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唐磚 作者:孑與2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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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511 2015-1-21 21:50:0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50 2922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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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九節 滿山幸福一腔幽怨

  李泰見到雲燁的時候他的侍衛很緊張,因為那些看起來和老農一樣的雲家護衛已經站成了鋒矢狀的攻擊隊形。為首的侍衛頭領一閃身就把李泰護衛在背後,腰間的橫刀已然出鞘,他接到百騎司的警告,近期有惡賊意圖攻擊皇家,必須將魏王保護的妥妥帖帖,否則就不是他一條命可以把這事交代過去的。

  魏王每天的行程都是固定的,還好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書院,只是每日去瀑布那裡觀察水輪,必不可少,已經三天了,假如運氣好再有兩天,魏王又可以泡在書院裡不出去了,這是做侍衛的大福份。

  看到雲燁李泰就把侍衛推開,急匆匆的跑過來,對雲燁顯擺:「燁子,你上山的時候有沒有看見我製作的水輪,怎麼樣,動力強勁吧,現在只需要在岸邊加裝連接器,就可以代替鐵匠打鐵,日夜不休,這樣一來,我大唐的鋼鐵產量會翻倍的增長,怎麼樣?」

  「青雀,真不錯,你只掌握了一些最基礎的東西,就可以做到這種地步,難能可貴,青雀,你的確讓我感動吃驚,這樣下去,你青史留名,已經可以預期了,不是以你魏王的身份,而是你李泰這個名字將萬古流傳,你想想,水輪機可以用來幹什麼?農婦們舂米是不是用的上?驢子拉磨是不是用的上?粉碎礦石是不是用上?不光是打鐵,青雀,延展性思維很重要,把它的全部功能發掘出來。格物一道你將會是第一人,到時候你將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李泰的圓臉笑成了包子,還有些害羞,抓著雲燁的胳膊說:「燁子,你說得對極了,我們一起去看看水輪,你再仔細看看。百煉鋼打製的中軸就是耐用,我昨晚去看了,還運轉的極為流暢。再有兩天,我就可以確定它是否可以大規模使用了。」

  看著李泰期待的眼神,雲燁發現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似乎有點殘忍。堂堂的魏王千歲,每天吃著簡陋的剩飯,當別的王爺過著醉生夢死,酒池肉林般的生活時,他卻蹲在鐵匠房裡看鐵匠打鐵,一次又一次的面對失敗,依然死心不改。

  這樣下去,魏王李泰遲早會成為聖人,哪怕他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只要再堅持二三十年,雲燁就可以用看神的眼光看他了。

  「青雀,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是一成不變的,由量變誘發質變,是一切事物發展的根本,所謂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就是此理。」雲燁很是語重心長,至少旁邊的老頭就認為這是很深的學問,凡是他們聽不懂的一定是好學問。

  「我要你去陪我看水輪,不是要你唧唧歪歪的說一大堆屁話,趕緊的去瀑布。」

  這句話的出現雲燁立刻覺得自己的同情心很無聊,這混蛋還需要在科學的道路上繼續磨練。

  「這個,青雀啊,不用去看了,你的水輪機又塌了,就在剛才,你又可以接受一次教訓,離成功又近了一步,現在你去,只能看到水輪躺在水潭底部的樣子。」

  李泰如同一匹屁股上中箭的馬,嚎叫著衝向了瀑布,他身後的侍衛急忙追了下去,嘴裡還不停的請求魏王殿下慢點。

  今天上山的人很多,程夫人和牛夫人早在三天前就上了山,住在自家的小樓裡,輕易不見客,辛月這幾天就在山上陪兩位夫人遊覽玉山。

  撐著傘在春雨裡漫遊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享受,長滿青苔的石板小路,彎彎曲曲逐漸被滿目的綠色吞沒,吞不沒的是那些彩色的油紙傘。

  高髯的貴婦,梳著雙環的侍女,不時傳來的輕笑,讓玉山顯得更加春意盎然、

  還沒有上前見禮,就聽見有吱呀吱呀的牛車駛過,披著蓑衣的黃鼠志得意滿的跨坐在車轅上,吆一聲前面的黃牛,再回頭看看牛車裡坐著的妻子,英娘懷裡抱著一個襁褓,一個帶著虎頭帽子的小腦袋露在外面,這是他們新生的兒子,秀娘歪著腦袋看自己醜弟弟,不時地用錦帕擦一下弟弟流出來的口水,一輛牛車載滿了幸福。

  見雲燁在路邊笑著看自己一家,黃鼠臉上一紅,從牛車上跳下來,給雲燁見禮。

  「黃鼠給侯爺見禮了。」

  一個多月沒見黃鼠似乎多了一些自信,少了些猥瑣,彎腰見禮也顯得矯健,書院的氣質也逐漸影響到了他,不再像以前一樣,幹什麼都像是在做賊,走路都遛著牆根。

  「你不是前天才被吳王借到工地上去了麼,怎麼今日就回來了,事情辦得怎麼樣?」前幾天雲燁回來的時候,就聽說李恪要黃鼠去竇家的老宅子裡找藏寶的密室,難道事情辦完了?

  「回侯爺的話,竇家的寶庫找到了,有三個,小的就用了兩時辰,一家子蠢人,把密室建在後花園的水池子底下,當別人看不出來,不知道是自己蠢,還是把天下人都當成傻瓜,密室建成以後,裝模做樣的在密室上建水池子,地勢那麼高,連進水,出水的獸頭都掛不了,就一個死水池,誰家的花園裡的池子不是過活水,弄個死水池子養蚊子呢。」

  一提到自己的專業,黃鼠就一派宗師氣度,最後的一點猥瑣也不見蹤影,既然是專家,就需要有專家的自信,在書院見多了專家,他知道專家是怎麼樣子。

  「嗯,不錯,好好在書院幹,將來用你的地方還多,這次的任務完成的不錯,你的薪水需要升一升,回頭就給管事的打招呼。」

  黃鼠最喜歡聽這話,聽雲燁這麼一說,眼睛都笑沒了,弓著腰對雲燁說:「謝侯爺賞賜,只是李先生已經給小的漲了薪水,現在一個月兩貫錢呢,王爺也說小的事情辦得漂亮,特地賞了小的五十貫錢,李先生還給小的批了三天的假,趁著假期,這就全家去新豐看大舅爺。」

  有新生的孩子,就要有禮物,雲燁從身上解下來一條珠串子,隨手拋給黃鼠對他說:「這是給孩子的見面禮,既然該得的都得了,我也就不多事了,你夫人剛生產完,注意保養,路還遠,就不多說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見英娘也要從馬車上爬下來,讓一個月子剛過的婦人站雨地裡不合適,雲燁抬手阻止了英娘,催促黃鼠啟程。

  老兵們瞅著牛車遠去,江叔笑著說:「這就是那個盜墓賊?老夫看著不像盜墓的,倒是有些像以前軍中的那些個製器的大匠,氣度還是有幾分的。」

  「江叔,我的夢想就是讓雲家莊子的人都有好日子過,好不容易不打仗了,盼來個太平年景,亂世人不如狗,現在,天下太平了,大家都好好品嚐幾天做人的滋味,有什麼不好。」

  「好好,當然好,老夫現在的日子就過得舒心,每天有好酒喝,吃的飽飽的,衣衫也整齊,孩子們也有事情幹,人一輩子還求個什麼。這日子老夫以前做夢都沒想到過。」

  說完還從腰間解下一個小葫蘆,給嘴裡灌一口酒,閉上眼睛摒住氣,良久才長長的吐口氣,貌似舒坦之極。

  程夫人她們不會哪裡去了,青山裡只有她們的笑聲傳出來,也罷,下次再見吧。

  書院門口見到了蓬頭垢面的程處默,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書院的大門看,想一會就撩起袍子衝進右邊的大門,雲燁嘆口氣,坐在門口的棚子底下等程處默從左邊出來。

  「小公爺在這裡待了多長時間了,怎麼這麼狼狽。」雲燁喚過書院守衛問。

  「侯爺您勸勸小公爺,他都賴在這裡三天了,前些天,魏王說書院大門是一個陣,天底下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剩下的都進不去,還說他自己就是有數的幾個人之一,小公爺自然不服,說自己怎麼可能進不去,這三天除了吃飯洗漱,剩下的時間都泡在這裡了。」

  「他就沒想過其他辦法,就這樣一遍遍的往裡衝,你沒告訴他這樣沒頭腦的衝,一輩子也休想進去?」程處默雖然一根筋,但是人不傻,被人給激到這個份上,雲燁已經可以在腦子裡想像李泰當時的態度有多麼惡劣。

  「小公爺這幾天用過梯子,用過繩子,還用過鐵錘砸過牆,侯爺您是知道的,梯子只能搭在女牆上,離牆頂還有一段距離,牆頂上都是鐵刺,翻過去還不要了老命。繩子掛上去,爬到牆頂,牆頂上跟刀刃似得,站腳的地都沒有,跳過去從牆上摔下來,會死人的。小的告訴了小公爺,小公爺不聽都試過了,還受了傷,這才作罷,」

  正說著,就見程處默果然又從左面出來了,見雲燁在等他,有點不好意思,猶豫一會才和雲燁打招呼:「燁子,你也來了,這倒破大門擋住哥哥三天了,你等著,我馬上可以進去了,剛才看出點門道了。」

  沒腦子嘴還硬的要命,雲燁就奇怪,這些天不見程處默的蹤影,原來跑到這裡來和大門置氣,也算是一朵奇葩了,這書院進不去大門的人多了,了不起讓守門的放他進去就是,至於費這麼大的勁。

  「你能進去個屁,還有門道了,你倒是說說你的門道給我聽聽。」

  程處默臉漲得通紅,大吼一聲又左面衝了進去,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又垂頭喪氣的從右面走了出來,這回腿有點瘸。


bpd 發表於 2017-6-11 22:10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節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把程處默扶著坐下來。撩起他的褲腿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褲腳上扯出一條大口子,裡面的皮肉翻捲,傷口張得好像嬰兒的小嘴,雲燁急了一巴掌就抽在程處默背上,混賬東西,一點都受不了激,別人說幾句話就當真,看樣子是翻牆沒翻過去,被上面的鐵刺剌的,公輸家族造的牆,如果是個人都能翻過去,魯班的名頭早就敗壞殆盡了。

  手頭沒藥,問江叔要過酒葫蘆,用酒水給他清洗傷口,家裡已經躺著一個差點得了破傷風的病人,再躺一個雲燁會氣瘋。

  一腳踹在門衛的屁股上:「還不開門等著我親自開呢?」

  護衛趕緊沿著迷宮的正確路徑往裡走,老兵扶著程處默,這混蛋腿上不停地流血,還眼睛滴溜溜的記著路,想著下回自己可以摸進來。

  「別記了,沒用,有幾堵牆是活動的,這回走的路,下回就變了,把自己的傷口按住才是正經。」由於上次被雲燁輕易地破解了陣勢,公輸家族感到很沒面子,老公輸發了狠,自己掏錢又修建了幾堵牆,居然可以活動,這讓雲燁大為吃驚,原始的土木工程居然能做到這一步,實在是讓人吃驚,雲燁問老公輸要圖紙準備鑽研一下,誰知道老公輸指指魯班的牌位,要雲燁拜老祖宗為師,然後公輸家的圖紙隨雲燁看個痛快。

  想都不用想,雲燁就拒絕了,自己有一位杜撰出的恩師,那裡肯拜別人為師,就是魯班也不行,會被人家戳脊樑骨的,一個欺師滅祖的混賬還指望在長安城混麼?

