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死亡騎士 作者:時間的守護者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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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511 2015-1-10 22:30:3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 191813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26
第二十四章真實


  束縛著全身的強大壓力在一瞬間消失,麻痺感也同時隨之而去,卡托麗終於奪回了對行動的控制權。女孩於是緩緩站起身,目不轉睛地盯著羅蘭,那蒼白的嘴唇彷彿凍結般緊緊抿著,但翡翠色的瞳孔中卻湧動著無數冰冷的暗流。

  原來被背叛的人是我嗎?當這個念頭佔據思維的剎那,少女只覺得心口處被狠狠地蟄中,不得不下意識地將手按在胸前。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工夫特意採取這種手段?為什麼一開始不直接對我舉起劍,卻要在現在揭穿一切?

  「為什麼,卡奧斯?」卡托麗最後喃喃地將心中的疑問說出口,隔開雙方的藍河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兩人之間的距離卻依舊,而且還在以無法抑制的趨勢擴大。

  「『卡奧斯』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假名而已,我既不是獵魔人卡奧斯,也不是死亡騎士卡奧斯。」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眸子並沒有避開少女的視線,死亡騎士頓了頓,隨後以一種堅決而陌生的語調開始回答,「前者是一個亡靈為了進入人群所戴的面具,而後者則是你心中一個完美無缺的幻影,那兩者都不能代表現在站在此地的這個人。」

  「無論是誰……」

  「無論是誰都無所謂嗎?可是如果是那個死亡騎士的話呢?如果是……黑暗之鷹的話……」

  卡托麗楞了一下,那雙翡翠色瞳孔頓時收縮,而隔開一段距離的雷恩和修因則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接著,短暫的沉默在瞬間被女孩尖銳的喊聲刺破:「騙人的~!別開玩笑了~!」

  「仔細搜索自己的記憶,你應該還記得這雙燃燒的瞳孔吧?」羅蘭的聲音很輕,但卻像薄而鋒利的刀片,一下切開兩人間的空氣,「因為我也依然記得那個伏倒在迪莉西亞身上,用軀體保護她的小女孩。正是那一剎那的猶豫令你和我之間的命運完全改變了……不,也許本來就是如此,無論彼時的動搖還是此時的糾葛,一切也都是無法抗拒的命運吧?」

  少女以無法置信的目光凝視著羅蘭那雙水色的瞳孔,彷彿在確定站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誰。塵封已久的記憶再度甦醒,在沉澱著黑暗與噩夢的最深處,一雙同樣擁有水色冷火的眸子睜開了--也許有些許不同吧,八年前那個身影週身都環繞著死亡的氣息與仇恨的執念,而現在卻彷彿一眼看不透的深潭--但即使如此,兩者卻依然能完美無缺地重疊在一起。

  「想起來了嗎?那個狂熱燃燒的靈魂,以及那柄沾滿鮮血的『霜慟』。」察覺到對方翡翠色瞳孔中瀰漫開的恐懼與動搖,冷漠的聲音再度響起,「不用懷疑,我就是羅蘭.斯特萊夫--前任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伊修托利之歐林,殺死溫達姆的死亡騎士,以及你所憎恨著的黑暗之鷹。」

  「騙..人..的……」卡托麗漂亮的臉龐失去血色,女孩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周圍的世界連同心中供奉著的信念一起發出刻骨銘心的痛苦呼喊,顫抖著開始崩潰倒塌。

  原來眼前的人竟然是我以生命和尊嚴為賭注,不惜一切也要否定和戰勝的……敵人?

  「為什麼要和我一起旅行?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救我?為什麼要採用這麼繁瑣的方式來背叛我?」女孩還未從恐懼與困惑中甦醒,就已下意識地一步步走向對方,但在中途卻終於抑制不住地低下頭彎腰哭泣起來,「羅蘭.斯特萊夫……你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卡托麗~!」當淚水順著少女的臉龐淌下時,怒火中燒的雷恩終於拔出雪亮的長劍,但在聖騎士衝向黑暗之鷹的瞬間,羅蘭的手上突然放出一道死亡纏繞,精確地擊向他。

  經驗豐富的雷恩曾以聖光禦盾擋下數次同類攻擊,但這回的衝擊感要強橫得多,聖騎士的軀體在這股力量的作用下被彈開數十米距離,雙臂也幾乎完全失去知覺。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滾開。」羅蘭以冷酷的口吻警告,重又將目光投向女孩。冰屑伴隨著的死亡騎士遲疑了一下,隨後緩緩地走向那個哭泣的單薄身影,最後在相隔一步之遙處靜靜地停下等待著。

  「羅蘭……」卡托麗呢喃著這個名字,品味其中的苦澀與絕望,「你的仇恨難道至今無法平息嗎?」

  「什麼?」

  「即使殺死了父親你還是覺得不夠,所以才會找到我,對嗎?」少女突然抬起頭,哭得通紅的雙眼直直凝視對方,「溫達姆的自私令羅蘭失去了一切,所以,黑暗之鷹也要以同樣的方式令我失去一切,對不對?」

  死亡騎士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倒退一步。

  「你已經完成最後的復仇了,因為我已被奪走所有一切,」卡托麗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抓在心口,她的表情痛苦而扭曲,「現在滿意了嗎?還是說你打算用那柄殺死過無數人的劍做個最後的了結?」

  怎麼可能~!沒那回事,我根本沒有那種意願~!羅蘭的嘴唇微微張開,但到口邊的話語卻說不出來--即使再怎麼解釋結果都是無法改變的,卡托麗的心已經碎了,而且永遠都無法再找回那些被命運的暗流所吞噬的殘片。

  溫達姆的自私令羅蘭失去了一切,所以,黑暗之鷹也要以同樣的方式令我失去一切,對不對?少女的質問穿透死亡騎士精心構築的防禦,猛烈地撼動著他的靈魂。

  原來在你的眼中,我和我所憎恨的人是一樣的嗎?

  「沒那回事。」羅蘭深深地歎了口氣,「卡托麗,你的身上有我所沒有的某種特質,所以我才會想和你一起旅行,所以我才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你。」

  「現在你還……」

  「以我對伊修托利的忠誠,以及我對久遠的愛情為證,剛才所說全是真實的。」往生者一字一句地起誓,完全沒有避開女孩破碎的目光,「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會怎樣看待羅蘭.斯特萊夫--不是那個僅只在記憶中留下影子的黑暗之鷹,也不是那個人們所畏懼的死亡騎士,而是站在你面前這個說出殘忍話語的實體。」

  女孩渙散的眼神在一瞬間收攏,凝聚成一柄閃爍著寒冷光芒的刀鋒。

  「如果現在無法回答也沒關係,勉強自己的話,說出的不一定是最好的答案,我可以等。」羅蘭以溫柔的語調重複著曾經為少女的唇所摩挲過的話語,接著他後退一步,舉起右手,「看那裡。」

  卡托麗下意識地抬起頭,遙望著隱入雲端的巨大樹冠。

  「世界樹是不朽的存在,是現世中任何刀刃都無法傷到、就連神的力量也無法企及的絕對者,路維絲現在已別無選擇,最終的黎明之戰不可避免。那個時候,我會在樹冠的中央守護伊修托利的靈魂之石,並等待你的到來。」伴隨著突然而起的強風的呼嘯,死亡騎士的話語遠遠飄進女孩的耳畔,「要抵達伊修托利所在之地絕非易事,好好熟悉『紫荊』吧,那是一柄好劍。相信在重逢之時,你一定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話語在空曠的寂野中迴盪著,當最後一縷聲音也被狂躁的氣流吞噬後,黑暗之鷹的身影消失在了山嶺之間,只有飛舞在半空的冰屑證明了往生者幻影般的存在。

  

  ※※※

  

  羅蘭特意繞過世界樹所開闢出的平坦峽谷,反而挑崎嶇的山路踏上返回之旅。死亡騎士長久抑制著的力量在此刻得到了充分體現,整整一天內他就像浮雲的影子般掠過岩石和山峰,沉默而迅速地前進著,當黃昏的餘輝灑向大地之時,雅赫維山脈的第一道山脊已近在眼前。

  直到此刻,挾裹著寒冷的身影才第一次停下自己的腳步--並不是需要休息,而是為了進入視線的那個等待者。

  「理查德?」羅蘭輕聲喊出對方的名字。

  「太棒了,羅蘭,你做得完美無缺。」這是巫妖的第一句話,他就像見到了老朋友般用力地擁抱對方,那冰藍色的眼睛中跳躍著由衷的喜悅和欽佩,「真是絢麗無比的極光,世界樹終於甦醒了~!我們期待已久的時刻即將來臨~!」

  「當然不可能有任何閃失,伊修托利一定要成為神……這是我存在至今的目的。」理查德的讚賞非常罕見,但即使面對如此熱情的迎接,羅蘭也依然高興不起來,他只能苦笑著回答。

  「那為什麼皺著眉頭?」察覺到同事語調中的異樣,敏感的法師猜到了什麼,「因為那位卡托麗.奧蘭德的關係?」

  「也許吧……」

  「還記得上次見面時我和你說過的嗎?去和伊修托利好好談談,會有收穫的。」理查德眨了眨眼,然後盤腿坐在死亡騎士身旁,「不過在那之前,先看看我在這幾個月所得到的成果吧。」巫妖巧妙地轉移開話題,「法赫多德境內的軍事重地以及後勤要道等一切設施的佈置我都已瞭如指掌,關於該國的內政弱點也一清二楚了……說實在的,根本無須引發內亂,亡靈軍團也依然能在一天內攻下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座城市。」

  「我希望能以最小損失通過此地,時間並不是最重要的,畢竟聯盟軍隊也不會貿然發動攻擊吧。」藉著最後一絲陽光,羅蘭將目光聚焦在對方展開的大地圖上。

  「放心吧,因為我核實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情報--法赫多德騎士團團長在某個狙擊任務中下落不明,現在騎士們亂成一團,只有一個可憐的死靈法師在支撐局面。對於謹慎而所向披靡的死亡騎士來說,一支沒有領導者的軍隊是不足為懼的。」理查德微笑起來,然後明知故問地開玩笑,「那究竟是誰幹的,你有沒有什麼頭緒?」

  「無論是誰,總之幫了我們的大忙。」被放鬆的氣氛感染,羅蘭的語調也逐漸輕快起來。

  「所以現在要攻下法赫多德易如反掌,我相信依靠你和阿爾薩斯的指揮,損失會被控制在兩千食屍鬼以下,另外還有大批的骷髏兵可供阻擋聯盟的追擊。唯一需要操心的,只有黎明之戰而已。」

  「在將近八年的戰爭後,神之道終於要迎來女神的降臨了。」死亡騎士一躍而起,跳上突出的懸崖,眺望著群山中那條筆直的巨大峽谷,而在看不見的地平線以外,越過整個法赫多德後,就是亡靈大軍征戰八年所開闢出的大片土地--為了能令伊修托利安全抵達世界樹而加以重重護衛的,被稱為「神道」的疆域。

  「沒錯,」理查德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顆拳頭大的藍色結晶體--其中蘊涵的魔力足夠令他構築通向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的移送法陣,「我們回寒冰皇冠吧,伊修托利正在等待著她的歐林,而這個時代也將會從那裡開始變革。」

  伴隨著低沉悅耳的呢喃聲,亮藍色的魔力之光裹住了兩人,最後緩緩融進清冷的月色之中。

  

  ※※※

  

  為了能盡快回到聯盟控制區,修因在一天之內連續兩次使用長距離移送方陣,依靠旅途中繪製出的魔法地圖,隊伍成功脫離了雅赫維山脈。此刻,月光的照耀下,清澈的格蘭戴爾河就像一條深藍的緞帶從看不見的黑暗中蜿蜒而來,那潺潺的水聲依舊歡快地歌唱著,然而聽者們的心境卻早已被冰冷的寒風刮得支離破碎。

  青年法師蜷縮在火堆旁隨意地翻動著書卷,一言不發。連續兩次使用傳送法術令他覺得筋疲力盡,但比起任務失敗的打擊,魔力乾涸所帶來的疲憊感幾乎可以忽略不記。如果能早一點察覺到羅蘭的身份,或是能早一點提防對方的詭計,那絕對不會產生如此不利的結果~!一想到聯盟接下來必須為黎明之戰所付出的代價,修因下意識地抿緊嘴唇。

  聖騎士則在另一側神經質地擦拭長劍,火光映照在鋒利的刀刃上,反射出一抹鮮紅的色澤,令雷恩的眼睛覺得刺痛--就像看到卡托麗哭泣時內心的刺痛一樣。

  黑暗之鷹攻擊的威力令他明白了雙方之間無法跨越的實力差距,如果羅蘭在使用死亡纏繞後持續攻擊,全身僵硬無法防禦的自己必死無疑。但如果能選擇的話,我寧可死也不會讓那個受詛咒的傢伙傷害卡托麗~!如果能再有一次機會的話……雷恩用力握住雙手劍,幾秒後放開,然後再握緊,再放開,就這樣反覆機械地持續著。

  少女避開篝火和同伴,一個人坐在寂靜無聲的森林裡,清冷的月光透過樹葉篩落在她單薄的肩頭,彷彿銀白的紗衣。夜空的景色不再五彩繽紛,而恢復了往日的單純,但這卻令卡托麗想起了幾個月前和卡奧斯一同從窗口眺望靈之祠的景象--那是兩人之間第一次聊天,也是女孩渴望進一步接觸的起點。

  七歲時,體貼細心的母親因意外撒手人寰,三年後寵愛自己的父親也死在達蘭拉之戰中。之後的歲月裡,艾拉澤亞王家最後的血脈被刻上了罪人之子的烙印,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和純黑的長髮成了恥辱的象徵,即使有養父母周到的保護,她依然需要面對無盡的猜忌和打壓。卡托麗.奧蘭德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必須拚命讓自己強大起來,這樣才能在聖都各派勢力的排擠間活下來,並成為出類拔萃的存在。

  她需要一個目標,而「戰勝黑暗之鷹」無疑是最合適的--在知道父親罪行前,憎恨能支撐起卡托麗;而在知道真相後,理性依然令自己選擇羅蘭。那個有著漆黑羽毛的不祥者和自己實在是太過相似,因此如果能否定他所選擇的道路,也就等於肯定自己所選擇的道路。

  然而,卡奧斯的出現卻令一切都改變了。女孩原本只考慮一件事:如何飛上至高的天穹,然後擊落黑暗之鷹。而那個有著溫柔眼神的男子卻令卡托麗心中純粹的利劍逐漸遲滯--女孩開始渴望保護與被保護,而不僅僅專注於肯定與否定。

  已經不甘心只充當女神的武器,而嚮往獲得屬於凡人的幸福。

  但現在,卡奧斯卻完完全全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自己愛上的人僅僅是個玻璃般脆弱的夢,隨著世界樹的甦醒,一切都煙消雲散--除了依然存在於噩夢中那雙燃燒的瞳孔。從出生到成長,從努力到覺悟,從動搖到渴望,原來無論如何掙扎,自己都無法擺脫黑暗之鷹所投下的陰影。

  「我該怎麼辦……」卡托麗用雙臂抱緊膝蓋,把整個身體蜷成一團,然後就那樣一聲不吭地靜坐著,彷彿石化一般。

  「……你究竟會怎樣看待羅蘭.斯特萊夫--不是那個僅只在記憶中留下影子的黑暗之鷹,也不是那個人們所畏懼的死亡騎士,而是站在你面前這個說出殘忍話語的實體。」羅蘭的話語又一次迴響在空蕩蕩的腦海中。

  怎樣看待羅蘭.斯特萊夫?對於一個重新變得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難道還會有任何其他選擇嗎?如果有再度相遇的時刻,黑暗之鷹難道不是在世界樹的顛峰上等待著那個早已確定無疑的答案嗎?想到這裡,少女的嘴角浮起一絲冰冷的微笑。

  「現在我只剩下你了,所以也只能以你作為標準,以你作為最後的答覆。」卡托麗抽出沉眠於鞘中的『紫荊』,摩挲著光滑的劍身,流竄其上的電流撫過女孩纖細白淨的手指,感覺就像燒灼靈魂的火焰般滾燙。

  

  ※※※

  

  即使依靠先進的移送方陣,回程依然顯得十分漫長--由於在來途中多次遭遇險情的關係,道標地圖上有好幾處誤差;為了避免遭到惡魔們的襲擊,隊伍也必須依靠魔法一次性通過幽界與現世的交匯點;再加上修因無法長時間負擔這種程度的魔力抽取。多種因素綜合下來,從格蘭戴爾河到貝利爾村的旅途耗費了三人整整兩周時間,直到路維絲曆二三五年七月四日,那個位於法赫多德與路維絲聯盟交界地帶的村莊才終於出現在卡托麗一行的眼前。

  「終於回來了。」女孩輕聲感慨著,微風則頑皮地揚起業已及肩的純黑長髮,提醒著人們時間的流逝。

  關乎整個聯盟命運的任務就是從這裡展開的,和卡奧斯的相遇也是,和羅蘭的宿命也是……

  大概是回憶起了相同的內容,雷恩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長劍,而修因一邊擦拭著額頭上的細汗,一邊大口地往嘴裡灌水--隊伍無法在這個可能出現惡魔的地方停留太久,法師必須養足精神,以準備第二次使用移送方陣。

  「總之,我們還是先進村休息一下。」看到高階法師疲憊的模樣和眼神中揮之不去的陰影,卡托麗做出這樣的決定並踏步走向貝利爾,但下一刻,映入視線的兩個熟悉無比的身影卻令她的全身止不住顫動起來。

  「爸爸?媽媽?」女孩用力揉了揉眼睛,在確認那絕非幻影的瞬間,她不顧一切地張開雙臂跑了過去,「爸~!媽~!」

  卡托麗一下飛進迪莉西亞的懷抱,然後把頭偎依在暖暖的肩膀上,後者同樣溫柔地抱緊思念已久的女兒,卡達爾則在一旁露出慈祥的眼神默默地看著相擁的兩人。母親的身體是溫暖而柔軟的,儘管一點也不嚴厲,但卻能輕易瓦解女孩靈魂深處最後的防線,這些日子來噬咬著心頭的痛苦與煩惱、恐懼與悲傷在一瞬間全都無法抑制地噴湧而出,卡托麗嗚嗚地哭了起來。

  「好啦好啦,什麼事都不會有的,親愛的,別擔心。」迪莉西亞拍拍女兒的後背,柔聲說著。

  「我、我把所有事都搞砸了……任務失敗了,」女孩依然泣不成聲,「亡靈會去搶奪世界樹,接下來騎士團還有聯盟該怎麼辦?而且還不只是這樣,不只是任務失敗……」

  「一邊哭鼻子一邊還在說著任務什麼的,不太像話哦。」卡達爾貼近兩人,和顏悅色地打斷對方的話語,「這種時候只要撒嬌就好了,在這兒站著的是你的父母,可不是教皇陛下。」

  「總之,恐怕遲早要和亡靈軍團大戰一場,即使現在擔心也沒用。」迪莉西亞放開女兒,凝視著那雙哭得紅腫的漂亮眸子,隨後愛憐地為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接下來聖都方面大概會有不少壓力和責難,但無論別人怎麼非議,我們一定會原諒你的,親愛的。」

  「所以嘍,不要再哭了,都已經十八歲了吧?」賢者的語調中帶著慈祥的父愛。

  「爸爸,媽媽……」聽到這句話以後,卡托麗卻禁不住哭得更厲害了。

  「抱歉,打擾三位的團聚。」修因緩緩走上前來,對著魔法協會的最高領袖深鞠一躬,「但我個人以為,賢者大人專程前來這裡迎接,並不是為了卡托麗一人吧?距世界樹的極光出現已經過了整整兩周,聖都對於我們的處理應該已經決定了,對嗎?」

  「是的,」卡達爾轉過身,仔細審視著隊伍中剩下的成員們,「對了……約瑟芬人呢?」

  「在與法赫多德騎士團的戰鬥中壯烈犧牲,我們把他的遺體埋在斯坦提爾丘陵中了。」法師的話語令另外四人的眼神在一瞬間黯淡下去。

  「這樣嗎……森林之子應該會很滿意自己最後的歸宿。」賢者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還是趕快回聖都吧,教皇正在那裡等待著。不過我們沒法借助伯日丁城的旅之祠,因為那座被喻為「斯托加德最後防線」的要塞已經被攻破了,亡靈們打通整個聯盟控制的疆域,現在就連聖騎士團也無法阻止神道的形成……」

  「怎麼會這樣~!?」卡托麗、修因與雷恩幾乎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沒辦法,不過似乎路維絲女神也昭示了聆聽者大人新的預言,這件事我們回去後再說,此地不宜久留,死亡騎士們隨時可能出現。」卡達爾的手掌中逐漸匯聚起魔力的光芒,「先用移送方陣跳躍到米特蘭邊境,那裡也有一座旅之祠可供使用。」

  

  ※※※

  

  歸來的戰士們並沒有休息的時間,三小時後,在抵達聖都的同時他們就接到了教皇親自下達的命令--當面接受由朱利安.奧古斯特給予的仲裁,地點依然是在教皇的辦公室,他們曾經被交託任務的起點。

  和六個月前一樣,當迪莉西亞推開檀香木門的時候,教皇本人就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聆聽者洛倫.奧古斯特則在一旁的長椅上閉目養神。當五人全部進入房間並關上大門後,聯盟的最高統治者開口了。

  「修因.威拿,請陳述這次任務的全部經過,然後我會以此為依據作出對各位的裁決。」朱利安犀利的目光掃視著年輕的聖騎士們,然後彷彿發現什麼般漂移了下,「也包括給予未能到場的『森林之子』約瑟芬的裁決……作為他的老朋友,我相信那個人是絕對不會辜負自己的名譽和勇氣的。」

  教皇的話簡潔明瞭,沒有絲毫客套--如果任務順利完成的話迎接眾人的儀式自然另當別論,但在任務失敗的嚴酷現實下,法王廳顯然必須把重點放在接下來的戰爭上,而非個人問題的處理,這點房間裡的每個人都非常清楚。

  「是的。」被點到名的法師同樣開門見山地回答,身處聖潔法陣的束縛中,任何人都無法以謊言應付詢問,而事實上修因也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他唯一的打算只是機械而不帶感情地把每一件事說出來,然後聽憑處置。

  貝利爾村驚心動魄的戰鬥,法赫多德騎士團的狙擊,約瑟芬英勇的犧牲,獵魔人卡奧斯的加入,躲避惡魔狩獵的險惡,依諾克村慘劇,格蘭戴爾河上的對決,星之都的神秘與美露基狄克的壓倒性力量,世界樹的形成以及黑暗之鷹的陰謀……高階法師平淡的語調令創造這一切的傾聽者再度經歷了他們曾經刻骨銘心的過去,直到那個敘述聲終結的時刻。

  「結束了?」朱利安確認道。

  「是的。」法師再度低下頭。

  「那麼我想問個問題,修因。如果沒有羅蘭.斯特萊夫的幫助,你們大概能走多遠?」

  「我們大概會死在貝利爾村的戰鬥中,」修因沉思了一會,然後補充道,「如果陛下是指不讓黑暗之鷹加入隊伍的話,那我們會死在露比斯山,那個現世與幽界交匯的區域太大,很難逃脫惡魔的追擊。即使真的僥倖逃脫,法赫多德騎士團接下來的搜捕也會讓所有人落網。」

  「換言之,沒有那個人你們是無論如何都抵達不了星之都的,是這樣嗎?」教皇如此總結。

  「是的。」

  「果然是對錯難辨的選擇……但即使如此,裁決依然會很嚴厲。」法王廳的主宰者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向肅立著的三人,近距離的審視令雷恩也低下了頭,但卡托麗卻依然承受著那兩道嚴厲的視線。女孩彷彿作出什麼決定般抿了抿嘴,然後終於開口說話。

  「陛下,身為隊長,我願意承擔起任務失敗的全部責任。」

  「很好的回答,不過不用現在就覺悟,因為我的話才說一半而已。」聽到對方話語時,教皇的嘴角禁不住微微揚起,「由於目前處於緊急狀況,接下來的戰爭將急需各位的能力,所以對於你們三人的處罰將等到黎明之戰結束後才發佈,給予約瑟芬的追悼也是一樣。在世界樹出現,亡靈大軍蠢蠢欲動的現在,每個人都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決定聯盟命運的那一瞬間上。」

  這句話令神經緊繃著的三人頓時鬆了口氣,但接著朱利安的話鋒卻又突然一轉:「不過聖騎士團是屬於女神的一柄純粹的劍,絕不能容忍『雜質』的存在。即使大敵當前,信仰動搖者依然需要受到處罰。所以,卡托麗.奧蘭德,你的海藍聖騎士身份將會被剝奪,你被賦予的頭銜將會被收回,而且你也將永遠失去成為聖騎士的資格,這是我的裁決,即刻生效。有什麼異議嗎?」

  「這個審判對於我來說已太過仁慈了。」女孩靜靜地低下頭,簡短地回答。

  「那麼好吧,你們三人可以先行退下了,修因.威拿和雷恩.布倫特的軍事調遣命令將會在今晚下達,至於卡托麗.奧蘭德,」教皇略略思索了下,「既然你是艾拉澤亞人,應該可以編入聖劍騎士團的普通部隊中,受迪莉西亞的管理……」

  「教皇陛下,我知道自己身為罪人之身,能得到為聯盟戰鬥的機會已是極限,」少女突然單膝跪下,然後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朱利安,房間內其餘六人的視線頓時齊刷刷地聚焦在她單薄的身影上,「但是……請恕我冒昧地提出一個請求~!」

  「什麼?」

  「我希望能成為聯盟獅鷲騎士團的成員~!」

  「為什麼?」教皇的語調中奇怪大於責備。

  「在世界樹下羅蘭曾和我單獨對話,那是修因所不瞭解的部分。」卡托麗的臉色十分蒼白,她頓了頓,然後表情嚴肅地繼續訴說,「黑暗之鷹聲稱他將在黎明之戰時在世界樹之冠上等待我的挑戰,所以身為一名騎士,我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了結和他之間的宿怨,而成為獅鷲騎士將會提高我與他接觸的機率……當然,一切都會以聯盟的最高利益為優先,在這個基礎上,我希望能達成自己的願望~!」

  「據我所知,亡靈軍團的對空防禦體系非常完善,即使依靠獅鷲的速度,想要衝進敵陣也非常困難,你是打算自我毀滅嗎?」朱利安皺起眉頭。

  「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何況獅鷲這種生物本身也是軍團的重要戰力,我不會為了個人目的而令軍隊力量受損,」女孩清澈的眼神中蘊涵著一種令教皇無法忽略的執著,就好像燃起的火焰般灼熱,「但是,既然我的一生都與羅蘭.斯特萊夫糾結在一起,那就沒有理由在最後的戰鬥中逃避他~!教皇陛下,我希望能與黑暗之鷹面對面,一對一的決鬥~!」

  朱利安破天荒地將視線轉向了一側的兩人,卡達爾與迪莉西亞。這對與卡托麗親密無間的夫婦從進入房間後就一直保持著沉默--這是事先就約定好的,裁決將由教皇一個人作出,其他任何人都無權提出反駁和建議,除非教皇本人要求他們提出--而現在,朱利安的確在以眼神詢問卡托麗養父母的建議。

  三人以目光交流著,最後,教皇深深地歎了口氣:「好吧,我批准你的請求,卡托麗.奧蘭德。」

  「感謝之至。」跪著的女孩深深低下頭,直到額頭碰到柔軟的地毯為止。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27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26
第二十五章降臨


