遙望群塔的地方止步,只有一個大隊共計六十名高階死亡騎士跟隨著詩帆一同前往約定的地點——如果對手是傳說中的火焰主宰者,數量上的優勢不僅毫無意義,還會對祈禱士本人帶來巨大負擔。

  何況這裡並不是道路的終點,寒冰皇冠騎士團必須保留下足夠的戰力,以擊潰未來他們必須面對的叛神者。

  身為女神終末的守護者,必須隨時隨地保持著警覺,哪怕在面對傳說之敵時也不例外。

  「未免太安靜了。」阿爾薩斯小聲抱怨了一句,「就算都在睡覺也該有鼾聲吧?」

  精靈之城並沒有被變幻莫測的迷霧籠罩,然而四下流竄的無形氣息卻較剛才更為沉重、寒冷。不僅如此,除了神秘結界的壓力以外,另一種莫名的力量也令死亡騎士的心情煩躁無比。

  「布拉因那斯已經成為交匯點了……靈界與現世的交匯點。」詩帆的語調裡帶著一絲不安,「雖然沒有達到月之都那樣的程度,但對美露基狄克來說是非常有利的戰鬥條件,他可以在這個領域存在很長時間而無需考慮界限的問題。」

  「即是說我們必須正面對抗炎龍嗎?這麼一來,勝算比預計的還要小啊。」有著赤紅瞳孔的死亡騎士這樣分析,表情躍躍欲試,「不過能得到和火焰主宰者正面作戰的機會,也可以算是某種運氣。」

  「那也要打得過才行。」對方皺了皺眉。

  這個人比羅蘭粗糙太多了。黑髮少女在心裡暗暗評價,下意識地瞄了身旁的青年一眼。

  對此毫無知覺的羅蘭卻突然停下腳步,直直地看著對面枝繁葉茂的花園。

  「怎麼了?」理查德走上前問。接著,精靈們的身影映入了巫妖冰藍色的瞳孔——只不過,並不是『沉睡』的精靈。

  大片大片肆意揮灑的暗紅色陰影下,到處都躺倒著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屍體。即使在歷經無數戰爭的死亡騎士眼裡,這也足以稱得上是屠殺了——從成年精靈到幼兒,每個人的雙眼都緊緊閉著,每個人的表情都充滿恐懼和痛苦,每個人身上都至少有三到四處深得可怕的傷口。

  在花園的門口倒臥著半具男性精靈的屍體,他的下半身已經不見了,垂死前無意識的掙扎讓他一直爬到村外,身後暗紅色的血跡標示出他所經歷的最後道路。然而,他的雙眼同樣緊閉著,沒有任何睜開的跡像。

  很顯然,當殘忍的敵人在布拉因那斯大開殺戒時,被害者依然被束縛於噩夢之中,至死也無法醒來。

  「這些精靈已經死去很久了。」阿爾薩斯半跪在地,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腳旁的死者,「雖然屍體因為某種奇怪的原因沒有腐爛,但我可以肯定死亡發生於五、六年前。」

  「那這一具呢?」理查德問,指了指腳下。

  一名精靈的喉嚨被蠻橫的力量完全撕開,隱隱露出白森森的骨頭,他的身下蔓延開一大灘暗紅色的凝血——這個可憐的傢伙才死了一天不到。

  這回,阿爾薩斯也忍不住皺起眉頭了。

  死亡騎士們一步步深入城市,更多的屍體呈現在眼前,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謎團——布拉因那斯的大部分居民都已死去了七八年,而在這些屍體中偶爾又夾雜著一名剛死去不久的精靈,暗紅的血跡一層一層地覆蓋在原本整潔的街道上,讓人覺得詭異無比。

  沒人知道這座城市裡究竟發生過什麼,包括睿智的巫妖。

  精緻的街道逐漸開闊起來,摻進了宏偉的成分。隨著路面的不斷加寬,精靈王國的中樞機構——星辰神殿也跟著映照入死亡騎士的視線。這棟巨大的橢圓形宮殿是國王與布拉因那斯議會商討國事的地方,它的周圍擁著四座金色的高塔,看上去顯得雍容華貴。

  「美露基狄克的氣息波動。」詩帆下意識地拉住羅蘭的衣角。

  將王都最宏偉的建築作為戰場,這的確很符合炎龍的風格。恐怕此時此刻,那個玩世不恭的強大存在,正蹺著腿坐在精靈國王的寶座上,等待自己的到來吧?

