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499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8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三章 湖畔

  陳安上用公鴨叫的聲音說朝廷要浙江鹽課改回洪武年使用的“開中納米”,大為不解,便向張問請教。

  張問說上邊要改自然有要改的理由,作為敷衍,心道陳安上雖然長得醜點,可也是進士出身,哪有一點都看不明白的?不知這拔毛猴子是在裝傻,還是考老子。

  陳安上道:“要改為什麼獨獨讓咱們浙江改?這法子能不能管用還另說,能改得過來麼?”

  張問喃喃說道:“東北邊一個叫野豬皮的人擁兵數萬造反,朝廷欲大舉用兵,奈何國庫空虛。這上邊不也說了嗎,首輔方閣老從各部調出五十萬兩作軍費,欲籌足一百萬兩發往遼東,供川雲新軍用度,又請旨皇上開內帑補足,可內帑也不充裕不是。咱們浙江歷來是大明糧倉,當此大敵關頭,對平亂作出點貢獻是應該的。”

  陳安上為難道:“理是這個理,但是私鹽從來是屢禁不止,一旦實行開中納米,定會導致鹽引擁堵,鹽價上揚,在暴利之下,販賣私鹽更是趨之若鶩,禁之不禁,如之奈何?”

  張問點點頭,在面前的紙上畫個圈,問道:“戶部有人下來監察改鹽嗎?”

  “浙江清吏司戶部郎中楊大人已到浙江,監察浙江輸糧,浙江清吏司另有戶部主事王化貞調到杭州……另外左大人升浙江道監察禦史,也到了杭州。”

  張問一邊聽,一邊在紙上畫圈,一共畫了三個圈,又問道:“熊廷弼熊大人也來杭州了嗎?”

  陳安上驚訝道:“大人真是不出書齋,便知天下事!熊大人由南直隸調改杭州學道,也從京城(注1)到杭州了。”

  張問又畫了半個圈,放下毛筆,站了起來。陳安上忙去看紙上的圈圈,不知所然,張問回頭道:“陳大人要是真對這個有興趣,就三個半圈……不對!”張問又返回身來,加了半個圈,“三個圈,加兩個半圈,呵呵。”

  提舉司的作息時間和縣衙是一樣,張問在衙門裡呆到酉時,便簽押各司條目,然後下班。

  張問剛走出衙門,便看見一個熟人,黃仁直。黃仁直摸了摸鬍鬚,站在街邊等張問走近了,便面帶笑意地作揖道:“張大人別來無恙。”

  “哈哈,黃老……”,張問面有喜色,快步走了上去,也作了一揖,兩人互拜。

  黃仁直摸著下巴的鬍鬚,笑道:“生計多艱,不知大人還用得著老夫做幕友麼?”

  張問笑道:“我欠你們的銀子,可是已經還清了。”說罷兩人相視大笑。

  黃仁直看向身後,兩個作青色直身長衣的年輕人便作揖道:“屬下等拜見大人。”黃仁直道:“沈小姐怕大人在杭州沒有趁手可用的人,他們從現在起只聽命于大人一個人。”

  張問看了一眼,兩個作直身男裝的年輕人明顯就是女的,呵呵一笑,對黃仁直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們上車再說。”

  張問與黃仁直同車,相對而坐。黃仁直是沈碧瑤的私人,現在張問已經和沈家一個鼻孔出氣,所以對黃仁直已不用像以前那樣防範了。

  黃仁直摸須,渾濁的眼睛看張問時,閃出一絲精光,隨即笑著調侃道:“大人在上虞扮昏,可把老夫蒙過去。”

  張問覥顏道:“情勢所迫,不得已啊。但是當初黃先生在上虞縣在旁指點,實令我受益匪淺。現在還望黃先生不計前嫌,你我攜手如初。”

  “不敢指點,大人能用得上老夫在旁輔佐查漏補缺,老夫領些銀子買酒,也就心安理得了。”

  張問笑道:“先生雅興,高才換酒,灑脫至斯,令人佩服。正如詩中所言……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身在鬧市,兩人相互說了些閒話,馬車向西行了許久,才停了下來。張問下得車來,首先就看見了西湖,面上一喜,回頭道:“住在這裡,真是一大快事。”

  傍晚時分,西湖岸邊是車水馬龍,士女群集,歌吹如沸,燈籠早早就點亮,讓人感覺不到夜幕的降臨。其繁華喧鬧更是延伸到湖面上,樓船上的燈籠映在水中,如有千百個月亮。遊船已經形成龐大的產業,在杭州,其規模不比酒樓差,王孫公子雅士最愛泛湖遊樂。