  大廳的鏤空穹頂之下,無數纖細光潔的柔莖優雅地斜挑起凝固的五彩冠冕;綻放的百花叢中,悅耳琴聲縈繞依舊,不僅為空氣染上寧靜祥和的味道,而且也使往生者們的靈魂得以淨化。身著鵝黃連衣裙的少女就這樣以心醉的表情彈奏著豎琴,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緩緩從半空飄落。

  彷彿感受到了凡人所擁有的疲憊,依修托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然後才站起身面對聆聽已久的羅蘭與理查德。而在視線接觸到死亡騎士之時,那雙翡翠色的瞳孔瞬間掠過歡欣的神情,彎彎的月眉也頓時舒展開來。

  「伊修托利,我回來了。」羅蘭的臉龐泛起懷念的微笑。

  「歡迎回來,路上辛苦了。」黑髮的女神像飛鳥般從花叢上一點而過,輕盈地落在兩人面前。然而在抬頭打量羅蘭時,她卻露出有些複雜的神態:「咦?」

  「怎麼了?」

  伊修托利的語調中帶著微妙的抑揚:「好像……歐林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嗯,似乎正是如此。」羅蘭的目光轉為黯淡,「因為在旅途中發生了很多事情……」

  「能讓只懂得除草弄花的園丁重拾只屬於執念者的眼神,那一定是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才對。」少女微笑起來,「很令人好奇呢,不介意的話,歐林可以告訴我嗎?」

  「其實我的確這麼打算,」死亡騎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話說到一半,他卻露出為難的表情,隨後將目光轉向一側等待著的巫妖身上。

  「我的看法是,如果想審問他的話,不妨在路上才開始吧。從已經確定好的職責和位置來看,不會有任何妨礙的。」理查德冰藍色的眼神清澈而銳利,帶著專注與執著,「女神伊修托利,神道業已開啟。現在正是離開冰雪覆蓋的閉塞之地,前去回應世界樹召喚的時候。」

  「要離開寒冰皇冠了嗎?」那銀鈴般的聲音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感慨。伊修托利無言地環顧整個大廳,靜默良久,最後下定決心般地向著兩人點了點頭,「總覺得十分懷念和不捨,但是……我之所以會在這裡等待上百年時間,就是為了此時此刻的降臨,我們走吧。」

  巫妖於是立即呼喚一聲,等候在外的七名高階死亡騎士走了過來,身後還跟隨著另外兩名理查德的同僚法師--他們都是羅蘭非常熟悉的人,無一不擁有精湛的劍術、強大的魔力以及毫無迷茫的眼神。

  「那麼我也來幫忙。」羅蘭說著,帶頭走向大廳的深處。在幕簾的掩蓋之下,被安置在冰座之上的幽藍色巨大水晶正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那就是亡靈大軍所要運送的東西,伊修托利的靈魂之石。

  「請各位務必小心謹慎。」前任騎士團長嚴肅地說道,然後和三名亡靈一起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開始搬動那顆一人多高的水晶。但是,四名高階死亡騎士僅僅稍一用力,水晶就已經脫離了冰座--和體積相較,靈魂之石的份量比想像中要小得多。

  好像羽毛般輕柔,這就是伊修托利靈魂的重量嗎?隔著透明的晶壁,羅蘭凝視著那舞動的絢爛火焰,沉入二十年來的記憶之中。在很久以前,有著燃燒之瞳的黑暗之鷹曾將這團火焰拋在腦後,然後不顧一切地投入復仇的懷抱,自私地為一個人揮劍。但現在,那個復仇者已經將約定的誓言銘記在心--此刻,自己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能令女神達成封神的願望。

  沒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保護好這顆玻璃般的心,然後令伊修托利踏上她所選擇的道路~!而在那之後……罅隙之間,另一個同樣擁有純黑長髮的身影在腦海中躍然浮現,死亡騎士水色的瞳孔頓時掠過懊悔的暗痕。

  而在那之後,我必須完成與卡托麗.奧蘭德之間的約定。

  寒冰皇冠宮殿的道路如同迷宮般龐大繁複,但對於長期居住於此的人來說,那根本不是問題。兩名運送豎琴的戰士在隊伍前面利索地領路,他們的身後是搬運靈魂之石的死亡騎士,剩餘的三位巫妖和兩名死亡騎士則負責護衛。將近二十分鐘後,隊伍抵達了位於冰峰上的起程點--一個由堅冰打造的廣闊平台--包括白龍之王克拉費里格在內的五條巨龍正在這裡等待著來自女神的命令。

  將豎琴和靈魂之石安置在白龍之王背部後,羅蘭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克拉費里格寬闊的兩翼間,伊修托利的身旁--後者依然靜靜地撫摩著琴弦,與此同時,另外十名護衛也都已搭乘上其餘四條白龍,女神的歐林再度仔細檢查一遍,確定一切都正常,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高喊了一句。

  「全體出發~!」

  五條亡靈龍在這話語中張開遮天的巨翼,然後乘著呼嘯的北風飛翔起來。

  巨龍們首先結成一個菱形的陣型,將背負著靈魂之石的克拉費里格包在中央。而當運送者們升至高空時,盤旋著的另外十四條白龍迅速靠攏過來,在這個菱形陣外編織出一個更為嚴密的立體防禦體系--總共有十九條亡靈巨龍、八名死亡騎士和三名巫妖--他們將會以自身全部的智慧和力量,不惜一切地保護女神,直至她安全地抵達亡靈大軍的根據地。

  「極光消失了。」羅蘭抬頭仰望,原本該傾瀉著五彩瀑布的天空此刻卻為北方特有的厚雲侵蝕殆盡。

  「因為我已經不在那裡了,所以光芒才會消失。寒冰皇冠也很快會化為一座海市蜃樓,最後在幾天內崩解。」黑髮碧眼的女孩在一旁輕輕地說著,「即使再美麗,那些也僅僅是為了達到目的而設下的手段,如果被迷惑的話便會止步不前。」

  

  ※※※

  

  伊修托利的靈魂之石是完全不受現世魔法影響的存在,無論是移送方陣還是黑暗之門都在運送這一環節失去作用,為了能確保在通過路維絲控制區域時佔有絕對的優勢和安全,死亡騎士們花了整整八年時間,在屬於聯盟的地區開拓出名為「神道」的大片疆域;而除此之外,靈魂之石則會由巨龍們來運送--接下來的幾天內,他們將沿著一條經過精確勘探的秘密航線飛行,跨越諾德森大陸、白海、風暴洋、洛倫丹大陸綿延的海岸線,最終進入亡靈大軍控制下的路維絲領域。

  對於天空的主宰者來說,北方大陸在他們的翼下並不是很大,短短幾個小時之後,覆蓋著冰層的諾德森海岸線就出現在了亡靈們的視野中。在蜿蜒曲折的線條之外則是一望無際的白海,從巨龍們所在的高度眺望,就彷彿一塊湛藍而光滑的巨大鏡面。

  「這就是叫做『海』的廣闊水域嗎?真漂亮。」伊修托利放開豎琴,用白皙的手托著精緻的下巴,凝神俯瞰著波濤起伏的海面,「它的表面一定比綢緞還要光滑,它的顏色一定比寶石更純淨,它所容納的力量一定難以估量,它所經歷的歲月也一定比神更久遠。比起我所創造的幻境,這才是世界真正的模樣。」

  「伊修托利……是第一次看到海?」羅蘭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是哦,因為過去的上百年一直呆在北方大陸的最北端啊。」少女用略帶責備的眼神瞟了歐林一眼,「雖然也不是不能離開,但對於想要封神的意志體來說,任何不謹慎的行為都有可能招來毀滅--特別是在另一個已經成為神的同類虎視眈眈的時候。」

  「一定很寂寞吧?」

  「對於神來說,雖然無法見到世界的模樣,但卻可以傾聽世界的聲音--也就是人們的執念。而且比起悅耳的豎琴曲,由意志所奏響的交響樂更能吸引我。」伊修托利有些感慨地回答,「但是,那卻是一把雙刃劍,它雖然令我得以鑄造出名為死亡騎士的利劍,但是也在同時令路維絲更加頑固地想要凍結世界的變化。」

  「原來如此。」羅蘭微微一笑,「不過說起來,神就是指那種愛好修辭和比喻,同時說出難以理解話語的女子嗎?」

  「比起神來,人自己才是難以理解的。」女神同樣還以微笑,並巧妙地將話鋒指向對方,「比如說……為什麼歐林會對那個女孩抱持著連自己都覺得矛盾的感情呢?」

  「真是傷腦筋,伊修托利辯論的水準已經比理查德還要高了。」死亡騎士的微笑轉為苦笑,那燃燒著火焰的瞳孔也輕微地抖動了一下,「不過,如果一定要解釋的話,那是因為她擁有我所嚮往的東西吧?」

  「羅蘭和卡托麗是非常相似的存在,都曾擁有過美好的過去,但卻在一瞬間被粉碎,為了能讓一無所有的自己生存下去,兩個人都選擇仇恨作為動力和目標……但是,分歧也就出在這裡,她以肯定自己的方式來否定黑暗之鷹,而我卻讓憎恨的目光完全釘死在溫達姆的身上。」羅蘭突然轉過頭,凝視著表情溫柔的女神,「我很幸運,不僅有資格使用『霜慟』,而且還是伊修托利的歐林,歷史齒輪中的一環。但是,復仇的業火卻令黑暗之鷹錯過了很多東西,而且當那火焰熄滅的時候,他不僅沒有得到期待中的安寧,反而變得更加困惑與迷茫。」

  死亡騎士水色的瞳孔逐漸黯淡下去:「直至遇到卡托麗,鏡子裡的另一個羅蘭,這時我才明白這些年來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麼……原來其實可以選擇不同的道路,走得更遠一些,守護得更好一些的。」

  「那,為什麼還要傷害她到如此程度?」

  「正是因為認識到了必須不惜一切地守護最重要的事物,所以唯一的辦法只有背叛。」羅蘭頓了頓,最後以輕描淡寫的口吻一帶而過,「不過作為一名騎士,我會為此作出相應補償的,那時候我和她之間就兩清了,誰也不欠誰的。」

  「會作出相應的補償嗎……那樣也好。」伊修托利卻轉過頭,再度凝視著廣闊無垠的大海,女神的表情因此被飄揚的純黑長髮遮去,只在對方眼中留下一個婀娜的倩影。

  「因為,如果不那麼做的話,羅蘭就不再是羅蘭了。」最後的這句話輕不可聞,在傳入死亡騎士耳畔前就已隨風消逝。

  

  ※※※

  

  六月二十六日,龍群終於順利抵達艾拉澤亞翠綠色的海岸線,從這裡開始就是屬於女神路維絲控制下的領域。在之前的五天中,伊修托利一直憑藉自己的力量隱藏著靈魂之石的位置,但從現在起無論採取什麼樣的方法都不能阻止來自對方的探察,亡靈們的一舉一動都將暴露在路維絲的注視之下--僅僅在進入佔領區三小時後,附近的大群獅鷲部隊就已迅速聚集過來,並開始向著運送著那顆幽藍色水晶的飛行編隊靠近。

  「那就是路維絲的信徒們。」碧眼少女的臉龐掠過一絲陰霾。

  「是獅鷲騎士,聯盟的高機動部隊,駕御者大都為矮人,總數在五千名左右。這幾年的戰況我並不清楚,不過理查德認為他們並沒有在長期戰爭中被摧毀,他說得對,看上去這些傢伙的戰鬥經驗更豐富了。我軍的白龍部隊加上這裡的也只有七十六名,還有另外四千隻石像鬼負責輔助攻擊,但和五千獅鷲對抗的話,勝利的可能性極小。」羅蘭以專家的口吻開始解釋,但表情中絲毫沒有緊張感,「長久以來,制空權一直在路維絲手中,這也是神道的開拓長達八年的主要原因。」

  「不過歐林一定有對抗他們的方法了吧?」

  「當然,這是騎士團高層討論後得出的最佳運送方案,絕對不會有任何閃失。」對方以自信的語調回答,然後站起做了個邀請的姿態,「請看吧,伊修托利。」

  廣袤的艾拉澤亞大平原上,兩排散射出燦爛光輝的魔法高塔整齊地矗立著,彷彿等待檢閱的隊伍,從克拉費里格的翼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盡頭的地平線。這種防禦設施的高度為四十米,頂端呈音叉狀,強大的魔法之力就在削尖的分支上來回流竄,持續發出嘶嘶的聲音,並不時擦出刺眼的火花--看起來這情形有點類似一個巨型路燈--然而,任何試圖接近它的敵人都會在連環法術的風暴下被煮沸或撕碎。

  維持了五天的菱形編隊終於拆散了,其餘十八條巨龍依然保持著巡航高度,並迅速與前來迎接的亡靈飛行部隊組合,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金字塔狀的防禦編隊。而白龍之王則徐徐降低飛行高度,最終進入由兩側整齊排列的魔法之塔銜接而成的神道中,遠遠看去,就像是一葉精緻的扁舟,獨自一人在波光粼粼的河道上輕快地航行。

  隨著時間的流逝,受命趕來的獅鷲部隊數量正迅速上升,然而在巨龍和石像鬼們無懈可擊的銅牆鐵壁前,他們完全沒有機會--即使亡命穿越防禦塔的火力網,克拉費里格也可以在危急時刻迅速降落到地面上尋求掩護,從而徹底摧毀飛行部隊攻擊靈魂之石的企圖。

  雙方於是隔著閃爍的魔法光輝虎視眈眈地對視著,將柵欄般排列的防禦塔一對又一對地甩在身後。原本這樣的情形也許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意外卻突然發生--一名獅鷲騎士操縱著他的坐騎鹵莽地闖進了防禦塔的攻擊範圍之中。

  下一瞬間,附近五座高塔的音叉在剎那間變得耀眼無比,劈啪做響的能量流從兩側的塔頂向中央注入,緊接著,一道銳利無比的強光呼嘯著從中間那座塔的頂端激射而出,正中那隻慌忙逃竄的獅鷲。在目標被化為灰燼的同時,這道光又如同綻開的花朵般散射成一大片光暈,然後毫不留情地掃過原本可見而不可及的獅鷲群,聯盟井然有序的飛行編隊頓時亂了套,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矮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被擊中的數十名同伴渾身冒煙,最後慘叫著從高空跌落,化為一灘血腥的肉泥。

  「他們現在應該明白了,處於危險之中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接下來這些精明的傢伙一定會離得遠遠的。」理查德解除了飛行法術,隨後輕巧地落在克拉費里格的背上,羅蘭的身旁。

  「知識的力量。」伊修托利微笑著評價,「非常漂亮的護衛者,若是能把這傑作留下就好了。」

  「別擔心,伊修托利陛下,我為你專門準備了微縮模型以供收藏。」受到讚揚的巫妖禁不住得意洋洋,「兩天以後,等我們抵達軍團駐地的時候便可見到,你一定會滿意的。」

  六月二十八日,從寒冰皇冠出發後整整一周,飛行了上萬公里的白龍之王終於收起雙翼,穩穩地著陸在城塞都市伯日丁堅硬的廣場上。這裡是斯托加德的邊境地區,也是亡靈大軍即將向法赫多德進發的起點,新的神道將從此地開始延伸,直到世界樹的腳下為止。

  

  ※※※

  

  「經多方確認,亡靈軍團已從斯托加德和艾拉澤亞兩地膠著的戰線全面而有計劃地撤退了,目前他們正在邊境城市伯日丁集結,估計在兩到三天之後亡靈將向法赫多德境內推進。」

  聖鎖鏈騎士團團長喬伊的聲音迴響在聖都守衛森嚴的圓桌會議廳內--在長達八年的亡靈戰爭中,大部分的情報搜索工作都是由聖鎖鏈騎士團負責的,也包括今天關乎聯盟未來的最高級軍事會議。

  教皇沉思了一會,然後發問:「這麼說我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回被佔領的失地?」

  「正是如此。」喬伊的語調沒有半點含糊,「為了避免聯盟各國的王國軍擅自侵佔領土,我已經派遣聖騎士團的先頭部隊進入西艾拉澤亞地區了,管理工作非常順利。」

  「做得很好,這樣可以穩住貪婪的國王們。」朱利安略略頷首,但隨後目光卻突然一轉,「不過請問各位前線的首腦們,如何確定這種撤退不是死亡騎士們的陰謀?」

  「因為所有的軍事設施都已被搗毀了。」卡達爾和喬伊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後接過話頭,「那是亡靈們自己做的,包括以前曾經在各地建立起的聚魔塔、斯托加德和艾拉澤亞各地的工事,還有用來守護『神道』的那些魔法防禦塔,全部都已被無聲無息地徹底銷毀。巫妖的目的應當是避免尖端技術落入敵手,但另一方面,那也是他們將要離開這裡的決定性證據。」

  「苦戰整整八年,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收場……」聖盃騎士團團長尼克羅歎了口氣,但卻突然被對方嚴肅的話語打斷。

  「尼克羅閣下,我們現在絕對不能有半點鬆懈。不要忘記,收回被佔領的國土只是戰爭的附帶結果之一,最關鍵的目的是要贏得黎明之戰的勝利~!」教皇的眼神冷峻異常,「這個世界上無法存在兩位神明,一棵世界樹的崛起意味著另一棵的枯萎,這是連魔法學徒都明白的道理。如果不能摧毀伊修托利,那聯盟將從此一蹶不振,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發起攻擊。」

  「是的,教皇陛下,我明白。」尼克羅深深地低下頭,以避開那兩道銳利的視線。

  「但還有一個問題,朱利安陛下。」卡達爾的表情有些猶豫不決。

  「請講。」

  「從目前的戰力估計來看,聯盟的軍隊在黎明之戰中取得勝利的可能性很低。」

  「這點在預料之中,血肉之軀的人類始終也是無法長期與亡靈們對抗的,不過沒關係,」教皇的目光轉向一側的聆聽者,「路維絲已給出預言,當伊修托利陷入沉眠時,女神便可從相互的制約中解脫出來,並為我們帶來非常強大的力量與敵人對抗……那將會是足以戰勝死亡騎士的力量。」

  整個會議廳在一瞬間陷入沉默,與會者的視線就彷彿被凍結般停滯,而屬於凡人們的粗重呼吸聲卻越發清晰起來。每個人的腦海中幾乎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我將親眼目睹神的力量嗎?

  「具體情形並不清楚,總之,到時只要按照女神路維絲的意思去做就行了,相信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看到自己的話產生預料之中的效果,朱利安滿意地露出笑容。

  整個會議持續了好幾小時,當全部關鍵細節都無一遺漏地得到確定時,即使連聖騎士們也已疲憊不堪。伴隨著斜照的夕陽,賢者卡達爾將橫攤在圓桌上的物品一件件撤離,最後恢復到了原先乾淨整潔的模樣,大廳重歸寂靜。

  「哥哥。」當空寂的房間內只剩下奧古斯特兄弟兩人時,聆聽者終於開口了。

  「什麼事,洛倫?」教皇的語氣隨意了很多,他一邊回答一邊為自己倒茶。

  「我知道你打算親自出征,不過那樣可能會產生很糟糕的結果。」洛倫的語調卻依然嚴肅,「現在聖都的局勢很不穩定,各國的國王們也蠢蠢欲動。我並不打算對即將到來的黎明之戰做什麼揣測,不過這種時候,教皇如果能留守聖都坐鎮全局的話,應該會令政局安全……」

  「那麼誰去率領大軍出征?」

  「我去。」

  朱利安拿著水壺的手停止下來:「可是,親愛的弟弟,你連一次帶兵的經驗都沒有。當然,真正負責指揮的是卡達爾和三位團長,具體操作時我們要做的並不多,然而……戰場的環境非常危險,你應該還記得我在三十年前平定叛亂時差點死掉的事,何況這次要面對敵人異常強大,死亡騎士也非常擅長突擊式奔襲。」

  「是的,這些我都很清楚。和你不一樣,我並不是個出類拔萃的領袖,僅僅因為被女神路維絲選中成為了神與信徒之間聯繫的媒介,所以才能站在這麼高的位置。」對方搖了搖頭,「但現在是前所未有的嚴峻關頭,而我是你的弟弟,即使從職責上來看聆聽者並沒什麼別的義務需要履行,但如果想要做個好弟弟,那是不能總躲在哥哥身後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他去做的。」

  朱利安沒有回答,只是無言地注視著弟弟,而對方則毫無動搖地承受著那蘊涵審視與考驗的視線。最後,教皇終於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原以為只有經歷過殊死戰鬥的騎士們才會在風雨飄搖的年代裡改變,看來我錯了。」

  「那麼,哥哥?」洛倫以不確定的聲音發問。

  「你的建議是正確的,我這就去通知遠征軍的指揮官們。」教皇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臉龐上滄桑的線條在瞬間舒展開來,「盡自己的力量去做吧,親愛的弟弟,奧古斯特家族的榮譽需要我們共同去維護,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依然如此。」

  七月六日,聯盟的大軍在斯托加德與米特蘭兩國交界處已集結完畢,這支精英部隊包括一千○二十名高階聖騎士,三千一百名低階聖騎士,五千五百名風暴獅鷲騎士,聖劍、聖盃、聖鎖鏈騎士團的十二萬名訓練有素的普通騎士和步兵軍團,以及隸屬於國王們的十萬世俗軍隊,全部總和起來超過了二十二萬,是聯盟有史以來規模最大、裝備最精良的遠征陣容。這支肩負著扭轉教廷與國家命運的部隊由聆聽者洛倫.奧古斯特親自率領,將於當天向被亡靈們佔領的伯日丁城進發。

  與此同時,往生者們也已將一切準備就緒。這八年戰爭中,寒冰皇冠騎士團謹慎的作風令人員損失降到了最低--現在全團共有兩千二百一十名高階死亡騎士,五千名低階死亡騎士。作為消耗品的食屍鬼在這期間則數量大增,達到近十萬隻,蜘蛛戰士的數量三萬兩千名,再加上由七十六條亡靈巨龍和四千隻石像鬼構成的空中部隊,總計十五萬左右。

  而當這支挾裹著寒冷的黑色潮水踏上征途時,考慮周全的巫妖們還將行動緩慢的六萬骷髏戰士留在了伯日丁要塞,以此拖延人類前進的速度,消耗他們的精力以及令其中少量的生命之火永遠熄滅。

  

  ※※※

  

  茂密濕潤的叢林,藍綢帶一樣的河流,以及閃爍著點綴大地的無數湖泊,當斯坦提爾丘陵的美麗景色映照入克里特的瞳孔時,即使是這位見多識廣的獅鷲騎士也不得不承認此處絕對是度假勝地。但下一刻,坐騎翼下的蒼翠大地卻突然變了模樣--綠色剝落,取而代之的是向外散發著寒冷與死亡氣息的凍土,就好像有誰惡作劇般地把一大塊北方大陸給覆了上來,從高空看去,這片荒蕪的地域格外刺眼。

  「亡靈大軍通過的道路,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掩飾行蹤的意思。」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傳進矮人的耳朵。

  「啊,恩,我知道。」克里特隨口應了一聲,然後側頭看了看這句話的主人,偵察小隊的新副官--對於近十年來聽慣風聲和大嗓門咆哮的獅鷲騎士來說,銀鈴般的聲音實在讓他有些不習慣。

  這個叫做卡托麗的女孩是在三周前抵達風暴要塞的,當對方告訴克里特自己是來成為一名獅鷲騎士時,矮人的下巴一度掉到過地上數次。在恢復語言能力以後,克里特很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人類女孩的要求--從主觀上判斷,她完全沒有成為獅鷲騎士的能耐;從客觀上判斷,常年征戰下來,部隊裡也沒有多餘的獅鷲可提供給這個不速之客。

  但她顯然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在被請求了將近一個小時後,矮人終於舉起白旗,答應帶卡托麗去看看一匹尚未納入訓練計劃的坐騎--也許是全聯盟境內最後一匹無主的成年獅鷲--儘管他根本不認為女孩真的能馴服它。

  那隻獅鷲的名字是『凱歐』,它以前唯一的主人叫做諾爾德.迪蘭,這位偉大戰士有一個榮譽的頭銜--『風暴之子』。在眾所周知的達蘭拉攻防戰中,他擊碎了掛在白龍之王脖子上的紫炎石,亡靈的攻勢因而被截停,但諾爾德也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儘管獅鷲凱歐在戰鬥中倖存了下來,但自那一次以後,這隻獅鷲就拒絕任何人搭乘,克里特也不例外。

  當兩人抵達凱歐的巢穴時,人類女孩卻做出了連倔強的高山矮人都無法理解的行為--她執意要這位經驗豐富的騎士在洞口留守,不僅如此,卡托麗還取下腰間的佩劍,打算手無寸鐵地去面對那隻近四米長、半噸多重的食肉猛獸~!

  「為什麼?」克里特手裡拿著『紫荊』,迷惑不解地問道,他從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傢伙。

  「因為命運迫使我向著世界樹之冠前進,借助獅鷲的力量是目前能採取的唯一方法,所以我必須馴服它。」有著黑髮碧眼的人類女孩如此回答,語調中透露出無法磨滅的堅決,「如果無法親手了結我與黑暗之鷹的宿命,那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我必須去那裡,所以我也必須馴服凱歐,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四小時以後,卡托麗做到了矮人們數年來無法做到的事--她成為了凱歐的新主人。當桀驁不遜的獅鷲馴順地跟隨著女孩走出巢穴時,克里特不得不盡全力抿住嘴,以免驚訝地喊出聲--所以這回凸出來的是矮人的眼球。

  這件事比路維絲降下的奇跡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然而卡托麗之後的成績證明其並非偶然:缺乏訓練時間,但她卻在兩周內就掌握了飛行的全部要領;嬌小的身體無法使用沉重的擲斧,但她卻能在狂風中用弩射中移動靶;視力天生不及矮人,但她卻以遠超他人的集中力和反應速度彌補了一切。

  風暴城的所有獅鷲騎士都不得不對這位單薄的人類女孩刮目相看--她就像一柄純粹而耀眼的劍,渴望在火焰的淬煉中磨利,而且只為一個目標專注地揮舞。

  「克里特大人,斥候發出信號,我們已經接近亡靈軍團。而且,對方的空中部隊似乎發現偵察隊了。」卡托麗的聲音將矮人從沉思中拖回現實。伴隨著那悅耳的話語,盤旋在半空的亡靈巨龍和石像鬼群首先進入了獅鷲騎士的視野,他們就好像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看上去非常顯眼。

  「很好,所有人都進入備戰狀態,但不要太接近。別擔心,那些空中部隊的目的是保護靈魂之石,只要我們保持一定距離,他們就不會發起攻擊。」偵察隊隊長於是定了定神,並通過手勢向部下們發佈戒嚴令。

  但緊接著,矮人和人類女孩的動作卻都停了下來,獅鷲翼下的景象彷彿一塊強力磁鐵,牢牢攫住兩人的視線,並迫使他們承受著一種無法逃避的窒息感。

  法赫多德首都雷帕卡下方圓十公里內,平原已被黑色潮水化為了一片汪洋,隨著水流的變化,整個地面波濤起伏。死亡騎士高舉的戰戟流溢出死亡的寒光,層層疊疊的的槍鋒構造出滔天的鋼鐵巨浪,這股浪頭一次又一次地打在雷帕卡堅固的城牆上,每次都殘酷地捲走無數生命與希望。

  整座城市恍如一條被困的船隻,在這浩瀚的黑色海洋與咆哮的風暴中微微顫動,彷彿下一刻就將沉入無底的深淵。

  「法赫多德人撐不了多久,他們的防線很快就會崩潰。」克里特以乾澀的語氣陳述著所有人都能預見的未來,「我看這些死亡騎士和殺戮機器根本就沒區別。」

  「是啊。」卡托麗淡淡地接了一句,白皙的臉龐掠過一道複雜的神色。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26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27
第二十六章夢琉與久遠


  十月八日,矗立在雲海與山峰之間的世界樹終於映入往生者們燃燒的視線,他們迅速地穿越雅赫維山脈中寬達十公里的峽谷,最終護送著靈魂之石抵達世界樹之冠的涼蔭下--由十五萬大軍砌構的陣型就彷彿一條黑色的巨蟒,在追逐的終點盤踞成圓,靜侯敵人的到來。

  這是亡靈部隊離開聯盟後的第三個月,在此期間,從塔克拉瑪城到格蘭戴爾河,整個法赫多德縱深防禦工事均已在死亡騎士的利劍下崩潰,騎士團在首都防衛戰中幾乎全滅,國王和宰相大臣也下落不明。

  阻擋在伊修托利面前的重重障礙終於被一層又一層地清除--唯一剩下的只有路維絲,而與她的決戰將會決定兩名女神的未來以及時代的走向。

  很快就會迎來決定世界命運的黎明之戰了……羅蘭勒住夢魘,抬起頭仰望著那一頂遮天蔽日的宏偉樹冠,隨後,一個同樣有著黑髮與綠眸的身影躍入他的腦海。過了三個半月,卡托麗.奧蘭德現在怎樣了呢?她真的能按約定來到世界樹的顛峰之上見我嗎?她真的願意按約定來到世界樹的顛峰之上見我嗎?