  奧露哈,等著我。

  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深吸了一口氣,抽出身負的巨大武器,第一個踏上神殿門前漫長的台階。

  而當他全神貫注地走進正殿時,水色的瞳孔卻在一瞬間收縮。

  星辰之殿的寶座上的確坐著一個人,但,並不是美露基狄克。

  接著,輕快的腳步聲從死亡騎士的身後響起,迴盪在空曠的大廳裡。

  「嗯哼哼,終於見面了啊,小羅蘭。如何,有沒有想我呢?」炎龍在大廳的對面站定,嘴角浮現起冷酷的笑意。

  明知死敵就在背後,羅蘭的視線卻依然釘在寶座上,無法移開哪怕一分一毫。

  「美露基狄克,這是你做的嗎?」阿爾薩斯冷冷地問。

  無須多言,死亡騎士們已在一瞬間結成防禦陣列,長劍的鋒芒毫無畏懼地對準炎龍。與此同時,詩帆也握緊手中的寶石權杖,律動的祈禱術結界覆蓋在伊修托利的加護之上,暗金與淡藍的光芒交相輝映。

  「上次居然膽敢無視又性感又強大的華特.華特大人,拍拍屁股直接逃到現世去,這讓我很難做啊。」炎龍舔舔嘴唇,掃了眼亡靈身後的女孩,「哼哼,不過黎瑟西爾的教育還真是失敗,似乎你對這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呢。」

  「沒用的,這個結界並不受你的控制。」詩帆謹慎地直視對方。

  「那當然了,如果受我控制還有什麼大戲好看?」火焰主宰者的回答出乎意料,「說起來,半路上你們應當遇到久違的使徒了吧?」

  炎龍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那麼,就讓又性感又博學的華特.華特大人來給你們上一課,名字是《使徒起源》~!」

  「路維絲那個老太婆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也是下了血本的。人類是相當脆弱的存在,即使加持了聖光依然顯得無力,在高強度作戰的黎明之戰中根本沒什麼用。所以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召喚出使徒在現世中為自己打拼。」

  「可是無論創造什麼都需要材料,元素之力的凝結只能誕生出傀儡,現世本身又難以介入,惟有生命的力量才能創造出真正強大的兵器。說白了,路維絲需要靈魂作為原料。」

  「人類和亞人族的肉體與靈魂之間的聯繫極為穩固,就好像堅硬的核桃;亡靈則恰好相反,肉體與靈魂之間的聯繫幾乎為零,是塊軟不拉幾的豆腐;精靈是介於兩者之間的存在,就算是粽子好了。」

  炎龍自我欣賞了一下這個比方,然後大笑起來:「照理說,路維絲如果餓了應該先吃豆腐,可是豆腐在伊修托利手裡,根本吃不到,要吃核桃又太麻煩,所以最後只好剝剝粽子了。」

  理查德恍然大悟地看著週身環繞的結界。

  「於是,女神在迷霧森林的樹木上印刻入符文,將整個森林連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法陣,以剝離布拉因那斯精靈的靈魂。一切就如你們所見,他們的肉體陷入永恆的睡眠,而魂魄則被凝聚成強有力的武器——使徒。」

  「具體推算下來,創造出一名使徒,至少需要十人份的魂魄。換句話說,死亡騎士每斬殺一名使徒,就相當於幹掉了十個精靈。更有趣的是,雖然這法陣的創造者已經被你們的老大幹掉了,可是法陣本身卻依然持續運作著,並沒有受到任何干擾。」

  輕描淡寫的結論令執著的往生者們禁不住動搖起來——這並不是危言聳聽的污蔑,炎龍的每一句話,都可以從剛才的所見中得到證實。

  死亡已久的精靈是黎明之戰的犧牲品,而血液剛剛凝結的那些屍體,顯然是昨天一戰的結果。

  原來,遍佈整個城市的可怕慘劇,居然是由自己親手釀成的?

  「這……不是真的……」羅蘭自言自語,邁動僵硬的雙腿。

  「是真的哦。你們打打殺殺的時候,我可是在這邊觀看了整個過程呢。」美露基狄克饒有興致地看著青年的背影,「不過祈禱士的靈魂果然比較厲害啊,光是一人的份量就足夠形成使徒,而且還是相當美形的那種呢。」

  「你也應當看見了吧?那個能夠折射光線,如水晶般美麗的騎射手。」

  羅蘭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聽到炎龍的明知故問,青年只是呆呆地凝視著眼前的王座,像石像般一動也不動。

  奧露哈就坐在面前。

  整個王座都被染成了紅色,一道巨大的刀傷從女孩纖細的肩頭一直橫穿到腰間,幾乎將她整個撕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一個弱不禁風的身體中會有那麼多的血液。像所有陷入噩夢的精靈同胞一樣,奧露哈的雙眼同樣緊閉著。

  可是,她的臉龐上卻帶著微笑。

  因為,那一箭射偏了。

  這就足夠了。精靈女孩的表情彷彿如此訴說著。

  「真是可憐啊,奧露哈是那樣一個好女孩,即使魂魄即將被剝離也絕對不肯求饒,最後留下的話只有一句『對不起』。」美露基狄克從懷中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這是對誰說的呢?催人淚下啊。」