  這繁華之處,是美女如雲,不僅樂人才抛頭露面,大明到現在,江南的風氣已經十分開化,姑娘媳婦都愛逛街,特別在杭州,更是鶯鶯燕燕目不暇接。朝廷三申五令要整頓風化,根本無濟於事。隨著大明城市經濟的空前繁榮,女人們根本不會守在閨房裡,而是廣泛地參加社會交往。

  朝廷下令:女子不准買命算卦,莫聽唱說書,莫結會講經,莫齋僧飯道,莫修寺建塔,莫廟宇燒香,莫看春看燈,莫輕見外人,莫輕赴酒席……等等,法令基本是一紙空文,女人們什麼都不遵守,特別是求神拜佛,吟詩作對最是喜愛。

  連傳統悠久的教條“女子無才便是德”都是扯淡了,杭州書香門第娶妻,要是女子連字都不識,丈夫不會覺得是德,覺得是在朋友面前丟臉。

  “美女可真多啊!”張問看著黃仁直笑道。黃仁直摸須呵呵一笑。

  幾個人進了宅子大門,這是個三進的小庭院,門廳是江南獨特的通風敞口廳,院子裡有天井,左右有廊道,屋簷寬大,因為江南多雨,合“四水歸堂”。

  院子不大,但是張問知道這個小院子,在這個地段,價值在萬兩銀子以上。沈家將這麼一處院子直接劃給張問居住,財力不容小窺。張問看向黃仁直道:“沈小姐如此厚贈,又給房子又給人,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笑了笑,不置可否。一個白衣少女迎到第二進的月洞門門口,作了個萬福,“東家請這邊,奴婢們已經準備了晚膳,東家要先喝會茶,還是現在就用膳了?”

  張問見那白衣少女的可愛鵝蛋小臉,玲瓏身段,得體舉止,絕非隨便買的奴婢,回頭對黃仁直道:“連侍女也是小姐送的麼?”

  那少女笑著臉道:“東家不記得了麼?去年您去沈宅,進了西庭,就是奴婢給東家引的路。”

  張問一拍額頭,哦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哈,我說怎麼看起來這麼面熟。”其實他壓根就不記得了,不過實在不想讓如此美女失落。

  “黃先生,一起吃飯,還喝什麼茶,中午在衙裡吃那一頓,簡直難以下嚥……你叫什麼?”張問又回頭問那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笑嘻嘻地甜聲道:“奴婢名叫珍兒。奴婢是東家的人了,東家賞賜奴婢一個名字哦。”

  “真兒……就賞你個名兒,叫假兒吧。”

  白衣少女嘟起小嘴不快,這名字確實難聽。張問哈哈一笑,“居西湖之畔,有詩曰淡妝濃抹總相宜,你又穿白衣淺紋褶裙,就叫淡妝吧。”

  “謝東家賜名。”

  張問又道:“去叫夫人她們一起吃飯。”

  “是。”

  黃仁直忙道:“大人內眷在此,老夫就不便叨擾了。”張問道:“黃先生不必見外,張盈不就是笛姑麼,先生又不是不認識,當初在京師,不是先生和她一起來相識了,我豈能娶此良眷賢妻?”

  黃仁直這才笑著答應了。

  白衣少女淡妝將張問等人帶進第二進院子,院子裡栽滿了桃樹,林間小徑上飄滿了落花,空中也紛紛揚揚,美麗得如人間仙境。這院子原來是沈碧瑤的,看來沈碧瑤不是一般的愛花,在她居住過的地方,無一不是種滿花樹。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張問都有點樂不思蜀的感覺了,他雖出身地主家庭,還是第一過這般奢華的生活。這些都容易讓人沉迷喪失鬥志,張問不由得提醒自己。如果沒有權柄實力,什麼東西都是過眼雲煙。

  穿過一片桃花林,就看見一塘荷葉,荷塘中間有個小亭子,岸邊有房屋數間。張問走近之後,見那幾間房有亭、謝和敞室,周圍養著白鶴,還有雞鴨等家畜,這裡定是主人閒時休閒娛樂輿情的地方,因為沒有窗楹,四面透風,不適合居住,居住應該在第三進院子的內宅裡。