  老公輸不給雲燁看圖,雲燁就把書院進門的密碼給改了。原來的並排的詩句排列。被他搞成了九宮格,冠以河圖洛書的名義安在影壁上,其實就是家裡的防盜門鎖原理,一條主軸帶著九個插銷,只要對正一個合適的數字就會鬆開一個門栓,只到對正九個,所有的門閂就會掉下來,門就會打開。

  為了防止從一到九太過直白,雲燁做了改變。一到九每個數字增大三倍,變成了三,六。九,十二直到最大的二十七,和值也從十五變成了四十五。

  只有橫豎斜線相加和值都是四十五才能打開影壁,換湯不換藥,但是河圖洛書的名頭太大,相傳是伏羲時期有龍龜從河裡爬上來。獻給伏羲的。神奧非常,認為是河洛文化的精髓,古時候更是把他神話了,雲燁認為傳言不可信,尤其在見識了那麼多的傳說之後,完全不相信事情會如此的神奇,他寧願相信這是伏羲沒事幹在烏龜背上的格子裡填數字做遊戲,無意中剛發現的一種數學規律。

  這下好了。書院的大門成了雲燁和公輸家族較勁的一個地方,雲燁沒把法解開公輸家族的迷陣,這東西就沒辦法解開,誰能在一個可以胡亂動的地方找出正確的路,公輸家族流著口水看雲燁設定的那些奇怪的數字沒有一點頭緒,李綱不勝其煩,率領全體書院師生做出判定。兩人打成平手,只是書院的牆沒有李綱的命令不許亂動,影壁也沒有必要關上,一旦關上就沒人能打得開,書院師生總不能總走側門吧。

  李泰為了難為程處默,特地把門關上,只掛了一道栓,那就是他知道的最中心的數字十五,故意看程處默的笑話,

  到了影壁,護衛們自覺地轉過頭去,只有程處默瞪著無知的眼睛仔細瞅著雲燁的動作,雲燁的動作很快,發現只有一個亂碼,就是十五,把十五這個數字按照溝槽滑到中間,聽到一聲響動,影壁的的門鬆動了,讓書院護衛用盡全力把門給推開,他可不願意連帶推門再給自己找麻煩,果然,推門的動作扯動了牛筋,門剛開,一個白色的東西就呼嘯著朝護衛飛過來。

  護衛早就見識過了,一矮身白色的東西就從頭頂飛過噗地一聲,打在外面的牆壁上,煙霧瀰漫,熟石灰,李泰就沒有好東西,還好不是生石灰,如果是那東西,會出事。

  老兵們出了一身冷汗,今天的事情他們征戰多年從未遇到過,一想到那些彎彎曲曲的小巷,上面密密的佈滿射擊孔,如果有人想攻擊書院,這個小巷裡就不知會死多少人,再一想到侯爺說牆會動,頭皮就發麻,開門的時候如果出來的不是石灰包,而是密密的箭矢,開門的人那會有命。

  看出了老兵們的不安,雲燁就說:「做這東西其實沒用,就是一種學問的較量,如果進攻書院傻子才從大門進攻,隨便選一處地方,很容易就會攻破。除非書院有錢到把所有的牆壁都建造成這樣。」

  老兵這才恍然大悟,是啊,你的防線再堅固,總有你防護不到的地方,換個地方進攻就是了,都是老人了,還犯這種毛頭小子才犯得錯。

  雲燁用力的把九個門閂都掛上,對書院護衛說:「一會王爺回來了,就告訴他,他今天的課業就是參破河圖洛書,否則他的中考,我會給他零蛋。」

  程處默咕的一聲笑了出來,自己的大仇得報自然心情大暢,書院護衛則一臉同情的從側門繞回大門口,等著李泰回來好告訴他這個噩夢。

  才給程處默縫好傷口,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書院門口看李泰出醜,攔都攔不住。

  站在二樓的陽台上,此時的書院沒有閒人在遊逛,幾個花匠正在修剪,公輸木種下的那些榆樹苗,春天到了,這些結不了榆錢的小樹泛出青色,有一個個的褐色芽胞發出來,為了讓它橫向發展,而不是往高裡長,花匠會把它們的樹冠棄掉,這樣將來形成的迷宮才能困得住人,不知道公輸木什麼意思,難懂說他準備把書院改造成一坐機關之城?這個可能性非常大,老傢伙沉迷於此不是一天兩天了。

  書院有一口銅鐘,這是黃鼠不知從哪裡弄回來的,古意盎然,佈滿了綠色的銅銹,敲擊起來聲音悠揚,音波裊裊傳得極遠,就被李綱用來作為書院的報時之用,每隔半個時辰,就有書院專門報時的僕役敲響銅鐘,喜歡音律的趙延齡甚至編了一段小曲,很是優美。

  老李綱從教室裡出來,手裡抓著他的茶壺,這東西老李現在從不撒手,是他的心愛之物,背後緊跟著火炷,抱著老先生的教具,向辦公的小樓走來。

  雲燁站在樓前迎接李綱,不待李綱走近,就上前問好:「李師辛苦,小子見過先生。」

  老李上上下下的打量雲燁幾眼,笑著說:「不辛苦,倒是你遭了罪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相逢只是一笑,所有苦痛都在這一笑中灰飛煙滅。

  「為一風塵女子一怒而衝冠值否?」玉山先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雲燁的背後發問。

  「我不為一女子,我只為這天下的公道,捨身取義的先賢珠玉在前,不容我退縮。」

  「後悔嗎?你家裡的事我都聽說了,面臨仇家的復仇你後悔嗎?」玉山先生追問,

  「後悔啊,怎麼不後悔,如果家裡任何一個人出事我都會追悔莫及。」

  本來已經處在感動邊緣的李綱聽雲燁這麼說,差點揪斷鬍子。「再遇到這種事,你還會出手?」

  「這種事我很難容忍,估計還會出手,只是做完之後再後悔就是了。」

  「小子,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為人師表怎能首鼠兩端?」

  一番話的時間身邊就圍上來一大堆的先生,義憤填膺者有之,怒其不爭者有之,哀泣良心不在這也有,最誇張的就是金竹先生,捶胸頓足的說:「我已將你的行為當做為民伸冤,不畏強暴的典範,誰知道這樣大義凜然的事情,你做的如此完美,現在居然後悔,你讓我如何對那些學子解釋?」

  雲燁被他們推來搡去的如同秋風裡的樹葉,如果不是一群斯文人,雲燁想自己今天想要善了,恐怕有些難度。

  大吼一聲:「安靜!做事情和後悔有什麼關係,下會有這種事,我依然會做,然後依舊後悔而已,這是兩回事,後悔歸後悔,做事情歸做事情,不可混為一談。」

  諸位先生裡只有元章先生點點頭,對眾人說:「勇氣需要積累,有時候勇氣又是憤怒的化身,我們不能強求每一個人都擁有無畏的膽量,我只希望我們教出的弟子不是懦弱之徒就足夠了,諸位著相了。」

  眾人見這種事情一時半會也辨不出個一二三來,約好了時間再討論就是了,到時候全體師生都會參加,讓勇氣與節操的真相大白於天下。

  公輸木氣急敗壞的來找雲燁,他的傻徒弟李泰現在還被困在迷宮裡,解不開河圖洛書,派了侍衛向老師求援,誰知老公輸也解不開,師徒把知道的所有的可能都試了一遍,影壁依然紋絲不動。

  老公輸護犢子的脾氣發作了,急匆匆的跑來找雲燁算賬,要好好和他論一論以大欺小這個問題,他的傻徒弟還在影壁那裡嚎哭。

  李泰千不怕,萬不怕,就是害怕雲燁給他掛零蛋,他見過那東西足有一斤重,得了那東西,就得掛到下回考試,只有新的成績出來了,那東西才會交給其他得零蛋的人。

  一向是天之驕子的李泰那裡會受得了這樣的羞辱,偏偏他解不開雲燁出的題,這種事情就是找父皇求情都沒用,說不定會惹來更加嚴厲的處罰。


bpd 發表於 2017-6-11 22:18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一節 知識障帶來的憂慮

  公輸木把一卷圖紙重重的拍在雲燁的面前的桌子上,雲燁隨手打開,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這是那些活動牆壁的圖紙,他又將圖紙捲起來,紮好交給老公輸對他說。

  「先生何故至此,小子處罰李泰是因為他仗著小聰明肆意胡為,對學友沒有一點同情之心,絕不是有意要窺視公輸家的不傳之秘,老先生誤會了。」

  「窺視,你還不至於,老夫既然把圖紙拿來,就是打算讓你看到公輸家並非敝帚自珍之輩,這些都是我家先人的智慧結晶,他們能找出神奇的方法來移動重物,我們這些後輩子弟,難道會輸給先人嗎?你看到這幅圖紙,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對他加以改進,所以你觀之無妨。」

  老公輸是拉不下面子,他最重要的一個徒弟在大門口嚎哭,他作為先生束手無策,這不是有損先生形象麼,這回把圖紙拿來,想必也是咬牙做的決定,內裡的涵義不言自明,就是想知道進入書院大門的密碼而已。老公輸堪稱君子,他其實只需要打開連接裝置就會明白一切,反推而已,對他沒有絲毫的難度,他卻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拉下臉面用學問換學問,這樣的人品,雲燁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河圖洛書其實就是一個遊戲,要解開她,只需要把所有的數字填進空格,不管是橫加,還是豎加,包括沿著斜線相加都需要等於四十五,這裡有個歌訣。老先生記一下,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七右三,戴九履一,五據中央,只要把這些數字倍以三,就是書院大門密碼的正解。」

  老公輸沒有理會雲燁,嘴裡念叨了兩遍歌訣,把手裡的圖紙往雲燁手裡一塞,就趕著去救自己的徒弟去了。

  雲燁把圖紙打開,仔細一瞧,也不由得為公輸家的先祖鼓掌叫好,把流沙運用到如此地步的人,所思所慮實在是鬼神莫測,這次的交換,公輸家虧大了。

  離石先生最近有些瘋魔,整天枯坐在放龍骨頭的屋子裡一言不發,李綱諸老友常常去看望他,他只是說自己沒事,有些心結未曾解開罷了,待在龍頭旁邊有助於他思考。

  眾人也不以為甚,甚至為他高興,許多的大儒都有遇到知識障的時候。是他一生的學問積累到了高深處,都會產生疑問,這種疑問已經沒有人能為他解答,只有他自己通過思考,想通了,才能大徹大悟,學問大進,只有越過了這道坎,才能被稱為學問上的宗師。

  雲燁沒見過這麼神奇的事,後世的學問人沒聽說有誰需要過這一關,難道說他們都是些偽學者?根本就觸摸不到那道壁壘的邊緣?

  離石先生的飯食是元章先生親自送進去的,雲燁只能趴在窗戶上看,早上送進去的飯食被元章先生原封不動的拿了出來,對雲燁搖搖頭,這樣下去,如果思慮不通,離石先生會被自己活活的餓死。

  他的面容極度的枯槁,亂髮垂下,嘴裡唸唸有詞,聽了許久,才聽明白,他在不停地問自己,「對於昊天來說我是什麼?對於光陰來說我又是什麼?蟲蟊?朝生夕死?我看見蝴蝶在飛,我看見魚游淺底,車輪前的螳螂與我對話,吞舟之魚飽食河東之民,九萬里怒鵬不見,汪洋之中唯有鯤,我師,我該何去何從?」

  他忽然變得狂暴,不停地抽打自己,撕扯衣衫,元章先生大急,扯著雲燁讓想辦法,能有什麼好辦法,這是一位類似有狂躁症的病人,雲燁的辦法就是把他按住打鎮定劑,可是讓他上哪去找那東西。

  可能感覺到了疼,離石先生不再折磨自己,而開始折磨龍頭,龍頭都是化石,他的細胳膊細腿還奈何不得,雲燁正看得津津有味,腦袋上一陣劇痛,回頭剛想罵,卻發現是滿臉怒容的李綱,自己剛才是不是高興地有些過份了?

  揉揉腦袋,裝出一副悲哀的嘴臉繼續看猴戲,一個人想空間和時間的關係可以想的走火入魔?又不是練九陰白骨爪,至於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離石走入歧途了,他對昊天和日月的認識有了誤差,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不是一直主攻五經嗎?何時關心起心學來了?」

  雲燁忽然明白了,離石先生恐怕與田襄子關係不淺,田襄子就是首創心學的人,萬事不問根本,只問己心,好一個離石先生,好一個田襄子,如果不是今日心血來潮到書院閒逛,就遇不到離石發瘋,遇不到離石發瘋,就不會知道他和田襄子的關係。

  如果離石先生忽然對自己發難,雲燁幾乎不敢想像那種可怕的後果,這是自己最尊敬的幾個人之一啊,自己對他一片誠心,想不到他居然心懷不軌。

  熙童在就對雲燁洩露了許多的機密,包括心學的來歷,能把心學教授到有知識障的地步,田襄子,除了你,還有誰有這本事?