  「太遺憾了,我本來只打算嚇唬一下就放了她的。究竟是誰這麼無情,居然會對奧露哈下毒手?」炎龍幽幽地問。

  就好像將點燃的火把投進沸騰的石油,整個大廳的溫度在一瞬間降至冰點,可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得到寒流中即將爆發的那股火焰。

  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終於轉過身面對敵人,灼熱的火焰在他的雙眸中肆意燃燒。冰冷的『霜慟』發出清脆的震響聲,劍身表面的魔法文字一個接一個亮了起來。

  結果,和夢中的預言一樣,自己還是沒能保護好重要的人。結果,即使有伊修托利的守護,還是墮入了同樣的道路。

  冰冷的寒流從『霜慟』的崩口中噴湧而出,就好像從傷口裡湧出的鮮血。

  恨吧。一個聲音在黑暗之鷹的心裡響了起來。

  下一刻,羅蘭已經連同他手中的大劍一起射向了火焰主宰者。那黑色的身影在罅隙間掠過詩帆的身側,穿梭過亡靈的陣列,雪亮的光弧在半空中劃開一個巨大的圓,猛地斬向炎龍的首級。

  憤怒、憎恨、悲傷,都將在這一刻得到解放。

  然而,美露基狄克的鐵拳卻從正面輕鬆地把『霜慟』打了回去,不僅如此,巨大的衝擊力還令羅蘭整個飛離地面,青年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撞在大廳的牆壁上,最後軟軟地倒在王座旁。

  「羅蘭~!」詩帆呆呆地喊著同伴的名字。

  「還太嫩了啊。」炎龍的臉龐因興奮過度而扭曲。

  伴隨著戲謔的調侃,紅髮大漢的輪廓也整個扭曲起來,一雙磅礡無比的火焰之翼從他逐漸融化的軀殼中展開。那刀鋒一樣的羽翼將華美的星辰神殿徹底撕裂,將朦朧的迷霧全部驅散,將灰色的天空整個點燃。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07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3:22
第二十七章青色颶風


  翠綠色的白楊樹被灼熱的狂風捻成灰燼,精緻的庭院被噴發的岩漿完全吞噬,纖細的高塔在轟鳴聲中緩緩墜落。放眼望去,整個精靈城市都在火焰主宰者的雙翼下顫抖、悲鳴。

  原本矗立著神殿的地方現在已被夷為平地,噴發的岩漿從地表湧出,摧枯拉朽的狂風將廢墟上一切捲得乾乾淨淨。如山一樣龐大的炎龍就這樣盤踞在火海的中央,居高臨下地欣賞著自己一手導演的悲劇。

  「這下心情舒暢多了。」美露基狄克愜意地吐出一陣白煙,「那麼,你們也一起來跳舞吧。」

  伴隨著那話語,上千條吐著滾燙信子的火蛇從緋紅之王的翅膀表面騰起,煙花般竄向天空,然後齊刷刷地掉轉過頭,亂箭一樣垂直射向地面。面對頭頂漫天大雨瘋狂撲下的火蛇群,即使是死亡騎士也在一瞬間感受到了絕望的味道。

  加持在亡靈身上的雙重防禦使大部分火蛇在接觸到的瞬間便熄滅,然而,結界的力量並不是無窮的,很多死亡騎士都發現巫妖的飾品正在火雨的壓力下逐漸龜裂,美露基狄克的攻擊卻沒有任何緩和的趨勢。

  既然正面硬抗無望,往生者只能以自身特有的敏銳去感覺周圍的氣溫變化,然後朝較冷的一側閃躲。但這麼一來,根本沒辦法組織起有力的反擊。即使某一名戰士偶爾能衝過火海,也絕對無法對炎龍造成任何威脅。

  果然必須要借助祈禱術的力量才能和緋紅之王對抗嗎?

  想到這裡,阿爾薩斯的心中禁不住湧起難以抑制的憤怒和沮喪。騎士團團長一連斬殺數十條火蛇,冒著咆哮的熱風,再一次竄到炎龍的爪下,手中的精王劍攜著寒光猛斬。

  沒有用,即使是大名鼎鼎的皇帝的遺產,依然無法在美露基狄克的鱗片上留下哪怕半點擦傷。

  詩帆?死亡騎士在意識網中呼喚女神之終末。

  對方沒有回應。

  雖然手裡依然握著寶石權杖,黑髮少女的全部心思卻都放在了守護自己的羅蘭身上。

  美露基狄克的拳頭所具有的可不僅僅是衝擊力,更可怕的是其中蘊涵的純粹火焰之力。肆虐的高溫已經蔓延到了青年的全身,像錯綜複雜的老樹根一樣滲透到肉體的每一處,即使對於女神之終末來說,消弭這些元素之力依然需要大量時間。