  「復出的團長大人,別發呆了,這裡可不是花園。」阿爾薩斯輕佻的聲音傳入他的耳畔,「周邊地區的清掃工作已經完成,飛來飛去的獅鷲斥候,法赫多德的殘兵敗將,還有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山區神秘物種,全部都幹掉了。」

  「辛苦了。」死亡騎士點了點頭,轉向另一側的巫妖,「聯盟的主力部隊什麼時候會抵達世界樹?」

  「按目前的速度估算,明天清晨。」理查德冷靜地判斷,「我們還有二十小時可供準備防禦工事。」

  「伊修托利說,這次她要親自佈置防禦要塞。」提起這個名字時,羅蘭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雖然不太清楚究竟會變成怎樣,不過恐怕這個戰場上會出現一座新的空中花園。要打賭嗎,你們兩個?」

  「一名謹慎的法師是不會有興趣在資訊渠道歪斜的情況下打賭的。」巫妖擺了擺手,「不過既然女神這麼想,那麼我們就改變一下行動步驟,首先進行融合儀式。來吧各位,請把靈魂之石的運載車引導至世界樹之下。」

  八匹夢魘的牽引下,一乘裝飾著浮雕與紫水晶的黑色四輪馬車緩緩地開始行駛。車輪轉動之時,死亡騎士與亡靈們紛紛向兩側靠攏,然而那些燃燒著火焰的瞳孔中所流露出的並非敬畏與崇拜,而是嚮往與執著。只是一瞬間的工夫,瀰漫著冰屑與寒氣的黑色海洋上,頓時開啟出一條筆直的道路。

  「歐林,我這樣是不是很像童話裡的公主?」伊修托利搭著羅蘭的手輕盈地跳下馬車。

  「童話裡的公主才不會帶著十五萬大軍橫穿整個洛倫丹。」對方笑著眨了眨眼睛,隨後和三名高階死亡騎士一同將靈魂之石抬出,小心翼翼地搬到世界樹如網般糾結的根系下。

  「放在那裡就可以了。」女神點了點頭,然後祈禱般地合起雙手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因此在呼吸動作下微微顫動。下一刻,靈魂之石突然脫離地面,在半空中懸浮著發出清脆的鳴響聲。

  透明的水晶被由內而生的柔金色光芒所覆蓋,化為一團形狀變幻不定的光球,「嗖」地一聲鑽入世界樹的體內,然後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沿著那通天的宏偉軀幹向著頂端攀升。最終,不定形的光芒終於在向外延伸出無數分叉枝椏的地方、巨大樹冠的正中央停了下來,重新凝聚為一顆有著絢麗光澤的靈魂之石。

  「理查德。」

  「是的,伊修托利陛下?」看得出神的巫妖急忙回答。

  「你不是一直說『希望能親眼目睹寒冰皇冠的誕生』嗎?那現在可一定要睜大眼睛才行哦。」伊修托利說著伸出精緻的手臂,將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力量彙集在纖細的指間,「因為……女神的繪筆可是稍縱即逝的奇跡啊。」

  伴隨著銀鈴般的話語,靈魂之石向著四面八方激射出無數道亮藍色光線,打在世界樹翠綠的葉片上,然後反射到地面。就好像真的被藝術大師看不見的手指掌握著一般,這些光線在半空中時而疾筆,時而舒緩,時而龍飛鳳舞,時而一劃一停。而在它們的末端,有著冷峻表面的石壁正從虛幻中凸現,由影子般的海市蜃樓沉澱為可以觸摸的實體。

  伊修托利正按照她心中的姿態描繪出一座前所未有的宏偉都城。

  高過百米的玉石城壁首尾銜接,環繞成方圓十里的巨大環型,無數鱗次櫛比的建築就在這片土地上組合出圖案般的花紋。城的中央,以矗立著的世界樹為中心,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拔地而起,那精雕細鏤的宮殿從堅固的地面開始上升,逐漸傾斜,最後聚束收攏成為一個伸入雲端的八面體高塔,將世界樹巨大無比的軀幹連同裸露的根系全都包裹其中。再往上是空中花園群,萬級台階倚著世界樹的主幹曲折地向高處蜿蜒,長廊連接起無數風格迥異的庭院,清澈的噴泉演奏著悅耳的水聲,盛開的鮮花沁出心曠神怡的芳香。

  而在這夢幻般的景色之上,就是這座城市的最高點,此時,隨著世界樹而建起的樓宇已沒入枝繁葉茂的樹冠之中。世界樹的粗壯支幹托起一座開滿鮮花的空中廣場,廣場的邊緣均勻地分佈著十二座高塔,它們穿過綴滿綠色的枝椏,刺向深邃的天穹,頂端閃爍著五彩的光輝。而在這花海的中央--也即是世界樹之冠的中心--一座小巧玲瓏的宮堡將鑲嵌在世界樹中的靈魂之石很好地保護了起來。

  這是屬於我的城堡,是為了改變廣闊的世界而築起的燈塔。

  當在現世的畫布上繪製完全幅作品後,靈魂之石重又歸於寂靜,然而即使最後一道光線淡去後很久,依然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在目睹屬於女神的力量後,即使是死亡騎士和巫妖們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恢復平常的心情。

  「用這座城來容納部隊,恐怕……大了一點……」過了半晌,阿爾薩斯終於打破寂靜,這位喜歡扮演諷刺角色的戰士很難得地露出崇敬的表情。

  「因為它並不是為了黎明之戰而專門建造的要塞,」伊修托利睜開眼,笑著接過話頭,「不過我想,比起匆忙構造的防禦工事,這座城應該要好得多吧?」

  「要好太多了,聯盟的士兵恐怕連那扇大門都推不開。」羅蘭轉過頭凝視著外城高達八十米的兩扇精金城門。

  「這種力量實在是太偉大了……」理查德旁若無人地長吁短歎。

  「歐林,那麼我先到靈魂之殿裡去休息,這裡的一切就拜託了。」女神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方,「神的蘇生儀式必須在黎明到來前實行,如果錯過了,就只有等第二天才行。從現在開始到明早黎明到來,還有一段時間,希望你們能在那之前結束佈置……因為,在進入睡眠前,我有無論如何都一定要說的事。」

  「我們一定會按時前來的,放心吧,伊修托利。」羅蘭以堅決的口吻回答。

  「嗯,我等著。」伊修托利微笑著揮了揮手,下一刻,那個身著連衣裙的身影已融入空氣之中,彷彿琴聲般隨風而去。

  

  ※※※

  

  城市的半徑為四公里,周邊的城牆高度一百米,城門高度八十米,東西南北各有一條大道直通向世界樹。依樹而建的高塔式宮殿由下自上分為四個區域,最底部的基座高四百米,呈圓碟型;在此之上為主幹塔,高度一千五百米,呈八面體梯形。主幹塔本身份為十層,層與層之間設有關卡,非常易於防禦;再往上則是空中花園,分為兩個部分,水流循環系統所在的建築群高三百米--這個階段的世界樹還保持著樹幹的特徵,沒有什麼枝椏,而噴泉所在的兩百米高的庭院群則已進入樹冠部分,建築幾乎與枝葉融為一體,很難分辨。

  最上的空中廣場架設在樹冠中央,包括十二水晶塔群與靈魂之殿,是整座城市的核心部分,也是死亡騎士們誓死守衛的目標。然而,能抵達這裡的敵人顯然寥寥無幾,而且即使抵達,恐怕也難有立足之處--那十二座塔是伊修托利根據理查德的技術製造的防禦塔,威力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由於過度震撼的關係,死亡騎士並沒有想到要問這座城的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吟遊詩人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詞幾乎都可以用在它身上。不僅如此,從戰術角度來看,這座城也一樣可以充當防禦要塞的典範,再加上靈魂之石的力量比聯盟聖都的雙重法陣更加可靠,一切可以說是完美無缺。

  十五萬大軍的佈置與都市改造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當一切安置妥當時已經是後半夜了。清冽的月光灑滿大地,為寂靜的亡靈之都投下悠長的影子;仰頭望去,星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篩落,彷彿上面掛滿了鑽石一般。

  伊修托利靜靜地坐在靈魂之殿外,手指撫過緊繃的琴弦,音樂的波浪隨著女神的動作一次又一次蕩漾在花海之上,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我們來了,伊修托利。」羅蘭微微欠身,身後跟著阿爾薩斯和理查德。

  「那麼,感覺怎麼樣?」伊修托利期待地問道。

  「毫不誇張地說,這樣會很無聊啊。」阿爾薩斯聳了聳肩,「聯盟的軍隊即使全都變身成狂戰士恐怕也敲不開最外面的那道門……我本以為黎明之戰會有趣些的,現在才發現只要閉著眼睛射箭就結束了。」

  「啊啦啦,那是因為我還沒來得及說明。黎明之戰的真正敵人是路維絲,而不是人類。」女神不滿地皺起眉頭,「屬於神的力量可不是只憑一把劍就對抗得了的,所以我才會花這麼多心思在防禦上,迎接你們的將是一場苦戰。」

  「在過去的歲月裡,儘管力量不足以和真正的神對抗,但我的本體位於現世之中,所以就實際來說,想要制約路維絲是可行的。由我干擾路維絲,由你們對抗路維絲信徒,這就是神的戰爭,但接下來的三天裡,這個問題就會暴露出來了。『蘇生儀式』是渴望成為神的意志體為了回顧過去,審視自我並最終與世界樹融合而營造出的夢境狀態。整個睡眠將持續七十二小時,而這段時間裡,我的力量將無法再庇護你們,路維絲會乘虛而入。」

  「不過還好,死亡騎士的力量來源於你們超越生死的執念,身為契約信徒的你們不會受到影響,可是食屍鬼、蜘蛛戰士的實力會在此期間持續下降,所以請務必小心。」

  「是連死亡騎士都難以抗衡的力量嗎?這麼一來我倒覺得很有意思。」阿爾薩斯笑了起來,接著想起什麼般扭頭轉向巫妖,「對了理查德,你不是在雷娜斯歷出生的人嗎?那麼上一次黎明之戰究竟是怎樣的?」

  「一名孤獨的法師要是進入那種白熱化戰場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無論他有多麼強大。」對方惋惜地歎了口氣,「我沒能親眼目睹路維絲的黎明之戰,而且大部分資料也都被聯盟清除了,只剩下謠言和傳說。」

  「算了,」詢問者哼了聲,「等到今天的太陽升起以後就可以瞭解是什麼樣的把戲了。」

  「伊修托利有什麼線索嗎?」羅蘭在一旁發問。

  「我並沒有成為神的經歷,所以同樣一無所知。」女神的臉上泛起擔憂的神情,「不過請記住,最危險的時刻是最後一小時,神甦醒的時刻。那是整個環節所有不穩定因素的聚焦點,就連你們肉體的力量也會有所下降,整個城市的防禦力量也會在瞬間被抽空,世界樹也不再是不可摧毀的存在--如果路維絲要發動毀滅性打擊的話,一定會在那時。」

  「但如果熬過的話,你就能成為真正的女神了。」理查德冰藍色的瞳孔中掠過一種莫名的激動。

  「沒錯,能否成功就拜託各位了。」伊修托利舒展開微蹙的眉毛,「不是憑藉我的力量,而是由各位自身的力量來決定黎明之戰的勝負,這樣得到的結果也一定會是你們所希望的。」

  「沒問題嗎?」有著水色瞳孔的往生者卻有些擔心,「畢竟……死亡騎士是以自己的願望為最優先的……」

  「這件事很早以前就已討論過了吧,歐林。」女神頑皮地眨了眨眼睛,「不必擔心。」

  「那麼,時候也不早了,我們這就去準備最後的防禦,伊修托利陛下。」理查德和阿爾薩斯迅速地交換一個眼色,然後如此說道,「還有一個問題……這座城的名字是?」

  「如果伊修托利隨著它一齊毀滅的話就只是廢墟山了,如果能成為可改變世界的神明,那時我會給它起個好聽的名字的,你們當然要幫忙出主意啊。」

  「嘿,還真是令人期待的未來,」阿爾薩斯揮了揮手,隨著巫妖緩緩步入長廊,「那麼,三天後再見吧,愛花的女神。希望你能做個好夢。」

  「那麼我也……」羅蘭的身體同時動了起來,但下一刻,伊修托利卻拉住了他的衣袖。

  「伊修托利?」

  「歐林請留下來吧,」女神的聲音溫柔異常,「剛才不就說過嗎?在進入夢境前,我有無論如何都一定要說的話……是想讓歐林知道的事情,一個古老而動聽的故事。」

  

  ※※※

  

  輕快的微風揚起漫天飛舞的花瓣、絲絹般的長髮以及往生者的黑斗篷。和著悅耳悠遠的琴聲,整個廣場的花之海洋也泛起陣陣漣漪,而在那起伏律動的潔白波濤中,有著翡翠色眼眸的少女帶著認真的表情開始訴說起曾經發生的一切。

  「很久很久以前,北方大陸的阿雷特山脈還沉睡在寂靜之中,即使是最矯健的攀登者也無法一窺她的容顏,即使是神靈的極光也無法喚醒她的美夢,直到有一天,一切都改變了--一個女孩從天而降。她坐在幽藍色的透明星星上,裡面燃燒著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火焰,這星星劃過天際,最後落在了北方大陸最北端最高的山峰--特里亞峰之上,而乘坐者也因此踏上了阿雷特山脈不會融化的積雪。」

  「女孩的名字叫做夢琉,有著一頭純黑的長髮和翡翠般的眼睛,很美麗,但是同時也會招來無法想像的巨大危險,所以她必須採取各種措施保障自己的安全。夢琉於是以想像為自己創造了奢華的宮殿和盛開的花朵,如此就不必擔心會被已經成為神的同類發現,也不必擔心靈魂之石會被自然的力量摧毀。然而,這樣的結果卻並不是她所渴望的……」

  「夢琉渴望達成父親的夢想,追求完美無暇的世界,而成為神是必須條件之一。所以她不顧被發現和被毀滅的危險,開始以自己的力量引導那些執著的意志,並試著將他們錘煉成為寶劍。可是……她所創造出的死亡騎士毫無特別之處,僅僅是脆弱而鋒利的剃刀,但卻無法經受戰火的洗禮。這時,夢琉才明白,自己是不完全的,必須等待。」

  「等待著找尋到遺失在世界中的心之碎片--『始源』與『終末』。」

  「就這樣過了好多好多年,為知識所吸引的巫妖們在宮殿旁建立起高聳的魔塔,為達成願望的死亡騎士們在山谷中開拓出完善的基地,這些毫不畏懼寒冷的往生者喚醒了阿雷特山脈,清冷的雪地頓時熱鬧起來,而夢琉所期待的時刻也來臨了--她聽到了來自遙遠大陸的熟悉歌聲,由同樣是黑髮碧眼的女孩所唱出的美妙旋律,那就是自己遺失在人間的『始源』。」

  「那個女孩是~!?」傾聽者瞪大眼睛,無法置信地看著伊修托利。

  「歐林猜到了哦?不過請聽我繼續說下去,好嗎?」女神將手指放在唇上,然後露出神秘的笑容。

  「是、是的。」羅蘭以複雜的眼神凝視了對方一會,下意識地握住胸前的垂飾,重又退回到豎琴旁,花海的包圍之中。

  「那個女孩叫做久遠,有著與夢琉完全相同的容顏,一樣從天而降。但久遠並沒有和靈魂之石建立起聯繫,在覺醒之前,她都只能以人的姿態生存,和人一樣需要食物,和人一樣會感受疼痛,也和人一樣會死亡。同樣察覺到歌聲的路維絲很清楚這一點,於是一手壓制住力量尚不成熟的夢琉,一手策劃出詭計以摧毀久遠。路維絲選擇了很久,最後從茫茫人海中挑出四個人--有著幸福家庭的國王、渴望權力的牧師、保守膽小的宰相以及懵懂而熱血的聖騎士……他們的命運從此交織在一起,成為一張用來捕獲獵物的網,可是……沒有一個人察覺到,自己僅僅是女神手中的棋子。」

  「那個有著水色瞳孔的漂亮男子叫做羅蘭,有些孩子氣,也很任性,可是他既溫柔又體貼,而且願意為自己所嚮往的事物付出一切--就猶如投入水面、激起漣漪的石子。久遠的世界因為羅蘭的到來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兩人之間發生了很多事,兩顆心也正在逐漸接近……可是,他們並不知道在旅途的盡頭等待著的,只有毀滅和死亡。」

  「為了令夢琉永遠無法得到與自己抗衡的力量,路維絲設計了一個異常邪惡的儀式--血之祭典。當鑲嵌著路維絲詛咒的匕首插進久遠的身體時,她的血液將被污染,她的靈魂將被融化,她所擁有的力量將在碎成無數片後被吸入扭曲虛空,成為惡魔們的食物或者惡魔本身。」

  「但是……這個幾近完美的陰謀卻失敗了,詭計多端的保守者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路維絲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精心策劃的毀滅儀式最後卻會成就最大敵人的完善。」伊修托利白皙的臉頰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因為羅蘭的關係。」

  「久遠對愛的執著與渴望令她的力量在最後的時刻覺醒了,她的靈魂恢復了本來面貌,成為『始源』,輕易掙脫路維絲的束縛,飛向萬里之外的寒冰皇冠。夢琉和久遠,同一個意志體的兩個分身終於相遇,並基於一樣的目標而合而為一。現在,她們可以不再以碎片的名字來稱呼自己,而有資格使用『伊修托利』這個屬於神的名字。」

  「女神伊修托利誕生了。」

  「在始源力量的支援下,伊修托利的騎士們獲得了遠遠強於普通死亡騎士的力量,寒冰皇冠的部隊現在可以不必擔心來自路維絲的攻擊,並開始向著曾經無法涉足的區域邁進。父親的夢想終於在夢琉與久遠的共同力量下跨出了第一步,而且伊修托利知道,以後一定會走得更遠--和止步不前的雷娜絲、路維絲不一樣--她將會尋找並接納最後一份力量,『終末』。」

  「而在三年之後,當亡靈大軍橫掃北地之時,背叛路維絲、拒絕安定的生活、一心渴望著復仇的羅蘭終於來到寒冰皇冠,並拔出了那柄由夢琉所點化的大劍。那武器是為了吸引更多的執著者前來而鑄造的,但從一開始,能拔出它的人就已經定了下來--能理解女神歌聲的人將會是它的使用者,而與久遠相互愛戀著的羅蘭,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伊修托利的歐林。」

  「燃燒著的靈魂在見到女神的剎那喊出了久遠的名字,而你和我共同擁有的記憶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伊修托利閉上眼,彷彿在回憶著那一瞬間的情形,古老的故事伴隨著悠遠的琴聲逐漸淡去,只留下花瓣相互摩挲的沙沙聲依舊。

  

  ※※※

  

  「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太過突然了,但是」沉默許久後,羅蘭突然大聲地反駁,並用力地搖著頭,「……伊修托利和久遠是不一樣的~!」

  「歐林說得對,伊修托利並不是久遠,可是啊……久遠卻是伊修托利。」女神把手按在胸前,就像是在確認自己是否有凡人的心跳,「久遠的記憶滲透進我的記憶,她和羅蘭共同擁有的珍貴經歷深藏於我的腦海中;久遠的人格影響著我的人格,她對羅蘭的愛戀與思念融入了我的靈魂中。作為一份被收回的力量,她已經成為伊修托利的一部分,通過歐林眼前的幻影影響著這個世界,以及你和我之間的一切。」

  「為什麼?」死亡騎士瞳孔中燃燒的火焰開始顫抖,透露出一種混合著慌亂與迷惑、喜悅與悲傷的眼神,「伊修托利,為什麼要在現在這種時候告訴我這些?」

  「因為歐林要走了。」有著翡翠色雙眸的女孩走近羅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本來,希望能留住歐林的……無論是久遠也好,伊修托利也好,誰都不希望彈奏著無人傾聽的曲子。可是沒辦法呢,因為歐林已經變了,是伊修托利期望的那種改變,但是……也是會令他離開的改變,對不對?」

  「……」羅蘭沉默地避開對方的目光。

  「這是最後的機會,所以我選擇說出真相。」伴隨著那輕聲慢語,女神的眼神、語調、微笑全都改變了,那個羅蘭所熟悉的伊修托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令他的靈魂也為之沸騰的女孩。

  「……久遠?」

  除了第一次見到伊修托利以外,羅蘭從未將女神錯誤地當成過那個曾支撐著自己靈魂的人--她們有著同樣的容顏,可是卻是完全不同的個體,熟悉兩者的死亡騎士非常清楚這一點,可是現在他卻一點也分辨不出了。

  也許那個美麗的倩影僅僅是伊修托利憑藉著記憶所模仿出的姿態,但是羅蘭卻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覺出,來自對方的一笑一顰全都是屬於久遠的--眼前站著的,是無論歲月怎樣流逝,自己也絕對不會忘記的久遠。

  「在道別之前,你不希望抱抱自己心愛的久遠嗎?」

  持續的寂靜籠罩著翻捲起波浪的花之海洋,死亡騎士無言地注視著黑髮碧眼的女孩,隨後緩緩地貼近對方,伸出的右手好像要撫摩那頭純黑色的長髮。但在即將接觸到的時刻,他卻驚醒般猛地縮回手。

  「不是這樣的……」羅蘭下意識地咬著嘴唇,就像是做出什麼決定一般,他突然抬起頭直直盯著對方,「沒必要做到這個程度,而且……如果一定要道別的話,我應該和伊修托利道別才對。」

  「羅蘭?」

  「我一直在思索,為什麼伊修托利會選擇我--一個失去目標的死亡騎士,不配被稱為執著者的人--去完成那個最重要的任務?因為我能夠進入星之都?因為我是女神的歐林?或者說因為我的運氣特別好?但那些都只是次要的原因,什麼也說明不了。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一切,」有著水色瞳孔的男子舒展開眉頭,然後微笑起來,「伊修托利想要完成久遠的心願,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對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伊修托利禁不住避開歐林的目光,並下意識地低下頭想要藏起自己的複雜表情。

  「被復仇迷惑的那個愚者一直沒能體察到久遠真正的心願,不僅如此,他還對其他人的勸告置若罔聞,所以最後犯下了無法悔過的罪孽。」羅蘭輕輕地歎了口氣,「直到遇到卡托麗之時,復仇者才從耀眼的鏡子裡發現了自己的醜陋和愚蠢--不顧一切地復仇只是麻痺靈魂的毒藥,不僅會摧毀自己,而且還會摧毀他人。」

  「卡托麗.奧蘭德是個好女孩,她令我醒悟了過來。」提到那個名字時,死亡騎士的嘴角微微揚起,「可是,如果沒有伊修托利的約定,黑暗之鷹早在八年前就會徹底消失;如果沒有伊修托利的信任,羅蘭也根本不可能遇到卡托麗,那個失去靈魂的亡靈也許會就這樣迷失於花叢中也說不定……所以……」

  「我想要謝謝伊修托利,而且想要和伊修托利道別。」羅蘭伸出雙臂,擁抱著依然無言的伊修托利。

  那個緊擁的動作非常輕,彷彿害怕驚醒懷中的睡美人;持續的時間也非常短,彷彿害怕自己的決心會融化。兩個身影重疊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瞬,但是被擁抱的女孩卻感受到了來自對方靈魂的溫暖--既不是復仇時的滾燙,也不是迷茫時的冰冷,而是令人安心的溫暖。

  已經無法再隱瞞,而且也不用再隱瞞。伊修托利再度將手放在胸前,感受著並不存在的心跳。

  「一直對於久遠的死無法釋懷,,現在至少有點安心了。」死亡騎士重又退回到先前相隔一臂的距離,然後以輕鬆的語調說道,「雖然不清楚這麼說是否恰當,總之……以後,久遠也拜託你了。」

  「嗯。」伊修托利低低地應了一聲,美麗的臉龐上再度浮起淡淡的紅雲,「歐林要走了嗎?」

  羅蘭點了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這些年來,承蒙照顧。伊修托利請多保重。」

  「歐林也是。」女神終於抬起頭,以清澈的目光凝視著對方熟悉而溫柔的臉龐,「請多保重,無論是在什麼地方……」

  下一瞬間,那個身著連衣裙的美麗幻影就像雪花般碎成了無數晶瑩的粉末,隨著清風融入黎明的空氣之中。廣場中央的靈魂之石彷彿心臟般緊縮了一下,隨後周圍的空間就如同水面的漣漪,迸發出一輪又一輪的波紋。整棵世界樹上的枝葉與脈絡都在這波紋的鼓動中泛出淡淡的純白色光芒,這些光芒逐漸匯聚成溪流,開始一波又一波地湧向樹冠的中央、靈魂之殿的內部--脈動的靈魂之石中。

  

  ※※※

  

  「終於開始了,伊修托利的蘇生儀式。」理查德目不轉睛地望著燈火通明的世界樹之冠。

  「聯盟的軍隊也到了。」阿爾薩斯在一旁努了努嘴。從亡靈所駐守的百米高的城牆上俯瞰,由三大聖騎士團和六國軍隊所構成的二十二萬部隊就像是無垠而死寂的森林,而在這片由武器的鋒芒與無數旌旗造就的森林之上,無數幽藍的螢光正在高速盤旋飛舞著,看上去如同懸浮在半空的一片汪洋。

  「我感覺得到某種奇怪的靈魂波動,那些是什麼?」一個聲音遠遠傳來,當巫妖轉過身時,輕捷的夢魘已經奔到了他的身旁。

  「那是路維絲所操縱的力量,具體情況巫妖們正在分析。」理查德盯著羅蘭看了半天,然後緩緩地回答,「目前它們還沒有實體化,也許當等到伊修托利完全進入睡眠後,路維絲才會發動總攻,恐怕還要再等幾分鐘。」