  雲燁的臉陰沉似水,再也沒有剛才看熱鬧的心態了,他衷心的希望離石先生熬不過這道障礙,這樣自己一定恭恭敬敬的把離石先生送走,誰也看不出來,這樣也不傷情份,皆大歡喜之局。

  「小子,快想辦法!」李綱開始催促雲燁,老頭眼中的惶急之色誰都可以看得出來,現在把離石先生打暈也解決不了問題,他醒過來之後就會變成白癡,有這樣的先例,所以李綱才會著急。

  「你老師有沒有告訴過你一些關於時間的事情,如果有,就大聲的念出來,說不定會救離石一命。」玉山先生匆匆趕過來,對雲燁說。

  他對雲燁的師傅佩服得五體投地,直覺告訴他這樣做會有用。

  雲燁不相信,這樣嚴重的心理疾病會被幾句話治好?開什麼玩笑。既然你們想聽,我念就是了,李白老師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夠牛吧,想聽就給你念。

  清一清嗓子大聲朗誦:「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誰知只念了兩句就讓離石安靜了下來。

  李綱大喜,慌亂之中還不忘記誇獎雲燁幾句,搖頭晃腦如飲瓊漿。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玉山先生接著念,元章先生也跟著念,聞訊而來的書院先生們開始一起大聲朗誦,一時間滿書院都是夫天地者,雲燁大恨!

  離石先生的迷亂的神色慢慢平靜下來,雖然衣衫襤褸,遍體鱗傷,卻背著手在屋子裡踱步,嘴裡念叨著:「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邊念邊敲自己的腦袋,最後大聲的說一句:「我們只是過客而已,」念完就仰面跌倒,被元章先生扶住,探一探他的鼻息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孫思邈喚過兩個學生,把離石先生抬著離開房間,匆匆的回他的藥廬,到了那裡,離石先生會受到極好的照顧。

  雲燁心情很糟,卻不得不面對書院所有人的恭維,對那兩句話極為推崇,李綱拈著他的那幾根鼠鬚,待眾人安靜下來後對雲燁說:「好文章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此話誠不我欺也,小子,把其餘的文章念來,老夫還等著品嚐一番。」

  既然用了人家的文章,自然要給人家做一點宣傳,反正李白的名號傳到一百年前也不錯。

  「這篇文章不是出自家師之手,而是一位叫李白的人在酒宴上做的,家師認為極好,就要小子背了下來,我這就把通篇文章背下來以繆諸位先生。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

  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

  不有佳作,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

  背完文章,雲燁拱拱手,不待眾人挽留,就去了孫思邈處,離石先生這個心腹大患不除,雲燁哪裡睡得著覺,如果離石與竇燕山有關係,對雲家來說就會是滅頂之災。

  離石先生在雲家可以橫著走,不需要多麻煩,一把毒藥就足以讓雲燁悔恨三生,這個險雲燁冒不起,也不感冒。麻煩除掉就是了。

  到了孫思邈的住處,他以為雲燁不放心離石的身體,就對雲燁說:「無妨,離石先生只是思慮過度,損傷了心脈,將養些時日就會恢復如初,不用擔心。」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是雲燁毫不保留的信任的人,奶奶之外,就是孫思邈,坐在藥廬的外面,雲燁把事情的經過給孫思邈講了一遍,老孫也大吃一驚。

  「小子,這件事你是通過一鱗半爪的線索推算出來的,你想過沒有,萬一你冤枉了離石,書院會立刻分崩離析,這一定是你不願見到的。」


bpd 發表於 2017-6-11 22:33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二節 無地自容

  坐在家裡的鞦韆架上,雲燁愁腸百結,他很不希望自己的推測成為現實,但是學問這東西做不了假,初學者或許不明顯,在那些老宿、碩儒身上就體現的極為明顯,就如同一個燒紅的巨大印章在他們身上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

  自古以來學派之間的廝殺一點也遜色於真刀真槍的搏命,死在見地不同上的人,也不是少數,離石平時隱藏的再好,終歸還是有跡可循的。

  萬事不論根本,只問己心,這是何其囂張,何其自私的一門學問,人的心是最靠不住的,閃念間就會有成百上千的念頭出現,如何確定哪個是正確的,哪個是錯的,哪個還有瑕疵?太唯心論,我為宇宙的中心,天下間萬物都是為我而生存的,供我取用,不必心有不忍。

  田襄子為了傳播學說不惜挑動天下混戰,戰國數百年,年年起烽煙,田橫入海,秦皇長生,清君側,誅晁錯,一路算下來可謂觸目驚心,漢武帝得儒家美女之後,就一直大索天下,想要找到那位不只是多少代的田襄子,沒想到反受其害,俠客們的肆意胡為,讓大漢高官人人自危,當街殺人已成榮耀,消滅不了思想,就從肉體上打主意。

  這是恐怖分子的鼻祖,離石就算不是核心人物,也一定是田襄子計劃的重要一環,只是田襄子迫不及待的去了北面,他如何與離石聯繫,八十多歲的老人家想要從亙古的荒原上回來,可能性實在不大,現在西伯利亞漫山遍野的東北虎、熊瞎子,狼群就足夠幫雲燁清掃乾淨首尾。

  三天了,離石依然昏迷不醒,他的幾位老友每日都去探望,等待他從沉睡中醒來。雲燁每次見到離石,都在祈禱,請求老天爺就讓他這樣沉睡過去,永遠不要醒來。

  李綱他們人多力量大,再加上書院一些面目可憎的學生幫忙,雲燁的祈禱落空了,在一個清晨,離石還是醒了過來,看他擁著被子與老友大笑交談的樣子,沒有一點要死的徵兆,雲燁就失落萬分。

  離石醒過來後,似乎多了一些爽朗,少了一些陰柔,他無兒無女,孤身在世上活了六十歲,現在居然向老友提出他打算成親,找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準備傳宗接代。

  最看不起這種老不休的,被黃土埋到脖頸的老東西居然淫性大發,要去禍禍人家半老徐娘。李綱聞聽此事撫掌大笑,稱善不已,玉山先生激動得熱淚盈眶,拉上元章先生就去拜訪程、牛兩位夫人,想請她們做媒,為離石先生謀一個高門良媛。

  雲燁很想掐死這個鹹濕佬,程夫人把主意打到了雲家,說雲家姑姑是最好的人選,你妹的!看姑姑裝出一副嬌羞的樣子,學一娘掩著臉往後院跑的樣子,雲燁就一個人在屋子裡跳著腳指天罵地。

  奶奶明知道離石先生有問題,偏偏滿口答應,熱情百倍的投入到婚事的操辦之中,換了庚帖,離石送來一隻半死不活的大雁,婚事就板上釘釘了,一切都以閃電般的速度進行,等雲燁反應過來,離石板著那張死人臉坐在椅子上等雲燁前來拜見姑父。

  後花園裡雲燁和離石在漫步,或許馬上就要做老新郎的關係,臉上帶著不常見的笑意,背著手在雲家花園裡指指點點,宛如自家一樣輕鬆自如。

  雲家的花園裡自然全是花,這是奶奶特意讓園丁栽種的,紫荊、迎春,開得最艷,也最是熱鬧,把院子一角佔得滿滿的,開的滿坑滿谷,有丫鬟正在拿剪刀採花,這些都是調香的原料,結香、紅梅、海棠、玉蘭,才是花園的主角,這些帶有馥郁香氣的植物是雲家錢財滾滾的保證。

  離石不停地欣賞著花朵,還不時地低下身子去嗅一嗅,也不怕蜜蜂找他麻煩,採一朵紅梅夾在耳後,白髮紅梅相映成趣,自有一股灑脫的氣質。

  雲燁不喜歡帶花,覺得男人戴花傻透了,可是大唐卻有帶花的習俗,見新姑爺戴花,那些沒眼色的丫鬟還把花瓣往老頭身上撒,一點都不知道愛惜原材料,回去後得罰。

  離石笑得像個孩子,滿是皺紋的臉盡然有一股孩子般的純真,這老傢伙就要變妖怪了,眼睛裡神光湛然,看樣子自己死了,這傢伙都不會死。

  男人在花叢總會生出一些怪心思,不管是真的花叢,還是女人堆裡,都有一種想要顯擺的衝動。離石現在就是這樣,詩賦對他來說就好像從花叢裡摘花一樣輕鬆張口就來:「穠李繁桃刮眼明,東風先入九重城。黃花翠蔓無人願,浪得迎春世上名。」念完之後自己還打著拍子,合著韻調用古音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一曲唱畢,見無人應和,有點失落,就把眼光落在雲燁身上。

  鬱悶之氣從腳跟 一直衝上腦門,詩歌嗎,張嘴就來:「二八佳人七九郎,蕭蕭白髮伴紅妝。扶鳩笑入鴛幃裡,一樹梨花壓海棠。」

  這首詩聽得離石顏面上青筋暴跳,雲燁頭一回發現這老傢伙居然會武功,一爪子就從牆邊的老槐樹上抓下一塊樹皮,衝著雲燁獰笑。

  作為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典範,雲燁撒腿就跑,只跑出兩步,就被人家揪住脖領子提了起來,離石面對面地問雲燁:「小子,從老夫醒過來你好像就不高興,一副恨老夫不死的模樣,現在還知道作詩來諷刺老夫,你就沒有什麼話對老夫說嗎?」

  老傢伙現在似乎對外界非常敏感,雲燁自認偽裝得很好,誰知還是被他看穿了,也罷,這件事遲早要弄清楚,宜早不宜遲。

  「先生如果把你心學得來歷說清楚,小子一定高高興興地為和姑姑祝福。」雲燁一咬牙,就把心理話說了出來,反正和田襄子也沒有撕破臉皮,他不相信離石會對他如何。

  離石面不改色,彷彿雲燁的質問與他無關,把雲燁放在地上,問雲燁:「老夫出身心學門下又如何?都是學問,只不過殊途同歸而已,你自己就是最大的異端,還有臉來冠冕堂皇的來問老夫。」

  「我才不管心學,肺學的,我只是不放心田襄子,這個人太危險,擔心你和他有牽扯,將來會傷及雲家和書院。」雲燁雖然不喜歡心學,但是在後世見多了各種各樣的思潮,尼采的狂妄,叔本華的悲觀,早就見怪不怪了,要是告訴離石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麼偉大的話,離石一定會瞠目結舌。

  「小子,老夫已破識障,已自成天地,這世間再無可以讓老夫俯首帖耳之輩,從今後,天是我,地是我,清風是我,我是青山,自由自在,那怕田師至此與我也是平輩論交,你年紀不大,怪毛病不少,要是你一直抱著陰暗心思,學問怎會長進,你那個天人一般的師傅沒告訴你,唯有正大,才能光明麼?」

  雲燁不知道學問人達到宗師境以後,就再無羈絆,老孫知道,卻偏偏躲在角落裡看笑話,用那些怪話來勸雲燁,說那些話的時候,恐怕他自己心裡都笑抽了。

  宗師級的奸細,這需要如何的腦殘才會想出來這樣的情況,雲燁現在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要想遮羞只有暴怒,所以雲燁大怒,面紅耳赤,衝著離石大叫:「你們都知道,就不告訴我,都躲在暗地裡看我的笑話,看我的笑話很好笑是嗎?我今天就讓你們笑話個夠。」

  離石不是把樹皮抓下來了嗎?老子就把這棵樹踹斷,飛起一腳,踹在槐樹上,光禿禿的槐樹連根枯枝都沒落下來,腳上卻傳來奇怪的聲音。

  雲燁抱著腳,汗珠子唰唰的往下淌,自己捏一下骨頭,壞了,錯位了,離石沒見過發怒發的把自己傷著的人,雖然是宗師,也沒有見過,一臉奇怪的把雲燁的腳一拉一拽,就合上了骨槽,手法粗糙,方式粗暴,沒有一點美感,和背麻包一樣,把雲燁往背上一扔,就回了前院。