  在緋紅之王眼裡,現在的詩帆簡直就是活靶。

  只要抹除了這個黑髮碧眼的女孩,現世之中便不會有能夠威脅到自己的存在,美露基狄克將因此站在世界的頂峰,自由地來去三界的每一處。

  那麼,盡快了結吧。接著,這些失去祈禱術保護的凡人便會徹底淪落為我的玩具。

  火焰主宰者這樣告訴自己。

  下一瞬間,炎龍額頭上的尖角突然激射出一道纖細但耀眼無比的白線。和那些四下遊走、盲目攻擊的火焰元素完全不同,這光線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刺眼的軌跡,洞穿燃燒的火海和絢麗的刀光,筆直地射向女神之終末。

  美露基狄克的『蒼鐮』。

  只不過,凝聚著百萬度高溫的光束並沒能完成使命——在燒盡女孩的身體前,事先佈置下的透明結界便承受住了它的全部能量。無數火星的粉末在兩種力量的碰撞點爆開,激揚起火紅色的焚風。

  第二道激光貫穿過熱風,再次射向目標。

  接著是第三道。

  但第四道光卻意外地打偏了。

  「你這傢伙……」緋紅之王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盯著跳上自己背部的那個人——突如其來的一擊令火焰之王的尖角偏離了些微距離,反映到『蒼鐮』上,則是巨大的誤差。

  阿爾薩斯並不回答,他的進攻就是回答。死亡騎士輕巧地避開炎龍週身騰起的火焰,掠過他的肩膀,然後一劍直刺向敵人燃燒的瞳孔。

  這一擊成功了~!精王劍『雲耀』的劍刃,毫無阻擋地整柄沒入美露基狄克的右眼,牢牢地釘在那火紅的瞳孔上。

  「哈哈哈哈哈哈……」

  阿爾薩斯沒有笑,發出聲音的是緋紅之王。

  「蠢貨,雖然龍類的眼睛和腹部的確是最大弱點,不過你難道以為偉大的火焰之王會和那些爬行動物一個檔次嗎?」炎龍的話裡帶著輕蔑與嘲笑,「其實這種程度的冒犯我最多當做玩笑,只不過……」

  「你不該用那把噁心的『雲耀』來玩這麼危險的遊戲。」那低沉的聲音裡蘊涵的殺意,讓人不寒而慄。

  下一刻,從美露基狄克破碎的眼球中噴發出的火焰將阿爾薩斯吹得飛了起來。那無形的力量就好像一把巨大的錘子,重重地擊中死亡騎士,將他甩到了數千米開外,最後撞進坍塌的廢墟裡。

  炎龍的右眼在一瞬間癒合,他甚至沒興趣確認對方的生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便回過頭來,重新將注意力放到黑髮少女的身上。

  『蒼鐮』的三連射將周圍的地面全都融化了,湧動的岩漿和高溫令景像看起來微微扭曲。可是在這片火海的中央,女孩依然堅守在羅蘭的身旁,翡翠色的瞳孔中帶著不屈與無畏。

  真看不順眼,所謂女神之終末就是這樣的傢伙了嗎?美露基狄克暗暗皺起眉頭。

  對了,或許自己恐懼的根本就不是祈禱術,因為凡人的意志再強也絕對不可能超越偉大的自然。自己恐懼與憎恨的,是超越了凡人、自然以及三界的神靈。

  雖然無法與神正面對抗,不過,無論如何一定要抹殺掉四處亂動的終末~!

  「這麼喜歡他嗎?那好,我就成全你吧。」炎龍尖角上的光芒熄滅了,他說著振動雙翼,火焰流竄的身影在剎那間直衝雲霄。美露基狄克耀眼的本體燃燒著灼熱的火焰,卻為周圍的一切覆上了灰色的死亡陰影。

  

  「局勢非常不妙。」艾萊卡呆呆地呢喃了一句。儘管肩負著守衛戰場的任務,但城市中的景像依然迫使死亡騎士全都仰起頭注視。

  布拉因那斯在燃燒,街道變成了火焰的河流,天空變成硫磺的幕布,沙羅曼蛇和伊夫利特成群結隊發動攻擊,熱風肆虐過整個王都。而在天穹的頂端,渾身散發出刺眼光芒的美露基狄克,正在喉頭聚集著數量難以想像的火焰元素。

