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04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6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六章 白杆

  長城腳下,殺聲震天,只見刀槍飛舞,鮮血飛濺。人頭在地上亂滾,殘肢斷臂滿地都是,戰鬥十分慘烈,明軍雖勇,但裝備不全,軍士疲敝,比建虜的傷亡大了許多。張問觀看著戰鬥過程,見明軍漸漸不支,本來帶著的些許希望又沉了下去,看來全軍戰死在這裡只是時間問題。張問不會武功,也不願像許多猛將一般衝鋒在前,只在後面看著。他對於戰役的全域看得明白,已經預測到結局了,戰鬥的勝負不僅和士氣相關,眼前的情況,明軍體力跟不上,武功和裝備也不濟,顯然打不過建虜。

  張問回顧周圍,想逃命也沒地方逃,沒有馬匹,逃不掉不說還影響士氣,死得更快。他捏緊拳頭,手心裡全是汗,無計可施。

  正在這時,突然從東北面的樹林裡沖出一群騎兵來,張問極目望去,見是漢人裝束,當即大喜,高呼道:“兄弟們,援兵來了,殺啊。”明軍頓時士氣大振。

  只見那群騎兵個個手提一丈多長的白杆長槍,呼嘯而至,直撲建虜後翼。張問見狀心道是秦良玉的石柱白杆軍來了?石柱軍不是在瀋陽嗎,怎麼會從東邊的林子裡出現?而且張問知道白杆軍是以步兵為主的,眼前這支兵馬卻盡是騎兵,事情有些蹊蹺。他馬上想到一個人:秦玉蓮。秦玉蓮是前哨千總軍官,手下多是騎兵。

  果然,張問仔細一看,那沖在最前面的正是一個頭戴布巾的年輕女將,不是秦玉蓮是誰?張問見那股援兵只有幾百騎的樣子,心道秦玉蓮莫不是因為救援自己才出關的吧?他頓時心下有些感動,杜松戰敗,自己是死是活她無法知道,茫茫關外,人在何處也消息渺茫,多小的機會她竟然以身涉嫌。張問除了猜測秦玉蓮是為了救援自己,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只見身先士卒的秦玉蓮一沖進敵陣,就勇猛非常,手舞白杆槍,靈巧非常,遠遠看去那白木長槍就像雪花飛舞一般,又像梨花紛揚。那白杆槍一頭似槍似鉤,或刺或拉遊刃有餘;一頭又似鐵錘,砸將下去就是腦花飛灑。鋒刃所過之處,建虜不是人頭落地就是手腳分家,無人可擋。

  那幾百白杆軍更是如狼似虎,勇猛了得,牛屄轟轟的建虜兵根本不是對手,一個照面,多是建虜落馬。張問看得興高采烈,高聲大贊,這白杆槍當真厲害,不過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抖得渾圓的,那都是練過多年功夫的人,這支軍隊用精英來形容完全不為過。

  這個時候,長城上因為烽火引來了許多明軍,卻隔著懸崖峭壁下不來,只得在上面放火銃助威,見明軍殺得建虜屁股尿流,個個高呼萬歲。那一聲聲的呐喊在山谷之間響徹,讓明軍士氣大增,建虜魂飛膽喪。

  建虜騎兵對付白杆軍完全沒有經驗,都是用常用的打法,一槍刺過去,白杆兵都不用使出什麼招式來,簡單地將攻來的槍向下一撥,彈性十足的白木槍隨即向上抖起,順勢一槍就將建虜刺下馬去,一對一的情況下,多是建虜送命,死傷慘重。

  秦玉蓮聽見張問的聲音,轉頭向亂兵後面看去,只見張問正披頭散髮提著劍看著自己,雖然狼狽不堪,但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麼。秦玉蓮見狀驚喜得眼淚直流,大呼:“張大人,玉蓮來了。”遂提槍向陣內沖來,建虜無人可擋,照面一招便慘叫落馬。建虜見秦玉蓮勇猛,紛紛拿箭射之,秦玉蓮舞著長槍撥打箭羽,但是依然防不勝防,身上中了兩箭,眾白杆軍急忙殺至,將秦玉蓮圍在中間,極力拼殺。

  張問的人配合白杆軍奮力衝殺,建虜死傷過半,慘敗潰逃,眾軍一路追殺,建虜敗兵死了一路,也嘗到了被追殺的滋味。

  秦玉蓮奔到張問面前,勒住戰馬,她身上的衣衫都被鮮血浸透,肩膀上和背上插著兩枝箭羽,她見到張問時,臉色蒼白、神色恍惚,在馬上搖搖欲墜。張問見狀,急忙跑上去抱住她的雙腿,秦玉蓮就順勢從馬上歪了下來,撲在張問的懷裡。

  秦玉蓮眼神迷離道:“我們從撫順關出來,見到河邊全是屍體……後來看見南邊林子裡的大火……沒想到張大人還活著,我……”張問急忙將其摟入懷中,感動道:“先別說話,療傷要緊。”

  張問回頭看了一眼張盈,見她默不作聲,便說道:“盈兒,箭傷怎麼辦?你幫幫玉蓮。”

  張盈看了一眼秦玉蓮中箭的地方,冷冷說道:“死不了,流血過多所以虛弱。相公倒是改口的快,都叫玉蓮了。”

  “她不顧生死,這麼遠尋來救我們,這樣的情誼豈能輕易報答?快給她療傷吧。”張問急道。張盈冷冷道:“我何時說不給她療傷了?且等等,進了關再說,難道相公想讓自己的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脫了衣服療傷?”

  張問聽到“相公的女人”幾個字,當下心情愉快起來,收小老婆,能得到夫人的認可是十分必要的。

  追擊建虜殘兵敗將的白杆軍殺了一陣,又調轉了回來,而張問的部下則追殺著那些步軍。建虜步軍在後面的追擊和前面調轉馬頭的白杆軍兩廂夾擊之下,全部死光光。

  明軍大獲全勝,追殺張問的這撥建虜軍隊幾乎是全軍覆沒,長城上觀戰的明軍高呼萬歲。長城下的氣氛卻十分詭異,大夥顧不得歡呼,都忙個不停,在搶割建虜的首級……都是銀子。此地已經很靠近鴉鶻關了,很快大夥就能入關,明軍士兵大部分窮得叮噹響,現在沒有了性命之憂,大夥首先想到的就是銀子。

  張問見大夥割了首級還在屍體身上到處亂摸,翻找值錢的東西,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他在關外呆了這麼些日子,現在是心有餘悸,怕再出什麼意外,當即就喊道:“別搜了,集合隊伍趕去鴉鶻關。”

  眾人還在念念不舍地翻找,張問見這些人和自己血火裡趟過,也產生了些感情,心下同情,又吼道:“集合,回去了我給大家發銀子。”眾人這才聚攏過來,集成隊列。

  秦玉蓮手下有幾個女子親兵,便抬著秦玉蓮走。張問正欲沿著長城向南尋找鴉鶻關,這時一個白杆軍士道:“鴉鶻關在北邊。”張問這才恍然大悟,敢情這幾天只顧著逃命,都錯過了關口。於是眾軍一路向北趕路,傍晚時到達了鴉鶻關。

  鎮守邊牆的官兵對張問等在長城下全殲建虜一部的事,有的是親眼所見,有的是聽說,都知道了,見到張問等殘兵到達城門下,將領命令大開城門,列隊迎接。長城上下的明軍將士高呼萬歲,對張問部敬重萬分。

  黑汙破爛的張問部將士,被人這樣對待非常高興,隊列走得是一絲不苟。張問見狀,心道大家都不願意吃敗仗,將士都想要榮譽,沒有人願意被別人小看。血性猶在,只是軍方上層太複雜了。

  迎接的將領看了張問的印象,見是朝廷的禦史、遼東的巡按,當即大拍馬屁,說了許多廢話。一開始還說張問等在長城下的戰役如何英勇,後來重點已經放在鴉鶻關的防禦安排如何恰當,自賣自誇說個不停。張問打斷了那將領的長篇廢話,很是惱怒地說道:“本官等在長城下血戰,卻不料戰場離這關口這麼近,你為甚不派兵救援?”張問心道要不是秦玉蓮率兵即時來救,老子不就戰死了?

  將領躬身道:“大人啊,鴉鶻關沒多少人,您得知道末將的苦衷啊。建虜常用這種圍而打援的手段,要是末將把人調出關外,萬一建虜趁機取關,末將丟了關口,就是有一萬個腦袋也不夠砍啊,大人……”

  張問沉下氣,也不想和這廝計較,只說道:“行了,你將功補過還來得及,辦兩件事,給大夥弄頓飯,然後安排個地方休息。”

  “是、是。”將領急忙命人埋鍋造飯,將儲存的酒肉都拿了出來犒勞眾軍。

  眾將士早已饑腸轆轆,也顧不得其他,等弄好飯,大夥就一擁而上狼吞虎嚥,放開肚皮大吃。張問顧不上吃飯,就命人將秦玉蓮抬到譙樓療傷。他在門口等著,張盈會治療這樣的箭傷,讓幾個女親兵打下手,尋了藥材和工具,就在譙樓裡給秦玉蓮拔箭上藥。

  過了許久,張盈才走了出來,說沒有傷著要害,無性命之憂,養養就能好。張問這才放心下來,去吃飯了。

  鴉鶻關西南邊不遠有個軍寨叫葦子谷,將領便安排張問部去軍寨修整。軍寨中有糧食房屋,鴉鶻關將帥親自帶著張問等人去葦子穀,安排了屯軍地方。大夥已經在叢林裡累了許多日,到了葦子穀,大部分人吃飽了就懵頭大睡。

  張問到秦玉蓮的房裡探訪,看看她的傷勢。這裡的房子都是用木頭和泥巴修築的,十分簡陋,所幸都比較結實不透風,在這寒冬裡能住上這樣的屋子,已經很不錯了。張問走進秦玉蓮的房間的時候,看見張盈已經先一步來了,秦玉蓮正靠在床上,兩人說著話。

  秦玉蓮聽見門嘎吱一響,轉頭看過來時,見是張問,急忙扭過頭去和張盈說話,卻不理他。張問走到床邊,問道:“玉蓮好些了麼?”

  秦玉蓮聽罷張問的稱呼,臉蛋上泛出兩朵紅暈,輕聲說道:“多蒙張盈姐姐救治,沒有大礙。”張問心道才多久就姐姐妹妹地叫起來了,心下就是一樂,看向張盈,張盈也正巧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張盈隨即就轉過頭去。

  張問忙對秦玉蓮道:“今日多蒙玉蓮相救,否則我們定要喪生在長城之下。玉蓮因此受傷,還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張盈也道:“我調了一種藥敷在傷口上,很有效果,應該不會留下疤痕的。”

  秦玉蓮聽罷眼睛一亮,問道:“真的嗎?”張盈又細細為之解說。張問見二人說的正歡,站在旁邊無言以對,只得自己找了根板凳坐下。張問本來覺得好像有許多話要說,比如感激、關心、道歉之類的,這時卻插不上嘴,不知從何說起。

  兩個女人很是談得來,沒完沒了,而且都是些不相干的話,張問坐了一會,十分無聊,只好悻悻然告辭。

  他走出門來,又找來秦玉蓮的幾個親兵問話,問清楚秦玉蓮所部是如何出關的,如何找來的。親兵將秦玉蓮硬闖邊關,一路急行衝殺等事說了一遍,還趁機幫著秦玉蓮渲染了一番此中的情誼,張問聽罷感歎不已,讚歎秦玉蓮是個有情有義、敢作敢為的女子。

  站在旁邊的另一個親兵接著說道:“千總一路尋來,只見屍體不見活人,後來見林中燃起大火,火光蔽天,又觀風向,就說可能是大人在防火助敵,就從林子裡向南搜索,繞過大火,見林中一路上有明軍屍體,尋得一個活的,問清楚了大人的去處,便找到了鴉鶻關旁邊。”

  張問點點頭,又問道:“這麼說你們出關之前,已經知道杜松部大軍覆沒了?既然如此,秦將軍為什麼還要出關呢?”

  親兵道:“千總說,大人不會這麼容易死的,眾人都不懂大人,唯有千總懂您。”張問呵呵一笑,搖搖頭道:“都是運氣,戰場上刀箭無眼,沒招呼到本官身上罷了。”

  張問和那幾個親兵說了一會話,又從他們口中得到一個消息,鐵嶺馬林的八萬大軍也遭建虜擊潰。張問心下一驚,再問了一遍,得到確認之後,頓覺形勢不妙。杜松、馬林兩路大軍被殲滅,大明在遼東還有機動軍隊嗎?邊牆連綿,各衛、所、堡、邊關需要兵力防禦,再想發動大戰恐怕就力不從心了,而且戰線沿著長城拉開,防禦也是不足。張問意識到瀋陽有些危險,這時突然想起南邊還有一支兵馬,又問道:“劉鋌部怎麼樣了?”那親兵搖搖頭卻說不清楚。

  一個親兵知道的事自然不多,張問便尋了機會去問秦玉蓮,秦玉蓮說出關之前,巡撫行轅正在商議這件事,對劉鋌部的調遣存在爭議,有人建議留在寬緬威脅建虜後方,有人建議調入瀋陽。

  張問來回踱了幾步,說道:“以我對袁大人的瞭解,他定然會調劉鋌北上,拱衛瀋陽。”他說罷要來紙筆,在紙上大致以邊牆為線條,城、堡為圈點畫了一個草圖。張問對遼東建州近左的地方位置,此前就研究過很多遍,這時憑著記憶勾畫,十分熟悉。

  秦玉蓮看著張問專心致志地在圖上圈點,忍不住喃喃說道:“大人專心筆墨的樣子,還真是很好看。”

  張問猛地想起在上虞為寒煙畫畫像時的情景,心道已經是第二個女人這麼說了。他抬起頭望著秦玉蓮笑了笑,隨即指著圖說道:“劉鋌部從寬緬北上瀋陽,定然先入邊牆,從關內行軍。沿途經過一堵牆、松樹口、清河堡等地……與建虜開戰以來,建虜先後採取誘敵深入,分而聚殲,集中打援等手段,先後吃掉了我大明十四萬大軍。以此看來,我覺得他們的既定方略是先削弱大明的機動兵力,再從容攻取地盤,擴大勢力。所以我覺得建虜現在盯著的不是瀋陽,而是劉鋌部四萬大軍……建虜曾經成功地從鴉鶻關破關攻佔過大明諸多城池,證明鴉鶻關是近左比較容易突入邊牆的地方。我大膽猜測,建虜可能會設法從鴉鶻關破關而入,突襲劉鋌部,欲以擊潰,徹底削弱瀋陽防禦。”

  秦玉蓮聽罷張問一番論道,笑道:“現在我們什麼消息都沒有,大人就這樣斷定,連建虜的進攻方向都算出來了,這也太……恕我直言,大人滿腹經綸,戰場上可不是這麼回事。別的不說,連我們都不知道劉鋌部現在何處,建虜如何得知?”

  張問皺眉道:“袁大人事事不能獨斷乾坤,動輒就召集許多人公然商議軍機,瀋陽的軍機還有機密可言麼?瀋陽那麼多蒙古人混在裡面,難不准就有細作被建虜收買,刺探情報。建虜要知道明軍的動向,也不是很難。”

  正在這時,突然外面有人喊道:“張大人,張禦史,您在哪裡?”張問聽罷回頭對門口的親兵道:“誰找我,叫進來問話。”

  不一會,一個將領就被領進屋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只見他衣甲不整,神色慌亂,焦急地說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建虜攻破鴉鶻關……李將軍請求大人,速調兵救援。”

  秦玉蓮聽罷,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問,又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圖紙,驚訝地說道:“張大人,你真的……真的猜中了?”

  張問忙問那將領:“建虜已經破了鴉鶻關?”

  將領哭道:“可不是,遍野都是建虜鐵騎,滿頭都是箭雨,城上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建虜就轟開了城門,一擁而入。”

  張問聽罷他的描述,是轟開。建虜擊敗馬林部之後,現在可好,連炮也有了,攻城攻牆是更加輕鬆……張問瞪眼道:“關都破了,還增援什麼,我們去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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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七章 大風

  鴉鶻關被建虜攻破,守將知道張問部還有幾千人馬在鴉鶻關附近的葦子穀軍寨駐紮,遂派人來請援。張問卻不同意增援鴉鶻關,瞪眼對那信使道:“關都破了,我們還去幹什麼?”

  信使撲在地上直磕頭:“建虜已雖突入城門,但將士們仍在血戰。大人快調兵去救,興許能奪回邊關啊。鴉鶻關近左所有兵力都調過去了,現在就指望大人,大人……”

  張問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斷定建虜此次入關,來的是八旗主力,我這點人去,不是杯水車薪麼?”信使依然哭訴道:“大人不能見死不救啊,幾千兄弟的性命,可都得送在關城上了……兄弟們這兩日好酒好菜招待大人的兵馬,現在建虜就在眼皮底下,在哪裡不是殺建虜?”

  “不行。”張問斷然說道,“來人,立刻集結兵馬,叫四營將領過來聽令。”

  那鴉鶻關派來的信使還在旁邊不停地哭訴哀求,張問卻只顧看著他畫的那張地圖沉思,理也不理。他的神色看起來,就像鐵石心腸、根本不在乎鴉鶻關將士的性命。信使哀求多時,見到張問的模樣,心中憤然不已,便說道:“此前大人在邊牆下大戰建虜,鴉鶻關沒有救援,是因為此關是防禦建虜的重要關口,守軍不能輕舉妄動,大人深明大義,何以如此記仇?”

  這句話是在暗罵張問心胸狹窄、公報私仇。秦玉蓮聽罷眉頭一皺,她剛才已經被張問神機妙算表現出來的王八之氣震懾,這時便幫著張問說道:“張大人是從大局考慮,你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信使哭喪著臉道:“是、卑職是小人,一時情急,亂說了話,大人不計小人過,您無論如何要救救兄弟們啊。”

  房裡三個人,信使心裡只想著鴉鶻關的朋友兄弟安危;而秦玉蓮則一心向著張問,想知道張問有什麼妙計;張問卻自己忙乎個不停,時而冥思苦想,完全不顧他人的焦急感受。

  不一會,又進來了四個人,分別是張問四個營的將領:王熙、章照、蔣吉、李信德。四人高矮老少各不相同,走到門口,一齊拱手道:“末將等拜見大人,但聽差遣。”

  張問轉身道:“人馬都集合了麼?”王熙道:“都集結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好。”張問又回頭看了一眼秦玉蓮,問道:“玉蓮的傷怎麼樣了?”

  秦玉蓮道:“沒有大礙,可以騎馬。”張問聽罷便讓秦玉蓮集合白杆軍前哨營一起出發,並讓人把軍寨內能帶走的軍士都帶走。

  那信使見張問安排個不停,就等著張問下令軍隊向鴉鶻關開拔,卻不料張問看了一眼信使說道:“你是要回鴉鶻關,還是跟我們走?跟我們走就去尋個兵器,到營裡站隊。”

  信使愕然道:“大……大人不去鴉鶻關?”

  張問道:“你一進來我就告訴了你,不去鴉鶻關。去也沒用,給建虜湊人頭領賞銀?”信使憤憤然轉身就走,連告辭都沒說一聲。張問等信使走後,才說道:“玉蓮,你立刻派人向南搜索,尋找劉鋌部,告訴劉將軍,建虜欲對付他們。讓他們別走一堵牆、松樹口,繞道去清河堡。”

  眾人都在忙碌,秦玉蓮聽罷也不多問,拱手接了命令,便去安排人手。張問又對四個將領說道:“這裡沒有火器彈藥,守也守不住,去清河堡,那裡有火藥糧草戰馬。事不宜遲,立刻開拔,急行軍趕去清河堡。”四人執禮道:“得令。”

  張問等人出得軍寨,下令一把火燒之,然後向西北方向急行。在路上,秦玉蓮仍不住問道:“張大人,我們為什麼要去清河堡?”