  不敢見人,尤其是不敢見李綱等四位先生,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裡美其名曰養傷,怕風,怕光,怕水,就當自己得了狂犬病一個待遇。

  孫思邈上家裡來看雲燁的傷勢,雲燁忘記了醫生不可得罪的古訓,絮絮叨叨的把孫思邈從頭說到尾,從老友之義,說道同生共死,再批判他無視這些情誼,站在一邊看熱鬧的大罪。

  「你小肚雞腸的還埋怨老道,長了一顆黑心,做錯了事情,就把事情往別人身上推,毫無君子風範,也沒有赤子之心,是天地間的垃圾,人間的毒源。」

  老孫罵完了還不解氣,藉口離石把骨頭接的不對,又把骨頭錯開,重新接了一遍,手法比離石更加的不堪,哪有一絲的神醫風範,至於雲燁的慘叫他就當是唱歌了。

  姑姑穿著嫁衣來看雲燁,衣服上的金子有兩斤重,別人家用金線壓裙角,雲家的人大氣,胸前一巨朵牡丹光彩照人,太陽底下不知道的人以為穿的是明光鎧,姑姑坐在床前,捧著雲燁的臉把臉貼在雲燁臉上,一個勁的哭泣,用眼淚給雲燁洗了一遍臉。

  女人哭也就是了,男人哭個什麼勁,雲燁啞著嗓子對姑姑說:「如果那個老東西敢欺負你,告訴侄兒,我一定打斷他的腿。」話說的威風八面,只是他忘記了自己的腳踝腫的像豬蹄。


bpd 發表於 2017-6-11 22:55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三節 離石的婚禮

  離石這個老混蛋居然有臉要求嫁妝越多越好,還說自己的小樓過於寒酸,沒有前後院子,種個草,養個花都沒地方,將來有了孩子,全家擠在小樓裡恓惶。

  既然侄子是富家翁,那就不客氣了,聽說侄子在靠近山腳的地方有一個小院子,修得極為雅致,開門就可見山,東羊河就從後院流過,有一個專門的小碼頭,空著也是空著,這就搬進去,當新房,閒來無事泛舟河上不亦快哉?

  雲燁怒髮衝冠跳著腳就要去找離石的麻煩,誰知被嬸嬸、奶奶硬給架到屋子裡,嬸嬸給雲燁捋著前胸順氣,怕把他氣壞了。

  奶奶若無其事的說:「乖孫啊,一座小宅子而已,他想要就給他,一個學問宗師身份上哪裡都是人上人,一座宅子算得什麼,有的是人搶著給他。奶奶知道你嫌棄離石的年紀太大,配不上你姑姑,可你姑姑願意啊,離石今年五十九歲了,又是練過武的人,身子骨強健,你姑姑那時候受的罪太多,就是需要一個年紀大的人來疼,聽奶奶的,不要胡鬧,好好地把你姑姑送出門,這是一門好親事。」

  離石喜歡古禮,三媒六聘一樣不缺,雖然錢財少了些,當他把自己家傳的一副銅鐲子當作聘禮送過來之後,李綱、玉山、元章先生都說禮重了。

  他家裡累世清貧,直到他這一代才可以吃上飽飯,耕讀傳家說起來好聽,實際上全是血淚。農夫一年到頭能填飽肚子就邀天之倖了,還要供自家的孩子讀書,前隋的烽火歲月裡都沒有斷絕。

  這副銅鐲子是離石先生亡母的東西,進出當鋪不下十回。家裡三餐不繼的時候,他的母親就會把鐲子送到當鋪裡,然後他父親就會拚命的幹活把鐲子再贖回來,父親故去後,贖回鐲子的重任就落在離石的身上,為了這副鐲子,離石放過牛,當過苦力,甚至做過人家的寄約書僮,可以說吃盡了苦頭。

  母親亡故前,親手把鐲子從手腕上褪下來,不讓離石把它當陪葬,說是給未來的兒媳留個念想,就這樣一口薄棺就把母親送走,棺中別無長物。

  離石一直把這幅銅鐲子視為生命,從不離身,經常從懷裡掏出來擦拭,可無論怎擦拭,全家的血淚永遠也擦拭不去。

  迎親那天,離石穿著一襲農戶的衣衫,趕著牛車,牛瘦得厲害,身上還長著疥癬,要多寒酸有多寒酸,幾位老先生一副果然如此的深情讓雲燁有些狂怒,都不是什麼好人,這麼重要的婚禮場面,你趕著一頭讓人噁心的快死的牛來讓雲家難堪。

  離石彷彿看不見雲燁鐵青的臉,也不顧眾人驚訝的神情,自己進到雲家後院,找著全身珠光寶氣的姑姑,抓住雲姑姑的手,把那副銅製的鐲子給雲姑姑戴上,對她說:「我出身微寒,如今能娶到你這樣的高門良媛是我的福氣,只是方家身無長物,只有此物相贈,家母曾經視它如命,家父也曾視它如命,此物也為我之性命,如今送與你,只盼你我不離不棄,生同衾,死同槨。」

  雲姑姑盈盈下拜,泣不成聲,感謝郎君的深情厚誼,在離石吟吟笑意中,還把身上的所有的金玉之物統統卸了下來,只保留了那副銅鐲,洗去了臉上的華妝,只穿了她一針一線繡成的嫁衣,再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就這樣被葛衣闌珊的離石抱上了牛車,棄雲家的豪華大馬車如同無物,臨走之時,離石對雲燁說:「過幾天你到家裡來,我設酒款待。」說完就唱著歌,如同得勝的大將軍,得意洋洋的回家了。

  辛月早就被感動的淚水長流,抓著雲燁的衣襟不鬆手,看看哭得如同花貓的辛月,雲燁惡狠狠地說:

  「再過半個月,我就學離石,也找個破銅鐲子這麼去娶你,如何?」

  辛月驚叫一聲:「不成的,會被人家笑話。」

  「為什麼沒人笑話離石,卻都來笑話雲家?」

  「因為那是離石先生啊,他能做,你不能做。」

  「我看你哭的稀里嘩啦的,以為你也喜歡,真是氣死我了。」

  雲燁沒興趣再守在門邊看熱鬧,拖著辛月就回了府,還沒走兩步,就聽後面李綱問:「雲家酒宴在哪裡?老夫預備痛飲三百杯。」

  雲燁哆嗦著手安排家裡的僕役準備開席,沒有新郎,沒有新娘子,只有一群老酒鬼互相慶賀,酒喝多了還作詩,做的很長,很多。

  辛月在雲家比在自己家還長氣,指揮著雲家大大小小的管事和僕役,把前來道賀的客人安排的周到,被程夫人、牛夫人她們轉著圈的誇獎,小臉紅撲撲的,也很得意。

  客人散盡,辛月端著紅漆的木盤來給雲燁送飯,見雲燁正在指揮伺候雲姑姑的丫鬟把姑姑扔得滿地的首飾往盒子裡裝,還打好包裹,就問:「姑姑不是不要了嗎?」

  雲燁沒好氣的說:「誰說她不要了。」

  「我看姑姑把東西都扔了,以為她不要了。」

  「你知道個屁,離石臨走的時候給我說他要置酒請我,那意思就是催我快點把姑姑的東西早點給他送過去,還有丫鬟,老混蛋,不但要名聲,連實惠也要,過來,讓我靠一會,氣的受不了了。」

  只要辛月在,老奶奶就絕對不讓小丫她們前來打擾,盡量給兩人留下一片自己的空間,現在倒是不出那些奇怪的主意了,看來奶奶的耐心也只有十幾天。

  「燁哥兒,你會不會說離石先生給姑姑說的那些話,一想到那些話,我就心裡發酸。」辛月趴在雲燁背上,看他吃飯。

  「當然會說,說的比他好一千倍,如果我用一頭破牛就可以把你娶回家,我保證說到讓你嘔吐為止,心裡發酸算的了什麼。」

  「其實我也不是非要那麼些東西,就是想讓人家看看,你是如何的疼我,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心愛的男子用最好的婚禮來娶我。」

  這話把雲燁噎住了,轉過身對辛月說:「你是我老婆,這已經是定了的事,上天把你安排給我,我就會保證你一生一世的幸福安康,男人家只會把甜言蜜語講給情人聽,不會講給老婆聽得,他認為沒這個必要,甜言蜜語太空泛,把命交到老婆手裡才是真的愛她,你見過幾個男人家把外面的女人弄回家,再把婆娘休了的?」

  「哼,那叫寵妾滅妻,被官府抓到會把妾活活打死的,這就是王法的好處。」辛月是大唐婚姻法的堅定支持者,對於條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知道李安瀾的存在,也知道那日暮的存在,但是她很驕傲,哪怕是公主就算嫁過來也只能做妾,更何況從她知道的那些事情的裡可以知道,雲燁對公主並沒有那麼喜歡,這讓她竊喜良久。

  至於那日暮,辛月還沒放在心裡,一個突厥人憑什麼和自己爭,雲燁之所以關心那日暮無非是為了家裡的基業,是為了將來有一天孩子們有一個躲避戰火的地方,那日暮作妾,辛月舉雙手雙腳贊成。

  別的男人成親前就有了孩子,通房丫鬟不知道禍禍了多少,自己的男人從來沒有過什麼通房丫鬟,一直都是家裡的長輩在照顧,聽孫先生說,燁子到現在居然還是童子之身。

  他沒有在婚前就肆意胡為,連那日暮都沒碰,就等著和自己成親,只要做一下對比,辛月就滿足無比,別看他總是對自己呼來喝去的,對別人卻彬彬有禮,只因為自己是他妻子,沒必要裝出一副假樣子給其他人看,這樣的日子才能過的長久,娘早就告訴過我了。

  「想什麼呢,口水都流下來了,一會去幫奶奶把家裡的賬目理一下,昨天我看了,真是一團糟,奶奶年紀大了,這些事情已經管不過來了,以後都要交到你手裡的,她老人家也該歇歇,好好享幾天清福。」

  雲燁的聲音把辛月從胡思亂想裡拽了出來,忽然在雲燁臉上啄一口,就匆匆的跑了。

  沒打算去追,腳還是疼得厲害,辛月是一個非常明事理的女孩子,雲燁慶幸自己選擇了辛月,要不然光是家裡的一攤子事情就擺不平,想想李安瀾的怪脾氣,就心裡發寒,要是把她娶過來,這一大家子的人還有活路麼?