  「比想像中的還要不妙。」幾名死亡騎士隊長也湊了過來,「那傢伙打算發動衝擊波。」

  「如果只有美露基狄克一人,精英戰是合理的選擇。但現在元素精靈數量太多了,六十名高階死亡騎士根本就無法應付。」巫妖下定決心地說,「我們必須去支援。」

  「可是,這裡的任務……」

  「在這種情況下,我想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什麼才是最好的選擇。理查德大人同樣有預測失誤的時候。」艾萊卡冷冷地盯著那位反駁自己的同僚,「在這裡繼續執行軍令,還是放棄命令去幫助詩帆,你們自己選吧。」

  嚴厲的話語令在場的幾位統領愣了一下,過了好幾秒,為首的死亡騎士突然笑了起來:「說得也是,對於我們往生者來說,『命令』這樣的東西,畢竟只是參考罷了。」

  「那麼,除了留下必要的斥候外,我們將主力部隊分為三隊,從三個城門進入布拉因那斯王都,實施對火元素的包圍。」另一名年輕的統領挺起長戟。

  「務必注意來自美露基狄克的直接攻擊,那不是我們能夠應付的,交給終末即可。」第三人說著,命令身後的大軍從隱蔽處走出,列成衝鋒陣形。

  「大型魔法陣早就構築完畢了,我現在就讓巫妖們啟動它,以支援祈禱術的攻擊。」艾萊卡點點頭,「請盡快些,因為寒冰皇冠騎士團以及我們所守護的女神終末,絕對不能被截停在這個地方~!」

  由女神騎士們匯聚而成的寒流很快便消失在了充滿迷霧的森林中。

  

  是衝擊波~!當詩帆感覺到周圍凝聚的元素之力時,禁不住全身緊繃。自己的御壁能對抗「蒼鐮」或者是「炎雷」,可是衝擊波所聚集起的能量已經超越了極限,絕非正面能夠抵擋的攻擊。

  並不是沒有想到過逃跑,但即使召喚出火鳳凰,現在的羅蘭也無法搭乘。所以在女孩的內心,根本就沒有「躲避」的選擇分支。

  該怎麼做?詩帆下意識地咬緊牙關。

  「如果像上次一樣用斬開衝擊波的方法應付,我們這邊依然會受到強烈的衝擊。」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少女的耳畔響起,「今次必須讓能量涅滅的位置遠離一些。」

  「羅蘭~!?」

  殘餘的高熱還在體內肆虐,意識並沒有完全恢復。羅蘭的腦海裡,充滿了奧露哈的音容笑貌,充滿了對自己的責備,充滿了對炎龍的憎恨。

  如果射偏的那一刻,自己能察覺到一切就好了。如果能回到過去就好了。如果能早一點殺掉炎龍就好了。

  但是一個清冷的聲音卻將黑暗之鷹從沉浸的憤怒、悲傷與憎恨中拉了出來——那是一個不肯停息的震動,金屬的合聲。

  青年側過臉,看到了手中的『霜慟』——和印像中自己的愛劍完全不同,原本永遠也不會磨損的神劍此刻佈滿了裂紋,清冷的光輝從那兩個崩口中流瀉而出,覆滿了整柄劍刃。

  那光輝同樣也令羅蘭一下清醒了過來。

  現在並不是懊悔的時候,因為還有一個人是自己必須保護的。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於是站起身,將所有的念頭都從腦袋裡驅趕出去,只留下唯一的執念。

  無論如何,我必須守護好詩帆。

  「雖然我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但『霜慟』和以前不一樣了,感覺得到嗎?」青年定了定神,然後問身旁的女孩。

  「的確,好像有種力量解放了。」詩帆看著羅蘭的眼神裡依然帶著擔憂。

  「以前你說過吧,有我在的時候,就能更好地發揮出力量。」忽略掉對方無聲的詢問,羅蘭高舉起手中的『霜慟』,讓流瀉出寒冷氣息的鋒芒對準天空中那顆耀眼的星,「現在,拜託你把『霜慟』中所蘊涵的力量也一併解放~!雖然不知道是否足以對抗炎龍的衝擊波,但我們必須試一試。」

  「嗯。」女孩點點頭,伸出雙手,再一次抱緊了羅蘭。

  透過緊緊相擁的軀體,悅耳的金屬合聲傳遞到了祈禱士的心中,令祈禱之奧義隨著武器流瀉出的光芒一同律動共鳴起來。兩人的周圍迅速縈繞起攜裹著冰晶的漩渦,簡直就好像北國狂暴的颶風。

  「準備。」青年盯著天頂的敵人,低聲說。

  濃縮的火焰終於達到了極限,凝聚的光芒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化為排山倒海的衝擊波,從美露基狄克的口中呼嘯著噴射而出。空間在一瞬間被扭曲,巨大的音爆壓迫著整個戰場,天空看起來彷彿一片火海。