  “拿火器糧草。”張問想了想說道,“如果不策應劉鋌部,我們拿了東西就可以向北撤退。但是現在遼東兵力不足,一定要保住劉鋌部,否則瀋陽也不安全。”

  張問部下在葦子谷挾裹了一些兵馬,加上秦玉蓮的幾百騎兵,總共接近四千人。眾軍一路跑步行軍,以最快的速度搶在建虜攻擊清河堡之前到達。到了清河堡,張問以禦史的身份又接手了城堡的控制權,並收攏了駐軍三千餘人,編成一營,由清河堡將領何三肇為整營統帥。何三肇是個不識字的莽漢,下邊的人稱三哥,上邊的人稱老三。

  清河堡在遼東各城堡中的地位僅次於撫順,城堡呈長方形,周長約一百七十丈,原來有駐軍一萬多人。但在萬曆末年被努爾哈赤攻陷過一次,萬余將士和全堡的青壯百姓全部戰死,一直沒能恢復元氣,現今的防禦和駐軍都大不如前,只有駐軍三千余人,百姓更少。

  張問隨即又下令打開軍械庫,批發軍械彈藥。然後叫人在堡外挖三條壕溝,並將城上的火炮調好射程,正好打在壕溝上。張問回顧左右道:“建虜騎兵從跨越壕溝時,行進速度就會減慢,更多的人淤積於壕溝之處,那時我們再用炮轟之,便可大量殺傷。”眾將聽罷以為善。

  哨騎輕裝在城堡各方刺探軍情,而張問主力則都拿著鏟子、箢篼、鋤頭等工具在城外忙活挖溝,整個城堡四周熱鬧非常,倒不像大戰臨近,反而像是一個建築工地。張問騎著馬在周圍巡視,不時說幾句鼓舞的話。城頭上,章照也在忙乎,正在選放炮的軍士,他好像對炮仗很有些研究。聽說章照是個舉人,以前在遼東某城做佐官,好談兵事,猶好擺弄火器。

  張問巡視了一圈城堡周圍,又騎馬到城堡中四處查看內部構造,馬不停蹄。這時哨騎從東門入城,趕到張問馬前稟報道:“稟報大人,哨騎探得建虜騎兵大隊攻陷了松樹口、一堵牆,正沿著太子河兩岸向西行進。”

  “知道了,繼續刺探。”張問應了一句,心情很是緊張,劉鋌部現在應該在哪裡呢?他正想著這個問題,又有哨騎飛報,是南邊的消息,劉鋌部接到了張問的公文,已轉向西北方向,正向清河堡行進,目前仍在太子河南岸地區。

  太子河東西流向,在鴉鶻關和清河堡之南。由東向西分別由葦子谷、松樹口、一堵牆、本溪、咸甯營等地。劉鋌的四萬大軍及朝鮮兵一萬三千人已到達了太子河,正在清河堡西南面,尋得一處淺水,大軍剛剛渡過太子河。

  朝鮮兵的主將是姜弘立,其軍隊萬余多是步軍,與川軍團一起,統一由劉鋌指揮。劉鋌將整支軍隊分成四個陣營,前營是劉鋌中軍及騎兵大隊;二營是明軍車炮、鳥銃手、步軍;三營為朝鮮軍三千鳥銃手;後營是薑弘立直接指揮的一萬朝鮮步軍。

  雙方配合很有問題,劉鋌在行軍中常常大罵朝鮮官兵軟得跟娘們似的,慢騰騰地拖後腿,還責打過朝鮮將領,朝鮮兵多有怨言。姜弘立本人多次向國內提出過辭呈,滿腹牢騷,對明軍毫無信心。朝鮮國王予以拒絕,要求朝鮮軍配合明軍作戰,其中原因有二:奉明正朔;萬歷時,日本關白豐臣秀吉兵犯朝鮮,全賴楊鎬、劉鋌等人率領“天兵”撐持。

  朝鮮人稱大明將領為天將,稱明軍士兵為天兵,明軍在他們口中也就是“天兵天將”,滿口都是馬屁,但實際上他們根本就看不起明軍。自卑與過度自信都在作祟,讓朝鮮官兵的心理很是矛盾。

  劉鋌已經探明建虜主力已經在太子河上游,欲襲擊本部,他本想擺開陣勢和建虜決一死戰,但已收到張問的建議,要趕到清河堡,配合守軍作戰。劉鋌接受了張問的意見,畢竟張問現在是禦史。

  大軍十分不利索地行進,劉鋌見朝鮮兵掉在後面很遠,破口大駡。劉鋌長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嗓子十分響亮,很多難聽的詞兒遠遠地傳進朝鮮兵的耳朵裡,還有人在翻譯……

  這時哨騎從東面飛奔而至,稟報劉鋌:“建虜騎兵數萬,距離十五裡。”劉鋌旁邊的部將聽罷紛紛要求就地擺開和建虜決戰。這些部將,有十幾個是劉鋌的“養子”,也是劉鋌的骨幹。劉鋌大軍號稱四萬人,中軍就是劉鋌的養子和家丁八百人……

  劉鋌看向後方慢騰騰的朝鮮步兵,心道把他們丟下不管也不是辦法,遂當機立斷道:“下令擺陣,準備迎敵。”眾軍聽了命令,遂開始在眾將的指揮下擺成戰鬥陣營。全軍轉向東面,以車炮火銃手為四周陳列,極具縱深;騎兵則藏於陣中,隨時可以調動衝殺;薑弘立的朝鮮步兵則佈置在陣後。

  明軍陣營排布完畢,一炷香功夫之後,東邊就出現了建虜騎兵,自地平線上緩緩接近。太陽懸在偏東的方向,光芒照耀著戰場,猶如在為即將上演的大戰見證勝敗。

  建虜騎兵緩緩靠近,還攜帶了蒙古騎兵和步軍,總共三四萬人,分成幾個陣營,兵馬不斷調動,調整戰鬥隊形。而明軍這邊也在完善佈局,首先採取防禦姿態,將火器佈置得更有縱深,準備先滅敵方銳氣。

  建虜大軍一部從主陣中移動到東南面的一處山崗上,劉鋌見罷知道建虜要開始進攻了,遂命令擊鼓備戰。不多一會,建虜騎兵便蜂擁而至,直撲明軍陣前,隨即大炮轟鳴,大地在炮聲和馬蹄聲中不住顫抖。

  炮口噴射著怒火,空中呼嘯著實心炮彈,炮彈穿透建虜的衝鋒陣營,被貫穿而過的地方,人飛馬嘯,狼藉一片。等建虜沖至一百步,火銃便在四處開火,前邊的建虜騎兵不斷有人馬中彈死亡。人從馬上摔將下來,在地上亂滾;有的馬匹中彈,馬則跪倒在地,馬背上的人則向前飛出,摔個嘴啃泥。馬匹在地上痛苦掙扎,人在草地上慘叫。

  乒乓砰砰的聲音連綿不絕,白煙在四處騰空而起,戰場上鬧成一片,嗡嗡亂響。建虜沖近明軍陣前,前方繼續撲進,後面的則用箭齊射一輪。只聽得唰唰之聲後,空中就佈滿了黑點,如雨一般向明軍陣營傾斜而下。明軍陣中,猶如刷的一聲從地上長出了草一般,密密插上了一叢叢箭枝,陣營中站立的人則像大風吹過麥田一般,嘩嘩倒下了一片。周圍的槍炮聲、呐喊聲太大了,人在死前的悲鳴都被淹沒其中。

  “砰!砰……”一聲聲撞擊聲,就向從牆上扔沙包的聲音一般,騎兵撞在明軍前鋒步軍身上,有的直接倒飛幾步,有的則被馬踩得血肉模糊。後面幾列的將領高聲呼喊:“臨陣後退者,斬!”

  建虜騎兵與明軍陣營的前幾列接敵,殺聲震天。鳥銃手旁邊有拿著竹竿、叉子的步軍,看准一個,就一傢伙戳將上去,將騎兵從馬上叉下馬去,然後撲上去刺死。旁邊或有騎兵沖近,或刺或砍,攻擊那些拿著長竿的步軍,雙方廝殺不斷。

  後面的鳥銃手則瞄準那些騎兵開火,打沒打中,都急忙回頭將空槍遞給後面的人,又從後面的人手中接過裝好彈藥的鳥銃,瞄準了繼續打;建虜騎兵有的在劈砍,有的也在用弓箭射殺後面那些鳥銃手。地上擺滿了屍體,有斷胳膊斷腿沒死的,在地上慘叫亂爬,大喊救命,但沒有人去管那些傷兵。

  戰鬥不斷消耗著人的生命,大家精神空前緊張,懷著隨時喪命的恐懼,各自忙碌著自己的工作,有的在拿著武器拼殺,有的在用火器射擊,有的在裝填彈藥。寒冬天氣,後面那些裝填彈藥的士兵,有些人額頭上竟然汗水直流。他們瞪大著眼睛,忙碌的雙手在巍顫顫發抖。

  建虜第一波衝擊沒能破陣,傷亡慘重,多數人死在明軍的火器彈丸之下,第二波又補了上來,雙方一邊拼殺,一邊各自用鳥銃、弓箭射殺對方,完全成了消耗戰。明軍沒有潰敗的跡象,建虜的攻擊顯然沒能籌效,遂在號角聲中騎馬敗退,紛紛後撤。

  建虜退走之後,槍炮聲漸漸暫停了下來,明軍陣營裡吆喝四起,將領們忙碌地整頓本沖得有些淩亂的陣營,重新完善隊形。傳令騎兵在空隙裡來回穿梭,眾人忙個不停,炮卒在裝填火藥炮彈,一些火銃手嚷著:“旗總,我們的鳥銃打壞了,快換一根來……”

  雙方各自調整了一段時間,建虜隨即在東北角集結了一部騎兵,向明軍陣營的角落衝殺而至,雙方再次血戰。不久之後,蒙古騎兵又從北邊攻過來,看准了明軍陣營前後防禦脆弱的結合部衝殺,逐漸滲透進了明軍陣營,但劉鋌立刻從中軍增調預備隊抵擋,阻止蒙古騎兵繼續沖進。片刻之後,建虜主力又從東面正對明軍陣營的方向猛衝而至,欲集中兵力實行中央突破,將明軍斬為兩段,但在猛烈的槍彈打擊下效果不佳,前鋒死傷慘重。

  正在這時,突然刮起了東風,風的來勢正對著明軍前方。這下明軍可是吃了大虧,所謂天不作美,在風吹的影響下,明軍的火器十分不好用。粉狀的火藥收風吹的影響,不好裝填,迎著風火藥要被吹跑,辦法就是轉過身背對著風裝填,費了很大的勁裝好了,迎風射擊的時候,射程和精確又無法保證,指哪都打不中,濃煙還被吹得倒灌到自己陣中,影響視線。

  建虜見狀“哇哇……”大呼小叫,認為是他們的什麼神在庇佑他們,士氣大增,猛插明軍中軍,很快明軍陣營就被中央突破,建虜殺入陣中。這時陣營四周煙霧彌漫,視線不清,極其影響明軍士兵的心理,陣營有混亂的跡象。荒蕪乾燥的大地上,風一吹就飛沙走石,讓面對東面的明軍士兵眼睛灌沙,睜也睜不開,真是黴到了極點。

  劉鋌見狀大急,提起他的鑌鐵大刀,暴吼一聲:“殺!”吼罷便策馬沖了上去,他的養子和家丁幾百人立刻簇擁而上。

  眾軍沖將上去,遇到從中央突破而入的建虜騎兵大隊。劉鋌怒目大吼一聲,頓時震得前面的馬嘶嘶長鳴,其中一個建虜騎兵一不留神,被馬從馬背上甩了下去,頓時人仰馬翻。劉鋌騎馬沖至,正對一個建虜重騎兵。一個照面,劉鋌將手中一兩百斤重的大刀在空中呼的一聲橫掃過去,那建虜騎兵急忙用打槍格擋,頓時“框!喀嚓!”巨響,那建虜騎兵被攔腰斬為兩截,在巨大的衝擊下側飛出去,鮮血在風中吹得四處飛灑。

  建虜見狀如此神力,頓時大驚失色,前邊的幾騎還沒回過神來,劉鋌已經呼呼舞著重刀卷至,就像劈菜一般,將其砍得血肉亂飛,有的是人馬都被斬殺,有的人被砍死,馬則向後亂跑。

  跟隨左右的兒子、家丁,也是個個精壯,武功不凡,跟著劉鋌一路殺將過去,建虜無人可擋。那些和劉鋌接敵的建虜騎兵,管你用什麼兵器、穿什麼盔甲,一刀砍至,不被砍斷,也被震得像兔子一般向空中亂蹦。

  這時一個身穿重甲的建虜大漢暴喝一聲:“本貝勒陪你玩玩。”也不知是哪個貝勒。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7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八章 貝勒

  “和碩貝勒,當心劉鋌。”旁邊的建虜部將用滿語喊了一聲。和碩貝勒正是努爾哈赤的兒子皇太極。劉鋌也不管是什麼貝勒,在他的眼裡,前面這貝勒已經是兩截人肉,拍馬沖將上去,便欲將其劈為兩瓣。不料皇太極調轉馬頭就走,這時劉鋌沖至,三個建虜部將提著長短兵器迎上來抵擋。“呀!”劉鋌突然一聲暴喝,重刀在胸前飛速旋轉了兩圈,就像鋸木頭的鋼輪一般,面前的兩個建虜沒能擋住,立刻就被掃成四截,上半截落在地上亂滾,血肉在地上沾了一層沙土,下半截被嘶叫逃竄的馬匹帶了一段路才從馬上滾落下地。

  劉鋌隨即拍馬上前,順勢將大刀高高舉起,呼地一刀就對著後面那騎一刀斬下。那建虜不覺得自己能擋住劉鋌的一刀,急忙從馬上跳下去,但是劉鋌的刀勢來得太快,豎劈下去,“砰”地一聲,馬匹應聲而死,馬背上的建虜也被砍下了一條腿,摔在地上按著自己腿哇哇亂叫,血流如注。

  風沙打在劉鋌的臉上又冷又痛,他已經看到了戰場上的情景,明軍陣營的東北角和北面已經完全混亂,蒙古騎兵突入陣營前後結合部,建虜突入中軍,向左右兩邊衝殺,明軍陣營大部分已經混亂異常,幾面受敵,各自為戰。劉鋌痛心疾首,毫無辦法,看來只有血拼到底了。又見後方陣營的朝鮮步軍還沒動,劉鋌回頭喊道:“傳令朝鮮部,趕快上來增援!”

  這時只聽得“嗖”地一聲,面前的皇太極轉過身,瞄準劉鋌的座馬一箭射來,正中馬匹的腦袋,劉鋌坐的那匹馬前蹄立刻跪倒,將劉鋌“砰”地一聲摔下馬來。劉鋌後面的部將家丁急忙拍馬跟上,欲護住劉鋌,這時箭雨如洗,刷刷籠罩在空中,劉鋌左右的人馬中箭,紛紛落馬,大夥揮舞著刀槍自護,又耐重甲防護,抵擋了一陣,建虜又圍將上來。

  劉鋌從地上爬起來,身上插滿了箭枝,幸好要害部位都有重甲防護,受傷多處,卻還能勉強支撐。左右翼兵馬也及時冒著箭雨趕到,一個家丁牽馬過來,要劉鋌換乘。這時劉鋌見前面的皇太極正躲在騎兵後面拿著弓箭瞄準自己射冷箭,一股怒火騰地在他心中燃起。

  “刷!”又一支勁道十足的冷箭破空而來,正對著劉鋌的面門,非常準確,但是劉鋌已注意到了皇太極,見其拉弓鬆手,急忙偏頭伏倒,那枝從劉鋌耳邊呼嘯而過,正中後面的馬身,那馬“嘶”地長聲痛叫。

  劉鋌大怒,暴喝一聲,將重刀橫在後腰,呀呀亂吼著就沖將上去,靴子踏在地上,蹬起一陣陣塵土,劉鋌奔跑著就像一隻豹子一般撞入建虜人群中。

  “砰!哐!嘡……”只見人頭、胳膊、斷刀斷槍向空中亂飛,慘叫四起,護在皇太極前面的建虜騎兵被劈死一片。皇太極見狀神色也變得煞白,但見劉鋌孤身沖來,後面的護軍還沒能跟上,頓時意識到這時一個機會,當即喊道:“快抄劉鋌後路,給我圍住!”

  建虜騎兵隨即切斷劉鋌的後路,與衝殺而來的明軍護軍拼殺起來。劉鋌一肚子憤怒,緩了一口氣,便欲跳過去擊殺那個射冷箭的什麼幾巴貝勒。建虜的一群步軍已將劉鋌團團圍住,騎兵在後面射箭,劉鋌一身像刺蝟一般,身上紅通通一片,有建虜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啊!”劉鋌仰頭長嘯了一聲,嚇得周圍的建虜倒退幾步,劉鋌隨即提到一個轉身,呼的一聲將重刀橫腰掃了過去,建虜頓時死了一片。建虜哇哇亂叫,好像在向他們的什麼神祈禱,隨即又沖上來架住了劉鋌的重刀,同時一群拿著長槍的步軍從四面刺將過來。

  劉鋌大口喘著氣,胳膊上一用力,那重刀被架住之後沒有衝力,抽不出來,眼看周圍的槍頭砸過來,劉鋌當機立斷,放下重刀,向前跳起,一腳就將前面的建虜提翻在地。他憋足一口氣,無視刀箭,徑直向前面的皇太極沖了過去。

  “嗖!”又一支箭射了過來,穿透劉鋌的盔甲,直入胸膛,劉鋌悶哼一聲,瞪圓了雙目,繼續奔跑。皇太極見狀拍馬便走,身邊的親兵護在身後。劉鋌抓住一把紮來的長槍,向懷裡一拉,那建虜士兵便一個踉蹌,撲了過來,劉鋌一把抓起向前一扔,“砰”地一聲,將當頭的一個建虜騎兵撞下馬去。

  說是遲那是快,劉鋌趁建虜騎兵摔下馬時的空隙,飛快地穿過親兵防線,沖到了皇太極身後。皇太極的馬剛剛啟動,還沒來得及加速,聽到身後的風聲,回過頭來時,已經看見劉鋌跳了起來,比自己騎在馬上還高,鐵拳呼嘯而至,皇太極大驚,拳頭已至,躲也來不及了。

  “轟!”突然一聲巨響,劉鋌將心裡的怒火和憋氣自拳頭上噴發而出,打在皇太極的背心,皇太極啊地一聲慘叫,就從馬上飛了出去。“哐哐哐……”皇太極像會輕功一般,直飛而出,撞翻了好幾騎人馬。“砰!”他的身體終於以抛物線的軌跡撞在地上,停止了飛翔,在地上像皮球一樣又滾了老遠。

  後面的建虜大喊著和碩貝勒,圍上去查看時,皇太極早已咽氣,胸口的骨頭全部碎裂,內臟震爛,七竅流血,四肢的骨頭也在地上折斷許多根。

  皇太極就這樣被劉鋌一拳給揍死了。

  這一拳對歷史的進程影響極大,但是在這時卻並沒有讓戰場上的人意識到,因為努爾哈赤有許多個兒子。皇太極死了,建虜異常憤怒,將劉鋌圍了起來,卻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雖然劉鋌赤手空拳氣喘吁吁,渾身是血,體力的極大消耗和箭傷讓劉鋌的勇力不再,但是建虜仍然對他有所畏懼,因為劉鋌剛才實在太猛了,幾乎是超過了建虜的認知範圍。

  明軍的陣營已經被徹底沖亂,有的被包圍陷入苦戰,有的四散潰逃。後方的朝鮮步軍向前挺進了一小段,即遭遇建虜一隊騎兵的阻擊,不敢上前,薑弘立見明軍大勢已去,立刻下令向南撤退。當然,南邊的山谷間會有無數次伏擊在等待他們,薑弘立卻以為向後跑就能保存實力。

  劉鋌喘了一會氣,聽見西邊有人大喊“義父”,他隨即抓起地上一根長槍,支撐著站了起來,艱難地邁了兩步,揮舞著手裡的長槍。建虜見劉鋌已經窮途末路,都慢慢後退,退出他的攻擊範圍,有騎兵在後面張弓搭箭,射殺劉鋌。“噗!”一箭射中了劉鋌的大腿,劉鋌悶哼了一聲,幾乎撲倒,雙手抓緊槍桿,咬牙挺著。他仰頭歎了一口氣,自知沒有辦法了,戰敗就在眼前,心裡卻仍然在想:娘的,再殺幾個墊背。

  劉鋌伸手抹了一把眉毛上的血水,怒目掃視周圍的建虜,建虜見到他的目光,都十分緊張,情不自禁地又退了兩步。

  正在這時,突然東面“砰砰……”響起了火銃聲,有時又“轟”地一聲巨響,是大將軍炮的怒吼。明軍陣營中的人大喊道:“咱們的援兵來了!援兵來了,殺啊!”