  最大的是一間敞室,前面種著梧桐樹,後面種著竹子。張問和黃仁直進去之後,看了一番這敞室,自然是幽雅所在。前後沒有牆壁,通風又便於觀景聽琴。

  敞室不能懸掛書畫,中間有一張大幾,兩旁各有無屏的長榻一張,木幾上擺著大硯臺一個和青綠水盆一個。北窗有湘竹塌一張,可以高臥。

  張問和黃仁直推讓一番,坐在中間的長塌上,不一會又走來了幾個白衣少女,將北窗的湘竹塌抬開,放上桌子板凳,開始擺飯。

  張問和黃仁直剛坐下,就聽得不遠處響起了琴聲,張問循聲望去,寒煙已經坐到了旁邊的亭子裡,焚香凝神,開始撥弦。

  注1:北京為京師,南京稱京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9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四章 煮酒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幾案上有建蘭一二盆,塘邊奇峰古樹、清泉白石;敞室中湘簾四垂,望之如入清涼界中。

  亭中有白衣寒煙,緩緩送來叮咚琴聲,青絲隨風而動,玲瓏身段,嬌美面容,如仙子下凡。張問和黃仁直坐的桌子邊上燒著一個小爐子,溫著美酒,丫鬟美婢陸續送來佳餚,擺放在桌子上。

  “良辰美景,知己一二人,煮酒廣論,今日我們就來個煮酒論英雄如何?”張問心情很好,朗聲笑著。這庭院之中,全是沈家的人,張問深感沈碧瑤的厚愛,老婆都是沈碧瑤給的,所以已經不把沈家當外人。

  黃仁直摸著鬍鬚呵呵一笑:“很久沒有這般放開胸懷了。”

  桌子上很快擺上了滿滿一桌子,有山珍,鵝、鴿子、斑鳩;有海味,炙蛤、鮮蝦、燕菜、鯊翅;有各色蔬果,層層架疊,以示美觀,稱為“果山增高碟架”。

  不一會張盈就在那奴婢淡妝等白衣少女的帶引下,款款走進了敞室,她身作淺綠綾羅侍女裝,交領衣裳讓她纖纖玉脖露出來,配上如絲一般烏亮柔滑的秀髮,讓人賞心悅目。

  張問看在眼裡,心道如此美妻卻常常在房事上不能盡興,定要想個法子調教一番。但是作為正妻,在家中的地位僅次於男主,自然不能像調戲小妾一般猥瑣,張問不好意思破壞自己在張盈心目中的印象。

  這時候張問無疑間見到亭子裡彈琴的寒煙,她是名妓出身,什麼手段不會?張問頓時計上心來。

  “妾身給相公請安。”張盈走到桌前,款款施了一禮,從容淡定,她無論是男裝打躬作揖,還是作典雅裝扮作萬福,不一不是形神具備。她緩緩轉身又對黃仁直施了一禮,“妾身見過黃先生。”

  黃仁直摸著鬍鬚笑看著張問道:“以前笛姑都是叫老夫黃老,現在卻突然改口了,老夫還不是很適應呢。”

  張盈那亮晶晶的飽滿額頭下面的美目一笑,秀目變長狹,黑睫毛以玉白膚色為背景更顯可愛,走到張問身邊,說道:“妾身隨了相公,自然隨相公稱呼黃先生了。”

  張問頓時被張盈那一笑笑呆了,只覺得眼光昏花,已看不清遠處的景色,心裡竟然撲騰撲騰跳將起來,不由得感歎道:“這漫天的桃花,怎比得上娘子一笑之萬一?”

  張盈一樂,柔聲道:“相公,黃先生在旁邊呢。”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自然要讓這老夫子看看,以前的笛姑這會兒是怎麼聽我的話的,便說道:“娘子,還不快給黃先生倒酒。”

  張盈便用左手托住右邊的長袖,慢慢地端起酒壺給黃仁直斟酒,動作要慢才顯得優雅。張盈無疑悟性很高,悟透了各種動作的神韻特點。

  “黃先生請,我先幹未敬。”張問雙手舉起酒杯,仰頭酒杯見底,“一杯酒,一段英雄論,黃先生以為,當今時局,朝廷廣調天下兵馬集往東北,誰可當大事?”

  黃仁直喝下酒,拿手帕小心擦了擦鬍鬚,那幾根山羊胡是他最愛玩的東西,不得不保護好了。黃仁直調侃笑道:“當今天下可稱英雄者,惟大人耳?”