  就好像是水中的倒影,冰晶也在一瞬間凝聚,如同噴泉一樣對著火焰衝擊波衝了過去。

  一紅一藍兩道筆直的線條貫通了天與地,它們碰撞之處產生巨大的空間裂痕,不僅是周圍的景像,就連三界的界限也在那一瞬間扭曲。接著,兩道無法消滅對方但卻又絕對不會後退的強光本身也彎曲了——火焰的衝擊波折射向左側,擊中地面後將四分之一個城市變成了充滿岩漿的大坑;寒冰的衝擊波折射向右側,把漂浮的雲層整個貫穿,接著消失在天空之中。

  耳畔一片寂靜,除了急促的喘氣聲,其他什麼都沒有。過了好一會,羅蘭才終於聽見女孩的聲音。

  「沒錯,可以凝聚的力量變得更強了,」女孩的氣息從背後傳來,「這樣,或許能和美露基狄克對抗~!」

  「不要放鬆,那傢伙的力量是無盡的。」羅蘭恢復為了那個冷靜的黑暗之鷹,「第二波進攻要來了。」

  美露基狄克的喉頭再次凝聚起灼目的光點,而『霜慟』逐漸崩裂的劍刃上,也再一次捲起了純青色的颶風。

  隨著越來越多的金屬碎屑從武器的表面崩落,『霜慟』內裡的光輝一層一層地解放了出來,就好像褪去纏繞的繃帶一樣。從劍刃中迸發出的力量推動著整個颶風越轉越快,最終化為一個巨大的漩渦。

  兩股排山倒海的衝擊波再次對射而出。空間又一次被糾纏而無法涅滅的能量扭曲,折射的光線刺眼得讓人無法正視。

  「很有趣啊,但是,你們究竟能支持多久呢?」美露基狄克絲毫不在意偏離軌跡的攻擊,因為目前的局勢全部都在掌握之中——對方顯然已經拼上了小命,但對於自己來說,這只是游刃有餘的熱身罷了,「那麼,不妨把強度提高一些……」

  炎龍的眼中掠過一線殘忍的微光。

  可是緊接著,從身後傳來的轟鳴聲卻迫使他轉過腦袋,下一瞬間,緋紅之王徹底驚呆了:「什麼~!?」

  詩帆發動的衝擊波並沒有消逝在天空中,而是掉了個頭,從背後呼嘯著撞向了自己~!

  這並非不可思議的奇跡,而是由『極大泛鏡返術』造成的預定結果。

  既然連能凍結整個平原的祈禱術『冰川風暴』都無法傷到炎龍分毫,那由凡人建立的大型魔法陣便更不可能產生什麼效果。絕對的力量差距令正面攻擊顯得蒼白無力,因此巫妖們必須採取新的思路,以達到支援戰鬥的目的。

  『極大泛鏡返術』正是最好的選擇。

  作為防禦體系中最高級別的法術,「鏡返」能將物質攻擊連同蘊涵其中的作用力和慣性原封不動地逆轉一百八十度,而由巫妖們借助法陣力量構築起的改進法術,不僅僅是普通鏡返的放大,不僅僅對元素力量有效,更重要的是能夠進行折射。

  原本直衝向雲霄的衝擊波在這魔法的作用下轉了個大彎,儘管才折射了二成能量整個法陣就因超負荷運轉而崩潰,但威力剩下五分之一的衝擊波同樣足以扭轉整個局面。

  那道青色的光束精確無比地擊中了炎龍。

  伴隨著爆炸的巨大響聲,天空中散開一片混合著火星與冰屑的煙霧。接著,從這片瀰漫著元素之力的硝煙中,失去一半翅膀的火焰主宰者像隕石一樣直直墜落下來,在空中劃出一條燃燒的弧線,一頭撞進毀滅的廢墟中,濺起一股沖天的岩漿。

  迴盪在耳畔的轟鳴聲終於消散,赤紅色的狂風在一瞬間停止。

  就這樣結束了?

  羅蘭環顧著突然冷卻下來的戰場,下意識地將詩帆擋在身後。炎龍墜落的那片岩漿之海依然燃著沖天的火焰,可是中央的隕坑卻寂靜得讓人不安。

  死亡騎士手中閃亮的利刃同樣放了下來——彷彿接受到了某個命令一般,成群結隊的火元素們都停止了進攻,緩緩地沉浸入自身的火焰裡,最後消失在了空氣中。

  我們真的擊潰了火焰主宰者?