  「那就是現在了。」羅蘭扭頭看著世界樹,十月九日的朝陽正從樹冠之後、遙遠的東方逐漸升起。那淡金色的光線先是為宏偉的雅赫維山脈剪出清晰的輪廓,隨後一下越過峭壁構築的屏障,如勢不可擋的奔騰潮水,橫掃整片大地,照徹整個峽谷,磨利渴血的刀鋒,洗亮戰士們的雙眼。幾乎同一時間,那片浮游在空中的藍光開始躁動起來。

  「距黎明到來還有七十二小時。」死亡騎士握緊手中的長戟,武器鋒利的尖端在陽光下散射出一片光華。

  伊修托利之黎明已進入最後的倒計時。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25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28
第二十七章使徒


  當夜晚被徹底驅散之時,舞動的螢光立即衝出那片漂浮的大海,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墜向地面,寬達數十公里的峽谷在這陣傾盆而下的流星雨中濺起陣陣沖天的耀眼浪濤。下一刻,成百成千的光團從那片正在沸騰的水銀中一躍而出,身後拖曳出道道星屑的穗尾,彷彿一顆顆劃過天際的彗星。

  這些光團迅速地排列成整齊的方陣,而籠罩其上的刺眼亮光也在陽光下褪去,路維絲的力量終於以可以觸摸的形式降臨於此。

  方陣兩翼和最前排的是一種類似半人馬的生物。毫無表情的臉龐彷彿由白銀鑄成,惟獨雙眸中遊走著閃爍的雷光,他的左臂聯結著一塊堅固的半圓型月牙盾,右手中緊握著一柄鋒利的雙頭劍──這種武器的每一頭都有三米長,威力更甚於騎士槍。而駿馬般的下半身則到處佈滿鋒利的衝角──四肢的膝蓋、後臀,甚至連脊背上都長著一排尖銳的利齒,以抵禦可能來自任何角度的攻擊。

  半人馬騎士身後排列著另一種形態迥異的兵種,他們同樣有著和人十分相像的上半身,手持各式長距離攻擊武器,但下半身卻是近兩米高、四米多長的犀牛。坐騎的全身上下都披掛著厚重而密實的鱗片,額頂突出三支碩大的尖角寒光粼粼。

  位於整個陣型後方壓陣的則是體形龐大的節肢類巨型生物,他們和原始的昆蟲很相似,既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在不留下大體型生物弱點的同時,依靠自己獨特的方法感知周圍的一切。那撞城槌一樣身軀完全包裹於一層又一層金屬鱗片編織的甲冑中,由八條鋼柱般的下肢靈活地支撐著。而生長在寬闊背部上的一條條纖細觸手尖端則猶如利刃,可以輕易貫穿靠近的任何敵人。

  這些路維絲力量的具現物形態上大相逕庭,但顏色卻是清一色的銀白──與其說是穿著的鎧甲或體色相同,不如說是以相同材料打造的兵器。他們有著敏捷而精準的動作,但卻透露出和人間生物完全不同的氣息,就像是水銀凝固而成的一尊尊傀儡雕像,只隨著創造者的意志行動。

  對於信徒們來說這種具現物叫做奇跡,而對於燃燒著靈魂的往生者,他們或許是毀滅的代名詞。

  「半人半馬、半人半犀牛、還有放大了幾百倍的蟲子……這些生物是什麼?合成獸?」阿爾薩斯似笑非笑地評價眼前的景象,「看來女神路維絲一定很熱衷生物學實驗。」

  「非常遺憾,是仿生學。雖然我對此一竅不通,但看起來他們顯然是比死亡騎士更實用的戰鬥兵器。」理查德簡潔地糾正對方,「這些一定就是路維絲的使徒。」

  「真難得,女神的使徒居然要為人類打頭陣。」羅蘭打斷兩人的對話,「不過現在沒時間感慨了,各就各位,準備戰鬥。」死亡騎士話音未落,水銀色的浪頭已經猛地撲向高聳的城牆。

  

  ※※※

  

  最先與使徒們開始戰鬥的是食屍鬼。它們在距地面十米來高的城壁上一字排開,就像是捆住白牆的一條黑色鎖鏈,不僅佔有高度落差上的優勢,同時也有頂端的死亡騎士作為遠程支援。但是這條精心打造的鎖鏈在接觸到銀色鋒芒的瞬間,卻立刻變得四分五裂。

  陣型前鋒的半人馬騎士輕輕一躍,接著就像死亡騎士一樣擺脫重力的束縛,穩穩地落在垂直的城牆上,撒開四蹄飛馳起來。使徒手中的雙頭劍彷彿風車寬大的葉片,將蜂擁而上的食屍鬼利索地切割成身首分離的碎片。只有少數亡靈躲過這摧枯拉朽的攻擊,但它們還沒有來得及站穩身體,接踵而至的犀牛騎士就把這些殘兵碾成了肉餅。

  在這場單方面屠殺持續時,死亡騎士們其實並沒有閒著,復合長弓射出的利矢如同雨點般灑向那些疾馳的銀色身影,但是……其中超過九成都被擋住了。

  半人馬騎士顯然是使徒中的主力部隊,他們的雙頭劍旋轉起來密不透風,看上去彷彿一面閃爍不停的鏡盤,劃開空氣的箭羽大都被截斷,少數幾支從罅隙中鑽過並釘上犀牛騎士與巨型八腳蟲的體表,但對方卻毫不在乎。

  「讓食屍鬼全部撤退。」羅蘭鬆開弦,放下弓,「它們是對付人類的重要戰力,不能消耗在和使徒的戰鬥上。」

  「那麼,要採取精英戰?」理查德如此確認,對方默默點了點頭。

  「早該如此,除了伊修托利的騎士,還有誰能對付路維絲的使徒?用膝蓋想都知道。」阿爾薩斯滿意地舉起戰戟,然後大聲發佈命令。

  殘存的食屍鬼嗚咽著散去,緊接著,六千多名死亡騎士一齊躍下高聳的城壁,長戟的尖端直指向前,其中挾裹著揮之不去的死亡與寒冷。依然在城牆上徘徊的使徒們並沒有任何退縮的念頭──也許這些擁有智慧的武器根本不懂什麼是害怕──他們立即重整陣勢迎頭衝鋒。

  伊修托利之城的環行城壁上頓時鋪展開一道寬達四公里的黑色瀑布,有著火焰之瞳的死亡騎士化為其中的急流,從高空中傾瀉而下;而全身一片銀輝的使徒們則凝聚成滾燙白熱的岩漿,從最底端猛地噴發而出,想要燃盡空中的一切。

  兩股色澤完全相反的洪流在垂直的平面上撞在一起,可供十六匹馬並駕齊驅的城牆在那一刻甚至微微顫動,接著,由刀鋒和利刃組成的潮水被扯開無數攢動的裂隙,四灑的鮮血在百米高的潔白畫布上劃出刺眼的印痕,使徒和亡靈碎裂的肉體從半空中墜落,帶起一陣腥風。

  羅蘭迅速地掃視著周圍,隨後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死亡騎士們在這次衝鋒中被完全壓制,損失遠遠高於對手。寒冰皇冠騎士團的陣型是由單一兵種組成的,武器也全都是適合馬上戰的長戟,但使徒卻採用了復合陣型──其中包含著三種截然不同的成分。亡靈們必須集中精力面對半人馬刁鑽的雙頭劍攻勢,接著立即轉換速度與衝鋒方向以閃避犀牛排山倒海的衝撞,最後還要受到巨型八腳蟲觸手的戳刺,即使是實戰經驗豐富的死亡騎士,也難免在這種洗禮下被擊潰。

  錯開的洪流在城牆的兩端停滯,雙方隨即帶馬回身,毫不猶豫地發起第二次衝鋒。

  「二十米處改用三角陣,低階部隊掩護,高階部隊強襲~!」騎士團長的命令藉著魔法傳入每一名亡靈的耳畔。

  在死亡騎士即將與使徒再度接觸的瞬間,那股洶湧的黑潮中突然伸展出數十個鋒矢,一下就將敵方堅固的陣型撕裂成相互隔離的小塊。趁著半人馬騎士陷入包圍的時候,亡靈們捨棄坐騎,強行跳上犀牛騎士的背部取其首級,而八足蟲瘋狂揮舞的觸鬚在一小隊十二名死亡騎士的聯合進攻下也顯得頗為無力,那些廊柱粗細的長腿在輪番劈砍下很快就折成兩段。那些沉重的身軀一個接一個從半空墜入泥土,伴隨著遠遠傳來「啪」的悶響,砸出浸滿鮮血的深坑。

  但往生者卻並沒有時間和心情慶祝戰局的扭轉──在衝鋒結束的間隙,懸浮於高空的幽藍色雲朵又向著戰場降下一陣流星的暴雨。這一次,從騰起的光芒中緩緩現身的不僅是半人馬、犀牛和八足昆蟲,還有一群如同山巒般高大的巨人。

  這些巨人的高度都在四十米以上,光是投下的影子就足以令聯盟的部隊產生騷動,他們同樣擁有一身銀白鱗片打造的外殼,再加上石雕般粗糙的臉龐,看上去就像一副副被放大無數倍的重裝鎧甲。但巨人們每踏出一步所產生的劇烈震動卻在提醒亡靈──這些使徒絕對不是空心的,即使是最具攻擊力的衝鋒也不可能阻止他們的前進。

  當銀巨人逐漸逼近時,城牆上雙方玩命的衝鋒暫時停了下來,所有的死亡騎士都謹慎地迂迴到六十米或更高的位置,以避免被巨型使徒伸手砸扁在牆上,成為一張肉餅。

  但這些龐然大物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渺小的敵人,而是逕自走向那扇精金大門。

  為首的那一名抬頭看了看比自己還要高出一倍的城門,眼中閃過一線白光,緊接著,銀色巨人毫不猶豫地揮起一拳,猛地砸在兩扇城門的正中。無與倫比的力量推動下,堅硬金屬撞擊的鳴響震徹了整座亡靈都市,尖銳的呼嘯聲在十公里寬的峽谷中激烈地反彈著,回音久久無法散去。

  然而聲勢雖浩大,目標卻紋絲不動。城門、鉸鏈以及環行城牆是精巧的一體化結構,這一擊的力量因此被均勻地分散到周長近二十五公里的城牆上,造成的傷害完全可以不計。在意識到這點後,使徒停止了攻擊,隨後將左右手的掌心與前臂緊壓在宏偉的城門上,下一瞬間,刺耳無比的尖利囂叫戳穿了人類的耳膜,就連世界樹的葉片都開始沙沙地陣顫──銀巨人的手掌與手臂上包裹著特別細密的六角形鱗片,現在它們就像蜂鳥的翅膀一樣以極高的頻率振動著,令整個手臂的輪廓成了模糊不清的一片濁光。而在這成千上萬的鱗片打磨下,精金大門上正濺射出耀眼的火花,表面清晰的浮雕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班駁的裂痕。

  沒時間了,這樣下去恐怕城門會比預期更早陷落……羅蘭得出自己最不願接受的結論,但很快,他的思維就被打斷了。

  「那些銀色騎士已重新集結,看來想要繼續剛才的衝鋒戰。」阿爾薩斯匯報,「他們的陣型也完全改變了。」

  「使徒的反應很快,這條戰線也必須認真應付才行。和剛才一樣,我們等衝鋒發起後再變換陣型,這樣對方便沒時間防禦。」羅蘭最後看了那些龐然大物一眼,然後將注意力轉回城牆上。

  「那麼城門怎麼辦?如果被破壞的話,騎士團在這裡的戰鬥根本毫無意義。」即使在危機時刻,阿爾薩斯依然很喜歡提出苛刻的問題。

  「交給理查德就行了,如果連亡靈軍團總指揮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我們恐怕也幫不上忙。」騎士團長簡短的回答,隨後緊握長戟策馬狂奔。

  

  ※※※

  

  鼓點般密集的馬蹄聲重又在形同峭壁的城牆上響起,和金屬咬合產生的鳴叫相互滲透,共同演奏著鐵與血的交響樂。

  而在死亡騎士的第五次衝鋒結束時,一種更為尖銳的聲音將這兩者全都壓了下去──那是一種由遠及近,高亢而極具逼迫感的聲音,就好像空氣被某種強橫的力量撕裂一般。

  下一瞬間,潔白的雲朵中突然破開一個巨大的裂口,一顆燃燒的星星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向下墜落,在天空中拖曳出一道筆直的血紅色長尾。隨後火樣的隕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銀色巨人的頭部,再從目標的腰間穿出,最後撞進地表,在他身後犁開一個既寬又深的大坑。

  被貫穿的龐然大物晃了晃身體,然後緩緩地倒了下去。從使徒頭頂直徑四米的圓洞裡,一道泉水般的血柱噴湧而出──很難想像這金屬質感的身軀中會流淌著如此鮮艷的液體──在巨人後仰的動作下,那血柱在空中灑開大片紅色的濃霧,將整個戰場染成一片冷酷的赤色,看上去就像是下了一場血雨。而當那具四十米高的身軀重重地砸進地面後,如泥漿般粘稠的血液甚至灌滿了整個隕石坑,而且很快形成了一個小湖泊。

  即使相隔整整五公里,亡靈們也可以輕易感受到來自人類的驚訝、動搖以及恐懼──畢竟,這種命中精準、反應迅速而又威力巨大的魔法,以高技術自居的聯盟法師是從來未曾目睹過的。

  但使徒們似乎不以為然,另一名銀巨人立即代替了那名攻擊者的位置,而當他跨步上前時,甚至沒有扭頭看看身旁沉浸在血湖中的屍體。金屬嘶磨的嘈雜再度充斥整個平原。

  「果然,你們只是純粹的武器嗎?」理查德喃喃念叨了一句,「不過,沒有感情可不代表沒有弱點。」

  一側的七名巫妖已開始繼續詠唱咒文,以醞釀新一輪攻擊。

  羅蘭所指揮的死亡騎士們成功地壓制住了那些銀色騎士的衝鋒,城牆非常安全,只需摧毀膽敢破壞大門的巨人,戰局就能得到有效控制。

  但當第二顆流星呼嘯著墜向為首的銀巨人時,局勢卻在瞬間扭轉。在那名負責摧毀城門的巨人旁,另一名高出他一頭、身長將近五十米的巨人突然警覺地抬起腦袋注視著流星。

  當那道燃燒的軌跡越來越靠近時,他狠狠地跺了兩腳──這行為不但引發起小小的地震,而且也令雅赫維山脈堅硬的岩石露出地表──在這個無法動搖的底座上,銀巨人中的這名大塊頭就像格鬥家一樣拉開馬步、握緊拳頭、緊繃全身。

  隕石即將擊中同伴的瞬間,他兩眼發光,右手像閃電般出擊──這是一個上鉤拳,使徒把胳膊扭成拱形,使拳頭更加堅實,同時把旋轉一半的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加在拳頭上──這一拳正中那顆燃燒的流星。

  伴隨著爆炸般的巨大響聲,隕石立即碎了開來,激起一陣呼嘯的颶風。在這刀割一樣的狂風下,城牆上交戰的死亡騎士與使徒們全都被吹得東倒西歪,就連五公里外聯盟的部隊都受到波及。而在紅色的塵土散去後,巫妖們的目標依然毫髮無傷,而且正加倍瘋狂地切割著精金城門。

  「這怎麼可能~!?那個使徒居然用拳頭打碎了火隕石?」理查德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睛,整個身體撲在護欄上。

  「可是對方的手臂也徹底毀壞了,他不可能再幹第二次。」一旁的巫妖判斷。

  那名揮拳的大個子右手已變成一團黑碳,而且手臂也像折斷般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為什麼不可能?路維絲的力量更甚於伊修托利。」理查德依然緊鎖眉頭,「如果說使徒能像死亡騎士一樣擺脫重力,那麼他們恐怕也擁有極強的自我恢復能力……」

  這個推測完全正確,還未等巫妖的同僚開口,那畸形的手臂就已經開始痊癒了。

  「這……」試圖提出反駁的巫妖頓時語塞。

  「再組織起新的大型魔法方陣,同時召喚兩顆……不,召喚三顆火隕石,這樣他即使能同時雙手出拳也無法阻止了。」

  「可是三個七芒星陣同時運做會令詠唱時間以幾何倍數增加~!大人,這段時間裡我們該如何保護城門?」

  「除了等待,目前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立刻開始吧。」理查德頓了頓,「另外……讓城裡的部隊做好應戰準備。」那雙冰藍色的瞳孔越過高大的銀色巨人,望向遠處黑壓壓的人類大軍。

  到目前為止,聯盟的二十二萬部隊依然只是旁觀者,絲毫沒有協助攻城的意思,那片刀劍構築的大海就像凍結般保持著安靜與沉默。可是巫妖非常清楚,在那冰封的表面之下人類正凝聚著巨大的力量。一旦城門被摧毀,他們就會打破脆弱的安靜,然後如洶湧的波濤洪水,不顧一切地湧進這座城市。

  

  ※※※

  

  在兩台永不停歇的戰爭機器驅使下,攻城戰沒有任何暫緩的趨勢,流星一顆接一顆墜向地面,衝鋒一次又一次撕裂肉體,銀色的使徒似乎只有在摧毀靈魂之石後才會止步,而在他們的對面,死亡騎士正為完全相反的目的捨身奮戰。

  亮金色的太陽逐漸攀升至天穹的最高處,然後緩緩滑落,最後沒入地平線以下。然而整個亡靈之都卻彷彿依然處於白晝之中──在路維絲的力量影響下,新月淡藍的光芒顯得比往常明亮很多,清晰地映照出整個戰場的景象。

  當天夜裡十點,黎明之戰不間歇地持續十七小時後,宏偉的精金大門終於被最後一名巨人的鱗片磨穿了。完美無缺的環行防禦因此裂開了一道缺口,不再能有效地分解外力。銀色的龐大使徒於是猛地揮拳,伴隨著刺耳的金石鳴響聲,兩扇八十米高的城門逐漸歪斜下去,從緊密的鉸鏈上脫落,最後墜向地面,令整個戰場翻滾起大片的塵雲。

  等待了一天的聯盟部隊終於發出震天的吶喊,然後向著洞開的亡靈之都發起衝鋒。

  清冷的月色投射在聖騎士的騎槍與鎧甲上,輝映出一片雪亮的光芒。聯盟的大軍彷彿衝破大壩的洶湧洪水,越過死去巨人的殘骸、越過扭曲變形的城門,一層疊著一層壓向世界樹。

  在進入街道繁複的圓形城市後,匯聚的波濤分成數個突進的枝椏,繼續以無法阻擋的姿態向前直刺──直到大群食屍鬼從各處建築中湧現為止。黑與白的急流迅速滲透並糾結在一起,令寂靜的都市成為一個充斥著刀光劍影的修羅場。

  在人類軍團發起衝鋒的同時,死亡騎士們就已如退潮的海水,一層一層地相互掩護著從百米高的城牆上撤退了,而與他們交戰將近一天的銀色使徒則無言地進逼。雙方就這樣一前一後,憑藉著高超的騎術和與生俱來的力量在亡靈之都星羅棋布的建築群間騰雲駕霧,當街道上的人潮與亡靈此起彼伏之時,這兩支精銳中的精銳也在鱗次櫛比的屋頂上展開了變幻莫測的交鋒。

  「羅蘭~!我需要你的力量。」一個聲音借助魔法抵消距離,突然傳入往生者的耳中。

  被呼喚的死亡騎士皺起眉頭,然後一聲不響地隱入疾馳的軍流中,逐漸退向後方。下一刻,巫妖已經迫不及待地踏出移送方陣,走近對方身旁。

  「怎麼了?」在羅蘭印象中,理查德會親下前線的記憶少之又少。

  「我們有大麻煩了。」巫妖抬起手臂,死亡騎士順著他的指向望去,視線隨即被一座如山脈般高大的軀體擋住,「那個銀巨人正隨著聯盟的軍隊一起前進,如果讓他走到塔宮殿下,後果不堪設想。這傢伙的破壞力足以動搖塔的根基,而且他也有可能順著塔往上攀登。」

  「是擊碎隕石的那個使徒……他一定是是巨人們的首領。」羅蘭簡短地判斷,「但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了,你可以再多增加幾顆隕石,比如四顆或者五顆。」

  「巫妖們正在這麼做,但時間上恐怕不夠。」理查德的語調中帶著不確定,「照這個步伐和速度來看,他很快就能進入樹冠的屏蔽範圍。到那時候,即使再怎麼修正角度,隕石最後也只會撞上傘一樣張開的樹冠,而不是目標。」

  「所以你希望死亡騎士代替魔法把他攔下來?」

  「首領巨人──姑且讓我們這麼標識──的抗魔性非常強,一般的束縛魔法根本不起作用,所以只有依靠騎士團的力量……」

  「不可能。」死亡騎士打斷對方的話語,「這些類似騎士的使徒已經讓我們的狀況糟到了頂點,他們的力量甚至超越高階死亡騎士,而且數量上也同樣佔有優勢,如果現在抽調戰力,整個戰線都會崩潰。」

  「不過……」羅蘭頓了頓,「我或許可以幫上忙。」

  「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理查德不以為然。

  「即使在體積懸殊時,戰士一樣有辦法讓劍砍對地方,何況『霜慟』恰巧能制約路維絲的力量。」死亡騎士的眼中掠過一道灼熱的火焰,「也許伊修托利已經睡著了,可是她點化這柄武器時所留下的影響依然清醒著。正是由於這個緣故,今天的『霜慟』在面對使徒時顯得特別鋒利,而且一旦被斬中,那些傢伙驚人的痊癒能力也會被一併封印。這非常適合對付那個大塊頭~!」

  巫妖沉默了幾秒,隨後再度開口:「你確定辦得到?要知道,飛翔術的速度太慢,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是不能使用的。」

  「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打算把身體的操縱權讓給一個格鬥外行。」

  羅蘭說著,抬起頭仰望月光照耀下的夜空,繁星密佈的黑色帷幕依然保持著寂靜,絲毫不在意腳下翻捲著塵土和鮮血的戰場。

  聯盟的獅鷲並沒有加入戰鬥,這說明人類打算逐步耗盡亡靈的力量,然後再發起決定性衝擊,而對於現在的死亡騎士來說,這種決定恰巧是他求之不得的。

  「和緋紅之王美露基狄克戰鬥過的人一般膽子都會特別大,不過還不至於大到送死的地步。」死亡騎士突然微笑起來,「理查德,你去把克拉費里格召來。」

  

  ※※※

  

  從遠處看銀巨人只是一座移動的山丘,而當死亡騎士接近後才發現,那龐大的軀體已佔滿了自己的全部視野,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巨人每踏前一步時從地面傳來的震動──光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讓這個使徒停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攻擊頭部,以期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在夢魘奮力疾馳之時,羅蘭縱身而起,輕巧地將雙腳踏在坐騎背部的馬鞍上。然後他看準巨人鐘擺般交替踏步的節奏,雙腳一蹬,準確地著陸在巨人的左小腿,接著死亡騎士立即在這光滑的表面上靜悄悄地奔跑起來。

  但和想像中的不同,雖然身型巨大,可是這個龐然大物的感覺沒有絲毫遲鈍──當羅蘭攀登到寬闊的腰部時,銀巨人突然停步,微微低下沉重的頭顱,似乎在觀察這名亡靈的動作,然後,他緩緩伸出手,打算抓住這個膽敢在自己身上亂爬、不知死活的小蟲子。

  樹幹粗細的拇指和食指夾擊而來,羅蘭卻依然保持冷靜。就像死亡騎士會判斷失誤一樣,使徒同樣沒料到獵物的爆發力竟如此驚人──在那兩根手指捏扁蟲子大小的目標前,亡靈已凌空跳起,然後落在他的手背上,頭也不回地繼續加速向前奔跑。

  下一瞬間,銀巨人的眼中閃過兩道雷光,羅蘭感到自己腳下的地面開始劇烈顫抖,原本嵌合緊密的鱗片正在鬆脫,成為一片片高速振動的刀刃,蜂鳴著想要磨碎接觸到的一切物體──死亡騎士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使徒連精金城門都能破壞的手臂。

  不出所料……使出絕技了嗎?往生者眼中掠過灼熱的火痕,表情在剎那間緊繃。

  他猛地拔出負在身後的大劍,然後將這柄沉重的武器甩了出去,『霜慟』的劍面在接觸到鱗片的瞬間立即迸裂出無數火花。巨大的慣性作用下,大劍就好像是一塊乘風破浪的滑板,向著手臂的高處衝去,而羅蘭則站在其上,以不遜於馬術的技巧操縱著『霜慟』的走向,任憑劍柄在震顫的表面拖曳出一道滾燙明亮的焰流。

  幾乎只是轉眼之間,亡靈輕巧地攀上巨人的肩膀。『霜慟』在這火焰洗禮中沒有絲毫磨損,甚至連表面的溫度也依然寒冷徹骨,而當巨人發現自己的防禦失效時,羅蘭已經用手中的大劍在他脖子上劃出了一條長長的痕跡。這道劍痕非常淺,因為銀色的鱗片兼具韌性與堅硬,即使再鋒利的武器也無法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另一方面,如此景象也足以證明,『霜慟』是可以對巨人造成傷害的。

  比起和刀槍不入的美露基狄克戰鬥,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再割上幾個來回『霜慟』便能品嚐到使徒的熱血~!羅蘭一邊冷靜地推測一邊加大手上的壓力,而銀巨人顯然也推斷出了同樣的結果──作為回應,他重又對亡靈發起攻擊,這次不再是緩緩地用兩根手指捕捉,而是整個手掌猛地拍向脖子,幾乎和人類拍蚊子的動作一模一樣。

  這一擊帶起陣陣呼嘯的狂風,然而羅蘭依然毫髮無傷。

  在那千鈞一髮之時,他將手裡的『霜慟』直立起來,劍尖抵住鱗片最不易碎的部分,劍柄指向外側,而自己的整個身體則緊貼修長的劍身。當巨掌如群山般壓落時,死亡騎士依靠大劍撐開的一小片罅隙存活了下來。

  使徒的動作遲滯了幾秒,彷彿在思索對策,緊接著,他又一次揮掌猛拍。這回抵住『霜慟』劍柄的手掌並沒有立即撤去,而是不斷施加力量並向一側碾壓。再這樣下去,直立的大劍很快就會被側面的力量推倒,而羅蘭唯一的生存空間也會因此崩塌。可是這個極為有效的解決方案尚未來得及實施,來自半空的寒冰噴吐就凍結了使徒的所有動作。

  趁著首領巨人將注意力集中在羅蘭身上的的時候,克拉費里格已悄悄靠近,並找準了最佳的攻擊角度。

  亡靈巨龍匯聚起全身的元素之力,對準巨人噴出大片雪白的霜霧,牢牢地將使徒的雙臂禁錮在冰塊之中。接著近六十米長的白龍猛地甩動尾巴,龍尾就像一條鋼鞭,橫掃向無法動彈的巨人,冰屑在瞬間四下飛濺,而使徒沉重的軀體也在這股巨浪般的力量下失去平衡,終於倒向地面。

  首領巨人張開嘴,發出金鐵低鳴般的咆哮,同時掙扎著想要起身,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四顆火紅的隕石擦著世界樹的邊緣從天而降,準確地擊中他那宏偉的軀幹──一顆擊碎使徒的腦袋,兩顆深埋入他的胸膛,最後一顆砸斷了他的大腿。亡靈之都的街道上頓時騰起沖天的飛沙走石,而當煙塵散開後,巨人殘破的軀體已沉入血海之中。

  「做得好。」理查德的聲音傳進羅蘭的耳中,可是死亡騎士卻沒有回應的心情──剛才借助飛翔術滯留在半空的一小會裡,從高處俯視的鳥瞰圖已明確地告訴他,局勢比想像中的還要糟。