  張問一愣,隨即就明白黃仁直用《三國演義》裡曹操的“惟使君與曹耳”在調侃。張問也不是沒有幽默感,隨即很配合地看向天空。這個動作是揶揄三國裡,曹操剛說完那句話,天空就響了一個雷,劉備的筷子落地,不知是被雷嚇的,還是被識破裝屄嚇的。

  張問看完天空,黃仁直哈哈大笑,張盈也笑靨如花。他們想起了張問在上虞學劉備的情況,不由得會心一笑。

  “黃先生不是外人……別說,我還真打算爭上一爭。”張問不笑,正色道。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摸著鬍鬚,在想張問那句話是開玩笑,還是玩真的,片刻之後,黃仁直才說道:“恕老夫直言,大人不瞭解遼東狀況,又無實戰經驗……再說,大人也犯不著摻和那趟渾水。”

  張問搖頭道:“犯得著,犯得著……”張問壓低聲音道:“沈小姐與我都要對付的李氏,掌家的是李如梓,李如梓其父李成梁,不就是在遼東發家的?朝廷到遼東選兵,連幾千能戰的都選不齊,也是李成梁斂財的功勞了。咱不學他斂財,但是遼東戰事已牽動天子之怒,實乃建功立業之地。男兒何懼危局?這個地方看似危險,卻暗藏極大的機遇。”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一動不動,猶自在沉思。而張盈的臉色變得蒼白,沙場上刀劍無眼,相公一介文官,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她想起一句話:悔叫夫婿覓封侯。

  張盈張了張小嘴,想勸阻相公,但最終沒有說出來,只眼巴巴地看向黃仁直,希望他勸相公幾句。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將旁邊的人的表情看在眼裡,果然就睜開眼睛道:“老夫勸大人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人切不可因為想儘早對抗李氏,便涉險東北。一則那是一趟渾水,二則大人才不在兵事,恐與國家興亡無益。”

  “誰說我不知兵事,先生不見上虞民變,我提三尺青峰,不是照樣縱橫?再說大明猛將如雲,也用不著我上陣殺敵,知道怎麼用人用謀便可。”

  黃仁直皺眉道:“大人如何上位掌用將之權?”

  “這個……”張問歎了一氣,今天在衙門裡,最後返回身畫的那半個圈,就是自己,半個圈意思就是想去,但是基本沒有機會。一個圈就是想去又有機會了。一共三個人想去而有機會,兩個人想去但沒機會。

  張問端起酒杯,悶悶地喝了一杯,看著滿桌的山珍海味,歎道:“沒有下酒菜,酒也是苦的……黃先生以為,誰會掌遼東?”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喃喃道:“商丘楊鎬,萬曆八年進士,二十五年經略援朝軍務;三十八年巡撫遼東,多次敗女真人和蒙古人。與首輔方從哲交好,齊楚浙党派系的元老,又稱沙場老將,可能會出任遼東經略。”

  張問點點頭道:“浙党勢大,楊鎬確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我觀今日鹽課這盤棋,不簡單。東林已調德高望重的禦史左光鬥監察浙江,又調東林人士王化貞參與浙江戶部清吏司,所以我覺得事情尚有反復,說不準。”

  黃仁直眯著眼睛沉吟許久,又道:“東林這邊,鳳翔袁應泰也得到了朝中重臣的推舉,特別是兵部左侍郎張鶴鳴十分賞識應泰,以王化貞和應泰為其最得意的門生。二十三年進士,先後任工部主事、兵部武選司郎中、淮徐兵備道、按察使永平兵備道、右僉都禦史。任永平兵備道時,應泰招兵買馬,休整要塞,打造戰艦,採辦火藥軍械,十分得力,素有精明能幹之稱。連浙党那邊的熊廷弼也認為他是能吏。”

  張問又飲了一杯,聽著亭子裡叮咚琴聲,想了許久才說道:“我覺得,袁應泰寬厚有餘,殺氣不足,治軍後勤尚可,不足獨擋一方軍政。當然,現在兵部無尚書,袁應泰又得到了兵部左侍郎的支持,也是極可能掌遼東之事的。結果如何,只看浙江這盤棋的勝敗。”

  張問畫了三個整圈,楊鎬和袁應泰算是兩個整圈,還有一個整圈,這時就聽得黃仁直說道:“還有一個能主遼東兵事的將才,自然就是熊廷弼。二十五年進士,先後任保定推官、監察禦史、遼東巡按。在遼東時,實行軍屯,繕垣建堡,按劾將吏,軍紀大振。上疏備陳修邊築堡、以守為戰的存遼大計,但與前遼東巡撫楊鎬之議不和,督學南直隸,以嚴明聲聞。此人有大才,嚴格治軍,經略遼東,定可守土保邊。”