  無論是女神之終末、終末之守護者、死亡騎士還是巫妖,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然而,在他們開口詢問之前,眼前突然綻放的景像卻令所有的疑惑都化為了絕望的灰燼。

  答案為否。

  

  遙遠的卡那多斯大陸還是月朗星稀的夜晚,九個小時後,黎明的陽光才會抵達這片大地,喚醒沉睡中的高塔,以及高塔腳下的城市。不過此時此刻,高塔之主依然清醒著——關於死亡騎士的最新偵察報告剛剛送到,摩提達爾正在仔細地翻閱。

  莫巴帝與澤菲利斯已經前往洛倫丹大陸與『國王』匯合了,自己目前的任務是盡快整合好里德爾帝國與其他國家的聯軍,以截斷全部的海路和空路。當一切佈置妥當後,摩提達爾本人也將前往世界樹所在之地,和自己效忠的首領一同對抗女神之終末。

  那將是最後的戰鬥了吧,是拼上性命也絕對不能後退一步的戰鬥。

  「在前往布拉因那斯的途中嗎。」法師議會的首腦將思維拉回手中的戰報,「動作很快,看來我這邊也必須加快步伐了,必要的話還得抽調部分精英前往洛倫丹作戰。」

  摩提達爾自言自語。下一刻,書桌上的銀製燭台突然熄滅了。

  風嗎?精靈有些奇怪,他隨意地念出一句咒文,打算以魔力重新點燃蠟燭。

  沒有用,周圍依然一片漆黑。

  法師的神情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再次重複咒文,每個發音都緩慢而清晰,但即使如此,火焰還是沒有產生。並沒有任何刺客突襲,也沒有被設置下反奧結界,自己的咒文更不可能出錯,但燭台就是不亮。

  摩提達爾的眉頭皺了起來。

  如果這位睿智的法師能瞭解到世界在這一瞬間產生的變化,恐怕他的反應將不僅僅是困惑。

  所有的火系魔法在同一時間全部失效。

  所有的熔爐在同一時間全部冷凝。

  所有的蠟燭在同一時間全部熄滅。

  就連煙斗都點不起來,火柴全部失去了響應。

  因為所有的火元素都被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召喚到了同一個地方——布拉因那斯,火焰主宰者所在的戰場。

  死亡騎士的視野中突然充滿了白炙的光,周圍的一切都在無形的高溫下扭曲。刺眼的白色光芒正從美露基狄克墜落的地方向外輻射,天穹的陽光,劍刃的反光,周圍的一切在這面前都顯得冰冷而黯淡,就連透明的空氣都開始低鳴著躁動起來。

  如果說之前布拉因那斯在『燃燒』,那此刻,唯一適合的形容詞只有『熔化』了——在火焰主宰者週身放射出的熱力下,赤紅色的熔岩向著四面八方蔓延,一切都猶如沸騰的奶油般癱軟成汁水。

  下一瞬間,兩道火焰的刀鋒在人們的視線中騰起,銳利的尖端遮蔽了天空,奪目的光芒點燃了金屬。接著,美露基狄克從廢墟中緩緩抬起了頭。

  緋紅之王的龍鱗全部褪去了,濃稠的火焰從皮膚下滲出肆意流轉,層層疊疊的火焰之浪令他的輪廓顯得十分模糊——除了磅礡的雙翼,額頂的尖角,以及優雅的長頸外,美露基狄克的全身都浸透在邪異的烈焰中,早已擺脫了龍的模樣。

  那凝聚著光與火的形態,更容易讓人聯想起另一件事物——

  太陽。

  灼熱的轟鳴掠過,金黃的火焰剎那間像浪潮般席捲一切,形成空曠的光之穹窿,吞噬了戰場上的每一個人,將古老的布拉因那斯整個覆蓋,將瀰漫著重重霧氣的森林完全籠罩。

  森林像灰燼般被吹散,翡翠湖在一瞬間蒸發,恆河在眨眼間乾涸。

  即使是那加山脈如天幕一般的身軀,依然無法阻止這金色的光芒穿透雲霄。

  山脈另一側的東艾拉澤亞平原上,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看著從群山那一頭映照出的宏偉光芒。

  就連遠在大洋彼岸的卡那多斯人也察覺到了世界的異狀,因為今天的黎明似乎來得特別早。

  置身於這太陽中心的人,不會有倖存下來的任何可能。

  但沒人打算撤退,況且也無處可退。

  比起黎瑟西爾以生命為代價發動的「七色花」,美露基狄克狂暴後形成的這片火海不僅範圍更大,而且根本沒有短時間內熄滅的跡像。就連對祈禱術一無所知的死亡騎士也可以感覺得到,三界的界限已經被這種可怕的爆發完全打破了,現在周圍的環境更接近火靈界而非現世。

  這種不平衡的環境同樣能令伊修托利的守護之力得到增長,但來自火焰之王的壓力卻增長得更快——包裹著全身的湛藍光輝正在被四面八方的火焰一點一點的啃噬,往生者甚至連邁動步伐都相當困難。