  時建虜全軍已經撲入明軍陣營,分散在各個位置分割穿插,突然在上風口響起了火器,一時沒法應對。“呼”地一聲,一枚實心炮彈從劉鋌身邊的建虜人群中洞穿而過,頓時死了一竄,劉鋌大笑道:“打呀,打得好!”

  那支明朝援軍卻不是瀋陽調來了,瀋陽沒多少兵了,而且路程有點遠,不可能這麼快趕到。援兵是張問率領的七千人。張問本來在清河堡,自己的殘部有三千餘人,加上行軍過來時,在葦子穀等地挾裹的官兵、秦玉蓮的八百騎,共有四千餘人;清河堡駐軍三千餘,加上就是七千多人。

  張問的哨騎歎得建虜和劉鋌在太子河北岸決戰,立刻就糾集全部兵馬,攜帶炮杖火器南下增援,準備夾擊建虜。行至半路,突然刮起了東風,張問意識到風向對火器的影響,隨即下令全軍調轉方向,繞道東面,向戰場推進,這樣打起來的時候,就是順風攻擊。

  張問軍趕到戰場,雙方已經幹得火熱,明軍陣營早已被沖亂,雙方正在進行白刃戰,血雨腥風亂糟糟一片。張問立刻下令擺開陣型,以鳥銃車炮在前,騎兵在後,向前攻擊。

  火器砰砰亂響,硝煙在風吹下從東邊灌進戰場,嗆得人嗓子發癢。張問下令鳴鼓出擊,鼓鳴三通,步軍即前進一段路,輪射一通,然後跑到陣後裝填彈藥,全軍以疊陣邊打邊進,直撲建虜後翼。

  建虜後翼突然被彈雨掃射,紛紛亂竄。張問看准機會,大聲喊道:“騎兵出擊!”秦玉蓮的白杆軍前哨,配合明軍重騎兵突出陣營,從鳥銃手的間隙裡沖了出來,殺將過去。被火器打得淩亂的建虜後翼步騎被沖得七零八落。白杆軍尤其勇猛,一輪衝擊,就斬首多人,勝了一陣。張問步軍陣營乘勝又推進了一段,建虜主力進入了明軍前鋒的射程。

  白杆軍沖到劉鋌旁邊時,劉鋌孤身一人仍然在殺敵,他渾身是箭,卻還沒死,眾軍急忙將劉鋌救起。

  戰場上硝煙四起,張問軍驟然殺至,建虜不明援兵數量,見後翼不敵,生怕被咬住殲滅,機動迅速的騎兵部隊立刻從戰場撤離,在不遠處集結。

  張問等人率軍到達明軍陣營時,見遍地的屍體,各種兵器、旗幟、車輛、馬匹狼藉一片,明軍已經死傷、逃跑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人還多有負傷,七零八落地散亂在戰場上,將領們見建虜撤退,抓緊時間吆喝著組織殘兵、重新組成陣營,準備應對下一輪進攻。張問觀察了片刻戰場的情況,找到劉鋌說道:“明軍損耗嚴重,兵力已處於逆勢,我們得立刻撤到清河堡。”

  劉鋌點點頭,表示同意,得知朝鮮兵跑了之後,又說道:“這關鍵時刻,還得靠咱們自己人。張大人的救命之恩,末將銘記在心。”

  張問道:“時不我待,得趁建虜進攻前抓緊撤退。劉將軍,你立刻下令你的部將率軍先走,我的人還有戰鬥力,墊後掩護。”劉鋌聽罷有些感動,也不客氣,當下就叫人率軍向清河堡撤退。張問部的步軍也隨即跑路,向北急行軍。建虜前鋒追至,騎兵抵擋,邊打邊走,各有死傷。

  這時太陽下山,夜幕漸漸拉開,張問趁著夜色將陣營分成幾股撤入清河堡。建虜軍也疲憊不堪,跟到清河堡,見明軍躲進堡中,便在城外紮營休息。

  在清河堡中,張問和部下清點兵力,張問部七千餘人傷亡不大,實力未損;而劉鋌部卻損失慘重。其中朝鮮部的萬余人與主力分離,情況不明;劉鋌部主力號稱四萬,實際人數原本可能只有三萬左右,死傷了大半,目前還剩萬余步騎兵力,車仗等輜重損失殆盡。

  於是在清河堡中的實際兵力約是兩萬人。第二天,建虜主力將城堡圍困,準備攻城,城外步騎密密麻麻地在遠處擺開,旌旗蔽空,十分恐怖。日出之後,殘枝枯葉上的白霜還沒有化,雙方即開始了炮戰。建虜用繳獲了幾門完好無損的明軍火炮,便用來轟擊城堡,城上的明軍火炮也發炮還擊。

  炮聲轟鳴了一陣,離得太遠效果不佳,建虜目前不能自己製造彈藥,只靠繳獲,彈藥不足,遂停止炮擊,可能是準備要用炮來轟城門。

  片刻之後,號角嗚嗚低鳴,鼓聲一片,建虜吼叫呐喊著開始從東門進攻。步騎漫山遍野,拿著各種武器,推著雲梯火炮慢慢靠過來。城堡外圍有明軍挖的三圈深深的壕溝,建虜軍隊行至溝前,不得不吃力地翻越壕溝,溝中人員密集。特別是雲梯和火炮,半天都弄不上去。

  張問和劉鋌、秦玉蓮、章照等人都來到東門譙樓指揮城防,張問看到建虜有幾門火炮,怕他們把城門給轟開了,便下令趁雲梯和火炮陷在溝中時,用炮轟掉。城上佈置的許多門火炮,已經在事前就調整好射程,正好打在壕溝上,這時炮聲轟鳴,建虜的火炮和幾架雲梯在第一道壕溝前就被轟成了碎片。

  城上的火炮對著壕溝一頓炮擊,建虜果然在壕溝處傷亡巨大,有些地方幾乎都被屍體給填滿了。建虜付出巨大的代價後,頭頂著木板,靠近了城牆,但木板只能防弓箭滾木檑石,對於槍炮的防禦作用卻不大,建虜死傷慘重。

  建虜後續人馬隨即又壓了上來,他們冒死突擊,好像不拿下清河堡就不甘心。第二次攻擊的軍隊更多,建虜從東、西、南,三面攻城,留下北面,當然是希望明軍從北門逃竄,他們好用騎兵追殺。

  城堡三面都開始激戰,建虜高架雲梯,用弓箭射殺城上的明軍士兵,卻並不冒死爬上城牆,他們頭頂著木板在挖牆腳……努爾哈赤打攻堅戰一直在用一套自創的理論和戰術:攻取城邑,最先攻進城裡的一二人沒什麼作用;而破壞城池才有最大的作用。所以有條軍法,先入城裡的人受了傷,也不給俘虜,身死也不記功;而率先破壞城池者,就作為首功。(首先拆城者,可報固山額真,待所有攻城的人都拆完了,然後固山額真吹螺,命令各處兵並進,這就是努爾哈赤用的戰略戰術。)

  所以建虜軍隊冒死挖牆腳,想把城牆挖塌,先破壞城池,然後才一擁而入。明軍軍士有的在用火器射殺城下的建虜、有的也在扔“手雷”:明軍使用的一種原始型手榴彈,以竹管內置炭硝,點火向敵擲去,其爆音能震駭對方人馬,但殺傷力不大。手雷也能炸翻木板,所以對付建虜攻城部隊也有用處。

  “轟轟……”的爆炸聲在牆下巨響,硝煙四處騰起,讓城堡開起來就像在大火的焚燒之中一般。硝煙裡的破木板到處亂飛,建虜在慘叫聲中不斷有人傷亡,城上也不斷有人中箭向城牆下面栽倒;整座城堡外圍,就像亂葬崗一般堆滿了屍體。

  建虜青壯前仆後繼,死了一批,第二批立刻補上,拼命挖牆腳。這樣挖還真是有效,張問聽得四處的稟報,作出判斷,讓人這樣挖幾個時辰,肯定城牆肯定要被挖塌。

  張問極目望去,東面不時還有建虜壯丁從鴉鶻關趕過來,他們想用那些青壯兵丁換城牆,把城牆挖塌,而主力騎兵卻在遠處等著牆塌之後沖進來殺人。

  要是城牆被挖塌,建虜沖進城中,明軍肯定不敵,城中無法組成縱深陣營,只能各自拼殺,明軍總體上缺乏訓練,和人拼刀槍沒有多大的希望。張問心裡有些恐慌起來,他沒有遇到過這樣攻城的法子,現在被圍在堡中,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一直挖牆腳。

  他看向唯一沒有動靜的北面,想著萬一沒法子了,只能率軍突圍……要是沖出北門,肯定是大敗,但是自己騎馬在眾軍的保護下逃跑,興許能撿回一條命。很顯然,張問有點怕死,也不想死。

  他焦急地思考著,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這個法子,否則城中近兩萬的軍隊就得玩完。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8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九章 巷戰

  張問從瞭望孔中看著建虜前仆後繼地拼命挖牆腳,心中早已慌亂,面上卻一臉沉靜,一言不發,好似有良謀在胸,讓譙樓中同樣心慌的眾將安心了不少。章照、王熙等將領,是跟著張問從蘇子河一直打到鴉鶻關,從死人堆裡回來的,能從重重包圍的建州地盤上回來,他們都很相信張問,認為在任何時候他都有辦法。人生就像文具盒,大家一直都在裝屄,張問也不例外,實際上他毫無辦法。建虜在牆下拼命挖掘、不停挖掘,根本不顧傷亡,目前他想到的辦法就是從北門突圍,憑運氣保命。

  從瞭望孔中,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一些沒有被硝煙彌漫的地方,挖牆的建虜人的表情。他們和漢人一樣,都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臉上寫著恐懼、無奈、痛苦、悲慘。牆上可以聽見建虜人的慘叫、悲嚎、痛哭,甚至求饒。但是牆上的槍炮沒有任何憐憫地射殺著他們,因為他們在挖牆腳,同樣讓漢人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明軍士兵裝好彈藥,對準建虜,毫不猶豫,“砰砰……”放槍,建虜頭上的木板被擊穿,木削翻飛,不斷有人躺下;火炮開火的時候更是讓建虜們膽寒,一炮打過去,如果是實心彈還好,最多在地上彈跳的時候撞死幾個人,要是打得是散彈、開花彈,就會有一群人被炸得血肉模糊。

  一些沒有火器的明軍士兵,則抱著滾木、磚頭等一切可以砸人的東西往下扔。箭矢像蝗蟲一樣來回飛舞,明軍也在使用弓箭,建虜也在往牆上射箭,掩護挖牆的壯丁。張問看著那些冒死挖牆的建虜人,想起了在建虜軍隊某個地方觀看挖牆的努爾哈赤,他是怎麼樣一個感受?張問猜測努爾哈赤沒有什麼感受,他只不過想拿下清河,進而拿下瀋陽甚至整個遼東而已,至於有多少女真人被逼迫著到牆下送死,則不在努爾哈赤的考慮之中。權柄確實是一件比較冷血的東西,要是有太多不必要的感情參雜在內,可能就玩不好權柄了。

  挖牆的女真人、或許還參雜著一些漢族和蒙古奴隸,被驅趕著來挖牆,如果他們不上來,就會被八旗軍屠殺;挖牆也極可能送命,但如果挖塌了,自然就能得到豐厚的獎勵。後面的八旗軍主力是不會來這麼送死的,等攻佔了城池,大部分好處卻該這些八旗貴族瓜分,從而保障他們擁護努爾哈赤的策略。

  張問親臨了幾次戰場,是頓悟了許多東西,如果能從戰場上活著回去,他相信在戰場上學到的東西能讓他受益匪淺。

  這時一個身披重甲的莽漢走進了譙樓,正是清河堡的將領何三肇,何三肇先給張問執禮,言語有些不清楚地說道:“大人,讓建虜這麼挖下去,很快牆就要塌了……”他的手在刀柄上不住磨蹭,腳也不停地小幅度移動。張問見何三肇的小動作頗多,意識到這個莽漢的已經被建虜挖牆腳刺激得心理緊張了。

  旁邊的章照看了一眼張問,見張問沒有說話,猶自在瞭望孔裡聚精會神地看著外面的情景,章照便對何三肇說道:“大人自有主張,你督促眾軍盡力作戰,別讓建虜上牆來了。”

  何三肇看了一眼正在裝屄的張問,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歎了一氣道:“末將遵命。”何三肇正要出去,張問終於說了一句話,“清河堡城牆堅固,建虜用這種笨方法挖,沒有幾個時辰是不可能的,先別著急。”

  張問隨即出了譙樓,身邊的張盈玄月和兩三個忠心將領也跟著出來。張問站在門口向城中觀望。幾個將領見張問在看城中的情況,有個人便忍不住問道:“大人已經準備和建虜在城中決戰嗎?”

  “他們遲早要進城來。”張問沉吟道,他見城中的街道其實很簡單,都是東西、南北直來直去的街道,旁邊的房屋也是錯落有致,一點都不淩亂,頓時想到一個辦法。張問轉身說道:“我們將火銃布在街道兩旁的房屋中,等建虜沖進城中、擁擠在街道中時,再一起開火輪射,定能大量殺傷。”

  眾將聽罷也觀察了一會城中的情景,都點頭認為辦法可行,但章照卻說道:“建虜沖進城中時,人心惶惶,眾軍分別佈置在房屋中,將帥不能隨時督促,恐未戰先亂。”

  張問看向章照道:“你說得不錯,這才是此計成敗的關鍵地方……我聽說建虜為了祭奠亡魂,每個亡魂要用兩個活人祭祀。他們攻城已死傷數千人,那照他們的風俗,可就得砍殺我們萬人才能安息亡魂。所以一旦城破,咱們都活不成。聽明白了嗎?”

  王熙愣愣道:“建虜真有這麼一個風俗?”

  “我臨時想出來的。”張問白了王熙一眼道。王熙聽罷摸了摸腦袋,看樣子是不明白張問說些什麼。章照卻心領意會,對王熙說道:“咱們只管叫人將謠言散佈到軍中,建虜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鬼魅。等城破之時,眾軍就只能奮死一戰,不會繳械投降。王將軍明白了大人的用意麼?”王熙這才明白過來。

  幾個將領正要去叫親兵散佈謠言,張問喊住他們,又下了一道命令。叫人將城堡中的糧食全部燒掉,然後告訴眾人,建虜打下城池,搶不到糧食,就會活剝漢人吃肉;並下令親兵將北門堵死。

  眾將帥領命,調人搬來柴火,將倉庫點燃,城西頓時燃起了熊熊大火。分佈在各處的守軍看見大火時,有人在旁邊喊道:“糧草倉庫著火了!”眾人聽罷心裡都十分恐慌絕望,這時又有人摻和道:“聽說建虜打下城堡,搶不到糧食,就會將咱們漢人剝皮、剔骨,生烤。”

  “蠻夷的神靈、亡魂,要用活人祭祀。城堡下面死的每一個亡魂,建虜要殺兩個漢人祭靈。咱們要是被抓住,不是被吃掉,就是被殺掉祭靈……”

  這樣的謠言在城堡各處流傳,一連幾個時辰,守軍都處在恐怖氣氛之中,城下的建虜不再是人,簡直就成了狼群、野獸、僵屍的複合體。眾軍除了拼命抵擋不讓建虜進來,簡直沒有其他辦法。

  惡狠狠的槍彈打在建虜壯丁軍士的身上,帶著厭惡、痛恨和恐懼。就像被狼群圍攻的人們,除了小部分人會被嚇得大小便失禁,手腳不聽使喚外,大部分人會操起武器全力反抗殺戮,因為人和饑餓的狼沒有道理可講,沒有條件可說,不想被撕碎吃掉就只能不停擊殺進攻的狼。而現在被圍在城堡中的,是軍隊,在恐懼的時候,比普通人更容易用武力說話。當兵打仗,見過血腥場面,見過死人,軍士們當然沒那麼容易就被嚇得手腳發軟。

  張問適時地冒著箭雨到四處巡防,告訴大家北門已經被堵死,我張問榮華富貴都不要了,要和大家一起在清河堡血戰到底。

  槍炮轟鳴著,人馬吼叫著,硝煙彌漫,殺聲震天,在這樣的環境中,張問用質樸的語言向眾軍煽動著忠君愛國、民族主義等情緒,並表示大家都是漢人,保衛國土有多麼高尚。一時張問在眾軍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許多,每每走到一處,都引來眾軍的歡呼,直呼其名表示親近,“張問來了!張問和咱們在一起……”當然這中間夾著張問部將的親信親兵等人煽風點火,說些十分噁心煽情的話。

  張問每到一處,都不顧臉面、激動狂熱地煽動,“戰死沙場、為國盡忠是大丈夫的夢想,今天能和眾兄弟一起用血肉之軀報效國家,此生無恨也!”“曾經和本官一起在蘇子河流血、一起在建州叢林中鏖戰的兄弟們,相信我,只要有我張問在,就能讓大夥活著,打勝仗!”……

  話語之中,大有一副“信張問,得永生”的意思,但是在絕望和恐懼籠罩的地方,張問慷慨激昂的話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張問巡視了一遍城防,回到譙樓猛灌了一壺熱水,呼出一口氣對眾將說道:“城東的牆快塌了,立刻將鳥銃手佈置在各街房屋中,並集結騎兵,準備巷戰。”

  眾將聽令,各自調集鳥銃手,在中街集結安排布兵,張問親臨陣前,鼓舞士氣,對眾軍說道:“聽鼓聲,鼓點急促之時,便一起開火,將沖進城中的建虜往死裡打。你們要記住一點,咱們手裡拿著的東西是武器!如果建虜沖進房屋裡,就用刀砍死他們,如果他們放火,就沖出去殺。只要一個人殺死一個建虜,建虜瞬間就會傷亡萬餘人,殺死兩個,就是兩萬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眾軍聽罷高呼殺殺殺,群情激動,摩拳擦掌,仿佛建虜都是待殺的羔羊。

  張問和部將將街道劃分防區,安排佈置,各將領、千總、把總、旗總、隊總軍官按照分配,將自個的士兵安排在房屋中,配給槍支彈藥,設伏以待。

  沒過多久,東面“轟”地一聲巨響,城牆終於在屍體堆積中被挖塌,一團灰塵應聲騰空而起。戰場上的槍炮聲叫喊聲頓時減小,硝煙灰塵彌漫的清河堡上空,仿佛安靜了下來,但是真正的廝殺才即將開始。建虜八旗的騎兵開始移動,向坍塌的方向集結,準備沖入城中屠殺。

  張問則將中軍設置在城西,將城上的軍隊撤除,全部佈置在城中各地。在中軍安排了近戰步騎主力,鼓車、炮車、號手,作為發佈信號下達命令的根本。

  正在張問安排騎兵的時候,箭傷未愈的劉鋌和秦玉蓮來到軍前,要求作為騎兵前鋒。張問先對秦玉蓮說道:“你傷勢未愈,留在這裡,護衛中軍。”

  劉鋌昂著頭,拍拍胸脯道:“老子這點傷算什麼,你不讓我打前鋒,就是看不起我劉某人。”

  張問頓了頓,情勢急迫,也無法多想,便當機立斷道:“好!以劉將軍之騎兵為主力前鋒,槍響之後便衝擊建虜,王熙為輔,後續跟進。”

  劉鋌大喜,而王熙則一本正經地拱手道:“末將得令。”

  張問又令章照率步軍到東門口誘敵,等待建虜沖來,便一觸即散、各隊分散向設伏的街道逃竄,引誘建虜進入設伏圈。眾將各自領命,分別趕到指定位置,這時建虜騎兵已經向著坍塌的地方衝殺過來。

  城東站著一排拿著巨大號角的建虜士兵,漲著腮幫“嗚嗚”吹響了號角,號聲伴奏著騎兵的馬蹄聲在大地上回蕩,刀光劍影,槍戈如林,鐵甲框框直響,八旗騎兵哇哇亂叫著向坍塌之地沖將過來,灰塵彌漫,呐喊震天。

  城門口的章照部步軍見到建虜鐵騎呼啦啦一片沖來,根本不需要佯敗,早已被震懾得膽寒,還未接敵,便四散奔逃。章照還沒跑,回顧周圍,大夥都跑了,只剩一隊親兵,隨即也騎馬轉頭狂奔。

  建虜前鋒見狀,拍馬沖來追殺。章照部的士兵到處亂跑,建虜拿著弓箭邊追邊射,很快運動到各條街巷,到處人馬沸騰。

  章照率領一部分人沿著清河堡東西貫穿的一條主幹道直奔張問的中軍,張問中軍在城西街尾。章照等人丟盔棄甲向張問這邊本來,後面轟隆隆一片重騎兵追殺,箭如雨下,場面十分恐怖。還好張問的膽子一向很大,從來都不是嚇大的,見狀便喊道:“擊鼓!”