  

  ※※※

  

  巨型八足蟲的衝擊力遠遠超出預測值,那紡錘般的身體比任何撞城槌都更具威力,堅固的建築在他們面前就像是紙糊的燈籠,牆壁在突擊下被開出巨大的洞口,而聖騎士們則乘機緊隨其後,繞開蜘蛛戰士佈置在街道上的重重障礙,直接深入亡靈防禦工事的後方。

  屋頂上的戰鬥同樣陷入困境,死亡騎士們所面對的敵人簡直是自身投射在水中的倒影,銀色的使徒和他們一樣,能擺脫重力的束縛、擁有遠勝人類的反應神經、極強的自我恢復能力,以及高超的戰鬥技巧──而且無論其中哪個方面,使徒都比死亡騎士更為優秀。

  雙方的數量差距也在逐漸拉大,從黎明之戰開始至今,寒冰皇冠騎士團的成員已折損一千七百名,比過去八年的總和還要多。然而銀色騎士的數量卻依然保持不變,一旦在戰鬥中遭遇重創,那片漂浮在平原上的藍雲就會降下一陣流星雨,將使徒軍團損失的部分補充回來,使其始終保持著對死亡騎士的絕對優勢。

  到第二天黎明時分,戰場已從城門附近轉移至世界樹下。

  亡靈大軍屢戰屢退,目前龜縮在塔宮殿圓碟型的基座周圍,而聯盟大軍則佔據了整個亡靈之都,人類在城市的廢墟中搭建起數目眾多的臨時軍營,以供人員的休息和替換。

  不知疲倦的使徒們依然保持著沉默而冷酷的戰鬥姿態,很多半人馬騎士甚至打算從塔的外壁向上攀登,直接進入空中花園所在的部分。

  死亡騎士在發現這個企圖的第一時刻就立即予以反擊,兩支部隊彷彿一黑一白兩條長蛇,盤繞在高達一千五百米的八面體塔身上,吐著信子發出憤怒的嘶鳴聲,然後以利刃編織的毒牙撕裂對方的軀體。

  

  「真沒想到,原來死亡騎士的肉體也是有極限的……路維絲的使徒比想像中的還要棘手。」羅蘭說這話的時候太陽正在下滑,伊修托利為期三天的沉眠業已過半。

  他眼前的景象可說是百年難遇一回──大批死亡騎士正坐在景色宜人的空中花園內,個個都抿緊嘴唇閉目休憩,巫妖們則忙碌地來來回回,充當著醫生的角色。

  在連續高強度戰鬥三十多小時後,即使是神所賦予的軀殼也難以為續,往生者們的身體機能逐漸下降,自我痊癒能力也完全跟不上不斷增加的傷口,由此產生的惡性循環令騎士團死傷慘重。為此,羅蘭不得不採取交替戰鬥的方式,這才把部分狀況接近極限的死亡騎士從前線上撤了下來──儘管那意味著剩餘的死亡騎士會面對更大壓力,但這位騎士團團長顯然別無選擇。

  「使徒的肉體同樣有極限,而且他們欠缺戰鬥經驗。」理查德在一旁淡淡地接口。

  「可是力量和數量卻都在我們之上。」羅蘭歎了口氣,「理查德,你注意到一個現象了嗎?那片浮在空中的幽藍色海洋,現在它的體積比起昨天清晨似乎小了不少。」

  「根據法師們的測算,縮小了將近二分之一。可是我們還是無法判斷出其中蘊涵的成分,唯一感覺得到的只有強烈的靈魂波動……」

  「那些究竟是什麼組成的並不重要,」死亡騎士不耐煩地打斷對方的解釋,「關鍵在於,如果它的確代表女神之力在現世的形態,那就意味著路維絲至少還有整整一倍的使徒可以投入戰場~!手頭還有這麼多預備部隊,恐怕對方打算採用兩面夾擊的做法。」

  「從地面和空中同時攻擊嗎?」理查德警覺地發問。

  「沒錯,當我們被消耗得筋疲力盡,部隊大幅減員時,路維絲再放出積蓄的力量,發動起大規模立體攻勢,效果將是致命的──得不到支援的空中部隊肯定會徹底崩潰。」羅蘭簡短地分析,「所以我建議你最好把重點放在防空問題上。」

  「那這裡怎麼辦?我們的撤退步伐已經比預定計劃早了整整五個小時,如果塔身再守不住的話……」

  「會守住的。」羅蘭故意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經過深思熟慮,我打算做個相當有價值的實驗。」

  「是什麼?」巫妖皺起眉頭。

  「按平均水平來看,使徒比死亡騎士要更厲害,但是……最強的使徒是否會比最強的死亡騎士更厲害呢?」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24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29
第二十八章黎明


  當那名形單影孤的半人馬騎士衝過來的時候,高階死亡騎士並沒有危險的感覺。此處的戰場和路維絲主力部隊隔離很遠,敵人得不到任何支援,而己方卻是一支配合默契的四人戰隊,顯然握有絕對的勝算。

  然而在與使徒交鋒的瞬間,亡靈們才頓時明白,自己的判斷完全錯誤了——其餘三人還未來得及進攻,衝在最前的死亡騎士已身首分離,他的屍體軟軟地趴在夢魘脊背上,而帶著空洞眼神的頭顱則掠過上千米高的塔身墜向地面,轉眼之間就融入城市錯綜複雜的背景裡。

  「全力應戰~!這傢伙和其他使徒不一樣。」小隊隊長的瞳孔中燃起火焰。

  往生者們再度策動夢魘,三人形成一個堅固的倒三角,手中的戰戟交錯揮舞,編織出寒冷的大網,企圖將敵人牢牢地罩在其中。

  半人馬騎士的動作沒有任何遲滯,他從正面迎上亡靈最擅長的陣型,手中的雙頭劍挑起一線耀眼的銀光。剎那間,寬闊的劍刃已斬斷死亡騎士的長戟,斷裂的戟桿擦著使徒光滑的軀殼走空,而雙方錯馬的瞬間,全長七米的雙頭劍突然飛速旋轉起來,彷彿鋒利的葉片橫掃而過。

  一名高階死亡騎士的半個腦袋緩緩滑落,另一名的胸口飆射出鮮血——使徒已切開他的身體,摧毀了心臟。只有指揮官勉強用手中殘破的武器擋下攻勢,但巨大的衝擊力也令他落馬。

  小隊隊長終於醒悟過來——自己和對方完全不是同等級別的對手,可是後悔毫無用處,他的雙腳剛著地,甚至來不及抽出腰間的長劍,眼中已是劈面而來的一片銀色刀光。

  但這次,雙頭劍沒能貫穿目標的心臟。伴隨著尖銳的金屬碰撞聲,一個矯健的身影擋在了使徒面前。

  「找回你的坐騎,然後到左翼去支援。」死亡騎士頭也不回地命令身後的下屬,火紅色瞳孔不放過使徒的任何一個動作。

  「阿爾薩斯大人?」隊長有些驚訝,不過表情很快就緊繃起來,「是,我這就去~!」

  「現在礙手礙腳的人都離開了,這裡就剩下我們兩個,環境非常合適。」阿爾薩斯微微一笑,轉動著手中的長戟,「我猜你也一定很想知道吧,最強的死亡騎士和最強的使徒究竟哪個比較厲害?現在就來試試看如何,首領騎士?」

  『首領』這個標識是由羅蘭率先提出的。原本城門的防禦可說是無懈可擊,即使巨人們擁有貫穿精金的能力也依然無法抵抗巫妖的魔法,唯一的關鍵就在於那名能擊破隕石的使徒,正是由於他的存在,城市才會被攻破,亡靈軍團才會陷入如此絕境。

  這就是身為『首領』的特殊能力,彷彿長槍的尖端,可以將全部的力量匯聚於一點,並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如果能找出槍鋒,並將之毀滅的話,路維絲軍團的衝擊力一定會受到不小的影響。

  而阿爾薩斯現在執行的正是這個使命——搜尋並殺死銀色騎士中的首領。

  半人馬騎士的瞳孔中掠過兩道耀眼的雷光,修長的雙頭劍在他的身旁劃出兩個巨大的扇面,以靜制動的姿態毫無破綻。

  不會有錯的,眼前的使徒一定是首領騎士~!有著紅色瞳孔的往生者覺得渾身的冷血逐漸開始沸騰起來。

  他已經在垂直的戰場上來回巡梭了數個小時,也遇到過不少力量強大、經驗豐富的使徒,可是沒有一個能和眼前的相提並論。

  對方不僅在瞬間就斬落四名高階死亡騎士,而且顯然對於『雲耀』的引入技巧非常熟練——不,與其說這名半人馬騎士掌握了『雲耀』,還不如說他生來就懂得『雲耀』,無論是高度集中的意識還是無與倫比的速度,都可說是劍士中的典範。

  很好,這樣的對手才有資格死在精王劍『雲耀』之下。

  死亡騎士露出滿意的笑容,轉動的戰戟在瞬間恢復靜止,三叉的刃端指向面前的敵人。

  下一瞬間,那支長戟打破了兩人之間微妙的平衡,它就像一支利箭「嗖」地射向使徒的心口,對方的雙頭劍立即劃出一個銀色的圓,精準無比地從縱切面剖開那柄投擲過來的武器。

  趁著使徒應付的剎那,阿爾薩斯已抽出腰間長劍,輕巧地從半空中掠過,鷹一般撲向半人馬騎士。

  使徒的武器總長七米,每一頭劍刃各長三米,當中的握柄長一米,在中距對戰上佔有絕對優勢。

  如果使用長戟對抗只有挨打的份,所以死亡騎士必然會選擇近身作戰,一旦雙方拉近到交鋒的距離,局勢就會立刻扭轉。

  在戰鬥開始前,半人馬就已預測到對方會採取這種冒險的做法,因此特地為自己留下了迴旋的餘地,當阿爾薩斯跳起時,他的雙頭劍迅速轉向,由劃圓變為橫掃,完全未因長戟的干擾而出現任何遲滯。

  這是力壓千鈞的一斬,足以將半空中的亡靈分成兩半;即使被死亡騎士的長劍格擋住,撞擊力也能將對方彈開十來米,自己依然保持著距離上的優勢。然而,當雙頭劍接觸到長劍劍刃的瞬間,使徒才發現手上根本感受不到震動——阿爾薩斯的佩劍是一柄軟劍~!

  在來不及捕捉的時間罅隙中,精王劍『雲耀』彎成一條弧線,隨著使徒呼嘯的刀鋒翻轉。死亡騎士的身體也彷彿輕盈的風箏,和佩劍一同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翻過雙頭劍切割的截面,順流而下,軟劍薄而刺眼的鋒刃削向半人馬的首級。

  雪亮的光弧在兩人間一閃而過,「嚓」地斬去使徒的半個腦袋,勝負定格在一個靜止的畫面中。

  可是對於阿爾薩斯來說,戰鬥卻尚未結束。慣性作用下,少了半個腦袋的使徒直直撞向阿爾薩斯。死亡騎士不得不以劍為盾,抵住那個全身佈滿衝角的軀殼,然而反作用力卻將他推向了離塔壁越來越遠的空中,阿爾薩斯只覺得全身猛地一沉,接著就和對手的屍體一同開始下墜。

  這是使徒設下的陷阱。在攻擊落空的同時,他便清楚大勢已去,不再試圖做出徒勞的躲避,反而用力蹬下四蹄,高高躍起迎上劍鋒——現在兩人是在距地面超過一千五百米的塔壁上決鬥,如果將死亡騎士頂出重力依附的範圍,那對方就會和自己一起掉下去同歸於盡——首領騎士最後的反擊。

  狂風在耳旁尖銳地呼嘯,但阿爾薩斯的表情卻沒什麼變化。他小心地調整重心,將身體恢復成頭上腳下的狀態,然後舉起左手發動死亡纏繞。

  一顆黑色的光球在死亡騎士的掌心迅速凝結,緊接著喧囂的怨靈們破殼而出,彷彿噴湧的急流。而借助著這股反推力,阿爾薩斯重回塔壁,鋼製的戰靴在雪白的地面上拖出刺眼的火花。

  幾秒的墜落令他從高處亡靈所控制的範圍掉進了使徒們佔領的區域,現在視線中的幾乎是清一色的半人馬騎士,林立的雙頭劍在斜照夕陽的光輝中摻入無窮的冷峻,但阿爾薩斯卻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彷彿在回味生死的剎那。

  「一劍之間的交鋒勝過這幾年來所有的殺戮,我很滿足~!」死亡騎士發出爽朗的笑聲,用那雙燃燒著赤紅火焰的眼睛環顧四周,使徒們在那灼熱的掃視下警覺地挺起劍。

  「如果使徒也懂得派出獵殺首領的戰士,那我就可以得到兩次交鋒的機會了……不過算了,我並不期望你們這些下腳料能帶來什麼驚喜,姑且就充當一下清道夫的角色好了。」

  阿爾薩斯自言自語著,用手指在『雲耀』上輕彈一下,柔軟的劍身立即振動著發出悅耳的聲音,彷彿一首無法抗拒的安魂曲。

  

  ※※※

  

  半人馬騎士的攻勢終於緩了下來,儘管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發起潮水般的衝鋒,死亡騎士卻能以少擊多堅守住防線,就好像是迎上驚濤駭浪的黑色礁石,歷經無數沖刷依然紋絲不動。而塔內的戰鬥同樣陷入膠著狀態。

  近五十小時的連續激戰,再加上力量的逐漸衰退,食屍鬼的數量已從十萬暴跌到四萬,再加上死亡騎士在使徒軍團前自顧不暇,聖騎士毫不費力就控制住地面戰場的局勢,並帶領聯盟的大部隊推進到世界樹之塔的腳下。

  可是接下來他們的步伐卻不得不減慢——四萬名食屍鬼全部擁塞在高塔內部,密密麻麻地填滿了所有通道。

  即使是衝擊力無與倫比的八腳蟲,在面對層疊的血肉之壁和蜘蛛戰士黏性極強的大網時,也同樣一籌莫展。

  「聯盟的部隊還困在主幹塔的第七層,使徒們推進戰線的速度也已大大降低。」理查德似乎鬆了口氣,「你抓住了他們的要害,而且阿爾薩斯也比我預料的更為強大。」

  「他的力量已在我之上……不過,或許是這幾年來我變弱了也說不定。」羅蘭以一種客觀的語調評價,隨後低下頭俯視著垂直面上的戰場,「先不談那些,總體形勢還是很糟糕,我們只剩下空中花園這最後的防線了。現在開始騎士們不能撤退,必須賭上性命戰鬥。」

  

  第三天的黎明已悄然而至,陽光最先渲染世界樹之冠的頂端,隨後自上而下鋪展,彷彿無邊的金色瀑布。

  漂浮在半空中的那片幽藍色大海在接觸到陽光的瞬間,突然碎成無數朵奪目的火焰,全部向著高空飛去,在淡色的天穹上拖曳出明亮的軌跡。

  「果然……」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些在天空中刻下痕跡的長線,理查德喃喃念了一句:「最後三分之一的力量,變成空中部隊了嗎?羅蘭,這和你預料的一模一樣。」

  「這說明路維絲的戰略無懈可擊,接下來就得看雙方純粹的力量比拚了。」死亡騎士下意識地握緊戟桿,「樹冠上的防空系統交給你,這裡則由我來指揮,如何?」

  「當然,老友。」巫妖露出難得的微笑,「能和你聯手作戰可是我的榮幸。」

  「……我也是。」羅蘭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衝向交織著刀光劍影的戰場。

  

  ※※※

  

  新的使徒從藍火的光芒中蛻殼,展開銀色的翅膀,集群乘風而起。這些駕馭著空氣的戰士同樣是仿生學的產物,從外表上看,他們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形態——女王蜂與聖甲蟲。

  前者身長七米,有著黃蜂般纖細的腰身和優美的流線型軀體,兩對高速振動的半透明膜翅薄而鋒利。

  女王蜂的額頭上伸出一根極長的撞針,可以輕鬆貫穿龍的鱗片;胸口則有四個巨大的進氣口,空氣被吸入後經壓縮從紡錘型的尾端噴出,強勁的推力驅動下,他們的速度甚至超越了翅膀所帶起的颶風。

  聖甲蟲顯然是為了防禦亡靈龍的攻擊而產生的,他們的身軀足有十四米長,全身都包裹在厚重的甲殼中,可算是空中的銀巨人。而為了能令這個厚重的身軀獲得足夠的速度規避危險和追擊敵人,三對覆蓋整個背部的巨大翅膀正不停地扇動著,發出嗡嗡的鳴響聲。

  在由這兩種飛行使徒組成的十字集群編隊後,則是聯盟的王牌——風暴獅鷲軍團。

  四千匹獅鷲拍擊羽翼的聲音清晰可聞,四千名獅鷲騎士手中的巨大擲斧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如果說使徒們是貫徹藍天的一條銀河,那他們就像是一片棕黑色的層雲,壓迫著仰望者的視線,吞噬去陽光與晴空。

  

  「打擊目標分為三類:亡靈龍、石像鬼、防禦塔。風暴騎士團的任務是掃除石像鬼,在面對龍時最好盡量避免衝突,同時保持與防禦塔的距離。只有等使徒們成功突破世界樹之冠上的防空設施,我們才能發動縱深攻勢。」克里特對十一名直屬部下發佈命令,「第一大隊負責首輪攻擊——從現在的凌晨五點持續到早上十點,五小時已是騎士團空戰的極限——在那之後,請務必脫離戰場,回到集結點補給和休息。」

  說到這裡,矮人意味深長地看了身旁的人類女孩一眼,頓了一頓,然後才繼續說道:「當然,高山矮人是世上最勇敢的戰士,躲藏在女神路維絲的身後絕不是我們的作風……可是,如果缺乏必要的耐心和謹慎,那就連戰士都算不上了。」

  「是,長官~!」部下們的回答一如既往地響亮。

  「請不用擔心我,克里特大人。這方面早就和教皇陛下約定過了,一切以聯盟的利益為最優先考量,我絕對不會擅自行動的。」在回歸戰鬥位置前,卡托麗故做輕鬆地對克里特說道,「何況這把弩也只能射穿石像鬼而已,對龍使用幾乎無效。」

  「有句諺語說得好,機會總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活到那時候了。」克里特笑了笑,「這是你的第一次實戰,保持冷靜與判斷力,這樣才能生存下來。」

  嘹亮的號角中,由使徒與獅鷲組成的聯合空軍終於展開攻勢,就像無數支射向靶心的利矢,帶著死亡與毀滅的氣息湧向雲上的樹冠。

  

  ※※※

  

  女王蜂的動作比想像中更為敏捷,他們巧妙地繞過鞭子一樣甩出的雷電以及四處開花的火球,毫無停滯地將撞針刺進目標的身體。陣型最前方的一隻亡靈巨龍躲閃不及,被六隻女王蜂同時貫穿,緊接著,使徒猛地振動翅膀,向著六個不同的方向撕扯,龐大的肉體在那股強橫的扭力下頓時裂成數塊。

  而每當龍群想要以魔力編織出防禦網的時候,那些聖甲蟲就會蜂擁而至。

  他們厚重的防禦不僅能抵擋白龍的寒冰噴吐,同時也對魔法有著極強的抗性——密集的閃電束、灼熱的火球、鋒利的風刃,全都很難奏效。

  很多時候,亡靈龍不得不採用牙咬和爪撕的方式來將這些笨重的甲殼生物分屍。

  乘著敵人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聖甲蟲上時,女王蜂橫衝直撞,大肆殺戮。這是個混亂的立體戰場,攻擊可能來自四面八方,而巨龍一旦稍有疏忽,女王蜂就可能發動攻勢,將路維絲的敵人在眨眼之間貫穿——即使很多時候這種空中衝撞可能會誤傷到聖甲蟲,他們的動作也沒有絲毫猶豫。

  使徒與獅鷲巧妙的配合之下,石像鬼的數量迅速減少,而亡靈巨龍也手忙腳亂起來——亡靈的空中部隊同樣是需要配合的,龍群軀體過於龐大,需要借助靈巧的石像鬼來防禦死角;石像鬼則缺乏攻擊力量,必須以亡靈龍為火力中心。

  而隨著戰鬥的持續,往生者們逐漸陷入了防禦力量和攻擊力量一同減少的惡性循環之中。

  到中午十二點時,石像鬼的數量終於跌破下限,外圈防線崩潰。

  白龍之王克拉費里格當機立斷,讓空軍撤退到樹冠的正上方,與巫妖們的防禦系統協同作戰。

  魔法防禦塔射出的強光在天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奪目的細線,可是這張嚴密的火力網卻依然無法阻斷銀色潮水的衝擊。

  

  「羅蘭~!」理查德的聲音在被呼喚者的耳畔響起。

  「怎麼?」死亡騎士有種糟糕的預感。

  「有一群女王蜂突破防禦了,你必須立刻回防,否則……」

  「該死~!」羅蘭下意識地打斷巫妖的話語,他抿了抿蒼白的嘴唇,隨後轉向一旁的戰友,「我帶一百名死亡騎士去守護靈魂之殿,這裡就交給你了。」阿爾薩斯尚未回答,那個眼中燃著灼熱火焰的身影已消失在了空中花園螺旋上升的走廊之中。

  

  世界樹之冠就像一個巨大的立體迷宮,在它的各個節點上巫妖們都佈置了數目眾多的魔法防禦塔,不留任何盲點。

  可是,沒有盲點並不意味著無法突破,當聖甲蟲以身體摧毀防禦塔的同時,一小隊共十二隻女王蜂立即從這個人為創造的缺口中衝了進去。

  他們收攏起寬闊的翅膀,水滴狀的身體以極高的速度穿梭過縱橫交錯的枝椏,墜向托起伊修托利靈魂之石的空中廣場。

  廣場邊緣的十二座巨型防禦塔立即作出反應,但面對無數枝葉,光束的命中率大大下降,依然有一半數量的女王蜂經受住了交叉火力的洗禮。

  這最後六名使徒不僅借助重力的牽引,而且還利用尾部的噴射進一步加速,企圖將靈魂之殿連同裡面的靈魂之石全都撞個粉碎。

  「發射~!」羅蘭的命令壓過了尖銳的風聲。

  兩千五百枚羽箭應聲離弦,一場毫不停息的箭雨覆蓋在那六名的女王蜂上,這是寒冰皇冠騎士團安置在空中廣場上的最後防線——二十五台聚射弩——每台都可以一次性射出上百枝箭矢,而裝填時間卻可以控制在短短的十分鐘內,堪稱是火球魔法的機械版。

  這陣急雨令使徒們全都成了插滿箭簇的鋼鐵刺蝟,他們的飛行軌跡也在巨大的衝擊中被扭曲,其中四隻墜進樹枝,身體在一連串碰撞中四分五裂,還有兩隻則落向廣場,七米長的身軀在花海中翻滾著帶起飛揚的血花。

  羅蘭第一個衝上前,拔出負在身後的『霜慟』,一記縱斬剁掉女王蜂頭頂的撞針。接著,死亡騎士們蜂擁而上,銀色的軀體立即被數十把重劍捅成馬蜂窩,鮮血四下橫流。

  「我不會再犯相同錯誤了,路維絲。」羅蘭的眼中燃起耀眼的火焰,「只要死亡騎士還站在這裡,就絕不會讓你動伊修托利一根頭髮~!」

  

  ※※※

  

  路維絲曆二三五年十月十二日,月亮沿著天穹緩緩下沉,伊修托利的沉眠進入最後的三個小時。

  卡托麗再次跨坐上自己的獅鷲,在朦朧的夜色中遙望著遠方群山盡頭的世界樹——那裡的戰鬥已進入白熱化狀態,數不盡的耀眼光束在黑夜中掃過,彷彿要將整個天空切割成碎片。

  亡靈的空中防禦已崩潰,空中花園也被佔領大半,按照法師們的估計,聯盟軍隊早該在兩小時前就攻佔下靈魂之殿了,可是最後的幾步卻異常難走,即使要前進小小的一米,人類與使徒也都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

  聯盟二十二萬大軍已損失五成以上,而亡靈軍團的食屍鬼更是減少到總數的十分之一,只餘下一萬名不到,再加上使徒、聖騎士、蜘蛛戰士、死亡騎士等等,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計,世界樹腳下也起碼躺著二十萬人。

  這根本就是屍山血河。

  不過,那個人……黑暗之鷹顯然不在其中,他大概還在世界樹的頂端不顧一切地戰鬥著,用手中的大劍毀滅眼中的所有敵人。想到這裡,女孩翡翠的眼眸禁不住掠過一道黯痕。

  我必須達成那個約定,無論結果如何,一定要和羅蘭.斯特萊夫做個了結。

  「卡托麗。」一個聲音打斷了女孩的思緒。

  「準備起飛吧,這次恐怕是最後的機會了,直到太陽升起前我們都不會著陸,正在戰鬥的第四大隊也同樣要繼續作戰。」克里特口中呵出的熱氣在黑暗中結成白霧,十二日的氣溫比往常低了很多,「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會決定女神的命運與世界的走向,不過對於我們這些凡人來說,只有生或者死兩種選擇,鏖戰到黎明便可分出勝負。」

  「為了路維絲聯盟~!」矮人高舉起大斧。

  「勝利~!勝利~!勝利~!」風暴騎士們的吶喊震耳欲聾,接著,獅鷲扇動翅膀的聲音在山谷中掀起更大的回聲。

  獅鷲騎士團第一飛行大隊以十字編隊契入紛亂的戰場。近二十小時的消耗戰下來,世界樹之冠上的大部分魔法塔都被破壞,火力防禦網處處是撕裂的空隙和缺口,而亡靈巨龍和石像鬼們也收縮了陣線,聚集在靈魂之殿的周圍配合十二座巨型防禦塔做最後的抵抗。

  在圍繞著戰場盤旋了兩圈後,卡托麗終於尋到了一條魔法光束難以命中的突入路線,儘管那一處的白龍和石像鬼數目不小,但對於以速度自傲但防禦極差的獅鷲來說,這是唯一的選擇。

  女孩毫不猶豫地帶動韁繩,叫做凱歐的獅鷲心領神會地俯衝而下。

  六隻石像鬼很快就從後面包抄過來,以鋒矢陣型散開,緊緊地咬住獅鷲的尾巴,凱歐做出數次急轉急停與俯衝,依然甩不掉這些靈活的對手。

  卡托麗於是轉過身抬起弩,在估算風速與氣流之後輕扣扳機,下一瞬間,那支箭準確地釘在了目標的眉心,中箭的亡靈慘叫一聲墜向地面。

  還有五隻……女孩正在心算著,但卻彷彿被針戳中一般突然抬起頭——某個龐大的陰影正將自己罩在一片寒氣之中——亡靈巨龍的寒冰噴吐。

  在主人還未發出指令前,凱歐就已經作出了反應。

  獅鷲猛地扇動翅膀,拉起整個身體,接著突然向一側傾斜翻轉。巨大的空氣扭力下,騎士與坐騎一同橫滾數圈,勉強避開那陣寒冷徹骨的白霧。

  但危機才剛剛開始,突如其來的規避動作令卡托麗的強弩脫手而出,這回她完全失去了遠程攻擊的手段。

  亡靈巨龍認定獵物束手無策,於是肆無忌憚地張開大嘴,尖利的牙齒幾乎要觸到凱歐的尾巴。就在此時,一道紫金色的雷電從卡托麗的手腕上抖了出去——精王劍『紫荊』終於出鞘了。

  這柄長劍展開金線串起的的九截劍刃,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巨大的半圓,堅硬的龍鱗就像紙片一樣被砍碎,耀眼的雷光閃過之後,長劍已削去巨龍的半排牙齒和整個下巴。

  這漂亮的斬擊足以重傷強大無比的白龍,可是對於死過一次的亡靈來說,攻擊的唯一結果就是帶來高漲的怒氣。少了下巴的巨龍發出憤怒的咆哮聲,一股冰冷的氣息從背後滲透到女孩的全身——亡靈龍打算發動新一輪噴吐,將眼前膽敢毀損自己身體的愚蠢人類化成一灘冰水。

  卡托麗抿緊嘴唇,手中的『紫荊』再度出擊,彷彿一條靈動的長蛇咬向旁邊的石像鬼,遊走著電光的金索在瞬間纏住目標,然後猛地甩向正在屏氣的亡靈龍。這一擊巧妙地借助了石像鬼原本具有的速度,威力不在投石車之下。

  頭部被肉體炮彈砸中的白龍立即失去平衡,一頭栽向低空。而獅鷲則在這段空隙中得以脫身,飛快地甩開最後幾名追擊者,鑽入樹冠上枝椏最為茂密的區域。

  著陸以後,凱歐迅速收起翅膀,同時發揮出自己身為地面猛獸的特長。矯健的四肢和鋒利的爪子令它能輕鬆地在交錯的樹枝上騰挪跳躍,而伏在背上的嬌小騎手也根本不算是負擔——對於這隻獅鷲來說,卡托麗的重量幾乎等於零。

  綠葉間的一陣奔馳過後,死亡騎士與使徒激戰的空中廣場終於映入女孩綠色的瞳孔中。

  「他就在那裡……」卡托麗第一眼就看到了羅蘭,女孩的聲音在剎那間發生微妙的顫抖,接著卻透露出下定決心的堅韌,「沒什麼好猶豫的……我們上,凱歐~!」

  忠誠的坐騎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拱起腰準備跳躍,但下一刻,托起猛獸的樹枝卻突然因不堪重負而折斷~!