  熊廷弼就是第三個圈了,按資歷和遼東巡按的經驗,是可以擔當大任的,所以張問才勉強給他畫了一個圈。張問搖搖頭:“和楊鎬和袁應泰相比,熊廷弼出任遼東經略的可能性最低。不過要是他們二虎相爭兩敗俱傷,朝廷無老資歷可用,有一點可能起用熊廷弼。”

  “呵呵……”黃仁直笑著點點頭,“熊廷弼一向主張在遼東以守為戰。可是縱觀本朝三大征,天子無一不是用大軍征伐,每每希望一戰永逸,熊廷弼以守策,恐怕和皇上的攻策不符。”

  張問笑了笑,三個圈正是那三個人,一個半圈是自己,想去但是可能去不成;還有半個圈,就是現在派到浙江“配合”楊鎬的堂弟楊洛監察鹽改的王化貞。王化貞此人膽大,肯定也想去,但是和張問一樣,資歷聲望不夠。

  “首輔方從哲令戶部鹽改,這是盤好看的棋啊,黃先生怎麼看?”張問喃喃道,“我現在就像他們鬥棋的棋盤中的一粒棋子,作為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悟性,不然瞎搞像什麼話?”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0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五章 佯醉

  張盈在旁斟酒,張問不斷勸酒,不出半個時辰,已是杯盤狼藉,不知春秋幾何。張問那張方正的白臉也喝紅,還好酒量比較大,天旋地轉之下,神智還算清楚。黃仁直已是半眯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處於半睡狀態。

  張問端起酒杯,黃仁直忙擺擺手道:“老夫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得吐了。”

  “不打緊,黃先生繡口一吐就是半個大明……”張問搖晃著腦袋,“如今調到杭州的左光鬥、王化貞、楊洛、熊廷弼,有誰是沈家能聯絡上的?”

  張問心裡明白得緊,一邊勸酒,一邊在打探內情,沈家血脈單薄,沒有子弟在朝為官,也就是個商賈家世,能和沈家聯絡的,恐怕都是大商賈李如梓一黨的。

  李家祖籍是高麗人,其祖李成梁原本窮得到了大明官職之後連赴任的路費都沒有,到大明起家後,其中兩個兒子李如松、李如柏都繼承父志,都沒有作為,惟有三子李如梓從商,得到其父資助之後迅速擴張,官場商場都鋪的很開。

  在大明朝,沒有進士出身,要混出場面絕非易事,就是主持軍務,如楊鎬、袁應泰、熊廷弼這些人,無一不是進士出身,純武夫只能衝鋒陷陣賣命,一般無法左右軍機決斷。沒有進士身份,混開了的,李成梁算一個,他的兒子李如梓算一個。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道:“這個老夫也不甚清楚,不過楊洛、熊廷弼是浙黨的人,左光鬥以正直不阿見稱,可能較小,唯有王化貞應該是可以聯絡上的。”

  張問喃喃道:“聽說兩黨為爭遼東大權,在京師已經就交鋒過一回了,可有此事?我前段時間一直閉塞在上虞,聽到的風聲實在太少了。”

  “皇上不喜東林,無疑楊鎬是最有把握的,但事關軍國大事,皇上也不會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來用人。東林伺機要把楊鎬搞臭,在京師已經試探了一輪。時楊鎬與樂人飲酒作樂,又到城郊試馬,樂人墜馬身亡,東林各方收羅證據,彈劾楊鎬殺人。然而證據不足,以楊鎬無罪。這是一個信號,是投石問路,浙黨不能坐等攻訐,所以在方從哲的首肯下,才佈置了浙江鹽課這個局。”

  方從哲以國庫用度不足,國內大軍調集頻繁為由,要浙江鹽課改洪武法,向邊關輸送糧食。這麼老的辦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就像這時突然要實行夏商的奴隸制度一般行不通。但是在場面上卻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要實行,在國朝,大凡事情拿到桌面上說,都是以道德的理由,有善惡之分,雖然很多事無法用善惡判斷。

  大夥自然不會信那些桌面上說的光明理由,對浙黨的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會說罷了。讓人都知道的佈局,就是陽謀,浙黨就好像在說:老子就要搞你們,搞袁應泰,接招吧。

  但是大凡以陽謀開局,都有陰謀。陰謀是什麼,張問暫時還無法得知,他喝得有點高了,只能看看發展才可能明白。他不願意真醉,不習慣真醉之後讓別人把自己看得太清,於是開始裝醉,拿眼瞟向張盈,口齒不清地說道:“咦,小娘子長得好生俊俏啊。”

  張盈眉頭一皺,扶住張問:“相公醉了。”

  “我沒醉……我縱橫酒桌數十年,何曾醉過?”