  搖搖頭把這些心思拋諸於腦後,雲燁一瘸一拐的來到前院,老莊的身體不知道怎麼樣了,不知那些潰爛的地方有沒有結痂,他那個小媳婦實在是讓人不放心,粗手粗腳的,笨得要死,老莊就是看在她身體好,易生養的份上才花了大價錢娶了過來,誰知道一年多沒動靜,但願老莊還沒有被那個婆娘活活氣死。

  雲燁多慮了,進門的時候,老莊正在婆娘的伺候下喝粥,見侯爺進來,趕緊起身見禮,雲燁把老莊扶住,不讓他起來,示意他老婆繼續給老莊餵飯。

  他老婆好幾次都差點把飯餵到老莊鼻子裡,雲燁給那個婆娘的精神壓力太大了,老莊慚愧的一笑,伸出完好的另一條胳膊,抓著粥碗,一口就灌了下去,讓自己的婆娘回裡屋不許出來。

  「讓侯爺見笑了,小家子出來的沒見過世面,幹什麼都遲笨,教不過來。」老莊還不停地為自己的婆娘解釋。


bpd 發表於 2017-6-11 23:04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四節 總爆發的徵兆

  老莊的傷恢復得很好,那些潰爛的地方都已經結了一層黑色的厚痂,再有幾天等厚痂自己脫落,一個龍精虎猛的漢子又會出現,雲家現在還離不了他。

  「趁著養傷的功夫多陪陪婆娘,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的家人在戰亂中失散,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了,香火總要傳下去的,我馬上就要成親了,我們兄弟比比看誰先抱上兒子。」

  和老莊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如果這世上還有誰肯替自己去死,非老莊莫屬,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老莊在雲燁心裡早就超越了主僕的情份,視為家人也是理所當然。

  話不必說透,老莊心裡明白,老奶奶讓他全家搬到前院來住就說明了一切,待到侯爺大婚之後,主家就可以聘任供奉,一想到這裡,老莊的心就變得火熱起來。

  這是惠及子孫三代的大事,可不敢馬虎。

  「恭喜侯爺,小的咋能和侯爺您放一起比,能沾點侯爺的福氣,小的就心滿意足了。」

  「我們之間哪來那麼些屁話,早些養好身子是正經,到時候生個孩子也壯實。」雲燁瞟一眼老莊,這人啊,就不能牽扯利益,一牽扯到自身利益就會變得猥瑣,一條好好的漢子,為了妻兒的將來,硬是把身子縮得像烏龜一樣。

  沒心情和烏龜說話,讓人反胃,尤其硬漢子扮烏龜更加的讓人噁心。

  奶奶房間的燈火還亮著,只看見丫鬟出出進進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雲燁走了進去,見奶奶舉著蠟燭艱難地翻箱子裡的東西,那些丫鬟都袖著手站在一邊看熱鬧。

  「那你們都是死人啊,讓奶奶一個人忙,你們就不知道幫把手,都慣成什麼樣子了。」雲燁很生氣,家裡的規矩看來得改改,這樣下去那還了得。

  丫鬟嚇得全都跪了下來,低著頭不吭聲。奶奶會都對雲燁說:「燁兒,不怪她們,這些東西奶奶不讓她們動。」說完就把丫鬟全都攆了出去。

  雲燁到跟前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圖紙,連一些演算的草稿紙都在裡面,甚至於自己隨筆畫的一些個卡通圖案都被奶奶分門別類的用麻線訂好,在箱子裡擺得整整齊齊。

  「奶奶,晚上早點休息,不要總是翻這些東西,要是沒了,孫兒再畫就是,不用當寶貝。」雲燁接過奶奶手裡的圖紙,捲成卷軸用絲帶綁好放回木箱。

  「可不敢大意,這些都是寶貝,哪怕是你畫的這些畫,也都處處透著憨厚,你看這頭豬,肥嘟嘟的惹人愛,比小丫餵的那頭叫憨憨的豬好看都哪裡去了,你姑姑出嫁了,想要從這裡面挑一兩個樣子繡出花樣,奶奶都不准,都成別家的人了。還惦記著家裡的寶貝,養女兒真是沒用。」

  老奶奶絮絮叨叨的說著家長裡短,看著自己的敗家孫子整理箱子從心底裡透著喜悅,老雲家積了大德幾百年不知道敲破了多少木魚才讓上天把這麼好的一個孩子托生雲家,知書達理不說,聰慧機敏也不必說,光是對家裡的親眷的這份心就算這孩子真的是敗家子也認了。

  「燁兒啊,奶奶知道你對姑姑的婚事不滿意,以為奶奶是把你姑姑當成價碼送給了離石,心裡有些怨奶奶絕情是不是?」

  雲燁艱難的轉過身,跪下對奶奶說:「孫兒自詡男子漢大丈夫,寧可直中取,不肯曲中求,作為家主,孩兒也知道人不能死板,雲家想要達到目的,可以施陰謀詭計,也可以巧取豪奪,這沒有什麼,但是拿自己的親人去換,哪怕得到再大的利益,我也深以為恥,奶奶,這是孫兒的心裡話,您如果生氣就打孫兒一頓,千萬不要氣壞身子。」

  老奶奶笑著走到雲燁前面俯下身抱住孫兒,把孫兒的頭貼在自己的胸膛上,撫著雲燁的頭髮說:「奶奶不生氣,奶奶高興,這才是我雲家的家主該說的話,婦人家沒有這番見識,也沒有這些手段,只有男子漢才會這麼想,奶奶現在高興得恨不能死去,把我孫兒的好消息告訴雲家的列祖列宗。

  只是乖孫啊,這件事可是你想差了,你看你姑姑出嫁的時候可有一絲的不滿?」

  雲燁歪頭想了好久,確實沒有發現姑姑有埋怨的意思,就說:「她就是想出嫁想瘋了,有老頭子來提親都歡喜的不行,她其實只需要等一段時間,各路大軍回轉,孫兒自然會在軍中為她挑選年紀地位相配的軍中勇士,用的著急匆匆的嫁人麼?」

  奶奶寵溺的在雲燁頭上拍一下:「盡胡說,你這可是小看你姑姑了,這兩年雲家裡裡外外的都靠她操持,周圍接觸的那個不是豪門貴婦,現在她的眼光高著呢,軍中的粗人未必可以入她的眼,再說了,合適她的說不定家中早就姬妾無數了,雲家女兒他們還不敢欺辱,作為正妻是必然,你姑姑見多了那些後院裡勾心鬥角的噁心事,如今她艷色不在,如何同那些妖媚的女子爭寵,有你在,就沒人敢欺負她,她知道,但是後院裡的噁心事,你姑姑還能找你幫忙?

  嫁給離石就不同,地位身份他一樣不缺,還孤身一人,雖說年紀大些,卻身體強壯,再活二十年沒問題,你姑姑在你面前是大的,在離石面前是小的,肯定受寵,雖說窮了些,那有什麼,我雲家能眼看著他們過得微寒?你姑姑有那麼些私房,送過去也足夠他們吃用不盡了,所以啊,乖孫,這是一門好親事。」

  聽了奶奶一番話,雲燁才發現自己有些想當然了,在這個地位身份高於一且的時代,白髮紅顏的例子比比皆是,就連公主都有可能嫁給一個猴子,姑姑對自己的婚事滿意也就不足為怪了,雲家後院裡安靜祥和,從來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自然嚮往自己將來也是如此的幸福美滿。

  夜深了,雲燁攙扶奶奶上床安寢,給她掖好被角,吩咐丫鬟好生看護,就踏著月色回房了,去了一條心病,腳步輕鬆愉快。

  好日子過的輕鬆,自然就極快,又是一個清晨,雲家上下亂糟糟的,都在為侯爺三天後的大婚忙碌,大管家錢通忙得腳不沾地,坐著雲家的輕便馬車穿梭於各豪門府邸,本來帖子應該是家中長輩親自送過來才妥當,但是雲家只有雲燁一個男丁,長輩都是婦人,哪裡會方便送請帖,好在老錢話說得恭敬,人家也體諒雲家人丁單薄,就體諒了雲家的難處,高興地接下了請帖。

  李二遣人送來一幅字,上面寫著「宜家宜室」直接是誇辛月的,對雲燁不做置評。長孫就實在多了,一套頭面首飾,皇家專用的,雲家本來沒資格戴這些東西,賞賜的就不同,是一種榮耀。李承乾知道怎麼讓雲燁高興,直接上葷菜,一盤子金錁子看得人眼花,上面內府的標記清清楚楚,這東西也不是花用的,是用來壓箱子底的,就連李淵都送來一對玉珮。

  皇家來送禮的是掖庭局的宦官無舌,這老東西給雲燁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滑膩膩的毒蛇,纏繞在脖子上還取不下來,笑容都是陰測測的,拱著手說吉祥話如同在念悼詞:「雲侯少年得志,加官進爵之時又迎新婦,皇家的恩寵更是聞所未聞,太上皇多年不問世事都有厚禮相贈,真是可喜可賀。」

  老閹人心存不軌,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雲燁與太上皇藕斷絲連,鬼都知道李淵是被他兒子攆下台去的,這麼說好像雲燁打算幫李淵復辟似得。

  在場的勳貴都有些不自然,他們的爵位就是靠扳倒李淵得來的,對這些話題最是敏感,齊齊的停下寒暄,看雲燁如何回答,無舌也袖著手等雲燁的說辭。

  雲燁收起笑容,看的無舌有些不自然,才發話:「陛下命你前來送賞賜,可有安排你將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時候宮裡的閹人也可以替陛下說話了?你當陛下的旨意是什麼?我今天就是將你斬殺於此,我倒要看看誰會來找我的麻煩,就是陛下也只會誇我殺得好,還不退下?」

  無舌的臉色極為精彩,陰晴不定兩隻手在袍袖裡不停波動,知道他是一位武學高手,一同接旨的離石先生斜跨出一步,把雲燁護在身後,一言不發。

  雲燁說的凶狠,卻沒有膽量真的把無舌怎麼樣,無舌卻從袖筒裡掏出手,手上拿著一個錦帕,笑瞇瞇的對雲燁說:「這是出宮之時大公主讓我把這只錦帕送過來,請雲侯收下。」說完抖抖手就走了。

  眾人的面色更加的古怪,女子給男子送錦帕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安瀾公主前段時間被賜婚嶺南的野人,一時成為笑柄,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嶺南的眾土王全部被關進天牢,聽說嚴刑拷打日日不休,公主的婚事就被耽擱了下來,人人都說公主好運氣,可以避免遠嫁荒原之苦。

  一同奇怪的是聖眷正隆的唐儉忽然上表請罪,上面罪狀語焉不詳,請罪之心卻極為懇切,所有人都看出這不是做戲,而是真的在請罪。

  大戶人家誰還沒有幾個耳目,不到一天就知道事情的起因是雲燁從鴻臚寺收取了大批禮物之後才發生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事情絕對小不了,那些土王在牢裡的慘狀可以稱之為慘絕人寰。

  天子在暴怒,這是大家得出的唯一結論,這些天長安城裡堪稱愁雲慘霧瀰漫,眾人小心翼翼的不與他人發生一點衝突,家裡的紈褲也早早就被攆到書院裡連週日都不許回家。

  雲家的喜事,是長安城近日裡唯一的社交機會。


bpd 發表於 2017-6-12 00:41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五節 長安著火了

  李二掌控著整個長安人的喜怒哀樂,他高興了則天下太平,他不高興則烏雲滿城,敢在這時候辦喜事的就雲燁一個人,那些不明真相的勳貴們在雲燁迎親的前幾天就早早到了雲家,說起來都是休戚與共的一黨,平日裡有個小摩擦,可以相互敵視,一旦涉及到關乎勳貴一族的根本利益,那些摩擦就可以一笑了之,唐儉閉門謝客,深居簡出,嘴嚴的一條縫都不給。

  大辦喜事的雲燁就成了他們知道消息的唯一途徑,都知道雲家不可能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長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喜事的降臨本身就說明這次的事情不嚴重,不會牽連到大家。

  罵一個宦官不要緊,勳貴們為了名頭基本上都罵過,敢罵無舌的就雲燁一個人,一個三品的侯爺,罵一個六品的掖庭局主管,從大意上看實在算不得什麼事,如果知道無舌是李二的第一心腹還敢張嘴就罵的,嘖嘖,這位爺不知是不是吃錯藥了。

  好在與他們沒有太大的牽扯,婚禮可以繼續參加,酒宴可以肆意放縱,這十幾天大氣都不敢出,把一群花天酒地的老少紈褲憋得夠嗆。

  「添堵添完了?」李二問剛剛回宮的無舌。

  「回陛下,按照陛下的吩咐奴婢該做的都做了。」無舌還是板著死人臉回答。

  「他不高興?」拿著一卷書的李二頭都沒抬。

  「他很高興?」沒聽見回答的李二放下書又問。

  「雲侯把奴婢斥責了一通,他在發怒。」

  「他還有臉發怒?把事情捅破撒腿就跑,把功勞扣在公主的身上,讓朕難堪,如果是為了娶公主,朕也不會生氣,畢竟安瀾是我女兒。雲燁算是一代人傑,勉強配得上安瀾,誰知道他把事情解決了,卻跑回玉山娶美人,讓朕裡外不是人,皇后就沒少抱怨,還說朕的主意不好,哼。」