  隨著力量的回溯,世界樹的軀幹不再不朽。

  而伊修托利的蘇生儀式也進入了最後的階段。

  

  ※※※

  

  「不能使用死亡纏繞了,身體的感覺也有點遲鈍,你們狀況如何?」羅蘭的詢問得到了其他死亡騎士的肯定。而他的話音未落,周圍的空氣已開始輕微鼓噪起來。

  清冷的月亮隱入黑幕,大片的層雲迅速積聚,在昏暗的天穹上流轉著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緊接著,一縷比火焰更灼熱的白光沁出漩渦的中心,它的周圍不斷迸發出赤紅色的光紋,一輪又一輪向外擴散,最終點燃了整片黑色的夜空。

  所有人都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這種力量所帶來的巨大壓力,無論是人類的心臟跳動,亡靈的靈魂律動,還是使徒眼中的光芒,已經全都被這股無形而有質的能量波動打亂了。為光芒映紅的戰場在幾秒內降溫,刀劍交擊聲、吶喊咆哮聲、就連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都被凍結,人們只能聽見自己紊亂的心跳。

  下一瞬間,長劍出鞘的清脆震響貫徹天際。一道刺眼的光柱從漩渦的中心激射而出,彷彿一柄巨大無比的火焰之劍,燃盡阻擋在面前的一切事物,直直插向世界樹的中心,靈魂之石的所在~!

  女神路維絲的利劍已斬入現世,只為摧毀企圖封神的意志。

  伴隨著一聲金鐵交擊的巨大轟鳴,這柄光芒四射的神劍在距離靈魂之殿二十米的空中終於被截停——十二座高塔撐起了一片淡藍色的半透明球形光膜,光膜上密密麻麻地佈滿深藍色精靈語咒文,而巨大的劍鋒與這層保護罩的交接處,刺眼的白熱光芒令人無法正視。全高兩千六百米的建築開始顫動起來,從最底端的基座到最頂端的廣場,每一個組成部分都發出痛苦的呻吟,伊修托利之塔正拼盡全部力量,試圖抵抗路維絲之劍施加其上的壓力。

  但只是過了短短的一小會,光膜就變得忽明忽暗,趁著魔法塔中積蓄的力量消耗殆盡之際,火焰巨劍突然提起,然後加速劈下。

  一道白光閃過,保護罩應聲而碎,廣場被一分為二,靈魂之殿彷彿是紙造的模型,在奪目的光芒中灰飛煙滅~!

  「不~!」羅蘭聲嘶力竭的絕望叫喊刺穿了亡靈們的耳膜。

  伊修托利的靈魂之石現在毫無遮蔽,完完全全地曝曬在這道自天而降的火焰之柱中,水晶體光滑的表面裂開了無數道小而深的傷口。

  這一次……我絕對要守護住伊修托利,我一定要保護好最重要的人,哪怕面對神靈的憤怒也再所不惜~!羅蘭的眼中燃起水色的火焰,死亡騎士不顧被燒成灰燼的危險,衝進神罰之劍的火柱中,用身軀替靈魂之石阻擋光芒的照射。

  比起尤瑟爾的聖光風暴,路維絲的力量要強上無數倍。羅蘭頸項上的垂飾不停地閃爍著,可是卻根本無法抵擋住灼熱而霸道的滅絕之力,亮銀鎧在接觸到火焰的瞬間就融化了,滾燙的鐵水滲透進羅蘭的肉體,女神的力量則撕裂開羅蘭的靈魂。

  過往所有的噩夢都再度浮現在死亡騎士的眼前,比現實更加逼真,而當錯亂的意識沉浸於記憶的痛苦中時,承載著意識的靈魂也正迅速分解碎裂。

  當羅蘭覺得自己就要氣化的時候,更多的死亡騎士撲了過來,同樣用自己的身軀覆蓋在靈魂之石上,一層疊著一層——可是他們的肉體太過渺小,眨眼之間便被毀滅,根本延緩不了路維絲之劍的攻勢,靈魂之石的碎裂速度還在加快。

  一頭亡靈龍忽然從天而降,用龐大的身軀籠罩住死亡騎士與靈魂之石。他的膜翼在瞬間就被燒盡,全身都騰起濃黑的煙霧,骨架逐漸剝離,靈魂逐漸潰散,可是巨龍依然一聲不吭。

  緊接著,更多亡靈巨龍飛蛾撲火般衝進這柄奪目的火焰之劍中,與死亡騎士共同構築起肉與靈的盾牌。

  正如伊修托利所說——「不是憑借我的力量,而是由各位自身的力量來決定黎明之戰的勝負,這樣得到的結果也一定會是你們所希望的。」

  希望世界得到改變,所以此時此刻,執著的往生者們才會不惜一切也要為伊修托利打通封神之路。

  對於以肉體承受神罰之火的亡靈們來說,痛苦之外的一切都已被剝離。他們無暇去注意周圍環境的變化,無法去觀察分針秒針的轉動,唯一能做的,只有靜靜地等待毀滅,以及守護伊修托利的靈魂。

  但時間依然在流逝。

  一線微弱而纖細的陽光跨過群山之顛,越過重重黑暗,彷彿耀眼的火鏈,在茫茫夜空中劃出一道金色的軌跡。

  黎明已至~!

  幾乎快要碎裂的靈魂之石顫動了一下,隨後水晶的核心之中,鮮明的橘黃色光芒突然暴漲起來,散射出照耀萬物的光華。

  那些比神罰之火還要明亮的光芒如潮水般湧動匯聚,最終形成磅礡有力的弓形體——一對足以覆蓋整個蒼穹的巨大羽翼~!

  女神的翅膀優雅地舒展開,只是輕輕一擊,那柄霸道的火焰之劍就斷成了碎片。路維絲在世界樹周圍布下的無形牢籠頃刻間湮滅,接觸到光芒的使徒無一不成為隨風飄揚的粉末,密佈的漆黑烏雲被撕得粉碎,湛藍的天空重回人們的視線。

  整個世界在伊修托利的振翅中搖撼著。

  如同串串籐花爛漫的綻開一般,綿延萬里的純白色極光帷幕緩緩垂下,聯結起整個世界的天空,波光粼粼的表面反射著清晨的第一縷光線,將黎明的光芒以及伊修托利的喜悅傳遞到這個星球的每一處。

  星球另一頭的卡那多斯大陸,人們停止了夜晚的祭祀,抬頭仰視著夜間白晝的宏偉景觀;牛頭人薩滿呢喃著古老的咒語,手中揮灑的磷粉飛向那極光四射的天空;大盧爾德競技場內矗立的皇帝峰下,混合著戰士熱血的古老沙塵捲起陣陣呼嘯的旋風。

  遙遠而寒冷的北方凍土,永不停歇的寒風在此時凝滯;矮人們走出居住的地下城,感受著諾德森大陸久違的溫暖陽光;最後的白龍一族聚集於沉寂的墓地內,為死去的同胞們送上解放與祝福的頌曲。

  而這片經歷神靈之戰的洛倫丹大陸,沉睡的土地也全都甦醒了。教皇朱利安.奧古斯特無言地站立在露台上,死死盯著遠方地平線上如潮水般鋪開的極光,彷彿一尊石刻的雕像。以秩序與正義自傲的聖都陷入了混亂與恐懼之中,就連路維絲神殿中的牧師和騎士們也全都呆若木雞地張大嘴巴。

  「路維絲失敗了嗎……這樣下去,法王廳便……」朱利安的語調中透露出不甘心的怒火,他突然猛地轉身跑進辦公室中,狂暴地翻起一本又一本曆法書。而當日曆的內容映入教皇的眼中時,他終於瘋狂地大笑起來。

  「結束了……結束了~!」宣告的聲音象啼血的夜鶯般淒厲。

  路維絲的時代已經步入盡頭,一隻看不見的手改寫了世界上所有的曆法書,昨天還是路維絲曆二三五年十月十一日,但今天——書上卻赫然寫著「伊修托利曆零年十月十二日」~!

  此刻的黎明只屬於伊修托利。

  今天是伊修托利之黎明。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23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30
終章時代之風


  當聯盟大軍從失重的意識中清醒過來時,路維絲使徒殘餘的那一部分早已逃逸無蹤。

  然而,人類並沒有時間去顧及女神之力現在的狀況,令他們不知所措的是眼前景象的劇變──世界樹不見了,亡靈之都不見了,就連數十公里寬的神道也不見了~!雅赫維山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而十幾萬人類戰士則全都被困在綿延的群山之間。

  難道迄今為止經歷的一切都只是場噩夢嗎?這種想法在瞬間瀰漫開來。然而,刺鼻的血腥味和佔滿全部視野的屍山血海卻告訴人們,戰爭與死亡都是實實在在的。

  「注意,有敵人~!」一名聖騎士大喊著,同時握緊手中的長劍。

  幾隻食屍鬼正搖搖晃晃地圍攏過來,口中發出毫無意義的嗚咽,周圍的士兵立即進入臨戰狀態,但他們的眼中卻閃過不安的神情──沒人知道在伊修托利封神後,這些亡靈傀儡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

  可是什麼也沒發生。食屍鬼與蜘蛛戰士空洞的眼眶中,一絲遊走的火苗漸漸熄滅──女神已取回賦予的力量,失去動力的軀殼很快就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

  一陣光芒的漣漪突然泛起,像海浪般撫過成千上萬冰冷的屍體,在這股奇妙力量的影響下,人類與亡靈的屍體開始逐漸幻化。殘缺的肢體、乾涸的鮮血以及死後所遺留下來的灰燼,凡是屬於死者軀殼的東西都變得透明,彷彿被吸收的水分,緩緩沉入大地。而他們曾經躺著的地方,無數潔白的月之花紛紛綻放,在漫山遍野上盛開,形成一片靜謐的花之海洋。

  為了超度人類的戰死者,並令亡靈傀儡獲得真正的安息,伊修托利為他們樹起了一座鮮花的墓碑。而那如雪花般飛舞著的花瓣彷彿也正在向人們訴說著戰爭的完結。

  

  ※※※

  

  羅蘭睜開眼,然後慢慢地站起身。由於最先撲上靈魂之石的緣故,他被壓在人群的底層,再加上『久遠之燈火』的守護,女神的歐林反而成了唯一的倖存者,那殘破的軀殼在羽翼的光輝下得以重生,就連已被融化的亮銀鎧也煥然一新。

  此刻,無數雪花般的光芒正在他的身旁飛舞著,彷彿一群不眠的螢火蟲──路維絲的攻擊焚燬了近千名死亡騎士,幾十條亡靈巨龍,而呈現在羅蘭眼前的,就是這些往生者們不屈的靈魂。伊修托利的祝福令戰死者的執念得到安息,而他們的意志則凝聚為星芒,緩緩上升,直到越過絳紫色的雲彩,進入無盡而深邃的蒼穹。

  那麼,這裡就是神界了。抬頭仰望著五彩繁星,羅蘭露出溫柔的笑容。

  伊修托利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神明,獲得了足以改變時代的力量,而我與她的約定也終於達成……接下來……

  「羅蘭~!」一個清脆明亮的聲音打斷了死亡騎士的思緒,被呼喚者於是轉過身,無言地凝視著殘破廣場的對面,那個嬌小的身影。

  和黑暗之鷹記憶中的卡托麗相比,眼前可以觸摸的實體有些微妙但無法忽視的不同。少女俏麗的黑髮長已及肩,原本紅潤的臉頰消瘦了許多,她的身旁還站著一隻猛獸──羅蘭知道那隻獅鷲的名字,也知道它曾經的主人立下過偉大的功勳。

  而觸動死亡騎士靈魂的卻是對方的雙眸,翡翠色的瞳孔已不再像泉水般清澈,而是如火焰般灼熱,每時每刻都裹挾著雷雲裡無形的閃電橫掃過來。

  那是羅蘭再熟悉不過的眼神──和從前的自己簡直一模一樣。

  她會變成這種樣子,全都是因為你的緣故,羅蘭.斯特萊夫。往生者用冷酷的口吻告訴自己。看看那雙眼睛吧,即使再怎麼用殺戮和鮮血來解渴,其中蘊涵的仇恨之火也總有一天會將宿主毀滅。

  不過,至少現在還有機會彌補一切……

  羅蘭的嘴角微微揚起,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死亡騎士頓了一頓,然後大踏步走近卡托麗,直到在距離對方十米遠的地方才停下。

  「看看天空吧,這裡就是三界重疊之地,屬於神的領域。」羅蘭沉沉地開口,黑斗篷在風中飄揚,彷彿一面不倒的旗幟,「黎明之戰已經結束,伊修托利成為了新的神明。失去世界樹的路維絲只能匍匐躲藏在這個世界的某處,以祈不被發現,再苟延殘喘幾年……不過,那根本沒什麼意義。」

  「羅蘭.斯特萊夫,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是以路維絲信徒的身份來到這裡的。」卡托麗又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名字,「我必須結束和你之間發生的一切。」

  「如果心中依然存有猶豫,那可是會導致死亡的,」死亡騎士的聲音冰冷異常,「你準備好了嗎?」

  「一直在等待著此時的來臨。」少女的回答簡短有力,她隨即做了個手勢,獅鷲聽話地離開兩人,走到空中廣場的南端,那樣子似乎是要充當這場決鬥的裁判。

  「看來的確已經下定決心了。」羅蘭點了點頭,抽出負在身後的『霜慟』,巨大的劍鋒在持劍者身旁淬出一道修狹的寒光,「來吧,戰士是應當以劍交談的。」

  話音剛落,卡托麗腰間的長劍已經出鞘,如閃電般射向對方──『紫荊』和炎魔的鞭子是完全不同的,它並不依靠物理的力量獲得動能,而是隨主人的意志任意攻擊──就算以『霜慟』那樣的武器去格擋,被擊開的劍鋒也能在瞬間如活蛇般扭頭反擊,根本不留絲毫喘息的時間。

  但這柄精王劍卻無法阻攔羅蘭的步伐。死亡騎士就像一隻游隼在電光火石間穿梭著,即使偶爾被逼迫到電網的死角,大劍精確迅速的攻擊也足夠解圍,只是眨眼之間,那個黑色的身影就到了卡托麗的面前。『霜慟』挾裹著冰霜的鋒刃猛地劈下,在目標的眼中帶起一片藍色的光芒。

  少女側身閃過這一擊,那道寬闊的光弧卻在碰到地面前突然轉了方向,由縱斬變為橫掃,攔腰砍向躍在空中的女孩──和很久以前伯日丁城牆上的招式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攻擊的速度和力量均已猛增,而防禦者也早有準備──合而為一的『紫荊』成功地封住了『霜慟』的軌跡。

  即使做好心理準備並以武器為緩衝,但羅蘭霸道的攻擊依然不可小覷,強大的衝力下,卡托麗嬌小的身軀頓時被彈開數米。但在著地的瞬間,女孩就已恢復了平衡。

  「你還沒能掌握『雲耀』,而且就連劍術都很死板,『紫荊』可不是這麼用的。」死亡騎士的語調依然不帶一絲感情,「光是這個程度就想擊敗傳說中的黑暗之鷹嗎?」

  「不用你在這裡廢話~!」少女咬了咬牙,猛地轉動手腕,用行動打斷對方的話語。

  『紫荊』舞動著將大片紫金色的雷電灑向羅蘭,彷彿是一股摧枯拉朽的颶風,將獵物緊緊地籠罩在刀光劍影之中。但是,無論卡托麗的攻擊角度多麼刁鑽,速度變換多麼頻繁,她的攻擊依然無法傷到羅蘭一分一毫,那柄泛著幽藍光芒的的大劍在黑暗之鷹的操縱下旋舞著,就像是密不透風的鐵壁,盪開女孩揮出的每一劍。

  幾個回合下來,金索與九段劍刃構築的攻勢終於被撕開一個缺口,羅蘭看準機會,巨劍破風斬下,一片雪亮的光弧掃向卡托麗。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女孩不得不雙手握劍全力硬擋,然而強硬的劍勢沒有因此產生絲毫遲滯,只是略略偏向一側。

  卡托麗的步伐頓時亂了,她的左肩上被劃開了一道傷口,鮮血正緩緩地從中滲出。死亡騎士看在眼裡,但卻並沒有乘機猛攻,相反撤回劍拉開距離。

  「痛苦的滋味如何?」羅蘭眼中的火苗微微顫動著,「明知不是我的對手,還是要不惜一切地戰鬥?這種程度的『了結』只會毀了你自己而已。」

  「住口,你究竟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教~!?」卡托麗的話語顫抖起來,女孩竭力壓抑著那股波動的情緒,大聲地反駁,「你不僅是個復仇者,而且還是可恥的背叛者~!現在才假惺惺地來講大道理,究竟是想軟化我的決心,還是僅僅為了麻痺你自己的良心?」

  「我明白了……」羅蘭緩緩地回答,「既然如此,那就給你一個機會。」他說完踏前一步,『霜慟』劍鋒點地,正是騎士突刺的標準姿態──在卡托麗已經受傷的現在,如果繼續打消耗戰結果將非常明顯,然而羅蘭卻願放棄自己的優勢,執意一擊定勝負。

  這就對了……只有從正面擊潰我,你才能獲得真正的解脫,是嗎?羅蘭.斯特萊夫,你是這樣想的嗎?

  卡托麗不再言語,抿緊蒼白的嘴唇,手腕一抖,分成九截的『紫荊』在瞬間「唰」地合成一柄散射著耀眼光芒的長劍。

  她不再打算借助精王劍的力量,而決定單純以速度取勝,在『霜慟』掃過的罅隙中毀滅仇敵。

  女孩用雙手握緊武器,冰冷的劍刃宛如一道雷電,從上面散發出來的殺氣將羅蘭籠罩。而對面的死亡騎士仍然保持著劍鋒點地的突刺姿勢,他的巨劍就像他的人,如同高聳的山脈,傲然屹立。

  卡托麗的嘴角升起一抹冷笑,長劍如電,速度之快讓狂風望塵莫及,『紫荊』的鋒芒直刺向羅蘭的胸膛。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之間,但對於交鋒距離內的兩人來說,那短短的剎那卻恍若一生一世般漫長。

  果然……還是不行嗎?少女絕望地想。

  『霜慟』劈出的時間和角度全都精準無比,她根本無法閃避,如果再不退卻,只會成為又一個劍下亡魂。可是,即使明知如此,她依舊將長劍向前刺出,身體也跟著前傾,就像是往羅蘭的劍尖上撞去一般。

  凝滯的空氣被『紫荊』激起的光芒撕開,發出隱約的呼嘯聲,近在咫尺的鋒刃如同嗜血的獠牙。然而,在死亡騎士水色的瞳孔中,更刺眼的卻是少女目光中絕望的火焰,那單純的眼神就像脆弱而鋒利的剃刀,正一點一點地切割著羅蘭的靈魂。

  下一瞬間,兩人之間凍結的時間再度流動。

  利劍終於嘗到了鮮血。

  羅蘭居然在最後一刻偏轉劍身,令『霜慟』的鋒刃從卡托麗的髮梢間穿了過去~!

  『紫荊』從正面貫穿了死亡騎士的胸膛,巨大的慣性作用下,精王劍直到沒入劍柄才停止。卡托麗整個人已經撞進羅蘭的懷抱,遠遠看去兩個人就像是在擁抱,可是從往生者脊背後面高高突出的那柄沾滿暗血的長劍,看上去卻格外刺眼。

  卡托麗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抬起頭注視著羅蘭,兩人的目光融會在一起。

  「為什麼?」過了好一會,女孩才開口喃喃問道。死亡騎士試著開口說話,可是尚未回答,身體就軟了下去。強大電流的焚燒下,他雙膝無力,一下跪倒在地。

  「羅蘭~!」回過神來的卡托麗也連忙跪下,慌亂地想要將『紫荊』抽出,然而這個動作卻被對方制止了──羅蘭緊緊抓住了她的手,亡靈的軀殼是冰冷的,少女卻感受到一種灼熱的刺痛。

  「因為……只有這麼做,你才會願意重新敞開心扉。」羅蘭刻意移開對視的目光,把頭別向一側,「死亡和毀滅也許無法彌補悲傷的過去,可是,這麼做一定能讓你走出記憶的陰影。如果是卡托麗的話……不會有問題的。」

  死亡騎士說這話的時候,胸口的巨大傷口血如泉湧,但他的表情依然平靜──畢竟,亡靈不會感受到只有人才擁有的痛苦。

  然而,少女卻可以清晰地看見在那雙水色的瞳孔中掠過的悲哀黯痕。

  「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為了個人復仇而不惜一切,是你的出現令我醒悟了過來。如果沒有你的表率,也許黑暗之鷹至今都只能徘徊在迷茫與痛苦中,謝謝你,卡托麗。」羅蘭的話語不時被咳嗽打斷,「請不要責怪伊修托利,這都是我的錯……像黑暗之鷹這樣的復仇者,並沒有介入一個女孩生活的資格,但是我卻在明知一定會背叛的情況下肆意接近你,對不起……」

  「不是為了和芙羅拉或者其他人的約定……我一直都想向你道歉,真的很對不起。」死亡騎士不再掩飾自己的痛苦眼神,只是直直地看著女孩。

  「你在說些什麼啊~!再這樣下去的話……讓我把劍……」卡托麗的語調中帶著一絲哭腔。

  「路維絲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伊修托利成為了新的神,我相信她一定能改變這個正在衰落的世界。而你應當好好地活下去,因為接下來就是屬於你們的時代了。」羅蘭將手伸進破損的胸鎧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散發著溫暖光輝的垂飾,「這是『久遠之燈火』,裡面寄托著愛戀與思念,一直以來都在守護著我,而以後,將會守護著你。」

  死亡騎士將那顆淚滴一樣的寶物放入少女的手心,彷彿察覺到了主人的決定,久遠之燈火的光芒突然暴漲起來,並發出悲傷的鳴響聲,可羅蘭只是搖了搖頭。

  「對於一名達成願望的死亡騎士來說,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永別了,卡托麗……永別了,伊修托利。」

  就在死亡騎士放開垂飾的瞬間,『紫荊』上被抑制已久的雷電之力立即噴湧而出,像捲起的風暴般撕碎被貫穿的犧牲者。而直到最後一刻,有著水色瞳孔的往生者依然保持著平靜的表情。

  「羅蘭?羅蘭~!」卡托麗張開雙臂想要抱住他,可是卻根本抓不住在空中狂亂飛舞的灰燼。閃爍的雷電過後,地面上只剩下一堆鎧甲扭曲變形的殘片,『霜慟』孤零零地斜插在焦黑的地面上,彷彿是冰霜打造的墓碑。

  黑暗之鷹……不,羅蘭……死了嗎?卡托麗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但眼淚卻無法抑制地溢了出來。少女就這樣凝視著眼前空蕩蕩的廣場,最後終於忍不住用手摀住臉,嗚嗚地哭泣起來。

  為什麼會被仇恨吞噬理智,為什麼沒能早點察覺到他的決定?

  原來,這一次才是真正地失去所有。

  

  ※※※

  

  「卡托麗?」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下意識地轉過身,於是,那個有著黑髮綠眸的美麗身影便映入凡人的眼裡。

  突然之間,星之都的那張油畫浮現在卡托麗的腦海中,與眼前的女子重疊在了一起,她禁不住喊了出來:「久遠~!?」

  「不,我叫做伊修托利。」對方的回答令她大吃一驚,卡托麗這才發現不遠處的凱歐早已恭敬地伏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即使是高傲的龍族也會在神的力量前折服,何況是一隻年輕的獅鷲?