  黃仁直站起身來,拱手道:“天色不早了,老夫告辭。”張問也不回禮,醉眼惺忪地歪在椅子上。

  張盈站起身,敲了一下銅磬,那婢女淡妝便走了進來,施禮喚了一聲:“夫人。”張盈道:“珍兒,送黃先生。”

  黃仁直呵呵一笑,說道:“今天大人賞了她個名字,叫淡妝。”黃仁直才是真正喝得有點高了,張口就亂說。

  淡妝沒好氣,悄悄看了一眼張盈,張盈不動聲色,說道:“珍兒,送黃先生。”

  “是,夫人。”

  這些,張問都看在眼裡。張盈親自扶住張問回內宅,兩個女侍衛提著燈籠一前一後跟著,出得這園子,就是第二進正院,北邊有個洞門,從洞門進去,就是內宅。內宅住著女眷,一般不會讓男客人進去。

  張問一邊順從地扶住張盈,聞著她身上的銷魂香味,一邊尋思著,雖然娶了她,但是還未完全征服她的心。她需要什麼?難道真要如她說的那樣,一同隱居,讓張問全部屬￿她才可以嗎?

  張盈不拒絕嫁給張問,因為張問是進士,是天之驕子,才貌俱佳,表面看來,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為了她妹妹的事,敢和世子對決。這樣的人,她哪裡去找?所以當初沈碧瑤對她曉以利害,她就接受了,一個女子,總歸要找到歸宿才算完美,歸宿就是夫君,是家。

  但是張問在內心裡對這樣的關係不太滿意,他更不願意隱居,他對天下的各種爭奪充滿了興趣。張問無疑沒有男女平等的想法,他自己不屬￿任何女人,而且佔有他最多的,其實是個死人,卻要求女人們從內到外被他佔有。

  內宅房屋長廊曲奧幽靜,隔成了幾個格局,而張問住的是正北的上房,從廊道過去,就是張問住的地方。進了臥室門,可以看見張問住的地方已經被重新收拾了一番,應該是去掉了一些絢麗的東西,不然就如閨閣了。

  臥室的地平,為了乾燥清爽,天花板未上漆,顯得情節雅素。室內有一張臥榻,面向南,幔維是綾羅紗,按律正是五品級別的官員應該用的。

  塌後有半間屋子的地方,人所不至,用來放置薰爐衣架書燈之類的東西。窗前有一張小幾案,上面沒有放東西。一側還放著木櫥木架等家具,木櫥裡放香藥玩器,書架裡放書。

  張盈將張問扶到床邊,為他脫袍衣帽子,聞得張問一身酒氣,又將他的褻衣褻褲脫掉,不一會張問便全身赤裸,底下那根玩意因為靠在充滿女人體香的張盈身上許久,早已怒目漲立。

  這時那奴婢淡妝已送走了黃仁直,走到門口說道:“夫人……”突然見到張問全身一絲不掛,臉上頓時一紅,輕咬一下下唇,神色有些慌亂地繼續說道,“回夫人,奴婢已將黃先生送出門了……侍書已帶人拿燈籠送黃先生,奴婢提醒黃先生天黑路滑,當心走路……”

  張盈見淡妝的神色,眉頭輕輕一皺,扶住張問的肩膀,巧妙地擋住了他的身體,回頭道:“正巧,你去打些熱水來,官人要沐浴。”

  “是。”

  淡妝不比寒煙,寒煙大小就在青樓身,小時候就被人用藥物調養,不能懷孕,專程培養為玩物。淡妝雖是奴籍,但身體是清白的,是可以懷孕的。張盈情願張問寵愛寒煙,也不願張問去沾這些奴婢,她至少希望張家的長子是自己所出。

  待淡妝帶著幾個奴婢為張問準備了浴盆,張盈也不讓她們侍候,自己將張問抱到盆中沐浴,可憐張問雖然身材偏瘦,但骨頭架子有那麼大,百多斤是少不了,卻被張盈像抱孩子一般抱起。

  張問的頭靠在木盆邊緣上,閉著眼睛半醉半睡,一副迷糊樣,可心裡卻明白得緊,回味著被老婆抱著的美妙滋味,幽長的體香,又加上酒在體內作祟,一時欲火焚身。

  但是他已裝醉,不可能暴起將她按翻在地,便半睜開眼睛道:“一起洗……”