  「陛下為安瀾公主的心天日可表。其他的人不理解陛下的苦衷,皇后與老奴又怎會不知,只是雲侯做事歷來出人意表,老奴在他府上沒少受白眼。」

  挺著大肚子的皇后從帷帳後面走了出來,對無舌說:「你不要在意,雲燁不知為什麼對宦官總是瞧不順眼,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奴婢看得出來,雲侯不是看不起奴婢的殘缺之身,而是看不起奴婢做事的方法,估計是嫌棄奴婢做事過於陰柔了。」皇宮裡的無舌和雲府的無舌完全是兩個人。一個通情達理,感覺敏銳,一個飛揚跋扈,陰狠毒辣。多年的身體殘缺讓他下意識地人格產生了分裂。

  無舌倒退著出了大殿,李二就上前攙扶著長孫坐下來,長孫的腹部越發的大了,行動也有些艱難。

  「等忘憂草的事情一解決,我就陪你去城外住一段時間。等你生產完畢,我們再回來。」在長孫面前,李二又變成了一位好丈夫,好父親。

  「不好,二郎,現在外面不安全,有賊人對你虎視眈眈,妾身寧願在皇宮裡陪你,也不願出去,妾身其實很喜歡玉山上的那棟小樓,那裡的風景或許比不上南山別宮,地方也小了些,妾身在那裡卻過得快活,二郎,你知道嗎,青雀和恪兒,每天都會為臣妾抬來最好,最乾淨的水,那裡的廚房也會每日都做些極為美味的小食物,看到青雀給妾身端飯,妾身就想哭。

  書院其實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到了那裡聽著那些紈褲子弟朗朗的讀書聲,臣妾就從心裡喜歡,老李綱的課業講的深入淺出,娓娓動人,不愧是三代太子太傅,還有趙延齡的煎茶飲一口回味無窮,雲燁的鯉魚燒的沒有一絲腥味,臣妾都不忍責罰他。」

  「鯉魚?這混賬不學無術,視我大唐律法如無物,下次朕去書院,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把鯉魚呈上來給朕吃。聽說離石先生成功的渡過識障,書院現在學問宗師就有兩位,弘文館都沒有如此強大的師資力量,還有公輸家族居然也為他所用,朕去年才說過『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的話。他就從山野草澤中間找出來無數英傑,讓朕好一頓難堪,現在還有臣子那這句話恭賀朕,每聽一回,朕就臉紅一次,就覺得那位臣子是在當面羞辱朕,連殺人的念頭都有。」

  夫妻二人坐在帷帳之後竊竊私語的時候,渾然不覺長安城就要迎來最嚴酷的一個晚上。

  ………………

  竇燕山紅著眼睛在長安地圖上做標記,每做一個標記,臉上的猙獰之意就濃一分。門外站著五十條大漢,全都穿著各色衣衫,有的像商賈,有的像農夫,還有的像飽學的士子,只不過每個人背上都背著各色的包裹。農夫的包裹裡不是乾糧,也不是新買的東西,全是硫磺、硝石等易燃之物,書生背上的書筐裡也不是書,全是猛火油一類的東西,商販們也不是販賣貨物,今晚他們販賣死亡。

  今天是個好日子,白天和夜晚一般的長,節氣裡把它稱之為春分,陰陽平衡,萬物生長的最佳時節,在榆錢落地,槐花吐苞的好時節裡,竇燕山終於得到了噩耗,萬無一失的忘憂草計劃完全失敗,公主李安瀾識破了他完美的復仇計劃,土王全部被看押,供出那個給他們提供忘憂草的年輕公子只是時間問題。

  竇燕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他準備在日落前出城,在離開這個讓他憎恨的城市之前,他想給他留點紀念,比如一場大火。

  木質的房屋總是很容易燒起來,如果今晚有風助陣,這個紀念會留的更加深刻一些,那些在暴亂之日衝進竇家放火的無知蠢夫們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行。

  夜晚巡視的武侯總有一些想要偷懶,今晚他們會遇到好心的人請他們喝一杯,或者在那些半開門的寡婦家裡留宿一晚,城狐社鼠總是有門路的。

  竇家完了,不代表竇家的凝聚力沒有了,這些年受過竇家恩惠的人也不在少數,士為知己者死,哪怕這個知己是要帶著所有人一起毀滅。

  院子裡人散去了,每個人都有一張紙條,一個地方,或為街市,或為官衙,也有糧庫,兵械重地,雲家的老宅上面畫著一個巨大的圓圈,足有四條線指向這裡。

  竇燕山把地圖放在火盆裡等它化為灰燼,而後穿上周大福為他準備葛衣,一碗薑黃水就讓他白皙的面龐變成了發黃的病夫,輕咳幾聲,再把一綹鬍鬚黏在下巴上,風度翩翩的竇家公子就徹底消失了。

  龍首原上有一座小廟,竇燕山就站坐在一座小亭子裡,面前擺著酒,手裡執著酒杯,遠遠地看夜幕裡的長安城,從天剛黑,他就坐在這裡,酒一口沒喝,他不喜歡乾喝酒,沒有佐酒的佳餚,這入口似刀,進腹如火的雲家烈酒如何能喝得下去。

  月色下的長安黑黢黢的如同一頭沉睡的猛虎,似乎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當第一簇火光亮起的時候,竇燕山一口喝乾了杯中酒,今晚他準備大醉一場。

  長安城醒了,鑼鼓聲不斷,有水龍車不停地駛過,西市火起,濃煙滾滾,封閉的坊市裡有人帶著煙火豬突狼奔,慘嚎聲幾里可聞,靖安坊雲家就輕鬆許多,管家僕役抱著細軟衣被,指指點點的看這自家被大火燒成灰燼也無動於衷。

  家裡的護衛在四處搜尋縱火者,卻一無所獲,只得忿忿而歸,管家劉叔來雲家已經兩年了,算是老人手,吩咐僕役們把衣被細軟放下,把牲口從後院牽出來,屋子裡的東西大部分早在前天就被運回了雲家莊子,侯爺要成親了,老奶奶吩咐,城裡又不住人,留那麼些東西沒用處。

  老奶奶不喜歡這老宅子,總說這老宅有一股子霉味,還總有死人遊蕩,不吉利。現在好了,都燒了,劉叔不得不佩服老奶奶的先見之明,看著燒的如同火炬一樣的宅子,如果前幾天不把家裡的東西都運走,恐怕損失不會輕。

  坊門被坊官打開,水龍車還沒進來,劉叔就對前來救火的武侯說:「雲家沒救了,先緊著其他人家,小門小戶的受了災,怕是日子不好過。」武侯們翹一下大拇指就匆匆去靖安坊其它人家救火。

  開始只是一兩處火頭,官府以為是火災,當長安縣衙也升起火頭的時候,金吾衛出動了,此時的長安城,已是處處火頭,到處冒煙。

  軍隊來不及搜索賊人,先是加入救火的行列,哪怕縣衙被燒了縣令左奎也處變不驚,穿著睡衣指揮救火,甚至親自上陣,被煙火繚繞的如同黑鬼,平日裡自以為傲的鬍鬚也被燒得七零八落。

  擊倒他的是務本坊的大火,那裡囤積著供給皇家的糧食,雖說輪不到他來管理,但是身為親民官,哪裡逃得掉干係,怔怔的站在火場,搖搖晃晃,天塌了,推開前來拽他的衙役,直直的走進了火場,那裡是他辦公的場所,進去後掩上門,坐在大堂上,身邊不時有磚瓦落下,左奎把桌案上的驚堂木重重的一敲,大喊一聲:「惡賊!」而後整個大堂就轟然倒塌。

  今晚,長安城著火了。


bpd 發表於 2017-6-12 00:49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六節 悲喜不相同

  小亭子裡竇燕山已有七分醉意,面對佳餚痛飲美酒,實在是人世間的至高享受,每一口酒都如同火焰在熏烤他的心,扯去外衫,舉杯邀月共飲,徒留孤身亂影,復仇的感覺沒有他想像中那樣酣暢淋漓,雲家的酒依然辛辣,酒入愁腸似火似刀頃刻間就割裂了縝密的思維,讓他無力欣賞長安城著火後的美景。對於喝慣了密酒的竇燕山來說,吩咐周大福去找市面上最烈的酒來配合心情實在是一種錯誤。

  他用最後的一絲靈智詛咒了雲燁之後,就轟然摔倒在牡丹從裡,才吐出的花苞被他的身體無情的壓斷,落花滿地,如血般殷紅。

  因酒誤事竇燕山不是第一人,這個世界上充滿了意外因素,長安城外的撤退信號發不出來,城裡的死士就徹底變成了死士,見不到撤退命令的死士,用光了手上的點火之物,就開始用手頭上能找的一切可燃之物來製造新的火災。

  失去了隱秘性,難免就被會失手,一旦被抓住,誅八百族都有可能,一旦侵犯李二的最後底線,那些寬厚的法律條文就不會有任何作用,言出法隨是為神,李二有這個資格。

  竇三是竇家的家生子,竇氏破家被免於處罰,因為竇忠把他採買食料的肥差交給了自己的親信,將竇三遣去了莊子上幹農活,把他所有的財產都收歸公有。

  一無所有的竇三再見到原來的主人後就發誓效忠,他沒有做死士的經驗,但是心裡的仇恨支撐著他放火,放火,再放火。

  巡街的金吾衛士卒將他按倒在地上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應該自殺。只可惜。剛才為了點燃那個被主人家潑了水的草棚,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點著扔了上去,草棚子被點著了。噴著火焰冒著煙,火勢有擴大的趨勢,只是衣服也沒了。衣角上隱藏的毒丸也被大火吞沒了,這才想到事情嚴重性的竇三,只能發出一聲狼一樣的嚎叫。

  長安城被這五十個人點著了,變成了不夜城,暗紅色的火苗竄上半空,如同張牙舞爪的惡魔,吞噬著一座又一座的建築,坊門是緊鎖的,所有出現在街道上的閒人都被索拿。金吾衛的士兵們只能站在寬闊的朱雀大街上聽周邊坊市裡的哭號。

  上天幫助李二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彷彿真的是天之子,在水龍再也無法控制火勢的時候。春天的第一場大雨終於落了下來。所有救火的人都跪在泥水裡,向蒼天恭敬地行禮。

  竇燕山也被雨水澆醒了。他曾經下過最嚴厲的命令不許其他人靠近這裡,所以也就沒有人知道他躺在花叢裡做過最幸福的美夢。

  他回首望長安,只見醉倒之前還在熊熊燃燒的城市,如今隱在比墨還要漆黑的夜色裡,消失不見,只見點點燈火在不停地移動,宛如鬼火。

  竇燕山捋一捋濕漉漉的頭髮,再看一眼沉寂的長安,就推開小院的門走了出來。

  周大福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見渾身濕漉漉的竇燕山出來了,就疾步上前扶住搖搖晃晃的主人,開口說:「家主,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死士,家主不必傷感,這等人我們只需再次招募就是,老奴也知道這次大雨讓我們功敗垂成,可見上蒼不佑,我們下次再來,老奴就不信,他李家能次次都被上蒼眷顧,您沒有發令讓那些死士隱藏是對的,做大事需要一鼓作氣才能成功,如果沒有後來死士的瘋狂,我們不可能給李家留下如此沉重的記憶。」

  竇燕山難過的摸著前額說:「我站在高處,遙想他們在城裡拚死作戰,就心如刀絞,只可惜一場大雨,澆滅了他們的戰績,也澆滅了我心底最後的一絲僥倖,對付李家必須做到謀定而後動,否則就會功敗垂成,這一回人手損失慘重其罪在我,周叔,請你一定幫助我完成祖父的遺願,讓李家百世不得安寧。」

  一聲周叔,讓周大福覺得以前的付出全部有了回報,哪怕讓他自己親自上陣,也九死不悔,自己一個長安市上最潦倒的廚子,累世受竇家大恩,如今再被以前的天之驕子喚一聲叔,千值萬值了,這條老命就賣給竇家吧。

  「家主放心,老奴會誓死相隨家主,不讓李家有片刻安寧。」

  見到城裡的大火被大雨澆滅,李二才轉身回到太極宮,與竇燕山不同,從第一個火頭著起之後,他就站在了太極宮的玉階前,這裡是除龍首原之外,長安城的最高點,他就坐在椅子上漠然的看著處處冒煙的城市,當內侍回報雲家起火的消息,他就已經知道是誰放的這把火,洪城跪伏在地上,臉貼著地面不敢有一絲亂動。