  鼓車上的鼓手聽罷毫無節奏地拼命擂鼓,咚咚咚鼓點急促響成一片。這時,各街兩邊的火銃手將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伸出了窗戶、牆洞,“砰砰……”硝煙四起,響成一片。城中頓時鬧成一片,猶如一鍋稀粥,人馬混亂,慘叫四起,槍彈抵著建虜密集的騎兵射殺,血腥頓起。一輪打完,房屋中的火銃手立刻換人,裝好彈藥的上前射擊,打完的退後裝填。幾乎是瞬間,建虜傷亡數千人。正如張問所料,一支槍打死一個人,瞬間就能打死萬人,雖然不能每槍必中,但是人馬密集,一輪打死的人,以千計數,是完全可能的。近距離射擊,鉛彈的穿透力極強,建虜的重騎兵盔甲根本就形同虛設。

  前鋒建虜追至張問中軍前面,幾門大將軍火炮裝著無數的小彈丸,“轟轟……”向建虜前鋒咆哮,彈丸像被狂風吹起的沙石一般灌進建虜人群,頓時死了一片。

  張問大吼道:“著令劉鋌部出擊!”

  前面的炮手正在拿著長竿捅炮管中的火星,拿著彈藥準備再次裝填。中軍側翼的劉鋌騎兵整裝待發,劉鋌揚起大刀,暴喝一聲“殺”,沖在最前面。他還是老戰術,身先士卒,幾百個家丁部將護衛猛不可擋,挾裹大軍衝殺。劉鋌軍在前呼呼砍殺,如入無人之境,後面王熙部騎兵隨即跟進,一路拼殺。建虜被火銃打得傷亡慘重七葷八素,又遇如狼似虎的劉鋌騎兵,擋也擋不住,被人像切瓜一般砍殺。

  東西的長街雖然寬闊,當然比不上野外。在街上巷戰,沒有包圍這一說,照面拼勇硬碰,誰的刀槍硬誰就是老大。劉鋌騎兵殺至,沒人比他更勇更猛,簡直是直插速進,破軍如同破竹。

  各街道上的建虜兵,被兩邊的火銃手伏擊射殺,就像被馬蜂窩罩在頭上一般痛苦,揮舞著槍棒找不著人,只能下馬沖門,裡面的明軍早已拿著長槍腰刀等待,進來就刺砍。各軍分散在無數的房屋中,自然就沒有被沖亂沖散分割殺戮的危險,局部房屋被攻陷,對整個戰局影響不大,建虜要拿下這些房屋,得付出巨大的傷亡。

  有的建虜開始放火燒屋,但沒有柴火油脂助燃,要完全燒起來需要時間。而房屋裡的伏兵卻無時無刻不在射擊,持續收割著建虜騎兵的性命。西邊的劉鋌部又迅速突進,建虜亂成一團。

  大街小巷中,明軍步騎四面拼殺,整座城池,變成了煉獄,屍體血肉隨處可見。明軍幾乎全部兵力都投入上去,到處都在血戰,各部努力完成各自的分工。張問和部將蔣吉、李信德等人爬上西城的譙樓,觀看城中的戰鬥,見建虜瞬間就死傷過半,明軍壓倒性的勝利,部將高興得手舞足蹈。李信德是個老將,兩鬢已經斑白,雙臂向上亂撐,興奮得哇哇亂吼,整個返老還童。

  部將高興地說道:“城牆雖破,但定能打退建虜的攻擊。”

  人生就像文具盒,大夥都在裝屄,張問再次裝屄道:“光是打退建虜,是對本官的侮辱,我們要殲滅八旗軍主力在此!你們看東面的建虜已經在後退了,咱們豈能白白將他們從槍斃的刑場上放走?李信德,蔣吉聽令!”

  二人停止舞蹈,拱手道:“末將在。”

  “立刻調集中軍兵馬,協同秦千總所部騎兵,到東城阻擊,收攏包圍;並調車炮、防炮到東門,轟殺逃竄建虜。”

  張問觀察到明軍伏擊之後,已經佔據絕對優勢,當即就調整策略,採取包圍攻勢。清河堡還在血戰,戰果如何,請看下文分曉。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9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二〇章 敵酋

  清河堡沸騰了一整天,吵鬧聲漸漸降低。張問站在譙樓上,睜大了眼睛看著煙霧彌漫城堡上空,他深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在長時間的過度緊張之後,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精神恍惚,耳邊仍然嗡嗡直響。

  “喲,下雪了!”旁邊秦玉蓮驚呼了一聲,她是四川人,可能很少看見下雪。張問聞聲定睛一看,空中紛紛揚揚,好似瞬間就飄滿了雪花,煞是好看。

  偶爾有“砰”地一聲槍響,就像過年的時候孩童們在玩炮竹一般。加上這突然出現的漫天雪花,還真像過年時的氣氛般。可是空氣中飄蕩的濃厚血腥味卻破壞了這種氣氛,而且時不時還有“啊……”地一聲慘叫,在朦朧的雪色中回蕩,瘮人的慌,就像有鬼魅一般。悲慘的叫喚與長聲么么的哭泣,參雜在充斥著漫天瑞雪的環境中,讓城中的氣氛十分詭異。

  “得得得……”一陣馬蹄聲在東西長街上響起,不一會,幾個騎士從雪花中出現,他們身上濕粘的東西是血跡,沾在上面的未融化的雪花點綴衣甲,讓幾個騎士就像穿著碎花布一樣。他們策馬跑到譙樓下,仰頭看見張問正呆站在上面的欄杆後面,便在樓前下馬。

  “大人,劉將軍來報,建虜主力已被各部聚殲,只剩數百人分散在街巷頑抗,我們大獲全勝!”

  譙樓上下的官兵聽罷,頓時高呼“萬歲”,興高采烈地在雪花中跳躍、歡呼,就像在參加一個歡樂盛宴。眾軍一聲聲呼喊張問的名字;張問因為這一場徹底的勝利,在軍隊中的聲望不斷上升,他贏得清河堡戰役的全勝,也贏得了軍隊的擁戴。

  張問站在高處,心中激動不已,卻煞白著一張臉,口中呼出陣陣白氣,忘記了怎麼將自己的這種感受表達出來。裝屄太多,面具戴得太久,很多時候無法有效地讓表情和內心協調。張問頓了頓,提起佩劍舉將起來,終於喊出一聲:“勝了!”譙樓下的眾人隨即高聲附和歡呼,將兵器撐向天空呐喊,“張問!張問!”

  建虜數萬鐵騎沖進城中,原本是壓倒性的屠殺,結果反被約兩萬明軍步騎一鍋端,除了後翼及早逃出城去的少部分人,八旗主力全軍覆沒。這樣的結果不僅讓清河官兵震撼、想像不到,同樣讓張問想像不到。不管怎樣,張問意識到人生大起大落,燦爛的前途就在眼前。他情緒激動,就像一個乞丐用討來的兩塊錢買中了彩票一般的心情,興奮、激動、狂喜,還有一些不知所措。

  張問看著樓下無數的眼睛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就像看神靈、看菩薩一樣的表情,他有些無所適從。在官兵的眼中,他成了神。曾經有個人說,神其實也是人,只是做了人做不到的事情,於是人就成了神。張問承認自己不過是臨時學了幾個月兵法,很多時候他根本沒有把握,全靠運氣,比如這次清河堡之戰,他就想保命,保住遼東的部分兵力,結果情急之下佈局,卻達到了全勝的效果。臨時起意,不僅建虜想不到清河堡會是一個伏擊圈、一個墳地,連張問也沒去想。一切都是天意。

  他仰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雪花不管人間悲喜,依舊從容從高處飄落,他心道:天意豈是凡人能揣度的?

  眾軍都看著張問,見他望向天空,眾人也跟著看向空中,那裡除了濛濛一片雲層,和漫天的鵝毛大雪,什麼也沒有,更沒有神靈、神跡。但是有人已經相信張問看見了神靈,張問的親兵喊道:“菩薩顯靈,天佑大明!”人群又跟著一陣高呼。

  於是一場人間的廝殺勝負,不知怎的變得神秘而高深。眾軍喊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膜拜地看著張問。張問面對這樣的情緒,也不知說什麼,他不能說一切都是運氣,但是又不能一句話不說,便憋出一句話道:“國運永存!”眾軍又是一陣歡呼。

  勝利的消息傳到中軍之後,張問一共就說了六個字,然後轉身走進譙樓。他坐到桌子前面,有些茫然。皇帝、朝廷、袁應泰、東林,等等方面對這場勝仗會有什麼反應?種種猜測一下湧上張問的心頭,讓他思緒混亂,不知所措。他原本就沒有打這樣一場大勝仗的心理準備。

  中軍歡呼了一陣,終於意識到了實際利益,便一哄而散,奔到大街小巷中,賣力地割腦袋。遍地的屍體蒙上了白花花的一層雪,在眾人眼中不僅是白花花一遍的銀子,還是在軍隊中的地位和官職。戰場上殺來的辮子頭顱,正宗軍功。以後吹牛的時候就可以說:某年某月,老子在張問靡下,明軍兩萬,建虜三萬,以少勝多,殺敵多少多少人。肯定能讓很多新兵崇拜有加。當然,正是這樣那樣的牛皮和故事,張問的名聲才能在軍隊中持續流傳。

  將領們騎馬在街中吆喝:“看清楚,不帶辮子的,是咱們戰死的兄弟,誰割了沒辮子的腦袋,杖軍棍五十!”大街小巷中,那些建虜頭盔被人摘下來到處亂扔,只為了分清有沒有辮子。又被人用腳將頭盔踢來踢去,“嘡嘡……”亂響。眾軍推著獨輪車、趕著大車,來盛裝腦袋,還有人在車旁拿著帳簿記錄各部的數量。各部官兵都在保護自己的戰場,不讓其他營隊哄搶。哪個旗隊打的戰場,就該哪個旗隊割。只有東西長街這些混戰的主戰場,誰也分不清是哪營哪隊殺的人,於是大夥都各自派出士兵到公共戰場哄搶。

  雪地上,一個個撅著屁股,一手提著口袋,一手拿著刀嘎嘎亂鋸,手忙腳亂,就像豐收的時候在收割莊稼一般。

  不斷有大小車輛盛裝著腦袋運到中軍,讓中軍的官吏驗收。腦袋的價格不低,一個士兵如果殺敵一人割了腦袋,就能得到豐厚獎賞,而且在營隊中的地位立刻拔高,殺過人和沒殺過人的士兵,待遇和聲望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將領、官吏驗收的時候都要一車車數清數目,然後記錄把總、百總、旗總等的姓名,和部下官兵交上來的腦袋數量。

  大家不僅要清點戰果,還要統計上報戰死官兵的名單,實際上軍隊的管理也不是簡單的事情,所以明軍軍中有許多文職官吏。其中也有很多陋習,比如已經戰死的人員,將帥卻不上報,然後貪污士兵的軍餉。

  張問看著那一車車沾滿血跡的髒兮兮的腦袋,胃中一陣翻騰,腦子裡除了那一個個瞪著雙目死不瞑目的頭顱,什麼也沒剩下。張盈和玄月已經在旁邊哇哇吐了起來,她們也殺人,也見過血腥場面,但是這樣滿車滿載的腦袋,還真沒怎麼見過,猶如身處人間地獄一般,嗚嗚嗚的風聲就像冤魂鬼魅的呼嘯。也許空中全是鬼魂,但是大家看不到。

  裝載頭顱的大車前面,也有人點著香燭紙錢,以安息靈魂。但是眾軍看那些頭顱的眼光,畏懼的神色少,興奮的神色多。

  不一會,東西長街上出現一大隊騎兵,張問循著馬蹄聲看過去,見劉鋌走在最前面,看來戰鬥已經徹底結束。明軍鐵騎大搖大擺地從街道上那些無頭死屍身上踏過,戰敗的命運就是這樣,腦袋被人割掉,屍身被勝利者踐踏。

  劉鋌率軍來到張問面前,從馬背上翻身下馬,“嘡”地一聲把手中血跡斑斑的大刀扔在地上,回頭對人說道:“抬出去,洗乾淨。”然後回頭看著張問哈哈大笑,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掩不住的興奮。

  張問臉被冷風吹得發木,嘴角撕動了一下,陪著乾笑了一下,說道:“劉將軍,建虜兵都被殺完了?”

  劉鋌嘿嘿笑著止也止不住,終於咳嗽了幾聲才停下來,指著後面幾個被綁成繭一樣的大漢說道:“還有幾個,我沒捨得殺,中間那個,是努爾哈赤。”

  “努……努爾哈赤?”張問怔怔問道,急忙向前方看去。

  劉鋌笑道:“可不是努爾哈赤,嘿嘿……張大人的戰法著實讓人佩服,文官裡,我劉鋌只服你一個人。”

  張問向後面那幾個俘虜走去,聽見劉鋌的話,這不是委婉的表示效忠麼?他從劉鋌身邊經過,便低聲道:“劉將軍放心,經此大勝,本官定保你進世襲爵位,子孫世代供奉。”

  對於可以拉攏的人,忠心的心腹,張問傻了才不予拉攏提拔,黨羽在任何時候都有用。於是張問很急迫地就向劉鋌表了態:自己人,有好處老子絕對會先想到自己人。爵位對劉鋌果然很有吸引力,當時就高興得合不攏嘴。他覺得自己活了大半輩子,想不起什麼時候有今天這麼讓人開懷大笑。

  張問說完走到俘虜面前,一共五個人排成一排,他依照劉鋌的話,將目光看向中間那人,也就是努爾哈赤。只見努爾哈赤長得高大魁梧,身披盔甲,頭盔已經不在了,國字臉,皮膚黑糙皺紋很多,辮子和鬍鬚都已花白。大眼,眼袋很深,他雖然被俘,目光卻很沉靜,沒有多少慌張,只是神色中有一份無奈和不甘心。雪花佈滿他的眉毛鬍鬚頭髮,身上被綁得跟粽子似的,蒼老疲憊的樣子讓努爾哈赤看起來很可憐。但是張問當然不會受表像影響,他清楚地知道面前這個老頭,努爾哈赤,下令殺千人萬人眉頭都不會皺一皺,甚至可以驅逐族人挖牆送死。

  “你以前是明朝將帥李成梁的乾兒子,自然會說漢話了?”張問問道,言語之中多有嘲弄。眾軍聽罷哄笑起來,很是開心。

  努爾哈赤盯著張問,臃腫的眼袋裡的眼睛裡居然看不到惱怒,不由得讓張問怔了怔。努爾哈赤沒有說話,作為俘虜,說什麼話都可能被侮辱,憤怒也沒有作用,所以努爾哈赤一言不發,很安靜地站在原地,或者說,他的蒼老讓他看起來很慈祥。

  對於勝利者的問話,努爾哈赤不理不睬,本身就是一種反抗。不過張問沒有因此對他怎麼樣,只轉過身說道:“把敵酋看押起來。”說完張問又回頭看向努爾哈赤,見他也看著自己,便向旁邊盛滿頭顱的大車遞了個眼色,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明軍割完腦袋,一部分人便去收拾屍體,安葬戰死者,造冊記名;至於建虜的無頭屍體,則挖萬人坑埋掉。大部分人則聚在西城的譙樓前,興猶未盡,準備怎麼樂一樂,可是這清河堡除了風雪什麼也沒有,連糧食都被張問燒個精光,還好打了勝仗,從建虜敗軍裡繳獲了許多食物,這才不至於空著肚子在雪地裡喝西北風。

  張問對眾軍喊道:“各部將領安排善後,明日回瀋陽,領賞、升官、發餉、休息。”大夥又歡呼了一陣,鬧哄哄一片,這時候將帥也不管部下,隨眾人怎麼鬧。眾軍興高采烈地吼了一陣,便回各自的營房弄飯吃。夜幕降臨,清河堡依然四處都是燈火,所有能找到的酒都找了出來狂飲狂歡,氣氛簡直比過年還熱烈。

  大營中,張問不忘特別交代親兵,嚴加看管努爾哈赤,敵酋可是最值錢的玩意,張問還指望著弄回京師去獻俘升官。部將說已經看押在大牢,上了枷鎖,有重兵防護。張問這才緩過一口氣,坐在椅子上沉思。需要思索的東西太多了,張問不知從何處入手,興許是狂喜的心情讓人浮躁,定不下神。要說定神,張問還是覺得以前苦讀經書的時候心態最好。

  這時秦玉蓮的聲音打斷了張問的思緒,不知她是什麼時候走進大堂的,只聽她說道:“大家都在飲酒慶賀,張大人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打了勝仗還不高興麼?”

  張問聞聲抬起頭,見秦玉蓮已經換下盔甲,正站在門口,便說道:“玉蓮請過來坐,來人,看茶。”等秦玉蓮走過來,張問想著秦玉蓮也是自己人,本欲像對劉鋌一般承諾照應拉攏,後來一想這女子看上的不是升官發財,是自己,便將口邊的話咽了下去,換了一口話道:“玉蓮颯爽英姿,重情重義,是世間難得的好女子,我真是虧待你了。”

  張問混亂就從口中說了一句好聽的話,實際上他對秦玉蓮根本沒什麼感覺,只是想著她的救命之恩,有些感激罷了。不知怎的,近年來他除了想床上之事的時候,對女人越來越缺乏興趣。他邊說邊打量了一番秦玉蓮,身材飽滿,四肢修長,皮膚雖然不是很白,但卻散發著活力,穿著緊窄的武服,讓胸前的兩團像是要漲出來了一般……這女人倒也看得過去,張問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見玉蓮身材飽滿,動了些情欲,但又不好沒有前戲就這樣直接上;想勾搭一番,心裡又泛出一股子疲憊,沒那心思,也就作罷了。

  但是秦玉蓮和張問卻不一樣,她還沒經歷過男女之情,聽到張問一口很自然親切的甜言蜜語,已是兩腮泛紅,有些忸怩起來,雙手捏弄著自己的衣角,不知如何作答,只小聲道:“今天大人站在譙樓上,成千上萬的將士高呼大人的名字……我就知道大人能行,能打勝仗……”

  張問呵呵笑道:“能打勝仗的人就能得到秦姑娘的芳心麼?”