  張盈想起在酒桌上他叫自己小娘子,以為這時張問還把自己當其他女人,不由得面有嬌嗔,張問心裡咯噔一聲,忙裝睡,嘴裡喃喃道:“笛姑、笛姑……你倒是把臉上的玩意摘了呀……”

  張盈一聽,心裡自是一甜。張問又叫了許多遍笛姑,作渴望相思狀,張盈見他一副思念苦痛的模樣,心道他莫是在夢中夢見以前的情景了吧,她心有不忍,便輕聲道:“相公,笛姑來陪你了。”

  說罷張盈便輕輕解下衣衫,如一條滑溜的魚鑽進水裡,張開纖臂,輕柔地抱著張問。張問感受到那對比較小的柔軟貼在自己下巴,可大粒堅挺的紅豆又硌著張問的皮膚,很有質感,算是彌補了小胸的遺憾。

  過了一會,張盈放開他,纖細的手指澆著水為他清洗身體,指尖在張問的胸膛上一寸寸移動,張問忍不住憋出一聲呻吟,睜開眼睛,抓住她的手,叫道:“娘子……”

  “相公……”張盈的眼睛迷離,就像這熱水把她眼睛蒙上了一層水汽一般。張問知道她已動情了,便把腦袋靠過去,用嘴含住一粒紅豆。張盈這樣的乳尖,無疑比平常女子的敏感許多,只一輕輕這麼一刺激,她的手便緊緊抓住了木盆的邊緣,那可憐的木頭被她捏得吱吱作響,可見會武功的人手勁絕對不會小。

  張盈嗯地咬牙噓出一口氣,喃喃道:“相公,你剛才叫了笛姑十三遍呢……”

  張問把嘴靠到她的耳邊,耳語的同時,把她的耳朵弄得癢絲絲的,顯然張問侍弄女人是老手了,他輕輕耳語道:“娶你之前,我一個人何止叫了你一千三百遍。”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1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六章 改鹽

  淡雅的臥室裡彌漫著熱水的熱氣,水蒸汽在空中形成淡白的煙霧,如霧、如雲、如靄。塌後的薰爐裡燃著香餅,清香的白氣隱隱升騰,輕柔,如張問撫摸在女子肌膚上的手指。

  張問正欲放開張盈似櫻桃的乳尖,張盈卻死死按住他的頭,不讓他的嘴離開。張問無奈,只得用舌尖纏繞,牙齒輕咬著。那粒紅豆充血發脹,變得比櫻桃還要大了,幾乎要和小冬棗媲美,在張問的口腔裡,經過唾液的潤滑,如溫玉一般滑膩,大個頭又很有吸頭,不比小乳尖,含在嘴裡不盡興。

  張盈雙腿死死夾緊,大腿不住摩擦,腳尖向下猛蹬。水比較熱,她的大腿內側因為搓得太用力,變得紅通通的。“砰!”那木盆邊緣突然被張盈的手捏掉了一塊,就像被咬下一個缺口,她將木頭捏在手裡,變成了木渣子。張問在餘光裡將此情景看在眼裡,心下一寒,幸虧自己的骨頭不是那塊木頭。

  “啊、相公,快些……”張盈使勁按著張問的頭,讓他的嘴臉貼在她胸脯的肌膚上,呼吸困難,張問就如溺水的人一般難受,想吸口氣力氣卻沒她大,只得拼命吸著、咬著、舌尖添得發酸發疼。

  張盈突然長長吸了一口氣,胸口挺起來,帶著一聲瘮人的悶哼,身體突然軟了下來。張問急忙放開她的胸,大口呼吸起來,低頭看時,那粒碩大的紅豆幾乎腫脹起來。

  張問被折磨一番折騰,活兒已硬如燒紅的鐵棍,如果拿東西去敲,恐怕要“嘡嘡”作響了。他見識了老婆的暴力手勁,小心問道:“娘子,咱們去床上吧。”

  她軟軟地靠在張問的胸口,唔了一聲,閉著的眼睛也沒睜開,胸口起伏不停。張問聽罷便將她抱了起來,放到門邊的湘竹涼塌上,拿棉斤將兩人的身體擦乾,然後才撩開綾羅幔維,將她放到床上。