  絕望的感覺第一次纏上了不知疲倦與恐懼的亡靈,一望無際的火海令他們眼中不滅的冷火無法抑制地動搖——寒冰皇冠騎士團遇到了無法戰勝的敵人。

  為了維持這種超越平衡的扭曲,緋紅之王同樣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或許是記憶與人格的永久缺損,或許是形態的永久毀滅——可是那些都無所謂,對於火焰主宰者來說,如果現在能成功地完成這場劇目的最後一幕,無論什麼樣的代價都值得。

  美露基狄克決意要在這裡征服未知的宿命。

  「你們真的以為可能打敗我嗎?蠢貨~!」高傲的聲音在熱風中響起,「那麼,為什麼現在不揮劍了?為什麼眼裡流露出的都是絕望?」

  「還是說,你們在期待著伊修托利之終末能帶來什麼奇跡呢?」炎龍的嘴角帶起一絲邪笑,「哼哼,那現在就殺了你們可愛的詩帆吧。」

  「當著對方的面毀滅最愛的事物,這種甜美的享受我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剛剛黑暗之鷹和奧露哈友情出演的悲劇,你們該不會忘記了吧?」

  這句話就好像利箭一樣貫穿了往生者的心臟——到這種時候,考慮戰鬥的失敗或者騎士團的全滅根本毫無意義了,守護者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履行自己的義務——不惜一切也要令詩帆存活下去。

  死亡騎士在灼熱的狂風中艱難地列陣,目標則是太陽的中心,火焰主宰者所在的位置。

  「你留在這裡,不要動。」羅蘭咬了咬牙。

  「可是……」女孩試著想要反駁。

  「還記得嗎,我們來到這裡的目的不僅是和炎龍做個了斷,更重要的是為了救出奧露哈~!」青年的視線轉向黑髮少女的身側。

  陷入永恆之眠的精靈依然斜依在積滿鮮血的王座上,一動也不動。祈禱術的結界為她屏蔽了一波又一波的劫難,但是只要詩帆離開曾經矗立著星辰之殿的這塊地方,奧露哈的屍體想必會立刻被火海吞噬。

  「所以,現在請替我保護好她,詩帆。」羅蘭水色的瞳孔中蘊涵著堅決的火焰,他對少女點了點頭,然後大踏步走向高溫中心的緋紅之王。

  就像其他死亡騎士一樣。

  掃視了一眼面前的渺小存在,炎龍振動起雙翼,攜裹著火焰的巨大弓形體在火海中帶起灼眼的狂浪。接著,他額頂的尖角再次亮起寒光,白熱的『蒼鐮』呼嘯著激射而出。

  在火元素濃密的高溫區域,緋紅之王的得意技已不再是一道銳利的光束,而是一片攜裹著死亡氣息的驚濤駭浪。即使死亡騎士眼明手快地躲過了高溫的刀鋒,籠罩住全身的熱風依然將他們無情地撕碎。

  密不透風的攻擊下,即使是身經百戰的亡靈也無法靠近。

  「沒用的。」居高臨下者冷冰冰地俯瞰著那些奮不顧身的敵人,簡潔地吐出這麼一句。下一刻,他卻像發現什麼般露出滿意的笑容。

  「真不錯,恰好是三點一線,除了那個女孩以外,我還有很多帳要和你算,不妨來個漂亮的一箭雙鵰~!」美露基狄克看著衝向面前的羅蘭,以及遠處遙望著青年的女孩,「偶爾做個好人好了,便滿足你們殉情的願望。」火焰之王突然張大嘴,然後猛地吸氣。

  一點血紅色的光芒在炎龍的腹部迅速凝聚,然後沿著優雅的頸項逐漸攀升,隨著時間的延長,越變越大。

  「不好,那傢伙想要用衝擊波~!」羅蘭無法置信地大喊起來。衝擊波的威力本來便超越了凡人的想像,而若是在這種火元素稠密無比、界限完全失衡的地方使用,究竟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

  他不顧一切地想要衝上前,可卻被『蒼鐮』帶起的勁風一下打飛。巫妖們試圖使用魔法,但卻發現在魔力已全被囂張的火焰排擠,根本沒有可以控制的能量。

  即使再怎麼焦慮也好,所有的人依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包括被鎖定為目標的詩帆在內。

  在與莫巴帝遭遇的時候,女孩同樣品嚐過徹底的絕望,但那是不同的——由『雲耀』與祈禱術編織而成的可怕攻擊,超出掌握理所當然。可是現在,明明是非常純粹的能量對抗,明明是祈禱術領域內的戰鬥,自己卻依然陷入無法反擊的境地,光是為了維持結界便幾乎費盡全部的心思。

  『伊修托利之終末』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祈禱士的極限。

  即使是心想事成的力量也好,如果超出了祈禱士本人的認知那便無法對抗。而面前著如太陽般耀眼的存在,正是超越了詩帆想像的敵人。

  有誰能射下太陽?

  女孩找不到答案。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1:0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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