  “不是!”秦玉蓮眼神慌亂,“我……我不知道怎麼說……我都說了些什麼啊?大人和眾人不一樣,琢磨不透。”

  張問想起秦玉蓮以前的伶牙俐齒,這時候卻這般模樣,頓時來了興致,覺得有趣,便隨口說道:“怎麼個不一樣,都是一樣的人。說句實話,今日殲滅建虜,我自己都沒預料到,靠的全是運氣,琢磨不透的是天道,不是我。”

  秦玉蓮偏著頭想了想,低聲道:“打了勝仗,大家都在喝酒慶賀,大人卻一個人在這裡思索,這裡就不一樣。”

  張問聽罷這才注意到這個問題,自己為什麼不和眾將飲酒言歡?他自己也不明白。也許裝屄的人,情不自禁就會裝屄;或許是他比眾將考慮的事情更多,不習慣混呼呼一個腦子。不過張問說了一句話,倒也最貼切了:“忙乎了一整天,提心吊膽的,這時候還真是累了。”

  兩人說了些不相干的話,這時一個親兵走到門口,說道:“大人,敵酋努爾哈赤想見見大人。卑職本不想理睬,但是努爾哈赤說大人一定會見他,卑職便來稟報。”

  張問聽罷努爾哈赤主動要求見面,還真對他想說什麼話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理,便說道:“好,去將他押過來說話,叫人準備些酒菜。”雖然是敵人,但努爾哈赤畢竟是國王級別的人物,張問作為貴族地主階層,不自覺地就會給有地位的人一些尊重。

  努爾哈赤白手起家,幹了轟轟烈烈的大事,這次栽在張問手裡純粹是運氣太背。張問對這樣一個可以憑一己之力統一部族、創建軍隊、設計政略,甚至創立文字的人,充滿了探索的興趣。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20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二一章 理由

  秦玉蓮從椅子上站起來,拱手道:“大人要見努爾哈赤,玉蓮先行回避。”她聽見張問低著頭唔了一聲,便轉身向後堂走去。

  剛剛張問正在想其他事情,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剛才秦玉蓮是要回避。在一瞬間,張問突然想到要和她說一句話,便急忙叫道:“玉蓮。”他怕過了這一瞬間,就記不起想和她說什麼話了。張問每天在腦子裡想的東西太多,都是些權謀、戰術等抽象的東西,精神恍惚,對於現實中的事,反而常常想不起來。

  秦玉蓮聽到張問喊自己,便站定、轉過身,看著張問用川話脫口而出道:“咋了?”

  張問看了看門口,堂門掩著,外面傳來風雪呼嘯的聲音,努爾哈赤還沒有來。他轉過頭看向秦玉蓮道:“有句話想提醒你,我怕以後記不起來了。無論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時間久了,就只剩下一些瑣事,其他的,特別是你現在這種仰慕,很快就會消失。我家裡還有其他女人,你要想清楚了。”

  秦玉蓮愣了愣,隨即笑道:“張大人是個好人。”張問聽罷搖搖頭,他可以用很多詞語來形容,可惜和好人好像不搭邊。秦玉蓮見到張問的動作,又說道:“我曉得了,多謝張大人提醒。啥也不剩,張大人長得好看,看著舒服不是。”

  張問聽罷嘿嘿笑了笑。秦玉蓮又問道:“張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樣的話,沒有了。對了,以後你別叫我張大人,叫……叫名字好了。”

  秦玉蓮聽罷笑道:“好,張問,那我先回避喏,告辭。”她還真叫上了名字,要知道同輩之間稱呼都只能叫表字,只有在鄙視別人的時候,或者是上級叫下級的時候才叫名字。張問知道,以前她敢直接將上官撞翻在地啃了一嘴的泥,現在就敢直呼其名,沒有什麼不敢幹的。也許女人總是在冒犯自己愛慕的男人,然後得到男人的諒解,從而滿足她們邀寵的心理;又或許秦玉蓮是個武將,所以更直率罷了。

  張問一個人在椅子上坐了一會,然後就聽見門外有人說道:“稟報大人,努爾哈赤已帶到了。”張問應了一聲帶進來吧,然後門被推開了,手腳都帶著鐐銬的努爾哈赤被親兵帶了進來。努爾哈赤的盔甲已經被取下,馬褂上飄滿了雪花,花白的鬚髮,滿是皺紋的臉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悲慘的老囚犯。

  不一會,就有人抬著一桌子酒菜放到了堂中,擺好筷子杯碗,然後走了出去。堂中燒著兩盆炭火,很溫暖,飯桌旁邊還放著一個爐子。張問見努爾哈赤一身都是雪,便說道:“把他身上的雪花抖掉。好生照料,別讓他死了。”

  軍士應道:“是,大人。”

  努爾哈赤拖著沉重的鐵鍊,一言不發地緩緩走了過來,先伸手試了試椅子的結實度,這才坐了下來。他身上那副鐵鍊重達百斤,要是椅子不結實,恐怕要被坐塌。張問見罷努爾哈赤的那個小動作,更對此人充滿了興趣。

  努爾哈赤泰然自若地坐下,然後自顧自地吃喝起來。張問卻不能叫人把他的鐵鍊取了,這老傢伙武功了得,萬一動起粗來,張問可不是對手,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等堂中只剩下張問和努爾哈赤兩個人的時候,張問才用一句比較保守的話打破了沉默,問道:“你對獄卒說要見我,有什麼話要說?”

  努爾哈赤的雙手被鏈條鎖著,施展不開,在啃一個雞腿的時候只好用兩隻手捧著,樣子十分狼狽,不過他將手上的雞腿啃得很乾淨,而且還把骨頭嚼碎,將裡面的骨髓一起舔乾淨。

  張問見狀,便提醒道:“桌子上還有,夠你吃的。”

  努爾哈赤終於用漢語說道:“很多人,就是因為一點食物,不惜去拼命。”他以前在李成梁軍中呆過很長時間,漢語說的很流暢,如果不是頭上那稀奇古怪的頭式,光聽他說話根本就和漢族人沒有什麼區別。張問一看見那種辮子頭式就納悶,大部分頭髮被剃了,只留腦後小手指細的一綹,擰成繩索一樣下垂,這種頭式的美觀就不說了,東北那麼冷,是誰弄出這麼一個頭式出來涼快著腦袋的?努爾哈赤繼續說道:“後金攻打大明,就是被逼的。”

  張問知道女真人遭了饑荒,確實有被迫的原因在裡面,但是仔細一想,如果沒有野心,怎麼把全國的實力都投入到軍隊上?他想罷冷冷說道:“本官倒是覺得,更多的原因恐怕還是野心。”

  努爾哈赤道:“這有什麼錯?難道你不想獲得更大的權柄,更多的功績?否則你不做禦史,摻和兵事作甚?”

  張問默然。現在努爾哈赤幾乎已是一個沒有威脅的廢人,張問沒必要在他面前大義淩然故作高尚,沒有用的裝模作樣,有甚意思?張問想了想,說道:“你說得不錯,有野心也不是多大的錯。但是你們這樣落後的部族,卻趁火打劫,單憑武力不斷攻城略地,想統治漢人,本身就會讓歷史倒退。”

  努爾哈赤沉默著,四周只剩下風雪的呼嘯聲。“嗚嗚……”之聲很清楚,如泣如訴,也許世間真的有鬼魂,那麼清河堡今晚該有多少鬼魂在流竄還哭泣呢。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一老一少倒像是忘年之交,但他們卻是敵人。努爾哈赤終於說道:“蒙古人曾經在中原建立過元朝……”

  “我知道,但是蒙古人把天下搞得一團糟,幾十年就滅亡了。他們就是前車之鑒。”張問說道。

  從努爾哈赤的神情中,看不到他頒佈的“七大恨”中的仇明心理,他看起來很冷靜,而且好像對明朝並沒有多大的成見。什麼愛啊恨啊,上升到努爾哈赤這樣的統治者級別,也許都是野心和權柄的藉口罷了。

  張問想起那本《大明日記》上記錄的歷史大事,說是女真人建立的清朝延續了兩百多年。於是在努爾哈赤思索的時候,張問也在想,一個以奴隸生產為基礎的部落構造,是如何能維持兩百餘年統治的?

  張問猜測著努爾哈赤將要說什麼。努爾哈赤先提到蒙古人統治漢人的元朝,肯定是想把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政策相對比,然後說他們將學習明朝的國家構造等等。

  但是努爾哈赤只提了下蒙古人,就把話打斷了,進而說道:“後金並沒有入主中原的野心,我們只想得到更多的牛羊和食物。”

  張問聽罷怔了怔,感覺剛才他說的那句話,前言和後語有些不搭調,有很明顯的改口痕跡。他為什麼要改口?張問尋思了片刻,便試探性地笑道:“你要求見我,是想說服我放了你嗎?”

  張問說完,很仔細地觀察努爾哈赤的神色變化,果然發現了彌端,張問立刻判斷自己猜測對了,他想不明白,努爾哈赤這樣的敵酋,要用什麼理由說服自己?張問滿懷好奇地說道:“你說說看,如果理由充分,能說服我,在這清河堡設計放掉你,還是很容易的。要是到了瀋陽,就算我有那心,也沒那辦法。”

  努爾哈赤聽罷,語氣平靜地說道:“張問,是吧?其實在鴉鶻關長城下,你滅了我三千追兵,我就找人瞭解過你。張大人應該是有見識的人,你應該明白,明朝的心腹大患,不是我後金國,而在國內。”

  張問聽罷點點頭,“我贊成你說的話,但是這個理由顯然不夠我放掉你。大明有這麼多進士官員,又不靠我一個人治國,我得想著把你押回京師之後可以加官晉爵。”

  努爾哈赤呵呵一笑,雖然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看起來很假,但是這個敵酋的笑聲倒是很爽朗,“張大人的坦蕩,卻讓人另眼相看了。有句話叫沒有遠慮,必有近憂,你得為以後考慮不是。張大人在清河堡設伏得逞,就此剪滅後金主力,在軍中名聲大振。可你不是東林黨的人,越是有名聲,就越是遭人防範。我對明朝多有瞭解,可知道要算計一個人,有很多辦法,你就不怕遭人算計麼?”

  張問皺眉道:“這和放掉你有什麼關係,放了你更是授人以柄,肯定會有官員彈劾是我故意放的人。”

  “怎麼沒關係?”努爾哈赤笑道,“八旗軍雖遭滅頂之災,但是只要你放了我,我就能重新收拾兵馬,威脅遼東,屆時明朝朝廷無人可用,無論張大人犯了什麼事兒,不還得啟用你麼?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我共治遼東,張大人累功不斷封升,明朝東北邊疆安寧,皆大歡喜,何樂不為?”

  張問聽罷笑道:“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呵呵……我在想,當初你和李成梁,是不是也這樣幹的?”

  努爾哈赤道:“張大人往回想想,大明朝的封疆大吏,權臣大員,有多少人是得到善終的?李成梁不算一個?”

  “有道理。”張問笑道,“可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還是覺得先撈到手裡的好處最牢靠。把你弄回去,我起碼得連升個好幾級吧,不定還能弄個什麼世襲爵位。至於以後的事……”張問看了一眼天花板,“天意誰人能曉,清河堡之戰,不也是天意麼?”

  努爾哈赤依然保持著從容,繼續說道:“這麼說吧,現在遼東巡撫是袁應泰,東林的人。袁應泰喪師十余萬;而張大人這個非東林的人卻豎立大功,京師不得掀起大風大浪?我今天把話說在這裡,張大人就算把我押回京師邀功,最後的功勞還是別人的……”

  張問聽到這裡,粗暴地打斷了努爾哈赤的話,果決地說道:“我也這麼說吧,權柄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但我卻不愛做漢奸。”

  努爾哈赤聽張問口氣,漲紅了一張臉,他意識到說服張問的可能不大之後,從容不迫的神色立時蕩然無存,憤怒地吼道:“愚蠢!我努爾哈赤英明一世,敗在你的手裡,真是丟臉。”

  由於他吼的太大聲,驚動了門外的侍衛,侍衛們哐地一下掀開門,沖了進來,見張問和努爾哈赤仍然好好地坐著,隨即才將抽出一般的刀劍放回鞘中。

  張問轉頭對侍衛揮了揮手:“沒什麼事,下去吧。”侍衛等執禮道:“是,大人。”眾人退出大堂,掩上堂門,風聲頓時就小了。

  待侍衛出去之後,張問把手放到火爐上烤了烤,說道:“努爾哈赤,我尋思著,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讓我放掉你,咱們還是說說別的如何?我對於你白手起家建立功績,確實是非常佩服,你那套東西,爛進棺材也可惜了,不如和我說說?”

  努爾哈赤怒目道:“和愚蠢的人,沒有什麼好說的,你讓我回牢裡睡覺去。”

  張問歎了一口氣,“等你進了詔獄,要想再找人說話,恐怕就難了。”他也不強留,喚人將努爾哈赤帶下去。等侍衛壓著努爾哈赤下去之後,就剩下了張問一個人坐在滿桌的酒菜面前。他發了一陣呆,想起剛才努爾哈赤說的激起黨爭的問題,越想越靠譜。張問不得不承認,努爾哈赤雖然對大明朝廷瞭解不深,但眼光還是有的。

  相比之下,大明對周邊蠻夷的瞭解卻少得多,大部分官員連各個部落之間的關係都弄不清楚。張問想到這裡,覺得這回遼東險些丟失,就是朝廷只顧內鬥、狂妄自大的結果。建虜在明朝這樣的大國周邊,原本連南征北戰統一部族的機會都沒有,可當努爾哈赤攻擊親明部族的時候,一些部族向大明求救,明朝官員居然回答說你親不親明關我們鳥事。

  正在張問沉思的時候,秦玉蓮從後堂裡走了出來,說道:“菜都涼了,要不叫人熱一熱?”

  “不用,我不吃了。”張問抬起頭,看了一眼秦玉蓮,又問道,“夫人呢?”

  “在後院,已熄燈休息。”秦玉蓮隨口答道。張問頓時品出了什麼味來,打量了一下秦玉蓮高聳的胸部,他老婆張盈可沒這麼大,不由便吞了一口口水。不料周圍除了風聲什麼聲音都沒有,太安靜,張問吞口水的時候“咕嚕”一聲,十分誇張。秦玉蓮聽到聲音,臉上緋紅,急忙從懷裡拿出一本冊子來,放到桌子上,“這是從建虜俘虜身上搜出來的,我瞧張大人對建虜很有興趣,就帶了過來。”

  張問意識到剛才失態,有些尷尬地拿起冊子翻了一下,好像是滿文,他不認識,不過裡面居然還有插圖。張問便饒有興致地看起插圖來,一邊看一邊說道,“明天叫人把冊子讓俘虜口述翻譯,弄成漢語看看。”

  “嗯……”秦玉蓮見張問只顧看冊子,之後就連正眼都不看一下自己,不由得心裡有些失落。她發了一陣呆,見張問還在看那本冊子,她暗暗歎了一口氣,順著張問的話說道:“張大人為何對建虜這麼有興趣?”

  張問想了想,說道:“權力……這個怎麼說呢,我就是在想權柄這個東西。現在大明的權力分配不好,所以什麼事情都搞得一團糟,積弊叢生一片黑暗。建虜的部族構成,權力分配,我很想知道。”

  秦玉蓮聽罷半懂不懂地問道:“難道像建虜那樣抓了人就當成奴隸驅使,這樣辦更好麼?”

  張問搖搖頭,“東周以前,中原也是這麼幹的,都已經改變兩千年了,現在還用那一套東西的話,頃刻就能讓社稷覆滅。我只想知道這中間是怎麼轉變的,玄機何在,有沒有比現在更好的辦法。”

  秦玉蓮搖搖頭道:“張大人是進士,想的東西太複雜喏,我不明白。”

  張問歎了一口氣,門外的風雪之聲聽起來很蒼涼,讓他的心境一下子孤獨起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閒話,張問也沒想出過所以然,便去休息了。

  第二天,眾軍便押著俘虜和裝載人頭的大車,向瀋陽開拔。瀋陽巡撫行轅早已得到了清河堡之戰的消息,派兵送來了糧草補給接應。大軍浩浩蕩蕩地趕了兩天的路,才到達瀋陽。

  滿載辮子頭顱的車輛在大街上示眾,帶來了戰勝的消息,軍民歡呼不已,整個瀋陽城張燈結綵好不熱鬧。百姓不用擔憂被屠殺擄掠,官吏將士不用擔心去送死,皆大歡喜。

  清河軍受到了滿城百姓的歡迎,雖然天上的雪還沒有停,風雪很大,天寒地凍,但是百姓們還是紛紛走上街頭,沿途送糧送水,熱情萬分。眾軍感受到一種榮譽,隊伍是走得直挺挺的,腳上踏得啪啪直響,富有節奏感。軍士們一邊賣力地保持著高大的形象,一邊也拿眼瞧著人群中的姑娘媳婦有沒有看自己。

  當然,最受矚目的還是指揮這場戰役的張問,其作戰過程已經被人們當成有趣的故事在人群中流傳。張問掀開車簾看沿路的情景時,百姓頓時發出一陣響徹雲霄的歡呼,指著張問高呼其名,其粉絲可以說是成千上萬。

  當然其中也有貓膩,張問就聽部下說,章照那傢伙已經事先安排了不少親兵在街上,烘托氣氛。比如痛哭昏倒賞銀一兩,高聲叫喊賞銀兩錢……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21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二二章 聽書

  冬月末的這一場風雪,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持續不斷,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氣溫驟然降低,人們出門的時候都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剛打完仗就下雪,好像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

  張問回到瀋陽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袁應泰,袁應泰仍是遼東巡撫,禮節上的拜見交代還是必要的。同去巡撫行轅的還有劉鋌、王熙、章照等軍中將領和官員,去交付首級、上交軍功名單、領軍餉獎賞。皇上前不久才撥了一百萬兩錢糧充作遼東軍餉,將領們趕著來兌現賞銀,也好讓打了勝仗的官兵有個盼頭。張盈直接回住處,秦玉蓮去找她姑媽去了。

  袁應泰依然按照禮制,迎接到轅門,說了些賀喜之類的場面話。又有其他官員、將帥到巡撫行轅祝賀張問等人,張問一一從容應酬。要說最無趣的交往,就是這種官面場合。一大群官吏,都盡可能地說廢話,生怕說了一丁點有實質內容的東西,被人抓住了把柄在背地裡說壞話,影響仕途;不說話也不行,人家會以為你在裝屄裝大,影響和諧,所以要學習一些各種場面該說的套話、官面話。於是廢話也變得千篇一律,比平常的廢話更加無趣。

  不過張問還是從一大堆廢話中聽到了一句很有嚼頭的話來,袁應泰感歎了一句說:“雖然朝廷會治老夫的罪,但是能保住遼東,老夫已非常欣慰了。”

  張問聽到袁應泰的這句感歎後,立刻善意地微笑著,將其在心裡默念了幾遍,牢牢記住。

  在這場戰爭中,誰有罪、誰有功,不是那麼容易說得清楚的。如果只按事實來說,張問自認為自己只有功、沒有過;袁應泰喪師十幾萬(號稱),功勞肯定是沒有,有沒有過不好說,張問覺得其罪魁禍首應該是推舉袁應泰做巡撫的東林黨官員。

  但是事實並不代表定案,朝廷中從來不乏睜眼說瞎話的人;同樣,大明從來不乏扯不清楚的疑案。一些官員自有辦法動手腳,顛倒是非。袁應泰卻還沒有意識到這次戰役之後的複雜爭奪,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袁應泰為什麼認為自己有罪?明者自知。張問再次確認袁應泰果然不善於此道。

  張問也不知道東林那些官員會弄出什麼板眼來,反正他知道很多官員很善此道,沒有的事也能說得有理有據,好像真的一樣。

  於是張問將袁應泰說的那句話記在心裡,大有用處。以後皇上問起真相,張問不便明說(明目張膽地扇言官們的耳光絕對會被人罵成“狗急跳牆”),他只將袁應泰那句話說給皇上聽就可以了。

  除了袁應泰說漏嘴的那句話,其他統統是廢話,所以當袁應泰提出要設宴為張問慶功時,張問立刻婉言拒絕,中了風寒頭疼欲裂。他心道:老子有哪些時間陪一群老流氓喝酒說廢話,還不如去嫖妓。

  張問向袁應泰告辭之後,走出轅門,正巧遇見章照也辦完了事從衙門裡出來。章照笑道:“聽說巡撫行轅要開慶功宴,下官還以為大人喝酒去了。”章照臉部棱角分明,是個十分結實的漢子,他身上那身文官青袍乍一穿在身上,看起來十分不對勁,就像挑夫穿綢衣一般。張問對這種官服十分熟悉,他以前也穿這樣的衣服。

  “與他們……我還不如與得天喝酒。”張問低聲笑道。得天就是章照的表字,張問想著章照不但在戰場上一直擁護自己,回瀋陽之後也一門心思站在自己這邊,是大大的自己人,張問在言語之間便儘量親切一些,稱呼表字是最好的。而且章照有功名,雖只是舉人,但誇大一下在遼東的功績,提拔一番依然可以有所作為。

  想到這裡,張問又加了一句:“遼東苦寒之地,除了打仗立功,也幹不出什麼事來,得天要是看中了朝中什麼官缺,看我能不能使上點力。”

  章照聽罷這種赤裸裸的拉攏,滿臉喜色,立刻改口自稱學生道:“從蘇子河到清河堡,學生一直追隨大人,如果以後也能追隨左右,學生便心滿意足了。”

  張問見他的年紀大概二三十歲,可能比自己還年長幾歲,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當然只是客氣話而已,章照要自稱學生明白地將自己定位到張問的陣營,張問也不能勉強不是。

  兩人走到馬車旁邊,張問又邀章照同車而行。上了馬車,張問坐下來說道:“這以後要是回了京師,咱們就不能常常單獨見面了,否則別人要說我張問培植黨羽。”章照道:“學生明白。”

  行了一陣,前面的車夫喊道:“大人,唐三爺在前邊那茶館裡說書,說得正是大人的事兒,大人要進去聽聽麼?”