  臉色陰沉似水卻不能當水用,春天裡乾燥的長安城,的確是最佳的放火天氣,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的聲音從未消失過,每年都會有那麼幾起火災,防不勝防。

  不知何時陰雲遮住了月亮,大地漆黑一片的時候,李二就在仰首望天,苦心人,天不負,雨終究還是下來了,來的很急,就彷彿是為了趕這場火災,雨點大而且密,打在身上生疼,洪城就由切身的體驗,現在不要說下雨,就是下刀子,他也不敢動,從眼角的餘光裡他發現,皇帝陰沉的臉有了鬆動,嘴角稍稍往上翹了一點,好徵兆啊,但願這場大雨能把火都澆滅,這樣一來,小命或許還能保住。

  雨歇雲收之時,雞已經叫過一遍了,站在太極宮可以隱約看到天邊有一絲微明,洪城依舊趴在地上,不敢起來。李二不在,他趴的更加的恭敬。

  李二的聲音從宮殿裡傳出來,就像來自九幽,冰冷而無情:「起來吧,去辦你的事,如果辦不好,那你就不用回來了。」

  滿長安都在抱怨這場火災,只有雲家的僕役在用粗大的木料把還沒有倒塌的房子一一推倒,僕役們嘴裡小心地嘀咕著這場莫名其妙的大火,莫非是誰得罪了灶王爺,被他老人家降下火噩,特意懲罰?自己家不可能,老奶奶慈眉善目的,就算是侯爺有點敗家,還達不到讓神仙發怒的地步。自家一定是被別家連累的,有人問起,就這麼說,我雲家就沒幹過缺德事。

  最可氣的就是這場大雨,屋子裡的東西都搬出可來了,房子俺家不要了,侯爺早就嚷嚷著要蓋新的,一把火燒完,俺們也住住莊子上的好房子,誰喜歡住城裡,天剛擦黑就要睡覺,買個東西得跑半個長安城,劉叔說,莊子上出了門就是集市,熱鬧極了,還聽說玉山有多美多美,在東羊河上划一竹筏子,休假的一天全泡在河面上,天氣涼涼的,比神仙都舒坦,哪像城裡,洗澡後為了把水填滿,還需要扯半天井水,水填滿了,汗又下來了,白洗了。

  這該死的房頂也不燒光,不停的掉瓦片,雲九的頭都被砸了老大一個包,搶出來的東西都泡在雨水裡,劉叔已經罵了半天了,著火沒傷人,就不算是遭了災,這場大雨才結結實實的讓雲家遭了一場大災,侯爺弄回來的好木料做的傢俱都淋了水,要是榫口進了水,再曬乾,那是一定會裂口子的,可惜死了。

  官府的人來了好幾波,詢問家裡的損失,劉叔那是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哭訴,說家裡遭災慘重,房子全燒沒了,就剩下幾間馬棚子,東西也大半沒搶出來,就眼前的這一點,他對不起把宅子交給他照顧的老奶奶,也對不起一直相信他的侯爺,可雲家受得起災,所以把水龍先讓給了別家,就是怕小門小戶的遭不起災,為了房子把命搭上就不值了,雲家一向都是這麼高風亮節。

  聽得官員立馬拱手作揖,肅然起敬,還說要專門起個匾額掛雲家門上。還有遭了災的鄰居被水龍隊救過來的,專門跑雲家門前跪下磕頭,一家子,一家子的,惹得劉叔又陪著哭了一鼻子。

  大門完好無損,關上門劉叔就在護院、僕役們崇敬的目光下,坐在大椅子上拍著腿打著節拍,唱了兩嗓子小調,唱得難聽,卻很有趣。

  死了一個縣令,還有一百八十六口人,其中還有幾十個是毒死的,官府說被毒死的都是兇手,卻找不出他們是誰,是哪裡的人,是誰製造了這場慘案。

  死人最多的是西市,鬍子貪財,為了錢財連老命都不要了,渾身冒著火還往火場裡鑽要把貨物搶出來,所以燒死的人數是最多的,還有一家專門賣胡姬的,關在屋子裡的二十幾個胡姬,沒一個跑出來的。

  西市也被燒得七零八落,何邵家可沒遭災,一大早就跑雲家看到雲家的慘狀,當下就火了,抓著官員的衣領就要面聖,說堂堂侯府,為了不讓百姓遭災,拒絕了水龍,幹了這樣的高風亮節,可歌可泣的事,官府居然沒有一點表示,想要上殿找陛下討個說法。

  真要上殿面君會把何邵嚇得尿褲子,誰知道陛下現在是不是想殺幾個人來洩憤,直到長安新縣令拜託雲家和何家重新修整西市,這才罷休,回到雲家,抬手就賞賜了劉叔一個碧翠碧翠的玉玦,然後就騎著馬去找李恪,商議如何才能讓何家在西市上立住腳。


bpd 發表於 2017-6-12 00:57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七節 看笑話

  竇三被吊在一個木架子上,傷痕累累,手腳在不自覺的抽搐,有血滑落,在腳下匯集成小小的湖泊,在填滿小坑之後由於張力很大,高出了四面的小土坡,在昏黃燈光下閃耀著詭異的光芒。

  血繼續往下滴,終於衝破了張力,宛如一條紅色的小蛇蜿蜒而下,洪城就站在那裡,任由這條血蛇在自己的靴子上啃咬,他只是盯著竇三的眼睛看,這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拔他指甲的時候,他也會哭號,慘叫,屎尿齊流,可他就是不鬆口,懦弱者的表現除了求饒,他一樣不少,洪城總覺得就要攻破他的最後防線了,他卻依然如故,哭泣,哀嚎,就是不張嘴。

  洪城這些年殺過人,很多,也折磨過人,不少,有許多市面上成為鐵漢子的人在他手裡都如同爛泥,面前的竇三讓他升起了一點敬意。

  這念頭也只是稍一閃現就消逝無蹤,一想到陛下陰沉似鐵的面容,他就渾身戰慄,完不成陛下交代的事情,那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這次極為突然的襲擊,百騎司居然沒有收到一點消息,直到火起的那一刻,他都在幸災樂禍,認為這種天災,又可以讓他看看金吾衛的笑話,沒想到,火苗起來的越來越多,如果現在他還不明白這是遭到了襲擊,陛下早就可以把他砍頭了。

  第一時間就是保衛皇宮,百騎司的密探佈滿了皇城,洪城只有第一時間前來請罪,他一夜未眠,又滴水未進,嘶啞著聲音再一次問竇三:「你是誰?事主是誰?你受誰的派遣?說出來,老子給你一個痛快,讓你再也不遭這種零敲碎打的活罪。」

  竇三耷拉著腦袋,不言語,剛才的那一輪刑罰,耗乾了他的體力,腦袋裡一片空白,手腳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灼熱感,耳朵裡嗡嗡的響,似乎有千百隻蜜蜂在飛舞。

  一桶冰涼的井水潑在頭上,他全身打了個寒顫。抬起腫脹的頭顱透過密封的眼睛看著面前的洪城,嘴裡含糊不清的請求:「殺了我,殺了我。」

  把耳朵貼近竇三的嘴巴洪城才聽清楚這三個字,心裡不由的失望不已,這是死士。只求死,不求生。一位屬下匆匆的走了進來,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兩句話。洪城的眼睛立刻就明亮了起來,信心大增。

  用鞭子挑起竇三的頭顱笑著說:「竇三,你以為那你不說。百騎司就沒辦法知道你是誰嗎?最妙的是,你居然還有妻兒在城外的莊子裡住著,這就讓人去請她們。你不說沒關係,不知她們娘兩知不知。」

  竇三身體劇烈的搖晃起來,他瞞著妻兒就是想給她們留下一大筆錢財,好讓自己的子孫脫離奴籍,自己的孩子雖然只有五歲。卻生的聰明伶俐,站在家裡小少爺的窗前,就可以記下那麼多的文章,連教書的先生都為他惋惜,只可惜是奴僕,如果是良人,哪怕是窮家小子,他也會收為弟子,將來光宗耀祖可以預期,渾噩半生的竇三,頭一回對自己能吃飽喝足的奴僕身份感到無比的厭倦。

  新家主竇忠拒絕了他想要贖回兒子的願望,還拿走了他多年的積蓄,一句奴僕就是奴僕,想要做人,下輩子吧,這句話將他所有的美好願望全都擊得粉碎,直到公子的到來。

  一位竇家的老朋友看中了竇三的兒子,還把竇三的妻子也一同要了回來,在官家重新上了籍,這些都在竇三的眼皮底下進行的,最後公子給了竇三三十貫錢用來安置家人,當他看到兒子恭恭敬敬的拜先生為師的時候,就認為自己可以死了,死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如今所有的事情在畫了一個圓之後,又回到起點,這比死亡更加的讓他感到恐懼,他嘶吼著說:「求你,別去找她們,就讓她們好好活下去,她們什麼都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什麼,我告訴你。」

  洪城笑了起來,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是個人就有弱點,死士不在乎自己的命,卻會在乎別人的命,比如家人,這真是夠諷刺的。

  「大唐律法沒有殺你妻兒這條,最多打為奴籍,你如果乖乖地全說出來,老子把你 妻兒再撈出來,給她們上籍,你打聽打聽,我老洪從來都說一不二,吐口唾沫砸個坑。你是死定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老子的承諾只有這麼多,那你看著辦。」

  竇三到底全部說了出來,連自己的猜測都說了,在摁完手印之後,洪城才感覺到又累又餓又渴,他卻不敢有半點的懈怠,匆匆的向太極宮奔去。

  「主謀是竇燕山?他不是死了麼?」李二看著供狀,見洪城只是叩頭,不敢言語。

  忽然又問:「雲家也被燒了?」

  「回陛下,雲家是重災區,有四個人向他家投擲火把,還有火油,硫磺,硝石,燒的最慘,只剩下兩間馬棚,不過雲家在火災中表現不錯,管家讓水龍先去救小戶人家,最後才救雲家。」知道主謀是竇燕山之後洪城就知道雲家被燒實在是理所當然。

  「這小子恐怕早就猜到竇燕山還活著,恪兒來報,在清理竇家老宅之時,發現了密室,密室裡有爪印若干。雲燁看後,就匆匆回了玉山,而後寸步不離雲家。連城裡宅子的東西都打著要成親的牌子拉了回去,想來早就做好了被襲擊的準備,還從竇家廢墟裡挖出大量藏寶,小子,你看朕的笑話,那朕也就看一回你的笑話,朕有上天幫忙,天降大雨,撲滅大火,不知你用什麼法子來對付竇燕山,竇家會放過你這個罪魁禍首?」

  李二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又對洪城說:「不許你去通風報信,否則三罪並罰。」

  洪城從太極宮裡出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眼前有些昏花,鑽到御廚要了一大碗粥,兩隻雞,蹲在太陽底下猛吃,吃了半截又抬起頭對著太陽說:「雲兄弟,不是哥哥不幫你,是聖命難為,你們神仙打架,哥哥這種蠢人實在攙和不起,你多保重。」

  說完之後似乎心情好了許多,又對廚房裡喊:「給我來一壺酒。」

  劉叔坐在莊子派來的馬車上把昨夜的事情一點一滴都給大管家錢通說了個清楚明白,錢通聽完劉叔的一番話,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劉,你的確能幹,不枉我把你推薦給家裡的老奶奶,這件事情辦得極好,回府之後,我會老奶奶為你請功。」

  老劉笑的話都不會說了,雲家的賞賜從來都是豐厚的,大管家錢通如今早就不是奴籍了,妻兒老小都不是,自己家有幾百畝田地,有幾家佃戶,日子舒坦,他自己偏偏硬是給改成奴籍,老奶奶催他幾次讓他改過來,他就是不改,還給自己弄成死契,看來不打算離開雲家了。

  這在別家是不可能出現的,別家的僕役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成為良人,只有雲家的僕役似乎並不在乎,現在的日子比起那些需要交稅的良人舒坦到哪裡去了,沒名堂的人才想出家門找罪受。