  這就是……神明嗎?女孩呆呆地站著,接著彷彿想起什麼般突然衝上前去,抓住伊修托利的手。

  「羅蘭是你的死亡騎士對不對?既然你是神明,請救救他好嗎?」卡托麗的聲音突然哽咽起來,「我知道自己並沒有請求的資格,但是……無論怎樣也好,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歐林已經達成了約定,所以我沒有留下他的理由,你能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目標嗎?」女神直視著對方那雙同樣是翡翠色的眼睛。

  「……」卡托麗無言地低下頭去。

  「歐林曾經受過很多傷害,而自己同樣也傷害了很多人。為了能喚回你的心,他不惜令自己遭受毀滅的命運,可是對於已經死去的人們來說,一切又該如何挽回呢?」伊修托利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無奈的悲涼,「那個傷痕纍纍的靈魂對此永遠也無法釋懷,所以即使留下他也無濟於事。安息或許是歐林唯一的選擇。」

  「可是,他為什麼要丟下活著的人就那樣自己走掉?」少女的眼睛又紅了起來,「自己明明說了很多好聽的話……」

  「不,歐林依然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中。」女神搖了搖頭,下一瞬間,斜插在地的『霜慟』突然懸浮起來,然後「嗖」地飛到伊修托利的面前,鐫刻在劍身上的那一行精靈文字正散射出蕩漾的流彩。

  以神之名鑄造,汝等無罪。

  「守護著歐林的可不僅僅是『久遠的燈火』而已。因為他對於我來說,同樣也是最重要的人。」女神露出溫柔的笑容,纖細的手指輕撫過那行文字。她的話語令卡托麗失神的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

  「羅蘭還活著嗎?」少女的確認小心翼翼,彷彿害怕對方給出否定的答案。

  「不能說是『活著』,他只是……去了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伊修托利的目光朦朧起來,飄向大地的盡頭。她說著,舒展開背上雪白的雙翼,那光芒的實體輕輕一振,將她送入深邃的天穹之中空中花園內,最後兩千多名死亡騎士單膝下跪,等待著新時代之神為他們遞上祝福;巫妖靜靜地侍立一旁,燃燒著冷火的目光中蘊涵著喜悅與渴望;巨龍們棲落在世界樹之冠的枝頭,無言地凝視那雙照耀著三界眾生的羽翼;而從卡托麗的位置望去,伊修托利就像是站在群星的中央。

  「可以聽見整個世界的聲音……愛、恨、生、死、喜悅、悲傷、自豪、失落、希望、絕望……所有的意志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伊修托利輕聲自語著,俯瞰著這片屬於神明的遼闊大地。連綿的群山從暮靄中凸現,湛藍的長河在大地上蜿蜒,五彩的群星環繞在四周,「沒錯,我終於成為神了,雖然還不完整,但總有一天,世界將否定停滯,肯定進步。」

  「而那時,屬於我的執念便可實現,我聽到風正那樣訴說著。」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22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34
番外篇-火十字


一.受難日


  天空密佈山巒般層疊的烏雲,大雨下個不停。高大的黑髮男子一言不發地走著,在冰冷的街道上緩步邁向灰色的終點。

  男子披著濯銀的重甲,胸甲上紋著赤紅的流雲火焰,火焰圍繞著一枚燃燒的十字。在卡那多斯大陸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它的來歷——這是辛格威斯王朝的紋章,火十字紋章。幾百年前,手持無名武器的提蘭佩多.辛格威斯南征北戰,最終建立了第一個橫跨白石山脈的龐大帝國——古蘭貝爾。從那時開始,無名的聖十字劍就成為了王朝勝利的象徵,如誓言般守護著這個國家。

  作為帝國末代統治者,莫巴帝.辛格威斯並沒有做錯什麼——他以完全的理性規劃古蘭貝爾,以毫無漏洞的法律約束人民。在戰場上,則以無敵的形象衝在最前線,直到戰鬥結束為止,莫巴帝絕對不會後退哪怕半步。

  這令帝國的疆域大大擴張,而改革也使人民的生活改善許多。他的功績或許可以和當年提蘭佩多.辛格威斯相媲美。

  但現在,不敗的傳說已經成為了過去——再強的誓言在女神面前也顯得蒼白無力——當希亞女神遠渡重洋,來到卡那多斯完成自己的黎明時,古蘭貝爾的命運已經注定了。僅僅一夜之間,女神的軍隊就攻下了赫赫有名的自由都市大盧爾德,鐵蹄踏過競技場的瞬間,矛頭直指向大陸最大的帝國。

  即使莫巴帝的劍術和戰略再優秀也好,僅憑一個人是無法抵擋住希亞的審判騎士團的。女神聯盟新研究出的移送方陣技術令防禦變得極為困難,聖騎士們的聖光則令戰鬥力幾乎不會減弱,再加上凡人對於未知力量的天生恐懼,古蘭貝爾的大軍開始以緩慢但無法抑制的速度崩解。

  人與神的戰爭持續了整整六年,希亞曆○七年春天,審判騎士團終於攻破了帝國在南大陸的最後一道防線,為了避免對方以清除異教徒的名義毀滅帝國文明,莫巴帝唯一的選擇只有投降。

  女神在現世的代言人答應了這個要求,同意讓被征服的古蘭貝爾獲得教籍並成為希亞聯盟的一員。而作為交換,辛格威斯家族必須被抹消以避免未來可能出現的不穩定。

  如果自己的死能換來國家的和平,莫巴帝.辛格威斯顯然會毫不猶豫地答應這個條件吧?對於聖十字劍的持有者來說,死亡並不值得恐懼。不僅如此,他們從一開始就捨棄了凡人應當具有的感情,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成為最完美的統治者。

  可是必須接受絞刑的並非莫巴帝一人,還有他剛滿十歲的女兒——伊修塔爾.辛格威斯。

  當永遠面無表情的國王聽完使者提出的條件時,騎士們看到他猶豫了一下——那是莫巴帝唯一的一次猶豫,但是也只是稍縱即逝的一瞬間。接著,缺乏感情的統治者便點了點頭,以慣常的無法琢磨的口吻回答:「我接受這個條件。」

  現在,古蘭貝爾王城上飄揚的火十字旗幟已經全都被撤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希亞女神由雷霆組成的花環。身穿黑色重鎧的復仇騎士整齊地肅立在街道兩側,置於胸前的鋒利長劍將民眾與他們孤獨的王隔離開來。而在街道盡頭的十字廣場上,一個高大的木台已經被建了起來,上面矗立著的黑色絞架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刺眼。

  莫巴帝無言地牽著女兒的手,緩緩步向辛格威斯王朝的終點。當他們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六名身穿血紅色鎧甲、頭戴兜帽的騎士圍了過來——希亞的高階聖騎士,審判騎士。為首的那個褪下遮住臉龐的兜帽,以冰冷的目光打量著聖十字劍的持有者。

  「我是米迪爾,審判騎士團團長。」對方以低沉的聲音說,「我的兩位前任都是死在你的劍下,本來希望能進行一場一對一的決鬥,但是真遺憾,現在似乎是不可能了。」

  「既然勝負已定,決鬥根本毫無意義。」莫巴帝淡漠地回答。

  「缺乏戰士尊嚴的傢伙。」審判騎士團團長哼了一聲,然後讓開一條道路,「到上面去,正午行刑。」

  失去國家的統治者順從地拾級而上,走向高處的絞架。可是在快要到達高台的時候,他身旁的孩子卻終於絆了一交,跌倒在地。當莫巴帝試著扶起女兒的時候,突然發現她的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不要害怕,伊修塔爾。這是身為王族必須盡到的責任,平時我們擁有號令全國的力量,所以當國家遇到災難時,必須承受那一切的也應當是我們。」國王單膝跪下,耐心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看看下面吧。」

  他的手指向聚集在十字廣場上沉默的人群。

  「如果我們不願面對死亡,那死亡就會找上他們。」

  「是的,父王,我明白。」伊修塔爾斷斷續續地回答,「我……不會低頭的,不會讓十字劍上的誓言蒙上羞辱……絕對……」女孩說著,竭盡全力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但恐懼的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面對哭泣的伊修塔爾,莫巴帝不知該說些什麼。儘管是戰場上的王者,但只懂得履行職責的王卻從未好好地看過自己的女兒,甚至當她的母親因病逝世的時候,他也依然置身前線,絲毫沒有回來的想法。

  所以……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資格去說教。

  『王族的責任,王族的義務』,這種話語在哭泣顫抖的女孩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對不起,要你承擔這種責任。」莫巴帝伸出手,將全身淋透的女兒抱入懷中,試著感受嬌小軀體的氣息與顫抖——這是他唯一的一次擁抱,只是短短一瞬間,但卻又好像持續了數個世紀。

  「對不起……但是,請忍耐一下。」國王笨拙地哄著女兒,「只要一下就可以了,因為痛苦其實只會持續一瞬間。」

  「嗯……」伊修塔爾將頭整個埋在父親的臂彎裡,好一會才抬起腦袋,「我會努力去做的,爸爸。」這一回,是真的笑了。

  但這笑容卻令莫巴帝那雙寶石一樣的瞳孔頓時黯淡下來,彷彿被抽去了全部光澤般,變成了一池沉潭死水。

  陰鬱的行刑者們無言地圍了過來,將兩人分別帶到黑色的絞架下,先用牛皮繩反縛住手臂,隨後將絞索套上他們的脖子。由於孩童的體重較輕,所以行刑時可能會因為時間過長而倍受煎熬,為此,米迪爾還親自在伊修塔爾的腳踝上綁了鐵塊。整個過程中,女孩沒有任何掙扎,安靜得彷彿是一尊石像。

  一名高階法師出現在遠處的鐘樓上,他首先以魔法之眼透過雲層觀望日象,隨後對身側的騎士點了點頭。接著,沉重的鐘聲便傳進了人們的耳畔。當那鐘聲的餘音在廣場上盤旋的時候,負責行刑的審判騎士走到了絞架的機關旁。

  「正午了~!」肅立的人群似乎在一瞬間騷動起來,可是復仇騎士組成的鐵壁卻無情地阻擋住了顫動的浪潮。

  「正午。」審判騎士團團長點了點頭,行刑者按動機關,鋼鐵的齒輪開始轉動。受刑者腳下的木板在一瞬間被撤開,女孩腳旁的鐵塊墜了下去,如同灰色月夜中一顆黯淡的星。

  

  朦朧間,莫巴帝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身體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但是卻依然有知覺,指尖的感觸告訴他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非堅硬的墳墓中。

  我應當已經死去了……受刑的國王迷迷糊糊地想。接著,他聽見血液裡泊泊的回音。我的身體究竟是怎麼了?

  越是困難的事越是要正面對抗,這是聖十字劍持有者常年遵循的原則,所以莫巴帝只是迷惑了一小會,就努力地睜開了眼睛——即使現在身處扭曲虛空也好,他必須弄清楚自己的處境。

  這是一間石室,陳設相當樸素。而在房間的另一頭,幾個人正好奇地看著剛剛甦醒的莫巴帝。其中有著一頭銀色長髮,像是首領的高大男人首先走到床旁。在接觸到那人視線的瞬間,國王不禁下意識地繃緊全身。

  和自己一樣,那個人擁有一雙紅寶石般的瞳孔——能看透一切動作的寶石瞳~!

  「我是雅加西。」銀髮紅眼的男人微微一笑,隨後朝莫巴帝伸出手,「你已經超越了死亡的試煉,歡迎成為血族的一員,莫巴帝.辛格威斯。」

  皇帝雅加西,大盧爾德競技場的傳說~!雖然是極具影響力的存在,但由於不可能對帝國興衰造成影響,所以國王從未特意搜集過他的信息。但是當那個傳說中最強的戰士就在眼前,而且輕描淡寫地自我介紹時,莫巴帝還是有些震驚。

  而即使是缺乏感情的統治者,當聽到後一句同樣輕描淡寫的歡迎辭時,大腦也禁不住停轉了好幾秒——自己居然被變成了吸血鬼~!不過這就能解釋為何身體產生了如此奇怪的變異,為何喉頭會如此飢渴了。

  莫巴帝知道有很多事必須一一確認——自己為何沒有死在絞刑架上,自己是如何被救到這裡來的,大名鼎鼎的皇帝為何要救自己,將自己轉變成吸血鬼的目的是什麼等等。但是在那之前,有一件最優先的事必須要確認。

  「我女兒呢?」國王第一次省略了說話前的禮節,以沙啞的聲音問。

  皇帝讀懂了寶石瞳中的眼神,他於是默默點點頭,示意對方跟上來。莫巴帝蹣跚地下了床,一邊努力控制尚未熟悉的身軀,一邊緊緊跟隨著雅加西。在冰冷的甬道中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一行人終於到了目的地,推開走廊盡頭的大門,星光閃爍的夜空躍入眼中。

  「就是這裡了。」皇帝讓到一側。

  莫巴帝的瞳孔在一瞬間劇烈地收縮——眼前是一座小而樸素的墳墓。

  「人類的血液在融合了吸血鬼之血後會產生連續三天三夜的巨痛和幻覺,在血族的世界裡,這就是所謂的『死亡試煉』。從生者到死者的轉變之中,能成功的只有萬分之一而已。」雅加西的語調裡帶著同情的歉意,「把你們帶到這裡是整整一周前的事了,具體的可以等下解釋。當時我對你們兩人都實施了初擁,因為這是唯一的辦法,但是很遺憾……這孩子沒能挺過試煉。」

  失神的莫巴帝沒有回答,只是一言不發地凝視著那座墳墓。

  「這柄劍,我幫你奪回來了。」皇帝從部下手中取過那柄鋒利的武器,遞了過去,「對於辛格威斯家族來說,十字劍應當具有很重要的意義吧?」

  「是。」國王的寶石瞳裡泛起一絲波瀾,他慎重地接過劍,隨後對雅加西鞠了一躬,「謝謝。」

  接著,莫巴帝大踏步走近女兒的墳墓,將聖十字劍置於胸前:「我無法為你補償什麼,但是至少,請接受我的致敬吧。」失去國家的國王默默說著,向伊修塔爾之墓行了一個崇拜之禮——這是騎士對於自己所尊敬之人能表達的最高禮節。

  「不以親人的身份獻一束花嗎?」皇帝問。

  「你覺得,對女兒說了『去死』的男人,有資格被稱為父親嗎?」莫巴帝沒有轉身,只是以審判一般的冷酷口吻這樣說。不是質問在周圍旁觀的吸血鬼們,也不是質問迷惑不已的皇帝,更不是質問只懂得履行責任的自己。

  這只是純粹的審判,而且已經得到了無情的結論。

  對了,莫巴帝.辛格威斯是沒有資格被稱為父親的。望著黑暗中那個小小的墳墓,孤獨的國王對自己說。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20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35
二.十字軍


  之後的三天裡,莫巴帝並沒有任何行動——他甚至連石室的門都未出,只是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打坐。大部分人認為失去國家和親人的打擊令這位曾經的國王放棄了繼續生存的願望,但雅加西不這麼想。

  無論過去的經歷與性格如何,寶石瞳的擁有者一定會盡量利用周圍可以利用的一切,這點皇帝確信無疑。對方只是為了將自己調整到最適合戰鬥的狀態,一旦掌握了吸血鬼的身體,克服了對血的渴望,想必也就是合適的『談判』時機了。

  傳言中那個不懂得感情的國王……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說服他成為女神之劍呢?想到這裡,無敵的皇帝禁不住微笑起來。

  不過,當凡人站在超越三界的意志面前時,那種對話或許並不能被稱為『談判』。

  第四天夜晚,當太陽沉入地平線下,夜幕再度降臨的時候,莫巴帝找到了雅加西。

  「對於新身體的適應能力相當強啊。」皇帝的表情中沒有一絲驚訝,「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跟我來吧。」他不容分說地轉過身去,帶著莫巴帝走向甬道——但這一回是和上次相反的方向,不是通往墓地的出口,而是更深層如蜘蛛網一般的迷宮。

  「你知道『火龍血酒』嗎?那是一種夢幻的藥劑。如果給將死之人服用,其中蘊涵的元素之力便會抵消來自幽界的引力,迫使靈魂在肉體內停留更多的時間。」雅加西不緊不慢的聲音在地下空曠的走廊內迴盪著,「在得知你即將被處死的消息後,我就給了維克多這種藥劑,讓他放在你和伊修塔爾的飲料裡。」

  莫巴帝禁不住皺起眉頭——維克多是他的近衛隊隊長,也是反對國王以生命換取和平的人中態度最堅決的一個。雖然很清楚這麼做是為了保護自己,但身為帝國的統治者,被其他勢力滲透入近衛軍的事實依然令人沮喪。

  能做到這個程度,眼前神秘吸血鬼首領顯然比想像中的還要難以琢磨。

  皇帝並不在意對方警惕的眼神,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解釋:「只不過為了得到『遺體』,最後我們還是不得不和審判騎士們正面衝突了一次。」他說著突然停下腳步,直直地看著跟隨者,「你的重生是用一百四十七名高階血族的性命換來的,這點請不要忘記。」

  「似乎是相當大的代價。」被同樣一雙可看穿一切的血紅色眼睛盯著,莫巴帝覺得渾身冰冷,「理由呢?一名失去國家的國王,並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價值。」

  「這說法太謙虛了。」對方笑了笑,「自從大盧爾德被攻陷以後,我便已明白,即使獲得了在日光下行動的能力,光憑血族本身也是完全不夠的。為了能取得和希亞抗衡的力量,必須集結這世界上能夠集結的所有勢力,隨後在適當的時機將女神的聯盟一舉擊潰。」

  「而你恰恰就是那樣的人才。」

  「你想要戰勝希亞女神?就憑你這個凡人?」新生的吸血鬼猛地停下腳步,「那並非是數量就能彌補的差距。即使打贏多少次勝仗也好,女神依然是女神;可是你只要敗北一次,就會再也無法站起,這點我很清楚。」

  「或許吧。」皇帝聳了聳肩,語調十分平靜,「或許神的確是不可被凡人戰勝的。但是……」

  他說著露出神秘的笑容:「我們並非為了反抗而反抗。在血族的身後同樣有一位女神,而且是與那個沉浸於嚴厲審判的希亞完全不同的存在。」

  這是神靈之間的戰爭~!

  莫巴帝在一瞬間恍然大悟,正當這位震驚的國王想要問些什麼的時候,他卻發現繁複的迷宮已經被拋在了自己的身後。

  「來吧。」雅加西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只是示意對方跟著自己。

  推開甬道盡頭沉重的橡木大門,展現在莫巴帝眼前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像每一個步入陌生環境的戰士一樣,莫巴帝開始審視四周:在這裡古樹參天而立,被不知名的籐類植物纏繞著,腳下的泥土潮濕而鬆軟,上面生長了一些矮灌木類。月光偶爾透過烏雲,從樹頂枝葉的隙縫間篩落,給這寂靜的世界增添了幾分靜謐的溫馨。

  「幽暗森林。」觀察者得到了結論。

  「沒錯,這個基地位於白石山脈與幽暗森林的交界處,是由古老的遺跡整修得到的結果。一個精靈與矮人都無法觸及的邊緣區域。」皇帝接過他的話頭,「即使有冒險者誤入此地,夢境結界也會讓他在不知不覺中走上歸路,永遠也到不了這片土地。」

  「那是……女神的力量?」莫巴帝小心翼翼地問。

  「嗯。女神的力量。」

  「所謂的神,究竟是什麼?」在王座上俯瞰國家數十年之後,國王終於產生了一絲瞭解職責以外知識的慾望。

  「你可以自己去感受和判斷。」雅加西說著,微笑起來。

  下一瞬間,靜謐的林間吹起了強風。多雲的天空中裂開一道罅隙,透露出清冷的月亮。瀑布般的光輝在舒展的枝葉間流淌開,抹去了蒙在周圍風景上的黯淡。

  接著,高挑樹枝上斜依的那個身影映入了莫巴帝的瞳孔中——被月光濡濕的金髮像是灑了砂金;白皙的皮膚可以媲美北國的大雪;銀色的雙眸中蘊涵著溫柔、堅決以及凜然的神情。是連寶石瞳都無法看穿的,連鐵石般的國王也不得不以美麗形容的女孩——

  那就是超越三界的,名為神靈的存在。

  「我是菲娜。」伴隨著銀鈴般的聲音,靜止的時間又開始流動了,「女神菲娜,為了達成父親的願望而誕生的意志體。」

  

  這是聖十字劍的持有者與女神之間的第一次接觸。

  在此之前,莫巴帝對於神的瞭解只限於獲得聖光庇護的騎士以及掌握先進技術的法師。神為什麼會存在?她們能做什麼?她們想做什麼?對於這些他一無所知,而且也沒有知道的必要——辛格威斯家族要做的僅僅是履行統治者的職責,令古蘭貝爾繼續保持大陸霸主的地位。

  可是現在不同,現在的莫巴帝.辛格威斯僅僅是一個新生的吸血鬼,既沒有親人也沒有國家,他的手上只有一柄劍。

  聖十字劍是不會為了個人夢想揮舞的,何況莫巴帝從未有過個人夢想。所以他需要知道,菲娜之騎士是為何而戰,菲娜是為了什麼而要成為神靈。最重要的是,他必須確認,協助菲娜而反對希亞對世界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屬於神靈的戰爭會對凡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為了得到這答案,莫巴帝等待了整整一百年。

  希亞曆四二年,整個南卡那多斯大陸已完全處在教廷的統治之下,白石山脈的矮人及幽暗森林的精靈向審判騎士團表示了臣服,北卡那多斯大陸的五個國家也由於貿易往來而在經濟上受到控制。女神聯盟進入了它的鼎盛時期。

  然而,希亞的力量雖然能令她的信徒戰無不勝,但是卻無法幫助教廷統治如此廣大的疆域。如果沒有魔法的加持,再鋒利的武器也會產生崩刃,而如果沒有自律與約束,再強大的統治也會變得分崩離析。

  到了希亞曆一○八年,除了中央教廷所在的南卡那多斯,各地的局勢都由於主教們苛刻的統治而變得動盪起來——因為這一百年中,儘管審判騎士團的口號從未有過任何改變,它的成員卻越來越貪圖權力與金錢——原本為女神騎士們所嘲笑、唾棄的政治鬥爭,現在也已在立著希亞雕像的聖潔教堂中悄無聲息地蔓延了開來。

  「對於菲娜來說,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雅加西站在高高的山崖上,眺望快要被地平線吞沒的夕陽,過了好一會他才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學生,「而且,我想你也應當決定自己的選擇了。」

  另一位日行者並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俯瞰古蘭貝爾曾經的王城。

  百年前橫跨山脈的大帝國如今被劃分為六個行省,由六位紅衣主教分別管理。原本這是一種相當有效的統治方式,然而由於主教們各自的貪慾,除了審判騎士團以外的地方軍隊都被分割成了私人勢力。現在的軍隊不僅不會去保護人民,相反還頻繁地將矛頭指向他們——主教們徵收的稅收一年比一年繁重,並且經常為了『政績』而將勞動者以異端的罪名關押起來。

  『審判』這個原本嚴厲的詞彙已被徹底腐蝕了。

  沉寂良久,莫巴帝終於點了點頭:「嗯,的確是該作出選擇了。」

  「看到現在的景象,你會後悔當初投降的決定嗎?」

  莫巴帝搖了搖頭:「當然不會,在百年前那是唯一的解決方式,何況雖然辛格威斯王朝會因此滅亡、古蘭貝爾帝國會因此瓦解,但國家的實體以及組成這國家的人民是依然存在的,融入擁有更強力量的聯盟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壞事,相反卻能從中得到進步,這就足夠了。」

  「至於現在……只是說明了一件事,女神的統治和凡人一樣,都與永恆二字無緣。」國王這樣淡淡地總結,「我將人民托付給了希亞,她進行了優秀的管理,但是現在必須收回這托付,因為她已經失去那資格了,一切只是如此而已。」

  「菲娜是不一樣的,她的理想遠非『征服與統治』這麼簡單,而是會令整個世界發生改變的願望。」雅加西的語調中蘊涵著眷戀與思念。

  「我同樣如此期望著,但既然要擊敗希亞,那好好地管理希亞聯盟亦是無法逃避的一環。」皇帝的學生點點頭,「對於莫巴帝.辛格威斯來說,成為菲娜之騎士的理由並不是為了女神成為完全體的願望,僅僅因為那是我的責任。」

  「責任……嗎?」皇帝喃喃自語,「相當執著的想法,但是那責任究竟是誰賦予你的?」

  「或許是在繼承聖十字劍的誓言、肩負起國王之名時決定的東西吧。但是……」莫巴帝說著,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劍柄,接著卻又放開,「也不僅是那樣,因為只要我還存在著,即使失去了武器和王冠,那責任也依然存在。具體究竟是什麼已經無法說清楚了,但必須履行這責任是確實無疑的。」

  他說著轉過身走向下山的小徑,示意談話到此為止。

  「你憎恨希亞嗎?」皇帝的聲音迫使那步伐停了下來。

  「不,那種感情只會讓人失去理智的判斷能力而已。」莫巴帝依然背對著自己的老師,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討論這些是無意義的,我只想要貫徹義務,這就足夠了。」他簡短地回答,然後便隨著落下的夕陽一同消失了。

  

  希亞曆一○九年,神靈之間的戰爭終於爆發。以菲娜女神直屬的血族為先鋒,不滿於教廷統治的國家和地區紛紛揭竿而起,掀起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不僅是卡那多斯大陸,甚至連遠在大洋彼岸的洛倫丹也同樣受到雙方的波及。

  在菲娜女神的聯合大軍中,莫巴帝.辛格威斯作為東卡那多斯戰略軍總指揮,統率著一支由人類組成的大部隊。這支所向披靡的軍團有一個鮮明無比的特徵:全部的騎士所使用的武器,都是古老制式的十字雙手劍。也因此,它被人們稱為——十字軍。

  與皇帝率領的血族相比,人類無法擺脫疲勞、痛苦與恐懼的束縛,但對於莫巴帝來說這根本不是問題。百年之前,孤獨應戰的國王無法抵禦女神信徒的入侵,然而此時此刻,在成為菲娜之騎士後,他所率領的十字軍就猶如最鋒利的尖刀,將審判騎士團苦心經營數十年的防線在短短幾周內切割得支離破碎。

  希亞曆一一○年,辛格威斯家族最後的成員終於親自率軍攻下了曾經的古蘭貝爾王城。

  當那個高而孤獨的身影一個人再次走在從宮殿通向十字廣場的大道時,沒人知道此刻他的靈魂是否在顫抖,他的意志是否在沸騰。

  他是否回想起了為了國家而摘下王冠的時刻?

  他是否回想起了十字廣場上人民專注的目光?

  他是否……回想起了最後一刻,伊修塔爾微笑的容顏?

  就連對莫巴帝瞭如指掌的皇帝也不知道。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十字軍的步伐不會就此停下,十字劍仍將繼續揮舞。雖然莫巴帝失去了保衛國家的誓言,但卻因此肩負上了守護世界的責任。

  為了履行這責任,聖十字劍的持有者唯一能做的,就是迎接永不完結的戰鬥。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19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37
三.雷霆


  希亞曆一二九年,神靈戰爭的第二十個年頭。當戰火燃遍整個卡那多斯大陸的時候,菲娜終於感應到了世界樹即將降臨的位置——洛倫丹大陸北部,希亞的勢力範圍。

  任何魔法對於女神的靈魂之石來說都是無效的,因此,如果菲娜聯軍想要在未來安全地將菲娜護送到大洋彼岸,他們就必須完全控制天空與大海,同時在洛倫丹開拓出一條通往世界樹誕生之地的『神道』。

  即使是對於無敵的皇帝來說,這依然是非常艱巨的任務——當陷入長期戰爭之時,血族們便已注定失去了最初連戰告捷的銳利。

  希亞聯盟在渡過開始幾場戰役的連續大敗後,當機立斷公開處決了審判騎士團中為首的橫徵暴斂者以平民憤,接著,當時的審判騎士團團長阿多卡夏更是果斷地捨棄大片領土以收縮陣線,憑借南大陸的縱深防線抵禦菲娜的攻勢。而血族在奪回了古蘭貝爾卻由於疆域的擴大陷入拉鋸戰的泥潭之中。在這種時候,抽調兵力前往洛倫丹大陸無疑是相當冒險的行為。

  但是,也同樣是每一位渴望成為女神的意志體必須經歷的考驗。

  作為菲娜聯軍的最高指揮官,皇帝雅加西必須留在卡那多斯大陸,開拓『神道』的重任因此落到了莫巴帝的肩上。

  

  希亞曆一三二年,菲娜遠征軍來到洛倫丹的第三年。

  天空為薄墨所染,帶著破曉前獨有的寂靜。莫巴帝坐在山一樣高的屍骸上,手駐聖十字劍眺望淡綠色的大平原,等待新一天的黎明。

  持續了整整三天兩夜的遭遇戰已經結束了,想要截擊遠征軍的敵人在巧妙的戰術引誘下反被包圍,損失達到三萬之眾,而己方犧牲的戰士甚至不滿一萬。不僅如此,聯合法赫多德一同開拓『神道』的戰略目的也已經毫無阻礙地達成。

  可以算是一場值得誇耀的勝利吧?然而對於聖十字劍的持有者來說,這只是日常的風景罷了。

  周圍的血腥味很濃,普通的吸血鬼在這種環境下很快就會陷入瘋狂的狀態,甚至不分敵我地進攻。即使是再怎麼意志堅定的戰士,想要克服這種本能的渴望,也至少需要數十年的磨練才行。

  然而,莫巴帝.辛格威斯卻在成為血族的第三天便已捨棄了本能。

  與其說是他的意志超越了極限,還不如說那是由於觀念養成的習慣——正如同金錢與權力是人類的享受一樣,飲血同樣是吸血鬼的享受——而聖十字劍的持有者,恰恰完全與『享受』無緣。

  無論是在戰場上為了迅速恢復而暴飲鮮血,還是在政場上以無懈可擊的優雅拉攏強力盟友,這些都僅僅是為了達成莫巴帝從一開始就貫徹的原則——盡可能地保障大多數人的生命與利益。

  聖十字劍唯一停下的時候,或許只有在這樣寂靜而美麗的黎明。

  「傳聞中不懂得人類感情的戰士,居然也會欣賞日出?」懶洋洋的話語傳進耳畔,聽起來與戰場的風景絲毫不襯。聖十字劍的持有者於是從沉思中醒來,將目光轉向了那個悅耳聲音的主人。

  一頭火紅色的長髮被乾淨利落地紮成馬尾,黑色的瞳孔裡透著琢磨不透的笑意,跨過屍體的步伐則輕盈得好像晨間的散步——這就是被稱為大探險家的凱琳娜。儘管看上去連二十歲都不到,但她的事跡卻早已遠揚到了永凍的諾德森大陸;而儘管名聲在外,凱琳娜究竟從何而來卻又無人知曉。

  總之,是位兼具強大、神秘與美麗的女性。

  一個月前,當菲娜的遠征軍在陌生的環境中步履艱難時,這位大探險家自告奮勇前來為他們領路。在她的引導下,軍團不僅迅速熟悉了洛倫丹大陸,而且還屢次挫敗來自希亞聯盟的進攻。雖然始終不清楚凱琳娜這麼做的目的,但在莫巴帝看來,邀請她成為盟友的益處顯然遠遠大於其中隱藏的危險。

  此次戰役的勝利,同樣有凱琳娜的一份功勞。

  「不是『不懂得』,只是沒有那個必要而已。」淡淡的話語算是辯解,「對於一名指揮官來說,最重要的是冷靜的頭腦和判斷力。」

  「老套的反駁,」凱琳娜撇了撇嘴,「既然如此,那為何又在這裡欣賞日出?」

  「想要記住這個世界的樣子。」莫巴帝簡潔地回答。

  「這理由還真符合『世界守護者』的身份。」紅髮女孩露出狡黠的表情,突然湊近莫巴帝,「說起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單獨面對面地交談呢,不妨借此機會問個清楚吧。我聽過很多關於你的傳聞哦,比皇帝雅加西的還要多得多~!」

  「傳……聞?」莫巴帝忍不住歎了口氣。看來這位大探險家大概真的是孩子吧?