  張問道:“也好,就在茶館前面停車。你先去買兩身衣服過來,我們這官服穿著不方便。”等車夫拿著錢去買了衣服,張問和章照換了,這才走下馬車,到茶館裡去聽書,張問還真想聽聽那說書人如何說自己的事兒。

  茶館門口的黑灰色木板子上貼著一張褪色紅紙,上邊用黑墨寫著故事名:國姓爺五戰建虜兵。國姓爺就是張問,皇上賜張問姓朱,所以稱為國姓爺。

  張問抬頭看了一眼門方,上邊的花格子木窗上還蒙著殘破的蜘蛛網。看來這茶館可不是入流的人消遣的地兒,想想也是,車夫常來的地方,能有多少格調。

  張問和章照不動聲色地走進茶館,正要尋一個位置坐下聽書時,小二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那小二肩膀上搭著一塊白毛巾,手裡提著一個茶壺,打量了一下張問二人,見其身穿長袍,指甲乾淨,馬上笑道:“喲,二位爺可是有身份的主,樓上請。”

  剛一走進來。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炭煙味兒,卻是劣質的那種。

  小二帶著張問章照從西邊的樓梯上去,側著身子走路,一面和張問說話:“馬上說第五場了,不過這最後的一場,卻是最精彩的,很快就開始,二位爺來得可是湊巧。您要是聽著好,明天請早,還能聽前四場呢。”

  張問笑著“好、好”地附和了幾聲,見那兩邊樓臺雅座下面的大廳中,坐滿了人,四面還有許多人站著;上邊的雅座卻空了許多,看來遼東百姓始終是趕不上江南人家富足的。

  小二將兩人引到樓上的一間雅座,隔著欄杆居高臨下觀看,沒人擋著,是看得清也聽得清,比大廳中可是要好上一點,花錢多的地位就是不一樣。坐了一會,就聽見眾人起哄道:“三爺來了,別吵別吵。”“唐三爺,趕緊把後邊的說了。”

  張問向臺上望去時,只見一個身穿布衣長袍的人走上來,大約五十來歲,瘦臉、手裡拿著一把紙扇。外面風雪交加,自然是用不上扇子,紙扇只是打頭,也就是儒雅形象需要。

  唐三爺拿著桌子上的一塊木頭,啪地打了一聲,表示要開始了,讓大夥靜靜。張問聽著這麼一個聲音,首先想到是衙門裡用的驚堂木。

  唐三爺清了清嗓子,用快速的語速流暢地說道:“各位看官、今日天上又風雪,各位路過的、打尖的、或來聽小老兒說書的,別忘了多加件兒衣賞。上一回說到啊,時逢枯枝落舊城,卻待新蘭滿長街,戰場上未至瑞雪……”

  張問聽罷開頭,回頭對章照說道:“不錯、不錯,幹一行習一行,唐三爺這副嗓子還真是練過。”

  章照嘿嘿笑道:“大人回京師的時候,要不把這唐三爺也叫上,也到京師說說去,讓大夥也知道這遼東之戰是怎麼一回事兒。”

  張問愣了愣,隨即面帶笑意地看著章照:“你這個主意不錯啊,輿論、要的就是輿論。”他馬上對章照又看重了幾分,他希望自己的黨羽多少還是要有點頭腦,幫得上忙。

  兩人又聽了一陣。當唐三爺每每說到故事的精彩高潮之處,也就是爽點的時候,眾人大聲叫“好、好”,十分受用;而說到虐主之處、國姓爺慘烈的時候,眾人又高聲喊:打死野豬皮,搞死辮子、搞死建虜。群情激憤,唐三爺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讓看官們先有怒氣,然後說到國姓爺大發神威的時候,才能更加痛快,喊得更響亮。

  張問也聽得津津有味,但是聽到唐三爺說到國姓爺的表情、動作之時,張問頻頻聽到“國姓爺邪邪地一笑”這麼個描述,眉頭一皺,對章照說道:“我常常邪邪一笑麼?”

  章照也意識到這個描述不貼切,說道:“他沒見過大人,全靠胡思亂想。”

  張問想想也是,全靠道聽途說,哪能處處都描述真切呢,不過是說書而已,不必當真,於是繼續聽。可是那唐三爺一說到國姓爺,沒別的說法,就那麼個邪邪一笑,讓張問聽得鬼火冒,一聽到那幾個字,就忍不住罵一句:“邪你媽的。”

  唐三爺的故事以明軍大獲全勝、全殲建虜兵、活捉敵酋野豬皮為結局。故事本身是個歡快的故事,唐三爺也說得很生動,聽眾看官很是滿意,覺得今日這三分銀子的茶錢花得值,有特別喜歡唐三爺講故事的,末了還打賞了十文、百文的額外賞銀。唐三爺這麼講一次,收穫頗豐,常年堅持講的話,一年算下來,可能比普通百姓的收入高上許多倍。當然,獲得最多好處的還是茶館。

  張問也摸出一塊銀子出來,叫來小二說道:“說書先生說得不錯,我也表示點小意思。你給唐三爺說一聲,別讓國姓爺老是邪邪一笑,偶爾笑一下就行了。”

  “好勒,小的一定把客官的話帶到。”小二應了一聲,正欲下去,章照又喊住小二道:“慢著,我還沒打賞,急什麼。”

  小二又急忙轉過身來,見章照從身上摸出一錠五十兩的大銀子出來,小二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一番章照,沒想到這人竟是個闊主。

  卻不料章照只將銀子放到桌子上,說道:“我想見見唐三爺,這銀子讓他過來取。”

  張問不動聲色,只顧坐著喝茶,這事讓章照出面再好不過了。過了不一會兒,唐三爺就到了雅間,拿眼瞄了一眼桌子上的銀子,隨即就將目光移開,不卑不亢地拱手揖道:“老朽說故事,客官聽故事,覺得說得中聽,打賞倆小錢,老朽心裡感激。可不知客官叫來老朽,是……”唐三爺見到那錠大銀子,當下就明白不只是打賞那麼簡單。

  章照笑道:“先生坐下說話。”便將旁邊的硬竹椅子拉了一拉,椅子陳舊,已經泛黃泛黑。

  唐三爺告了一禮,就坐了下來,靜待章照解答,同時拿眼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聲的張問,認為張問才是拍板的人。不然他不會坐著,坐著也該說兩句話;坐著又不說話,就是裝屄了,裝屄自然有裝屄的資格。

  章照呵呵一笑,說道:“不知這茶館給先生什麼價錢?加上打賞的先生收入幾何呀?”

  唐三爺又用余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銀子,想了想,抬高了若干倍道:“月入二十兩左右。”唐三爺心道莫非這兩人是哪家茶樓的東主,過來挖人的?當下在心裡略一思量,又說道:“在瀋陽城,老朽略有點名聲。如果二位要讓老朽換地方,那可損了老朽的名聲,老朽不能自壞飯碗不是。”

  唐三爺不等人開價,先把話撂下,意思就是您要真有心挖老朽,價錢可得上浮一些才能彌補老朽的名聲。

  張問頓時明白了唐三爺心裡的算盤,也不開腔,微笑著靜待下文。世間的各色人等總有他的目的、欲望,只要想透了這一點,要猜別人的算盤,還是很容易的。章照哈哈一笑,卻不急著說價錢,只問道:“先生家鄉是哪裡的?”他倒不是想討價還價,而是想著把唐三爺弄到京師去,先問明白貫籍,也便更好地提出要求。

  唐三爺怔了怔,心道這兩人不准也是開茶樓的,說書人月入二十兩是有些高了,當下就說道:“老朽是薊州的人,這個……換換地方也是無妨的。”

  章照道:“京師怎麼樣?”

  “京師?”唐三爺瞪大了眼,一時沒明白過來。章照道:“咱們就明說,我是京師人,過些日子還得回去。您要是願意到京師說書,我給您安排茶樓酒樓,那地方的茶館酒樓可都是大場面,聽您說故事的是人山人海。”章照拿起桌子上的銀子,放到唐三爺的面前,“這錠,是一個月的酬勞,而且茶樓酒樓給您的賞錢咱們也不取利,都是您的,如何?”

  唐三爺瞪大了老眼,對於章照的大方很是吃驚。他是一百個願意,再說京師可是好地方,只要有銀子,那還不得快活到天上去了。但是唐三爺自覺自己是個儒雅之人,頓了頓,當下裝出榮辱不驚的樣子,說道:“也好,老朽說書是自寫自說,能夠有更多的人聽見,也是莫大的欣慰。”

  章照點點頭一本正經道:“那是,大夥都知道您的說本,指不定還能流傳千古呢。那成,咱們也還有其他事兒,要是沒問題,就這麼說定了,這五十兩就算作定錢,末了我叫人來和您寫契約。”

  唐三爺道:“好、好,二位客官慢走。”

  張問和章照從茶館裡出來,上了馬車,然後各自回住處。張問先回,然後讓車夫將章照送回去。張問走進他住的院子時,發現前院的臘梅已經怒放,煞是好看,便隨手折下一枝,拿進屋去。

  因為張問把他買的那些奴婢充作家丁護衛,結果現在滿院子都是各色年輕女子,張問回到住處,看著這麼些女人,有種臥在花叢的感覺,心情也好了起來,看了一眼手上的臘梅,淺唱了一句:“花開堪折只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張問喚來一個奴婢,把手裡的梅花遞給她,讓她找個瓶子養著放到自己的窗臺上。過了一會,那奴婢就拿著一個細頸長身的青花陶瓶走了進來,將梅花插在裡面,再將瓶子放在窗臺上。

  張問坐在榻上休息,看著那奴婢忙裡忙外的,還有窗臺上的梅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時那奴婢放好了花瓶,回過身來,彎著膝蓋說道:“東家,放好了。”

  這時張問才注意到了這女子胸部很高,當下就有些心癢,問道:“夫人呢?”

  女子道:“夫人去裁縫鋪了。”

  “哦……”張問連這奴婢的名字都不知道,家裡幾十個女人,他問了名字也記不住,更沒閒心去將她們分清楚,這女人是他在走廊上恰好碰到的。

  女子見張問沒有了下文,就作了個萬福說道:“要是東家沒有什麼事,奴婢先行退下。”

  張問突然說道:“等等,把衣服脫了,我突然想畫一幅畫兒,練練手。”

  女子聽罷又驚又羞,結巴道:“東……東家,這……”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22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二三章 臘梅

  興許臘梅不喜房間裡的溫暖,就像野駱駝不喜濕潤的地方一樣。剛剛插好梅花的花瓶,在女孩的掙扎的時候,掉到地上,“哐”地一聲碎了。女孩確實在掙扎,赤身露體地掙扎。

  張問的榮華富貴、社會地位、外表和才華,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對家裡的年輕女孩們是個必殺器,原本是不需要用強的。但是他連別人的名字也沒問,直接就上,使得那女孩心有不甘,覺得自己的貞操丟得冤枉,又加上對疼痛的恐懼,於是就掙扎起來、十分不情願。

  什麼丹青都是幌子,卻讓女孩以為東家看上了自己,要先調情一番。於是她在半推半就之下,羞赧地脫下了衣衫。不料張問就連墨都不磨,就抱起白嫩的身體做那事。她掙扎、叫喊,都無濟於事,張問出銀子買了她,要做什麼不由自己?什麼調情、培養感情都是浪費口舌、浪費時間。

  於是“哐”地一聲,花瓶碎了。門外的丫鬟聽見聲音,忙走到虛掩的門口看發生了什麼事,卻不料看見張問和人正衣衫不整地幹醜事。那丫鬟嚇了一跳,卻不敢吱聲,正欲掩門而退。這時張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個丫鬟,就說道:“重新去拿個瓶子,把我的梅花插好。”

  門外的丫鬟只得怯生生地應了一聲“是”,然後去找花瓶。等她回來的時候,看見張問和那女孩已經一絲不掛地坐在火盆旁邊、嘿咻嘿咻幹事。女孩正坐在張問的腿上,滿臉淚水,不住地呻吟、抽泣、討饒。張問理也不理,只管用手托著她的翹臀聳來聳去。

  拿著掃帚和簸箕的丫鬟漲紅了一張臉,硬著頭皮走到窗前,埋著頭先把臘梅撿了起來,放進花瓶裡、擱到窗臺上,然後那掃帚清掃陶瓷碎片。有些細碎的碎片掃不起來,她就拿手去撿,她的手在不住顫抖,不慎“呀”地痛呼了一聲,手被紮破了。而張問也沒管她在做什麼,依舊幹自己的事。

  丫鬟清理乾淨之後,怯生生地彎著膝蓋道:“東家,收拾好了。”

  張問聽罷回頭看了一眼那丫鬟,鵝蛋形的小臉生得倒也秀氣,青絲下的頸脖也白生生的,就說道:“她受了傷,讓她先休息一下,你過來。”

  丫鬟見張問腿上那女孩疼得嘴唇發白,她心中恐懼,嚇了一跳,說了一句“不要……”然後想也沒想就逃了出去。剛出房門,正遇到站在外面的玄月和幾個玄衣衛的女子。玄月挺著高聳的胸脯,冷冷地說道:“到哪裡去?”

  “我……奴婢……”丫鬟口不能答。玄月瞪著丫鬟道:“這裡誰說了算?你弄不清楚,要不要我們教教你規矩?”

  丫鬟肩膀一陣顫抖,想起在京師時有個奴婢得罪了玄月,被放到裝滿活黃鱔的大鍋裡煮的慘狀。丫鬟牙齒咯咯直打顫,急忙應道:“奴婢知道錯了,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急忙逃進張問的房間,覺得還是陪張問幹那事比較好一點,從剛才張問體諒腿上的女孩受了傷這點上看出來,他還知道點人的死活;玄月整起人來,卻不管是死是活。

  張問見那丫鬟又走了回來,有些吃驚道:“你怎麼又回來了?”丫鬟自然不敢在張問面前告狀、玄月在外邊聽得清楚,只得說道:“奴婢剛才是被嚇著了,一時沒有多想,出去之後才想起侍候東家是奴婢的本分,這就回來了。”

  張問聽罷笑道:“你倒是說得乖巧,不錯、不錯,人就得明白自己的本分。”說罷將腿上那半死不活的女孩放到床上,還牽了被子給她蓋上,然後轉身對那丫鬟說道:“還站著幹什麼,趕緊脫了。”

  待那丫鬟脫完衣服之後,張問瞧了一眼她單薄的身體,忍不住說道:“把手拿開,多大年紀了?”

  丫鬟這才紅著臉將緊扣在髖部的雙手拿開,只見恥骨下邊只有淺淺的稀疏細毛,就像嬰兒長出的頭髮一般,丫鬟咬著嘴唇道:“十四。”

  張問“哦”了一聲,十四歲倒是可以嫁人了,但是經受自己這根大杵兒,可能要遭些罪,便說道:“我這東西太大了你遭受不住,過來,用嘴含著。”丫鬟悄悄看了一眼張問胯間的巨物,上面還沾著點點落紅,還有些女人身體裡的髒物。她強忍住噁心,跪到張問面前,拿著手搓了搓,將上面的血跡擦乾淨。張問受了刺激哦地一聲,痛快地呼出聲來。

  門外轉角處的玄月等女子聽到裡面的對話,臉上也忍不住紅了,有年齡大些的女人,聽到張問說“我這東西太大了”,呼吸急促,差點將“小蹄子”幾個字罵出聲來。

  丫鬟伸出舌尖在張問的蘑菇頭上舔了舔,試探了一下,憋住氣才將其含了進去。房間裡響起人的喘息聲、在空腔裡滑動時的嗶嘰聲。良久之後,張問才將粘稠的乳液弄進了丫鬟的嘴裡。丫鬟含著那東西不敢吐,就怯生生地問道:“奴婢要吞了它麼?”

  門外的女人們聽罷終於忍不住了,一個女子憤憤地低聲道:“這小蹄子居然把東家的……吃了?”玄月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那女子才急忙閉上嘴。

  張問意猶未盡,覺得這丫鬟的小嘴挺美妙,還想再來一次,後來一想,好幾日沒有和張盈親熱了,一會晚上要是她嚷著要來,自己挺不起雄風,卻是很丟面子的事。想罷便放過了那兩個女孩。

  等張盈回來的時候,張問正一個人坐在案前寫東西,自認什麼彌端都沒有。張盈的臉色冷冷的,不是很好看,顯然已經知道了張問趁她不在家亂搞的事。

  張盈伸手揉了揉臉,臉色變得溫柔了一些,輕輕走過去,坐到張問旁邊,把住硯臺為他磨墨。張問這才看了一眼張盈,說道:“盈兒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回來。”張盈一邊說一邊抱著張問的胳膊,嬌聲道,“相公,你以後要碰哪個女人,先和盈兒說一聲好不?”

  “這……這個……”張問額頭上冒出兩根黑線。其實張問這樣的地位和身家想搞女人很容易;又要搞女人又要哄好老婆,才有點難度。張問忙道歉道:“剛剛我一時興起,你又不在,就……下回我一定先讓夫人同意,行了吧?”