  前些日子家裡的幾個丫鬟到了年齡,都許配給了莊子上的殷實人家,沒人小看,娶回家裡都當姑奶奶伺候,沒別的,就是圖那幾個丫鬟和府上的小姐、姑奶奶、老奶奶熟悉,常常從府裡接一些活計幹,算一算比一年到頭在地裡刨食都划算,還別提都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娶到的幾戶人家嘴都笑歪了。

  路上可不是只有他們一行,雲家長安城裡的丫鬟坐在牛車上很是興奮,說話的聲音不免大了一些,都是被關在長安城裡關瘋了,如今能去雲家莊子,一個個都大聲的談論自己到底能被派去伺候哪位主子。

  事實上,雲家的主子不用選,沒有苛待下人的,只要不去伺候小小姐就是福氣,小小姐的惡名聲也不過是養了一頭巨大的豬,還把那頭豬當寶貝,與其說是伺候小小姐,不如說是被派去伺候那頭肥豬,所以丫鬟都不願意跟,小小姐的丫鬟也總是換,那頭豬聽說最喜歡頂人,一頂就頂個大跟頭。

  他們在談論雲家,沒注意身後不遠的地方跟著一輛牛車,趕牛車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漢子,戴著斗笠,跨坐在車轅上,似乎在專心趕車。

  五百貫的價錢,是幹掉雲燁的賞金,長安城的遊俠,還有一些專門做沒本錢買賣的好漢都趨之若騖,只要幹掉雲家的任何一位主人都有一百貫的賞金可以拿。

  這位趕車的就是一位遊俠,接受了五十貫定金,就趕著牛車去雲家莊子試試運氣,現在的隊伍裡沒有雲家的主人,最大的才不過是一位管家,誰會出一百貫的銅錢去殺一個管家?所以他不動聲色的跟在雲家的牛車後面等待時機。

  他跑得最快,被人家送了個一陣風的外號,只要得手,他就自認可以逃出重圍,這樣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幹了,從未失過手。

  雲家半道上有一個小茶攤,賣茶水的是一個瞎了眼的婆婆,雲家把泡茶的手藝交給了瞎眼婆婆和她的兒子,他兒子可是精神小伙,如果不是有一個瞎眼老娘需要照顧,早就出去闖生活了。

  從丫鬟們紅紅的臉蛋就看得出,那個收拾得極為利索乾淨的小伙子有多麼受女孩子歡迎了。

  「狗子,來些茶水,口渴的厲害。」錢通大聲的招呼著小伙子,小伙子露著大白牙笑著拎一壺茶走了過來。


bpd 發表於 2017-6-12 01:06
第五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八節 狗子的夢想

  狗子的笑容很陽光,很好看,總是露出八顆牙齒,關中人有這樣一副好牙的人不多,大多有些發黃,或許是水土問題。這個規律在狗子身上並沒起到作用,他的牙齒像白色的玉石閃爍著光澤,一年多的充沛營養,把瘦瘦小小的孩子催成一個英俊的少年郎。

  米脂婆姨綏德漢,不用打問不用看,小伙子跑馬一溜風,討上米脂婆姨樂死人。石獅子守門鑽不進貓,綏德漢一個比一個好。

  這是關中小調裡的句子,艷名滿天下的貂蟬,人中呂布就出自這兩個地方,雲家上下都很喜歡狗子,老奶奶每回路過茶水棚子都要停下來喝上一碗茶水,和狗子的瞎眼老娘嘮上幾句,再順便誇誇狗子的孝順,聽話,這是瞎眼老婦人最幸福的時刻,連誥命老奶奶都誇自己的兒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就是偶爾抱怨兩聲,說她眼睛看不見,拖累了孩子,要不然這孩子也該娶媳婦了。

  還說這孩子把從草原上用命掙回來的錢都用來給她看病了,沒有姑娘家願意嫁到這個窮家,都是她這個大累贅,讓孩子活的不如意。

  狗子最煩聽這些話,他如果想要娶老婆,很容易,那怕姑娘家倒貼的都有,家裡人口簡單,只有娘倆,沒見那些伺候老奶奶的丫鬟眼睛都要冒出水來了。

  雲燁不喜歡狗子,每回見了都想踹兩腳,男人家長成這副鬼樣子給誰看啊,最氣人的是越長越帥氣。還是草原上那個猥瑣的孩子比較合心意,所以每回見面,雲燁都要提起他被那日暮用屁股壓臉的事,每回都惹來家裡護衛們大笑,丫鬟們的仇視,狗子的無地自容。

  雲家人出門都有帶水壺的習慣,只是到了茶棚。都會停下來,不為別的就為了幫稱一下狗子娘倆,多幾文錢的茶水錢。這已經成了慣例,狗子活得硬氣,不要施捨。要不然和他一起回來的輔兵,早就幫他了,除了求侯爺幫他上了戶籍,再苦再難都沒有言語過一聲。

  老錢、老劉兩個老人陪著瞎眼老婦人說話,狗子利索的給僕役丫鬟們倒茶水,僕役們還沒有多大的反應,丫鬟們面孔紅紅的要多規矩有多規矩,一個個都成大家閨秀了。

  狗子早就習慣丫鬟們的樣子,他對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前些天被侯爺逼著去唸書,書念不出來腿會被打折,一屋子小娃娃,就他一個大個子,臊得不成。想回來,不念了,被一同把家遷過來的老兵,好一通臭揍,連一向疼他的老娘都不替他說話。

  就老兵的話來說,你一個苦水裡泡大的苦哈哈,現在有貴人抬舉你,還不好好兜著,什麼人才唸書,都是富人家的孩子,侯爺替你請了先生,一旦識得幾個字,將來是要抬舉你做官的,光宗耀祖的好事情不抓住,你還要什麼?如果再不好好唸書,不用侯爺打斷你的腿,老子動手。

  家裡只有老娘一個人的三十畝地,老兵捎帶著就種了,他只需要念好書,照看好茶水棚子就好。

  僕役們可憐巴巴的瞅著狗子,生怕他對自己心中的女神下毒手,雲家不太管這種事情,只要情投意合,不及亂,將來都會和自己心儀的丫鬟成親,到時候會解除奴籍,雲燁認為,祖宗八代都是奴隸,這是人間慘事,這事不應該發生,僕役丫鬟成了親,將來生的孩子還是僕役、丫鬟。要給他早就上吊了,還活個屁啊。

  狗子對這種事情很有經驗,對著丫鬟們絕不多看一眼,倒完茶水就自己坐到沙盤前面練字,雖然字寫得像狗爬,架勢卻不俗,殊不知這樣一來,讓丫鬟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一陣風慢慢騰騰的趕了上來,見到有茶水棚子,雲家的車隊都在喝茶水,他也就停了下來,狗子見客人上門,急忙迎了上來,接過一陣風手裡的繩子,把牛拴在棚子外面的樹上,水槽裡有曬好的水,給老牛添上,牛低下頭喝水,很溫順。

  牛很好,是關中特有的黃色犍牛,是耕田的一把好手,狗子早就想有一頭了,農忙時耕田,農閒時套上牛車,可以帶著老娘去長安城裡轉轉,可惜手頭拮据,這個願望一直未能達成。

  拿了把刷子準備給老牛刷一下泥土,主人家不愛惜,牛身上全是泥點子,誰知還沒有動手,就聽牛主人說:「快點倒水,我還要趕路去市集,快點。」

  狗子稍一停頓,就笑著給牛主人倒茶水,茶水金黃金黃的,但是一陣風卻喝得直皺眉頭,有些苦,不太習慣,狗子笑著問:「大哥從哪來啊,看你這一路風塵的,趕了很遠的路吧,多歇一會,這春天日頭就這麼毒,晚些趕路也好。」

  一陣風說:「苦哈哈的命哪有消停的時候,想去雲家莊子看看有沒有什麼活計幹幹,混個三瓜兩棗的好養活全家老小,這裡離雲家還有多遠?」

  「大哥有一頭好牛也算得上殷實人家,怎麼也說苦哈哈的話,從京城算起,這裡剛剛好是三十里,就我們幾戶人家,就起了個三十里鋪的名字,離雲家莊子還有不到二十里,一個來時辰也就到了。」

  一陣風笑而不答,隨便哈哈兩聲就應付了過去,他坐在棚子左面,離老錢、老劉他們並不遠,聽到瞎眼的婦人說雲家的老奶奶每隔三天就會巡視一下莊子,明日說不定還會來茶棚子裡喝茶。

  看看周邊的環境,離茶棚子百十步才有幾戶人家,心頭就起了別的心思,去雲家莊子找機會,不如在這裡找機會的好,雲燁是武侯,家裡還能少了武藝高強的護院?單打獨鬥自是不怕那些軍中的莽漢,但是他們一旦結陣,自己這種遊俠有多少條命都不夠看的,在這裡殺了雲家的老祖宗,夠半輩子的花銷了,主意打定,就顯得悠閒,只需要幹掉這個少年和瞎眼的婆子罷了,對他沒有絲毫的壓力,只可惜這個漂亮的小伙子了。

  狗子慇勤的眾人添茶,笑得更加燦爛了,每回看到獨自坐在一邊的客人一陣風,就笑得更加愉快,在路過他的時候,手抖了一下,殘存的茶水不小心倒在了一陣風的身上。

  連忙道歉,還用抹布給一陣風擦拭,還說自己不小心,要免了他的茶水錢,一陣風對要死的人一向大度,只是罵了兩句就不言語了。

  狗子給他換了新的茶水,而這時候,雲家的車隊就和狗子還有他老娘告辭,緩緩地向雲家莊子駛去,那幾個丫鬟還不停的回頭看站在棚子外面向他們招手的狗子。

  一陣風躺在那個舒服的椅子上閉目養神,還別說,那茶水的確好喝,雖然剛入口有點苦,但是回味香甜,怪不得雲家的人總會來這裡喝茶,這麼好的茶水再也喝不到了,一陣風有點遺憾,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大口,這回的茶水味道更濃了,相必那個漂亮小伙子在賠罪吧,小伙子正在和老娘談話,一陣陣的話音傳進他的耳朵裡,這椅子的確舒服,他懶懶的只想多躺一會。

  「狗兒啊,娘剛才聽見那裡有好幾個閨女在說話,聽說話就能聽出來都是懂規矩的好閨女,有沒有看上的,趕明,娘和老奶奶說說,老奶奶人好,說不定就許了。就是咱家太窮,怕那閨女不肯來。」

  狗子看看閉目養神的一陣風,又看看樹底下拴著的牛車,心裡充滿了幸福,對老娘說:「娘啊,您放心,老天爺保佑,咱家馬上就不窮了,孩兒要給您弄一輛牛車,還有一頭牛,就和那位大哥的牛一模一樣的好牛,等麥子收了,孩兒就套上牛車帶您去長安城看看,聽老叔說,曹婆婆家的肉餅、乳酪都是最美味的,孩兒到時候給您買回來,讓您也好好嘗嘗。」

  瞎眼婦人聽兒子這麼說,高興地一個勁的點頭,還對兒子說多買些,回來請老叔他們一起吃,這些年如果沒有老叔他們全家的照顧,母子兩活不到現在。

  「那是當然,老叔早年間戰場上受了傷,現在肩背都還不得勁,孫先生說這是老病,得慢慢治,咱不但要請老叔吃肉餅,還要給他抓藥,酒是不敢買,孫先生說他的病就不能喝酒。」狗子痛快的答應了,似乎他馬上就要發財了。

  狗子給老娘用扇子輕輕扇風,孫先生說了,阿娘的身體最是見不得熱,要不然火毒對阿娘的眼睛沒好處,雖然看不見,也不能惡化了。

  一陣風在心裡笑得腸子都快要打結了,連一個時辰都活不過的人還做夢吃曹婆婆家的肉餅、乳酪,價格不菲啊,窮小子在騙他老娘,太好笑了。

  日頭偏西了一些,見阿娘在打瞌睡,狗子把老娘扶回了棚子後面的小屋裡讓她睡一會,早年間遭的罪,把身子都熬垮了。

  狗子等阿娘睡熟了,就輕手輕腳的掩上門,搓搓雙手,有一段日子沒殺人了,他的手非常的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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