  「可以嗎?」凱琳娜以期待的眼神看著對方。

  「總之,盡我所能。」莫巴帝點點頭。

  「你要遵守諾言哦。」凱琳娜微笑起來,「那麼,告訴我你和拉素媚公主之間的愛情故事好不好?」

  古蘭貝爾曾經的國王愣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再一次重複對方的話語:「拉素媚公主?」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雖然我和她的婚姻確實存在,但是……那僅僅是為了能令辛格威斯家族延續下去的必要措施,同時也是為了帝國穩定的一場政治婚姻。」

  「當拉素媚身患重病的時候前線的戰事也很吃緊,因此儘管王都頻傳急報,我依然選擇留在了戰場上。而等到戰爭結束以後,葬禮早已結束,我甚至沒辦法見她最後一面。」聖十字劍的持有者敘述著,語調依然平靜,「如果一切到此為止,或許只會被稱為是『冷酷的國王』吧,但是現實卻永遠比你想像的還要殘酷。」

  「因為我不僅在國家和拉素媚之間選擇了前者,而且還為此犧牲了我和她的孩子——伊修塔爾。」

  清晨的空氣裡,逐漸蕩漾開一絲無法散去的寒意。

  「古蘭貝爾王都的天空,如今依然像山一樣籠罩著視線。在處刑的那一天,我的女兒非常害怕,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不哭出聲,可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莫巴帝以國王的立場索取了伊修塔爾的生命,但是身為父親的那個人卻連安慰的話語都說不出來,不是很愚蠢嗎?」那話語像是在質問自己,「即使如此,她依然笑著接受了我的哄騙。」

  「但是,如果可以重來一次,相信我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為那犧牲的價值明白無誤——我和伊修塔爾的死拯救了整個古蘭貝爾。」聖十字劍的持有者這樣總結,眼神和鞘中的劍鋒一樣銳利,「雖然作為一個父親,我很愧對自己的親人。但當時的判斷並沒有錯誤,得到這樣的結果,我亦沒有半點後悔。」

  「對不起……因為我一時的好奇……」凱琳娜低下頭,讓火紅的髮絲遮去自己的表情。

  「不,沒什麼,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莫巴帝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女孩給人的感覺……太奇妙了。以前我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那時的心情,即使是雅加西和菲娜也好,他們所知道的同樣僅只是客觀事實而非我自己的感受……但現在,為什麼會對她如此坦誠?

  「我不像傳說中的英雄,是否令你覺得很失望?」從來不表露感情的戰士難得這麼問了一回。

  「沒那回事。」凱琳娜認真地凝視著對方,「能知道真有像你這樣的人存在,我覺得已經不枉此行了。」

  「只不過啊,如果真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女孩站起身,在莫巴帝的眼中留下朝陽勾勒出的美麗剪影,「戰勝希亞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那頭火紅色的長髮就像一面旗幟,在風中倔強地飄揚。那一瞬間,莫巴帝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用自己和親人的生命作為希亞接受古蘭貝爾的代價,但結果呢?人民依然無法擺脫被壓搾和剝削的命運。如果可以預知一百年後的情況,當初的你是否還可以毫不猶豫地將國家交託給女神?」

  「凡人是無法對抗神的,所以那是唯一的選擇。何況當希亞失去統治人民的資格時,我便已決定……」莫巴帝有些迷惑地看著對方。

  「決定幫助另一位女神嗎?」凱琳娜的話語突然變得冰冷異常,「那麼我問你,如果另一個百年之後,當菲娜變得和希亞一樣蒼白無力時,你又該何去何從呢?再一次追隨新的女神嗎?」

  「為了這世界而奉獻自己的一生乃至所愛之人的生命,這值得尊敬。但是,如果凡人將希望寄托在並非不朽的神靈身上,那是否可以算是一種屢教不改的愚蠢呢?何況……」紅髮女孩的嘴角掠過一絲冷笑,「菲娜恐怕比希亞要危險得多哦,因為她想要做其他神靈沒有完成的事——接納最後一位星之子『終末』,然後成為完全體。」

  「你是怎麼知道的?」遠征軍指揮官的眼神在一瞬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我想我從未向只認識一個月的人提起過這些。」

  「對於神這種存在,我可是比你要瞭解得多得多。因為我同樣是非人的存在,從虛無裡誕生的星之子。」紅髮少女絲毫不在意對方的舉動,再一次恢復了剛才可愛的表情。她的笑容天真得好像不懂人情的純真孩童,清脆聲音敘述的事實卻比政客的爾虞我詐還要無情。

  直到這個時候,莫巴帝才發現被試探的人是自己。『雲耀』的掌握者在第一時間將手伸向劍柄,可忠於自己的武器卻無論如何都抽不出來。

  「但是請你別誤會。」眼見對方的動作,大探險家忍不住歎了口氣,「雖然和她同出一源,但我絕不是站在希亞一方的。」

  「為什麼?」莫巴帝終於放棄了努力。

  「作為最親近女神的騎士之一,菲娜一定和你講了許多關於她的夢想的事情。可是,你知道什麼是『終末』嗎?」凱琳娜反問,對於對方的沉默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或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終末』所具有的力量。」

  「但是我很清楚,因為我就是現世女神遺落在人間的最後一份力量——」

  「——希亞之終末。」

  「讓我來告訴你,最後的星之子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伴隨著清亮的話語,聖十字劍的持有者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擺脫了重力的束縛。無形的力量托起了凱琳娜和自己,帶著兩人像箭一樣射穿天空。

  風在耳旁呼嘯著,雲從身後掠過。接著,莫巴帝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重又被重力抓住,像鉛塊一樣急速墜落向地面。當兩人身下渺茫的大地再一次清晰起來的時候,無形的繩索終於放到了頭,下墜的兩人硬生生地被拽住,猛地懸停在半空中。

  巨大的慣性令吸血鬼無法抑制地乾嘔起來,心臟就好像要衝出胸腔一樣。過了好一會,當莫巴帝終於從急停的衝擊中恢復過來時,陡然發現腳下是一座繁華的城市。

  城牆上的旗幟標誌鮮明,矗立在建築群中的高塔十分醒目——這是菲娜遠征軍的目的地,法赫多德的第二大都市,魔法中心曼斯塔。

  「終末所具有的力量,僅只限於破壞。」

  凱琳娜的聲音遠遠傳來,純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線白光。

  拂曉的晨光黯淡下去,一大片烏雲從天際席捲而至,將曼斯塔的上空完全遮蔽。在雲層中間,隱隱有雷光浮動。接著,無數道灼燒視線的閃電象瀑布般從天而降,將接觸到的一切捻為齏粉。

  整座城市被點燃了。為閃電毀滅的建築悲鳴著坍塌,為雷鳴驚醒的居民呼喊著四下逃竄,就連精通奧術的法師在這力量前也同樣束手無策。

  「你應當見過希亞的旗幟吧?由雷霆編織而成的花環。」轟鳴聲中,低語清晰地貫進莫巴帝的耳畔,血族於是抬起頭直直地凝視著對方。

  「那可不僅僅是一個標誌,而確實代表著希亞的個性——猶如閃電般無情的審判。所以,作為她的終末,我最擅長的祈禱之力也同樣是雷電。」無數閃電的映襯下,紅髮的倩影看上去就好像是天穹上俯瞰眾生的審判者。

  「儘管生來就擁有優秀的天賦,創造對於我來說依然是非常艱難的事情——做出的食物總是淡而無味,建起的樹屋總是迅速枯萎,治療傷口要消耗的精力也巨大異常。可是,如果是破壞,那只要心意一動便可即刻達成,就好像現在這樣……」

  「停下~!你沒必要為了證明什麼而摧毀整個城市~!」莫巴帝打斷對方冷靜的敘述,在雷鳴中聲嘶力竭地大喊。

  「不,完全有必要~!」凱琳娜的語調也激動起來,「如果不這麼做,你根本無法從對神的依賴中脫離出來~!你根本不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毀滅~!」

  「你已經失去理智了,凱琳娜。」

  「我的雙手早已被鮮血染紅了,多毀滅或者少毀滅一個城市根本無所謂。終末這種存在……本來就是比魔王還要可怕的東西。」紅髮女孩眼神淡漠地看著腳下的人間地獄,「何況,和持續了二十年的神靈戰爭比起來,我所造成的損失又算得了什麼?對於可見的破壞竭盡全力地阻止,但是你卻忘記了自己置身的這場戰爭嗎?」

  「不要在這裡狡辯~!戰爭是為了世界的進步而必須作出的犧牲,但你此刻的行為,根本是毫無意義地屠殺。」聖十字劍的持有者冷靜地回答,寶石瞳在一瞬間亮起赤紅的光芒。

  「『為了世界的進步』?」『希亞之終末』冷笑起來,「你現在已經知道『終末』所具有的力量了,你覺得渴望得到這種力量的女神會為世界帶來進步嗎?」

  莫巴帝的瞳孔在一瞬間劇烈地收縮。

  「不只是我,歷代女神之終末總是陷於破壞的詛咒之中,所以……未來的某一天,當菲娜之終末誕生時,亦逃不出同樣的結局。」

  「誰不渴望強大的力量?但終末所具有的力量或許是太過強大了,以至於連神靈也會感到害怕,連神靈也想要將之抹消。」

  「對於女神來說,自己的『終末』就如同一帖無解的毒藥。」凱琳娜黑色的瞳孔中閃過不易察覺的黯痕,「而想要接納『終末』成為完全體的女神,或許就是這世界的毒藥了。」

  「今天的戰爭已經否定了伊修塔爾當初犧牲的意義,如果你還要繼續寄希望於神的夢想,那麼在不久的將來,你的努力同樣會化為烏有。」紅髮少女的話語就像冰一樣冷酷無情,伴隨著遠去的聲音,女孩纖細的身影也融入了透明的空氣之中。

  接著,彷彿被捲入火焰的漩渦般,血族從半空直直墜向腳下燃燒的城市,越落越快,最後被黑暗完全吞沒。

  夢~!?

  這個……是夢嗎?

  莫巴帝猛地睜開雙眼,半跪在地大口地喘氣。亡靈的軀殼依然冰冷,可是他卻覺得自己早已浸透在冷汗之中。

  周圍的風景依舊,是毫無生機、屍體遍地的戰場。唯一的不同在於,血族已錯過自己喜愛欣賞的黎明,太陽早就升上了半空。

  「莫巴帝大人,您究竟去哪裡了?我們都找了將近兩個小時了。」遠征軍總指揮的副官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全軍都已經整裝完畢,現在正處於待機狀態,請發佈命令吧。」

  「凱琳娜在哪裡?我必須見她。」血族調整了一下氣息,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那位探險家剛剛已經離開了……並沒有給予理由,而且無論怎樣勸說都沒用。」副官的話語中帶著一絲遺憾,「不過,她留下了一封給您的信。」對方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相當普通的信封。

  莫巴帝接過信,拆開的時候,一顆藍色的寶石滑落到了手心。

  「等你決定了的時候,就打碎這顆寶石吧。」紙上只有簡短的一行字,但其中蘊涵的意味卻沉重無比。

  「出發去曼斯塔,保持急行軍的狀態。」血族遲疑了一下,然後將寶石收入懷中。

  

  在接下來的一周行軍中,莫巴帝一直希望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僅僅是個夢,然而,當城市的廢墟映照入遠征軍的視線,當倖存者痛苦的聲音傳進戰士的耳畔時,血族終於明白了。

  自己不能對神的秘密置之不理。

  自己必須依靠自身的力量去判斷神給凡人帶來的影響。

  自己必須在肯定神與否定神之間作出選擇。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17 編輯

ai.wu 發表於 2015-1-17 22:39
四.永懸之劍


  曼斯塔毀滅的真正理由只有莫巴帝一人知道。然而對於法赫多德來說,從天而降的雷霆無異於希亞女神的怒火,為了避免秧及自身,陷入恐慌的統治者撕毀了與菲娜聯盟之間的條約,反戈倒向審判騎士團。

  這種程度的背叛雖然不能阻止遠征軍的步伐,拖延的時間卻使莫巴帝有更多機會可以去尋找和刺探關於女神的秘密。有好幾次,他甚至面對面地試探女神。

  即使如此,聖十字劍的持有者依然得不到半點可以否定凱琳娜的證據。

  「渴望達成父親的夢想,追求完美無暇的世界。」這是菲娜能給出的答案,就好像水中之月一樣,靠得再近也觸摸不到。事實上,由於並沒有先例,所以恐怕就連想要成為完全體的菲娜本人同樣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

  對於金髮銀瞳的女神來說,追逐那夢想便是她的執念。而對於女神之歐林雅加西來說,守護女神便相當於存在的意義。

  即使最後的結果是世界毀滅也好,皇帝的劍依然會為了菲娜而揮舞吧?

  但聖十字劍的持有者無法追隨他的老師。不,對於眼中只有『世界』的他來說,冒險本身就是被禁止的行為。以凡人的生命為賭注,看看菲娜的願望究竟會帶來毀滅還是完美,這種事,莫巴帝根本就做不出來。

  所以,他唯一的選擇,只有打碎凱琳娜留下的藍寶石。

  『希亞之終末』將一言不發的血族帶到了自己位於冰雪大陸諾德森的圖書館——她最大的圖書館。在那裡,將知識喻為毒藥的紅髮女孩徹底分析了黎明之戰的整個過程,並指出何時才是最佳的出擊時機。

  

  希亞曆一三七年,在世界樹業已降臨、神道業已開啟的時刻,莫巴帝再一次走上了背叛的道路。

  儘管女神與世界樹融合的時間只有短短七十二小時,但事實上,殘酷的拉鋸戰早在那之前便已展開。以血族為先鋒隊的七十萬遠征軍與審判騎士團的八十五萬部隊在長達四十公里的戰線上僵持了整整兩周,當菲娜的靈魂之石終於抵達世界樹腳下時,戰士們流出的鮮血已經匯聚成了海洋。

  但不知疲倦、不畏陽光的血族依然堅守著陣地。

  掌握了『雲耀』奧義的吸血鬼足以和超越凡人的使徒一決高下,即使審判騎士再怎麼衝擊,菲娜的防線依然沒有任何破綻。然而在黎明之戰倒數第五小時的時候,莫巴帝以及他所率領的一部分十字軍卻終於向著曾經的同伴亮出了劍鋒。

  曾被喻為菲娜軍團中最銳利的劍,在關鍵的時刻插進了主人的胸膛。

  防線崩潰得如此徹底,就連身為敵人的審判騎士團也在懷疑是否是精心策劃的圈套。直到銀色的使徒長驅直入時,戰鬥的雙方才終於從震驚中醒悟——血族們墮入絕望,騎士們士氣大振。

  「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當莫巴帝阻擋在雅加西面前時,瞪大眼睛的皇帝憤怒地質問,「明明是那麼信任你~!明明可以讓這個世界成為完美無暇的世界,為什麼還要背叛菲娜~!?」

  「因為菲娜的理想很有可能會令這個世界蒙受深重的災難。」莫巴帝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不能將這個世界的命運押在女神不確定的未來上,所以這是唯一的辦法。」

  「結果寧可選擇無所作為的希亞嗎?」皇帝冷笑起來,「這樣的話,世界永遠也無法進步~!」

  「你錯了,老師。現在我已不打算再依賴神,因為無論是想要成為完全體抑或停留於未完成的狀態,都無法給世界帶來什麼。」對方搖了搖頭,「只有凡人才能為自己創造真正的進步。」

  「你究竟有什麼資格來決定世界的命運?」

  「如果我沒有那資格,菲娜亦沒有。」聖十字劍的持有者這樣說,將閃著寒光的武器置於胸前——這是誓要決死一戰的表示。

  究竟什麼樣的理由能讓與自己相處了一百年的戰友在短短的瞬間倒戈?皇帝不明白。那雙燃著火焰的寶石瞳能看透敵人的一切動作,但是卻無法看透莫巴帝的靈魂。

  不過,或許從一開始——當莫巴帝站在十字軍最前線奮不顧身地衝鋒時,當莫巴帝不惜用身體替菲娜的靈魂之石擋下刺殺之刃時,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了。不懂得考慮自己的利益、總是將感情因素排斥在外的戰士是最鋒利的劍,也因此,在回斬向最初的主人時同樣不會有任何遲疑。

  該問的全都問完了,若是想要保住位於樹冠中央的靈魂神殿,皇帝只有一個選擇——打倒阻擋在面前的莫巴帝.辛格威斯。

  雅加西抿了抿嘴唇,神劍『天驅』出鞘的瞬間,他的全身也起了微妙的變化。雖然皇帝寶石瞳中的眼神依然冷靜無比,但很顯然,那個掌握『雲耀』的軀殼已經進入了狂暴狀態。皇帝的強制狂暴甚至影響到了周圍的一切,即使是堅硬的城壁,纏繞的籐蔓,也逐漸顯出與平常不同的樣貌,因憤怒的完全解放而無法抑制地顫慄。

  同時具有無畏的身體與冷靜的意志,這樣的雅加西,莫巴帝以往從未見過。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絕對不可能阻攔住化身為狂戰士的皇帝。

  但即使如此,那柄聖十字劍卻還是直直地斬了下去。

  對於『雲耀』的高階掌握者們來說,戰鬥總是在短暫的瞬間中分出勝負。柔軟的『天驅』在瞬間突破聖十字劍生硬的弧線,貫穿莫巴帝的肩膀。接著,在自己的學生來得及回防之前,戰無不勝的皇帝已經衝進了他的懷中,然後全力放出一擊。

  莫巴帝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世界樹之冠上墜落了下去。在碰到數千米以下的堅硬地面前,他的意識便沉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在決鬥中落敗的血族醒了過來。

  頭頂的世界樹之冠上,激烈血腥的戰鬥依然持續。銀色的使徒和黑色的血族在枝葉間穿梭,交織的火網和流竄的閃電在戰場上咆哮,每一處都上演著慘烈的攻擊與防守。菲娜的信徒們正不惜一切代價地拚死抵抗,但戰線依然在不停地收縮。

  莫巴帝試著動了一下,可是身體沒有任何回應——全身的骨頭都已折斷,脊椎被皇帝徹底破壞,內臟也都全部移位了。如果不是因為世界樹腳下堆積著比山還要高的屍骸,在墜落的時候自己大概就已經粉身碎骨了吧?但即使幸運地恢復了意識,他現在的處境依然很危險。

  繼續這樣躺著的話,亡靈的軀殼會毀損到無法恢復,依附其上的靈魂也會因此回歸幽界。

  不過,說不定這才是最適合自己的結局。

  因為聖十字劍的持有者又一次背叛了相當於親人的存在,只為守護那個既無法定義也無法觸摸的『世界的利益』。

  急促的馬蹄聲令莫巴帝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接著,醒目的血紅色鎧甲躍入他的視線。

  「您就是莫巴帝.辛格威斯吧?」審判騎士匆忙地靠近吸血鬼,摘下兜帽後露出一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請不必擔心,我是由凱琳娜派來的保護您的。」

  「凱琳娜?」莫巴帝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

  「是的。因為首領她說絕對不能讓您死在這裡。雖然菲娜成為神的可能已經被抹消,但時間並不會就此停止,未來一定會有新的女神誕生,希亞也必須進一步監視。」年輕的騎士點點頭,「如果就這樣死在這裡的話,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和放棄並沒有區別。」

  如果就這樣死在這裡,無論是伊修塔爾的死還是信賴自己的血族的滅亡,都會變得毫無意義。一個冷酷的聲音在莫巴帝的心中響起,迫使渙散的寶石瞳重新凝聚起求生的意志。

  「血,」吸血鬼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我需要鮮血。」

  「是。」凱琳娜的同伴毫不猶豫地抽出匕首,在手腕上劃開一道傷口,讓赤紅的液體從體內流出。

  聖十字劍的持有者開始貪婪地吸囁起來。

  當審判騎士攜著莫巴帝登上遠離戰場的山崖時,震徹天空與大地的雷鳴在身後響了起來——菲娜之黎明的最後一小時,希亞的雷霆之槍終於從神界刺入了現世。被摧毀得支離破碎的魔法防禦結界根本無法抵擋神的怒火,碰撞的瞬間便灰飛煙滅。接著,屬於菲娜的世界樹在比太陽還要灼熱的閃電中化為了燃燒著業火的巨大墳墓。

  莫巴帝的目光被牢牢地釘在高聳入雲的火焰之柱上,一動也不動。以為捨棄了感情的靈魂在那景象前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凍結的心臟像是要衝出胸膛一樣躁動,逼得血族用力將手按在心口。

  好想要大叫。

  好想要再次回到戰場。

  好想要守護那些誓死也不願後退的戰士。

  可是……那是絕對被禁止的,如果做了就相當於否定了一切。

  「痛苦嗎?」紅髮少女的聲音從他的背後響起,「……一定是很痛苦的。因為那是罪。即使以正義或是世界作為戰鬥的理由,背叛依然是背叛,將深信自己的同伴、老師以及菲娜推向死亡,這個事實並不會改變。」

  「但是,你要記住一點。無論怎樣也絕對不可以捨棄此刻的痛苦和記憶。捨棄感情的話,人就會變成傀儡,而傀儡是根本沒能力守護這世界的。」

  「冷靜地判斷問題,但不要象機械一樣失去思考的自由;牢記罪孽與痛苦,但不要讓凡人的感情阻擋住自己的劍鋒。」凱琳娜直直地凝視著聖十字劍的持有者,「只有這樣,你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守護者。」

  莫巴帝.辛格威斯無言地點了點頭。他最後看了地平線盡頭逐漸坍塌的枯木一眼,然後緩緩轉過身去。

  「走吧。」背叛了同伴、犧牲了女兒的男人簡短地說。

  

  希亞曆一三七年,菲娜的靈魂之石在黎明中被毀滅,世界樹消失。整整七十萬遠征軍中得以倖存的不到五萬,而其中大部分還都是莫巴帝的追隨者——那些乘亂逃出的十字軍。直屬於女神的吸血鬼一族幾乎全滅,皇帝雅加西也下落不明。

  莫巴帝.辛格威斯的歷史記載同樣到此終結,之後再也沒有人聽起過這個名字。歷史學家們對於他的背叛眾說紛紜,但諷刺的是,沒人知道他們討論的對象依然存活在這個世界,依然影響著這個世界,依然守護著這個世界。

  

  希亞曆一四二年,莫巴帝隨同凱琳娜學習祈禱之奧義的第五年,無愧於『大探險家』頭銜的紅髮女孩帶著學生走遍了卡那多斯、洛倫丹和諾德森——在過去數百年間建立起的各個圖書館,這些秘密基地的開啟方式,宏大知識的脈絡以及建立起跨洋情報網的構思,凱琳娜將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莫巴帝。

  看著她匆忙講述著一百年都未必能消化的知識,血族很清楚,女孩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過,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在菲娜的威脅消失後,希亞自然會將全部注意力都轉移到自己想要消滅的目標上。首當其衝的只可能是無法控制但又具有強大力量的女神之終末。

  「我已經將全部力量都灌注到『凱琳娜藍寶石』裡了。」紅髮女孩說著,將鑲嵌上終末護身符的聖十字劍遞給自己的學生,「雖然現在的你無法調動起念之海的回應,但假以時日,總有一天可以掌握這屬於神的力量。」

  「到那個時候,一定可以連靈魂都斬開。」凱琳娜以專家的目光再次審視劍的鋒芒,「所以,就為這武器起個名字,名為『訣別』。」

  「你不需要力量了嗎?」莫巴帝問。

  「雖然終末對於祈禱術的掌握無人能及,但畢竟是未覺醒的碎片罷了,想要和神正面對抗是不可能的。」對方聳了聳肩膀,「留著也是浪費。」她說著站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血族永遠冷靜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促,「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演變成被希亞追殺的局面,即使如此,你也依然打算毀滅菲娜?」

  「當然。」凱琳娜微笑起來,「因為對於你我來說,任何選擇中都不存在『為了自己的利益』這條分支吧?所以我才會讓你成為這責任的繼承者。」

  聖十字劍的持有者沒有回答,只是把長劍置於胸前,然後行了標準的騎士崇拜之禮。

  「那麼,永別了,莫巴帝.辛格維斯,我聰明的學生。」凱琳娜簡潔地告別,「希望你能順利履行自己的職責。」

  再次成為孤獨一人的男子就這樣靜靜地目送女孩遠去,然後將那個有著火紅長髮的背影永遠地烙入自己的雙眸。

  之後的幾百年裡,莫巴帝一直遵照並改進著凱琳娜的行動原則。即使掌握了神劍『訣別』的力量,凡人依然無法與女神對抗,而事實上也的確沒有對抗的必要。對於以保護世界為目的的人來說,對終末報持恐懼的未完全體只相當於一個獨裁的統治者,而新興起的女神也只是渴望成為統治者的革命者罷了。

  莫巴帝唯一需要關注的只有女神之終末,但諷刺的是,她們最終都死於和自己同出一源的女神手上。 本帖最後由 yht 於 2015-4-21 00: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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