  張盈聽罷繼續敲打道:“相公是一言九鼎、駟馬難追、堂堂的大丈夫,盈兒相信相公,相公絕不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張問汗顏道:“是、是……”

  張盈嫣然一笑道:“其實相公喜歡誰,盈兒也不會干涉。可是這樣瞞著我,盈兒也不知道哪個女人侍過寢,萬一有人懷上了,這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可就不好查清了。萬一不是張家的血脈,咱們卻當香火養著,就汙了祖宗的靈位;可萬一是張家的血脈,卻流浪在外,就造孽可憐了。你讓盈兒知道,盈兒就會好好看著那些侍寢的女人,讓家裡乾淨清明,相公說是也不是?”

  這麼一個理由,細想之下還真是有道理,張問頓時覺得自己的老婆還是明事理的,當即就真心誠意地說道:“我有盈兒這樣的賢內助,是我的福分,我一定記住盈兒的話。”

  此後張問果然收斂了一些,在瀋陽過了些日子。眼看著臘月將近,朝裡還沒有消息來,張問尋思著恐怕要在遼東過年。

  他時常要去巡撫行轅瞭解動向。問及袁應泰對於建州的後續方略,袁應泰竟然說喪師過多,兵力不濟,防衛要塞都不夠,對建州要緩和局勢。張問頓時心有不滿,這個時候建虜主力遭受重創,“英明汗”被俘,新的首領還需要時間整合內部,正是內憂外患之機,不趁機繼續打擊,還緩和作甚?

  但是從袁應泰的態度看來,張問隱隱有些不對勁,袁應泰恐怕已經收到朝中東林的什麼指示。就在這個時候,張問也得到了朝中的消息。張盈將信拿到他的房裡,說是沈碧瑤送來的,關於朝中的事。

  張問急忙接了過來,忙將信紙抽出,先瀏覽了一遍,然後細看。不出張問所料,朝中東林已經有所動作。幾個“正直”的都察院小官彈劾張問胡亂干涉軍務,造成十幾萬將士喪命,其罪難赦,要求上邊立刻查辦。張問看到這裡,心裡頓時火起,他媽的,死了十幾萬人馬,最後算到老子頭上?

  可清河堡大勝怎麼說?張問繼續細看,信中洋洋灑灑、用娟秀的字體寫了五頁字,將來龍去脈寫得很清楚。

  關於清河堡戰役,東林黨的說法是袁應泰下令張問所部殘兵策應劉鋌部,然後防守清河。就連其中設伏等策略都是出自袁應泰的手令,所以最大的功勞應該是巡撫;張問執行策略也有小功,但是功不抵過,無法彌補干涉軍務導致杜松覆滅的罪責。最終的奏摺是招張問回京,著三司法查辦。

  張問看到這裡,腦子裡只有無恥兩個字。旁邊的張盈見他神色難看,端茶上來,說了兩句勸解的話。張問接過張盈遞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氣,穩了一下心神。他預料到了東林對盡力抹殺自己的功績,以達到壓制潛在政敵的目的;但是他沒料到東林下手如此狠毒,居然把大罪往自己腦門上扣,欲直接搞掉自己。

  受憤怒心情的影響,張問的思緒有些混亂,便沉聲說道:“盈兒,你忙你的去,我想一個人靜靜。”張盈聽罷很溫順地“嗯”了一聲,站了起來。張問的心情已經很糟了,這時候他除了想到朝局,可能對其他事都不會有興趣。

  張問呆坐了一會,心緒起伏。要知道,只靠皇上一個人是不行的,皇上這會兒自己都很鬱悶,哪裡管得上張問。張問雖然經歷了擁立大功,受到皇上倚重,但是在朝中的根基還是很淺。從這封信就可以看出,連朝廷裡報信的人都沒有,還得靠自己的老情人沈碧瑤。

  所以張問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一不留神得一跟頭栽到底。他思索著各種各樣的辦法和出路,甚至想,這會兒在遼東還有些根基,考慮了一下留在遼東割據地方的可能。但是他很快就把這種念頭拋棄了:一旦和朝廷反目,底下那些人會何去何從,可不好說;這苦寒之地,四面臨敵、無險可守,錢糧補給哪裡來……等等無數的問題,割據遼東是在自尋死路。

  一個念頭在張問腦中響起:得回京師去,通過各種關係,和東林鬥才行。為慎重起見,他自己思考之後,又找來黃仁直和沈敬商議。

  當然那些想自立割據地方的想法,張問是不會說出來的。與兩個人分賓主入座之後,張問屏退左右,只將朝廷中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先聽聽他們有什麼建議。

  沈敬身材短小,說話卻是穩重,聽完張問的敘述,並不急著馬上提建議。但是他們身為謀士,不說話是不成的,所以沈敬先慎重地分析了一下東林的操作過程,“巡撫行轅的文官多是東林黨的人,要弄出戰役之前的命令備檔,是可行的。清河堡之戰前,袁應泰是否下了伏擊的命令,時過境遷各執一詞;這時候他們拿出備檔,就是憑據。”

  黃仁直摸著鬍鬚,半眯著眼睛點點頭道:“老夫同意沈先生所說,大人如果想力爭清河堡戰役的頭功,恐怕不容易;但是杜松部的慘敗,大人決不能承認責任。杜松已死,其部下還剩三千余官兵,大人要搶先得到官兵的證詞,證明戰敗是杜松輕敵冒進的責任。先擺脫罪責,立於不敗之地,再緩爭清河堡之功,方是上策。”

  兩個老頭經歷的事多,人情冷暖、世間百態也看得多了,得知東林黨想無恥冒功,並沒有義憤填膺,反而合理分析,張問頻頻點頭。沈敬和黃仁直慎重地提出了“立足不敗、緩圖大功”的建議,張問聽罷心情好了一些。

  張問已經確認一點:東林想給老子安上大罪,顯然是不容易的,他們不過想冒功、壓制政敵而已。

  只要放開了心胸,不要只盯著好處,心裡就會好受點。張問呵呵一笑,說道:“二位所言極是,不過清河堡之戰,我壓根就沒收到袁應泰的什麼命令。這樣的大功被他冒領了,可是冤得慌。我得想法子讓大夥都看見他們的醜態,臭上一臭。”

  黃仁直笑道:“聽說大人招攬了瀋陽有名的說書先生何三爺,這一招可是巧妙。”

  張問沉聲道:“黃先生從何得知?”他心道:這事要是弄得路人皆知,都知道是我張問請的嗓子,那還能有什麼效果?

  黃仁直道:“得天說的,昨天他還請老夫喝酒。”

  張問這才釋然,“哦”了一聲,想了想說道:“我這次來遼東,倒也拉攏了一些人,劉鋌、王熙……秦良玉(聯姻)等將領,還有章照此人。雖然這些人在朝廷裡說不上話,但是他們手裡有兵權,也是我的根基之一。所以我想爭清河堡的功勞,趁熱打鐵,提拔一下這些人,以後到用的時候,就更加牢靠了。”

  沈敬和黃仁直聽罷眼睛一亮,沈敬呵呵笑道:“大人所慮者遠,好、好。”

  張問道:“那我得趕緊的,在回京之前上一份摺子,也好先鋪個路子。就勞煩二位商量著給寫一份。”

  黃仁直自認筆頭和經驗還不錯,當下就自告奮勇地接了這份差事,拱手道:“這事交給老夫就行了。”

  張問笑著告謝,身邊有幾個文士使用,是很有必要的,比如寫點文章這類事就可以讓他們去辦。上官成天陷於雜務,非為官之道。

  張問不忘提一點建議,說道:“對於清河堡之戰的實情,就不要說得太明白了,奏摺得先經通政司之手,內閣也會看到。爭功之事宜緩不宜,先穩住東林的人,再緩緩圖之。”

  黃仁直點點頭,見張問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禁問道:“聽大人的口氣,已有腹策在胸?”

  張問道:“只想到一兩件小事,不過先將這些小事鋪好,事實總歸是事實,總有明白的一天。”

  於是黃仁直將奏摺寫好,張問便叫人送有司衙門,遞送京師。袁應泰也上了幾分奏摺,但沒有多少實質內容,大致就是歌功頌德。他們並不覺得皇上能管什麼事,反正奏摺主要是給內閣的同黨看,寫什麼也沒關係。

  袁應泰的奏摺中有點實質內容,就是建議在遼東緩和局勢、恢復元氣。這個政策可能不是袁應泰的本意,是東林黨的意思……由袁應泰上書,內閣首肯,正常地走一遍程序。

  東林黨推出這個政策也是有原因的。

  其實東林黨乃至朝廷的大部分官員,並不認為遼東問題是朝廷的首要問題,他們沒有將建虜看得多嚴重。東林黨上臺執政之後,才知道家窮難撐,銀子缺得厲害。他們從大局考慮,需要儘快結束戰爭、遼東無事、節省消耗,從而盡可能地降低國家運轉成本,實現首輔葉向高提出的“愛民、減稅、收人心、振國運”的宏圖偉業。

  偉業的道路是充滿荊棘的,效果如何,請繼續觀看、看故事的發展。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23
第四卷 眾裡尋它千百度 第〇一章 回首

  白的雪地,紅的燈籠,各大鋪面都盡數開張,瀋陽城越發熱鬧。當戰爭的威脅和恐懼漸漸理人們遠去的時候,各行各業的人都起早貪黑地顧著掙錢。臘月時候、臨近年底,只要有點積蓄的家庭,出手都會比平時大方,正是生意人掙錢的好時候。

  張問得到了朝廷招他回京述職的公文,剛從巡撫行轅出來。他走上馬車,回頭看了一眼騎馬的玄月,說道:“外面天寒地凍,到車上來。”

  玄月怔了怔,可能是想到張問昨日在家裡亂搞的事,神色有些異樣,隨即又從容道:“是,東家。”然後上了馬車,小心坐到張問的對面,一言不發,有些尷尬。張問卻不知道昨天她正站在外面,將自己在屋裡搞的事聽得清楚,這時見她一言不發,還以為女侍衛都是這麼個樣子,也不在意。

  這時候玄月將頭上戴的帷帽取了下來,帷帽周圍垂著黑色紗巾,戴帽的人可以看見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見戴帽人的臉,許多女人上街都會戴類似的帽子。張問打量了一下玄月,鵝蛋型的橢圓臉,肌膚緊致白皙,身體飽滿,特別是胸前很高;皮膚卻比秦玉蓮要好許多,手指也小巧、不似玉蓮一雙大手和張問的手差不多。玄月、張盈等人的武功偏向巧力,卻不會騎在馬上在大軍中縱橫。

  張問見到身材好的女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幹那事,一般不會想別的。但是對於玄月,張問倒是很快打消了念頭,此人武功高強,時刻在保衛自己的安全,萬一得罪了不是什麼好事,還是保持上下級的忠誠關係比較好。

  用女人下屬,比用男人下屬麻煩,只要你沾上了她,就會有諸多麻煩,比如時不時要鬧點小彆扭,或者要埋怨冷落了她,非常浪費精力;純粹的下屬對上峰卻會小心謹慎,有畏懼感……用起來順手。不過女人侍衛有個好處,可以隨時在內宅這些地方行走,更好地保障張問的安全。

  張問挑開車簾,看著街面上的景象,回頭說道:“京師的街上更熱鬧,元宵燈節更是繁華。”

  玄月看了一眼張問,說道:“這兩日就啟程,能趕上下燈節;要是快些,興許能趕上上燈節也不說不定。”

  “嗯。”張問無精打采地應了一句,說起京師,張問又想起了朝廷、東林黨。張問對東林的執政方略看得明白,也就是葉向高提出的政略:愛民、減稅、收人心、振國運。所謂執政方略,也就是達到目的的過程,在政見上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原本就是可以理解的;執政意味著會干涉摻和各方的利益,那就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看不見血的修羅場,任何遲疑、仁義、軟弱,都會被反對者抓住、利用,然後剿殺。

  所以張問調整好心態,開始心平氣和地看待東林黨官員的陰招、無恥。只是對於葉向高提出的政略,張問沒有多少信心,總覺得不太靠譜;但張問也沒有公開駁斥過葉向高的政略,因為張問自己也無法提出更好的辦法。

  張問看著街面上的燈籠、人流、車馬,突然感覺很恍惚、很迷茫,好像自己並不屬￿這熱鬧、這喧囂,好像沒有了自己。他不知道解決明帝國問題的辦法,也不知道自己的政治理想。

  他冥思苦想自己做官是為了什麼,有什麼政治理想,但是他想不出來。榮華富貴?好像是,也好像不完全是;為民為國、憂國憂民?張問自問沒有那麼高尚。

  這種沒有目的的迷茫讓他的心情很鬱悶,也許葉向高到底是姜老人辣:起碼葉向高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有什麼抱負、有什麼目的,並努力付諸實施。

  張問呆看著車窗外面,突然喃喃念一句:“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她人在燈火闌珊處……”

  他希望那個解決自己迷茫和國家前途的方法,就像那燈火闌珊處的美女,一回頭就看見了。於是他回頭一看,除了看見侍衛玄月,腦子裡什麼也沒出現,不由得在心裡暗自歎了一聲。

  張問先說“眾裡尋她千百度……”,然後回頭看了一眼玄月,著實是讓玄月誤會了。玄月的眼睛裡原本波瀾不驚的潭水,激起了些許漣漪。她對張問那句充滿揶揄的話、那個充滿揶揄的動作,除了能想到男女之情,想不到其他東西。

  玄月只是識字,明白那句宋詞的字面意思,但是她不明詩書,所以不知道辛棄疾的這句詞、並不是寫女人的;她又不懂政治,再說大部分女人都對政治不感興趣,所以玄月也不會聯繫到朝廷政略上去。

  於是玄月開始胡思亂想。玄月沒想明白張問是啥意思,她沉默了一會,才謹慎地說道:“玄月本是東家和夫人的人,東家要做什麼,先給夫人說一聲……就成了。”

  玄月和張問相處了一段時間,不覺得他是一個多麼鍾情的人。但剛才張問明明就在暗示,玄月只能想到張問是好色,不是鍾情。所以她才沒想著和張問玩那種女人愛玩的、膩歪的猜猜遊戲。她直接表明了意思:讓我侍寢可以,但不能白陪,先讓夫人知道,起碼得給個名分。

  張問聽罷玄月說的話,愣了一愣,一時沒有回過味來,仔細一尋思,這才明白了玄月的意思,忙擺手道:“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玄月心裡添堵,不明白張問是嘛意思。要說張盈要管著張大人,那倒是真的,但由於張盈這麼久都生不出孩子,所以管得也不是很嚴,並且張問也不怕他的夫人;張問那麼多小妾,還在乎多一個麼?

  玄月百思不得其解,心道他既然看上了自己,動了淫心,為何又收住了?

  張問見到玄月迷惑,張了張嘴,想了許久才找到解釋的法子,說道:“剛才我念的那句詞,是宋朝辛棄疾寫的。辛棄疾聽說過吧?寫夢裡挑燈看劍那個,他又不是柳七,哪有那麼多纏綿來……”

  正在這時,外邊的車夫說道:“東家,咱到家了。”

  張問想著已經到了還和一個女人坐在車上作甚,只得準備下車,轉頭說道:“你回頭翻翻辛棄疾寫的東西看,就明白了。”說罷就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玄月也不動聲色地戴上黑紗帷帽,從車上下來,腰間掛著她的那柄圓形鋼刀,依然一副冷漠無情的打頭,院子裡的眾丫鬟、玄衣衛侍衛對她都十分畏懼,遠遠地就避在道旁執禮。

  她敢佩帶武器在大街上走,是因為身份是張問的侍衛,而張問是四品朝廷禦史。不然的話,胥吏、兵丁遲早得抓她。

  玄月徑直在院子裡所有地方穿行、隨心所欲,在張問的行轅裡,除了張問夫婦,她是最有權力的一個人。在任何地方,權力總是分配在少部分人手裡。

  昨天用嘴服侍張問的那丫鬟正提著一個茶壺走在走廊上,看見玄月迎面走來,急忙彎腰讓到旁邊。玄月默默走過去,看了一眼丫鬟,見她的眼睛裡有些恨意,玄月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丫鬟臉色頓時煞白,低著頭不敢說話,只聽玄月冷冷地問道:“夫人呢?”丫鬟口齒不清地說道:“在東廂房裡。”

  玄月哦了一聲,看向別處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別說你不可能懷上香火,就算懷上了,怎麼處置你,也就是夫人的一句話。”

  丫鬟聽罷腿上一軟,急忙跪倒在地,手裡的空茶壺哐哐掉到地上,說道:“奴婢心裡只想著盡心服侍夫人、服侍玄月姐姐,玄月姐姐念在奴婢端茶送水的份上,在夫人面前說說好話吧。”

  “如果你說的和想的、做的真是一樣,別的就不用擔心,我從來不會冤枉好人;夫人也是明白人。”

  丫鬟急忙是、是地應了幾聲。玄月才說道:“趕緊起來,別人看見了像什麼話。”玄月敲打了幾句丫鬟,這才轉身向東廂房走去。她走到廂房門口,看了一眼虛掩的房門,這才走到門口,喊了一聲夫人。張盈聽到是玄月的聲音,就叫她進來,問道:“相公回來了嗎?”玄月道:“回來了。”

  只見張盈梳著墜馬鬢,頭式和飽滿的額頭倒是很搭配,她上身穿著一件棉襖,下襦為長裙,卻是看不出是善武的女子了。讓玄月納悶的是,旁邊還坐著一個丫鬟,丫鬟和張盈手裡都拿著針線,敢情夫人學起針線活了?

  玄月進門之時,臉上冷冷的表情就改過來了,她的神色變得溫和,這時候更是“噗哧”一聲掩嘴而笑,說道:“夫人也學起女紅針線來了,真是稀罕事呢。”

  張盈紅著臉道:“這小小的針竟比飛針簡單不了多少,我這學半天了,還沒使順手。”

  張盈平時候待人還算和氣,又因為張問在家裡對於禮節之類的東西很隨便,她也就隨意了。玄月這時候也沒有刻意客套生分,拉了一把椅子就坐下來,說道:“夫人怎麼突然想起學針線來了?”

  “相公在朝為官,原本是儒雅之人,家裡要是弄得佈滿殺氣,卻不是好事。我得給大家做個表率不是。”張盈笑道。

  玄月見張盈變得越來越貴氣、閒適,實在是有些羡慕、甚至妒忌張盈的好運氣。原本張盈和玄月一樣,都是別人手裡殺人的工具、看家護院的人,刀口上討生活,但是現在呢,張盈成了誥命夫人,而且是皇后的姐姐,貴不可言;玄月卻沒有多大的改觀,只能這麼前途迷茫地過日子,她的心裡沒有點酸楚是不可能的。

  玄月的眼睛閃過一絲悲哀,這個世道,無論女人多麼厲害,卻不能科舉、不能武舉、甚至上街都要戴帷帽。她們最終還是得靠男人,只有男人才能給予她們想要的東西、給予她們歸宿。她想到舊主沈碧瑤、瀋陽認識的秦良玉、秦玉蓮,這些人倒是靠自己找到了一席之地,可是她們也是依靠了家裡的關係網。

  “對了,夫人,您知道辛棄疾嗎?”玄月突然問道。她的社會關係實在比較簡單,和宮裡的太監差不多……所以皇帝信任太監,張問信任沈家培養起來的這幫無家無姓名的女人。玄月想了一遍會點筆墨的熟人:沈碧瑤倒是琴棋書畫都絕,可惜還在浙江;黃仁直不是太熟;也就是只有張盈還能識得一些字,懂一些詩文,因為張盈以前就是沈碧瑤的心腹,一直在沈碧瑤身邊。

  張盈聽罷笑道:“玄月要學詩文了?”

  玄月如張盈學針一般紅著臉道:“只是偶然間聽到一句好聽的詩,聽人說是辛棄疾寫的,我就想知道辛棄疾是怎麼樣的人。”

  “我也只是聽說過辛棄疾,那句‘夢裡挑燈看劍’可是大夥都知道的詞兒。這樣,你看相公閑著的時候,問他去,他肯定知道。”張盈隨口說道。

  玄月心道就是你的相公叫我弄明白辛棄疾的,但她口上卻沒有這麼說。

  這時張盈又好奇地問道:“你聽見的是哪句?”

  玄月聲音有些異樣道:“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她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張盈笑道:“這句說得這麼白,還不明白麼,好像那首詞是說辛棄疾有一次去看燈會,看到一個美貌絕俗的女子,但是一眨眼又不見了,他就到處找,找遍了大街小巷,心情很是失落。結果一回頭,就看見她在燈火闌珊之處。意思可是這樣的?”

  玄月低頭嗯了一聲,張盈見罷嘻嘻笑道:“小妮子可是看上誰了?”剛開了一句玩笑,張盈又急忙打住……什麼清白人家會願意娶玄月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呢?最多考慮她身段不錯,納作小妾淫樂罷了。玄月和張盈沒法比,因為張盈有籍貫有姓名,還有些親人,她是先學的武功、跑江湖,後來才被沈碧瑤收到門下的。

  玄月看了一眼張盈,眼神有些幽怨。張盈心裡一陣酸楚,想著她原本就是自己的好姐妹,交情不淺,就寬慰道:“妹妹別多想了,只要有我在,你就和我在一起好了。”玄月感動地應了一聲,謝過張盈。

  張盈又道:“你要是有空,自個去書房看看,有沒有辛棄疾的冊子。喲,對了,我差點沒想起,這院子裡好像沒有書房……相公房裡倒是有個書架,也不知放了些什麼書。”

  “嗯,呆會我去書架上找找。”玄月說道,反正這家裡她哪裡都可以去,張問房裡也常去,為了巡查安全。她是個女人,張問和張盈都沒限制她。

  張盈又問道:“相公去巡撫行轅,拿到公文了麼,可是皇上招相公回京述職的公文?”

  玄月道:“是。”

  “哦。”張盈隨口說道,“趕著點,還能趕上京師的燈會。你一會下去叫其他人都收拾收拾,準備回京了。”玄月又應了一聲是,坐了一會,她才告辭從張盈房裡出來。

  院子裡的積雪掃得乾乾淨淨的,今兒也沒下雪了,就是寒風依然吹,玄月縮了縮頸子,向北房走去。她推開張問的房門、繞過屏風,看見張問正在案前奮筆寫著什麼東西。張問聽見門響,頭也不抬地說:“把茶放下就行了。”

  玄月左右看了看,發現火爐上有個茶壺,便走過去沖了一杯茶,放到案上,然後自顧自地走到書架旁邊尋找。她的手指緩緩從一本本書上滑過,還真發現了一本辛棄疾的詞集。是後人編撰的,翻開一看,還帶注釋。

  這時張問長長呼出一口氣,聽到一聲輕響,他已把筆擱到了煙臺上,一邊伸手去抓鎮紙,一邊抬頭一看,發現是玄月,說道:“原來是玄月,我還以為是送茶的丫鬟。”

  玄月抱拳告禮道:“東家要玄月找辛棄疾的書,我就到書架上看看有沒有。”

  張問道:“找到了嗎?我都好久不看詩文了,也不知道上邊有些什麼書。”

  “找到了,就是這本。東家,那首詞叫什麼名字?”

  張問道:“詞牌是青玉案,名字我卻是忘記了。”

  玄月翻到目錄頁,找到青玉案的大致位置,然後才去翻看。張問見她自己摸索,也省得花時間解釋,便拿起桌子上的奏摺審一遍,看看有沒有錯字和犯禁的語句。那張紙在鎮紙下壓了一會,墨蹟還未幹透,張問又習慣性地張嘴向紙上吹了吹氣。

  玄月找到了《青玉案•元夕》,看了一遍整首,東風夜放花千樹……詞句並不生澀,很容易懂,原本宋詞就是歌詞。豎印的詞句隔得很開,行間還有小字,是注釋和編撰者對詞的理解。

  那注釋裡並沒有說男女之情,卻用了大量篇幅敘述辛棄疾當時被罷免的前因後果。玄月看得半懂不懂,但是她明白了,這首詞是隱喻其他東西。

  這時候玄月抬頭說道:“我明白對東家的誤解了,只是不明白東家念那詞的意思。”

  張問道:“明白了就好。我的意思……這個說起來十分麻煩,你也不感興趣,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玄月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突然毫無預兆地說道:“東家丹青絕妙,寒煙姐姐那裡有一幅畫,我也看見了……東家能不能為我也畫一幅?”說完,玄月自己都有些吃驚,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這麼說。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24
第四卷 眾裡尋它千百度 第〇二章 家事

  玄月說,寒煙那裡有一副張問的丹青,讓張問也給她畫一幅。但是玄月剛一出口就後悔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說這麼一句話。也許是對未來的迷茫,也許出於嫉妒、羡慕。張盈那麼信任她,要是知道這件事,會怎麼想?玄月心裡一陣恐慌,就像溺水的人抓了一根稻草,但是那根稻草轉眼就會飄走一般。

  原本張問就沒有那個意思,她希望張問說他累了、下次吧;抑或是說還是算了吧。但是這時張問怔了怔,說道:“也好。”說罷便轉身到書架旁邊的桌案上拿色彩宣紙等物。

  玄月急忙說道:“我突然想起來……還是別畫了,行麼?”

  張問回頭道:“突然想起什麼了?”玄月神色有些恐慌道:“這幾天我身體不舒服,下次吧。”當然這只是一個藉口。

  張問盯著玄月那碩大高聳的胸部看了片刻,那對東西和他的後娘吳氏的有一拼,他吞了一口口水,來了興致,說道:“沒事,穿著褻褲就是。你的胸很特別,我主要畫上身……月事之時更好,因為那幾天胸口會發脹、更加挺立,我說得不錯吧?”

  玄月聽到張問說話露骨,饒是她處事不驚,也聽得面紅耳熱。她回頭看了一眼屏風,屏風外面還有門,裡面說話不容易被人聽見,這才安心一些。張問見罷她的動作,就說道:“我準備紙筆,你出去把門閂上。”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玄月胸口起伏,感覺十分緊張。張問感覺到她的情緒,好言道:“不用擔心,沒什麼事。你要是不願意被外人知道,畫你保管著,我也不會說畫過誰。寒煙的畫如果不是她自己拿出來給你們看,你們也不會知道。”

  玄月想像著自己被他看光身子的情景,竟覺得十分刺激,身上也燥熱起來,腦子一陣眩暈。她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那樣的話……”

  張問笑道:“放心好了,雖然我許久沒有動過畫筆,但是以前的技藝還在,一會畫出來肯定能讓你滿意。”

  張問說罷,就擺弄起他的那一套東西,並調配顏料,忙乎的時候還不忘抬頭說一句:“天兒冷,坐到火盆旁邊就好了。”他的興致很好,覺得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褻玩美女更有樂子的事情了。

  玄月依言走到火盆旁邊,燒紅的木炭映得她的臉蛋紅通通的。她猶豫了片刻,便慢騰騰地開始解紐扣衣帶。黑色的棉襖、外套滑落在地板上,裡面是白羅褻衣,被胸前的那兩個東西撐得很高。

  張問看了一眼那印在衣服上突起的兩點輪廓,目不轉睛、十分期待,但是玄月偏生慢騰騰的。剛剛解開兩個紐扣,深深的乳溝又讓張問暗自讚歎了一聲。

  就在這時,張問突然聽見“嘎吱”一聲悶響,看向玄月道:“剛才叫你閂門,可給忘了。”說罷對著屏風外面說道,“是誰?送茶的話,等會兒再過來。”

  玄月也以為是照顧張問起居的丫鬟,不動聲色地坐著沒動。不料屏風外面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徑直走了過來。玄月這才意識到可能是夫人,急忙穿衣服。

  但是已經太遲了,張盈很快就繞過屏風,看到了裡面的情景,看著衣衫不整的玄月。張問愣了愣,隨即有點尷尬笑道:“我還以為是送茶的丫鬟,原來是盈兒。我這正想給玄月畫一幅肖像。”

  張盈冷冷道:“什麼樣的畫?”

  張問心道當然是春宮畫,但見張盈好像不高興,他自然不會這麼說,只說道:“就是普通畫像而已,但是畫的是女子,穿太多了畫不好。”

  旁邊的玄月默默穿好衣服,這時候被撞破了,她心裡沒有害怕,反而有一絲快感。女人的心思真是很難理解。同時她在心裡想著,這事可不能說是我在勾引張問,得讓張問把事扛下才行,便冷靜地說道:“東家的話,我不能不聽……”

  “我知道。”張盈自認很瞭解玄月,也瞭解張問,回頭對玄月說道:“你先下去,我有話要和相公說。”

  玄月道:“是,夫人。”

  張問見張盈神情冰冷,臉色煞白,忙說道:“玄月本就是咱們的人,還與盈兒以姐妹相稱。這也沒什麼,你就別氣了。”張問想著上回自己幹了丫鬟,張盈雖然干涉,但卻盡揀好聽的話勸說自己;這回還沒幹呢,也沒什麼事吧?

  他見張盈站在那裡臉色不好看、一句話不說,心裡覺得有些不妙,急忙岔開話道:“盈兒過來做什麼?”

  張盈將手裡的一疊紙放到案上,冷冷地說道:“外院送進來的東西,是倖存的杜松部下寫的證詞。”

  “哦。”張問隨手拿起那疊紙,翻開了幾頁,都有畫押和手印,確是可以證明自己在蘇子河之戰中無罪。他抬頭說道:“這疊東西到了京師很有用。”

  張問這時突然看見張盈的臉頰上滑下一滴眼淚,只聽得她說道:“我還要怎麼對你才行?相公喜歡什麼,我都學著去做……可你呢?稍有姿色的女人,只要被你看到,就要亂動心思……你當初為什麼要娶我?在你心裡,我究竟有沒有位置?”

  “盈兒是我的結髮妻,在我心裡自然是最重要的女人。”張問張口就是謊話,在他心裡誰最有位置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又勸說道,“別說官宦之家,就是稍有富貴的人,有多少人不是妻妾成群?我就算有其他女人,可盈兒依然是正室,我張問明媒正娶之妻,你和她們計較什麼?”

  張問看著張盈那飽滿的額頭,讓他想起小綰。但是看久了,就很容易感覺出張盈和小綰的面相很有區別。他為什麼要娶她?一是當初她妹妹被朱由校看上了,可能做皇后;再則是張盈長得和小綰有些相似;還有一點原因是可以和沈碧瑤套上關係,沈碧瑤還是有些能量,而且很有見識,不過現在沈碧瑤肚子裡有了張問的骨肉,他卻不再需要張盈這個關係了。

  張問摸著良心想了一遍,張盈在他心裡也不過如此。但是他依舊要哄著張盈,還是要保證她在張家的地位。皇親國戚、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名聲,是一方面原因;最重要的是張問多少還是有點責任感。娶了別人,不能利用完就扔掉,該承擔的還是要承擔,這和利用其他人有本質區別。再說誰做老婆,對張問來說都差不多。

  這時張盈卻沒有被張問的花言巧語蒙蔽,她擦掉眼淚,冷冷說道:“你要明白,我嫁與你,並不是為了你的官位、富貴,沒有你我照樣能活。”

  張問聽到這句有些急了,心道馬上就要回京師,正需要各種各樣的盟友,才能招架住東林。這會兒要是家裡出了問題,皇帝、皇后那裡老子怎麼交代?

  他想罷忙拉住張盈的手,厚著臉皮說道:“盈兒原諒我這一回吧。”在他的印象裡,女人都比較心軟,哄哄就好了,很好對付。

  張盈紅著眼睛道:“我馬上就回關內,我決定了的事,誰也勸不住。”張問瞪圓了眼睛道:“你不和我一起走?你去哪裡?”

  張盈的眼淚再次掉下來,張問抓住她的手,她也沒有甩開,只說道:“我不是一時衝動,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個晚上,你躺在我旁邊,卻想著別的事情。我在你的身邊,好像是一個無用的人,一個多餘的人。你有許多紅顏知己,有的甚至可以為了你只率幾百騎出關冒險……”

  “你究竟在說什麼?”張問的心裡生出一股怒氣,“你是我的內室,又不是下屬、同黨,能需要你做什麼事?辦事我可以找同僚下屬,商量政務我可以找黃仁直沈敬。咱們不是挺好、挺和氣的嗎,盈兒把家裡操持好,咱們好好過日子不就行了?你不願意我碰其他女人,這個容易辦,其他女人在我眼裡,和古玩、玉器這些東西沒有區別,不碰就是了,你亂想些什麼?”

  張盈道:“……相公放心,盈兒這輩子只有相公一個人、從一而終,也不會讓相公寫休書。所以相公不需要擔心怎麼向皇后交代。我只是離開一段時間,不會影響你的名聲。”

  “太影響了!你要去哪裡,在外面瞎跑我張問的面子往哪擱?不准走,要走就回京師,在家裡好好呆著!”張問怒道,“倫理綱常,你嫁了我,就得聽我的。”

  張盈道:“你留不住我。”說罷轉身就走。

  “等等,你要去哪裡,我怎麼找你?”

  張盈回頭道:“妾身想見相公的時候,自然會能找到相公。”

  張問呆呆站在原地,很受打擊。他確實沒有辦法,面對張盈這樣的人,什麼倫理綱常、什麼權力都沒有用,張問不可能以權柄動用其他力量抓她,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樣不是授人笑柄麼?

  他回頭一看,只有一扇窗戶被風吹得吱吱輕響,並沒有在驀然回首之間,就能解決自己的迷茫。他突然覺得非常寂寞,寂寞難耐,雖然家裡有一屋子女人,外邊有一幫子黨羽。

  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感覺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沒有政治理想,也沒有感情。比以前更加糟糕,以前他心裡有仇恨,仇恨背後又有愛、小綰的影子,起碼有目的;現在他恨不起任何人,甚至東林要整他,他也恨不起來;小綰的影子也在報完仇、盡了心願之後也漸漸淡去。

  張問覺得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意義;但他現在有錢有女人,沒有意義,卻有意思。只是這種渾噩的感受讓人十分不爽,他需要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任何一種讓人活著有意義的東西。

  這時一個丫鬟喊了一聲“東家”,聽見張問應聲,才小心走進來說道:“稟報東家,剛剛夫人收拾東西走了。”

  “哦。”張問心道張盈還真是女中丈夫,行事雷厲風行,說走就走。他沉住氣,說道:“夫人雖然要回娘家一些日子,但是你們也得各自做好本分,別以為沒人管了就能亂來,明白嗎?”

  “是,奴婢侍候東家是本分。”丫鬟道。

  張問聽得話語間有些熟悉,又看了一眼那丫鬟,才想起那日這丫鬟用嘴服侍過自己。不知怎的,張盈走了,他除了有些心痛之外,反倒輕鬆一頭,這下想幹誰就幹誰,可是沒人管了。

  張問想到這裡,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副德行。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丫鬟,雖然年齡小,不過看起來很聽話的樣子,就說道:“以後我的起居,就由你侍候吧。對了,叫啥名兒?”

  丫鬟道:“回東家,奴婢叫五丫。”

  “烏鴉……”張問念了一遍,皺眉看了一眼那奴婢,說道,“我看你長得挺白,怎麼取個名字叫烏鴉?”

  五丫笑道:“不是烏鴉,是一二三四五的五丫,奴婢在家排行第五,兄弟姐妹們都沒有名字,就以排行做名字。”說完很期待地看著張問,希望張問給取個好聽的名字,稍微抬高些自己低賤的身份。

  但是張問卻揮了揮手道:“沒什麼事的話,下去吧。”

  五丫只得執禮退了出來,走到門口,正遇到另外兩個丫鬟,五丫就說道:“以後東家房裡,不能誰想進就進。東家說了,讓我負責起居。”

  兩個丫鬟忙恭喜五丫,並說了許多好話。這時候卻見玄月走了過來,她們就都急忙住嘴,彎著腰站在一旁。玄月冷冷道:“不錯嘛,東家房裡不能想進就進,那以後我要巡查,也得先給你稟報一聲了?”

  五丫戰兢兢說道:“奴婢不敢,是東家這麼對奴婢說的……”玄月哼了一聲,掉頭便走。

  其他兩個丫鬟看著玄月都遠了,才說道:“得罪了玄月,可沒好果子吃,你剛才還提東家作甚?這不是明白著拿東家壓她一頭麼?”

  五丫咬了咬嘴唇,說道:“她還能大過東家去了?”

  院子裡有許多女人,五丫這句話很快就被人傳到了玄月耳朵裡,並且添油加醋說五丫要在東家面前說什麼話。然後沒過幾天,張問早上起來時,就發現侍候的自己的丫鬟換了人,他忍不住問道:“五丫呢?”

  新的奴婢道:“昨天沒見著五丫,玄月姐姐就讓奴婢暫時侍候著,找到了五丫再讓她過來侍候。”

  張問不知道那些女人間的事兒,但這種事他猜也能猜著個大概,可能這裡邊有問題。不過五丫就是個奴婢,張問也懶得去管,也就放到一邊不作計較。他看了一眼新的奴婢,長得比五丫還不如,小眼、胸平、細胳膊細腿,皮膚也很幹,一點水靈的感覺都沒有。

  但張問也不計較,將就著用用。他掀開被子,指著胯間一柱擎天的玩意,說道:“給我弄出來,以後早上進來侍候,就別讓我再說了。”

  丫鬟紅著臉道:“是。”她想著以前五丫肯定也幹這活,想到這裡心裡平衡了些,雖然髒點,但又不只她一個人做。

  丫鬟含住張問的玩意,口技生疏地弄了一會。張問一看她那張毫無感覺的臉、毫無感覺的肌膚,就提不起興致,連教她兩招的心情都沒有。

  她賣力地忙乎了好一陣,張問已經覺得十分無聊,說道:“行了、行了,我自己來。”他自己套弄了一陣,終於解決了發脹的難受,命令那丫鬟舔乾淨,這才讓丫鬟服侍著穿好衣服起床。

  張問洗漱、吃完東西之後,便又拿起那疊從杜松部殘兵那裡得來的證詞,他再細看一遍,免得以後用的時候出了什麼紕漏。

  其中大部分的字是出自黃仁直和沈敬之手。由官兵們口述,黃仁直等人記錄,然後讓官兵畫押;因為軍戶大部分不識字。張問翻看的時候,突然見到一份字跡不同的,不由得細看了幾分。

  這份證詞並非出自黃仁直等人之手,卻字跡清晰、言辭恰當,將整個事情敘述得井井有條。張問心道此人起碼得是個秀才,才有這樣的文筆。然後張問翻到末尾,卻不是畫押,而是簽的名字:葉青成。簽字和文章的字跡相同。

  張問心裡一喜,心道這份是出自官兵親手,卻是更有說服力,當下就拿出來單獨放置。

  張問審完證詞,就走出內宅,到外院去處理了一些公務,叫來黃仁直和沈敬輔佐處理一些書信來往。

  這時張問想起那個親筆寫證詞的人,問道:“葉青成你們認識麼?”

  沈敬笑道:“大人也注意到此人的文章了?呵呵,老夫當時看了他的文章,也是驚歎,就問他怎麼不走科舉,卻做軍戶。”

  張問道:“是啊,此人的文采,考個舉人應該還是可以的。他為什麼要做軍戶?”

  沈敬道:“殺了人,不過他自己說是被陷害的,老夫也不清楚。總之最後是被流放到甘肅,更籍為軍戶。在杜松部打套寇的時候屢立戰功,累功至千戶,後跟著杜松到了遼東,出關參加蘇子河之戰。”

  “哦,原來是這樣,沈先生找人叫他明天來見我,看看人怎麼樣。”張問馬上說道,一個能文能武的人才,他倒是想拉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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