  張盈軟軟地蜷著腿,渾身一絲不掛,大腿內側紅紅一片,像被開水燙傷了一般,整個一玉體橫陳。張問腦子嗡嗡直響,除了想幹那事,連自己姓什麼都搞不清楚了。他忙小心分開張盈的雙腿,只見捲曲的芳草下面那河蚌小唇,暗色外唇裡邊鮮紅豔麗,就像桃花的花蕊一般好看。

  張問口中生津,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用雙手的大拇指分開肉片,濕漉漉的下面那桃源洞穴,內壁的皺褶鮮紅可愛。張盈猶自閉著眼睛休息,張問用指尖按在那狹縫上方的肉粒上揉了兩下,張盈嗯了一聲,面頰緋紅。

  他已顧不得許多,跪在張盈雙腿之間,手提那根可以嘡嘡作響的兇器,就往裡塞。張盈腰肢纖細,聳動的時候,小腹下面的小丘明顯鼓飽起來,她咬著小銀牙,皺著眉頭,叫得痛苦心慌,卻讓人聽出來她快活得要命。

  張問的活兒進去時推開許多道壁的褶皺,拉出時翻起一圈肉浪,都打在了實處。鐵棍裹在洞裡,一擠一抽,像赤腳在泥地裡跋涉,吱哧的一聲連著一聲。鮮紅內唇都翻了出來,不出一炷香工夫,張盈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渾身抽搐起來。

  一炷香工夫對張問來說,剛剛進入忘我境界,他雙手握著張盈的纖腰,繼續運動著。過了許久,鋪在床上的毯子已經被花露浸濕,以至於張問握住她的腰的手都像剛從水裡拿出來一般,滑得握不住她的腰,借不上力。

  終於,張盈睜開眼睛,眼睛裡全是哀求,喘著氣說道:“相公、相公別再折騰了,求你了……”

  張問正在緊要關頭,紅著眼睛道:“你再堅持一會,馬上就好了。”說罷把吃奶的力都用了出來,全身筋脈突起,太陽穴暴鼓,這才完了事,頓時像全身泡在了溫水裡,又乏、又舒服,如中了箭一般軟軟地倒了下去。

  張問的胸口咚咚直響,如升堂的時候敲鼓一般,大張著嘴如哮喘病人一般喘著氣,休息了許久,濕手涼幹了,就像蒙了一層糨糊幹了一般不活動,又如冬天生了凍瘡一般皮膚繃得老緊。

  他看向張盈時,張盈已經成八字形躺在床上昏睡了過去,那芳草下面被蹂躪過的狹縫,還大張著嘴,沒能合上,乳白的糨糊流了一攤。張盈是不能再承受第二輪了,張問這時還未盡興,本想叫寒煙過來繼續侍候,但想著妻妾同床的事張盈不定能接受,只好暫時作罷。這才將張盈那軟得無骨一般的身子抱在懷裡,拉了被子蓋上睡覺。

  因為得到了花露的滋潤,第二天張問精神更佳,張盈卻還沉沉地睡著,喊也喊不起來。張問在美婢的侍候下穿上帶著青鹽香味的衣服,走出房門時,春天的陽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張問心下感歎了一聲,吃了飯,便坐嬌去衙門。

  剛走到大堂,就見那剛拔了毛的猴子陳安上正焦急地在地上走來走去,雙手還在不停地搓,就像冬天凍了手搓手取暖一般。這時見著張問,臉上一喜,奔過來說道:“大人,這太陽都上三竿了,您怎麼才來啊?大人……”

  張問見到他的模樣,問道:“出了什麼事兒?我昨天剛剛上任,舟馬勞頓,遲了一會兒,有何不可?”

  “清吏司來人了,就是個書吏,可尾巴都翹天上去了,不就是有戶部郎中的印信麼,娘的,狗仗人勢!”

  “戶部郎中?楊洛?他派人來做什麼,剛剛我見你不是很急嗎?有啥事,痛快點說出來。”張問一邊走,一邊說,“黃先生、有我的薦書那位,來了麼?”

  陳安上個子矮,腿短,小跑了一陣跟上張問,說道:“來了,正在簽押房。楊大人派人來,催辦鹽改,沒見著大人,說要告一狀。他問咱們要鹽改的具體方略,下官怎麼能說還沒開始辦呢?下官就說,方略在大人那裡,一會差人送過去。那狗屁書吏在這裡指手畫腳許久才走。”

  張問走進簽押房,見陳安上還跟著,張問便回頭道:“陳大人熟悉環境,把衙門裡的事兒理順一些,免得上邊的人找茬。”陳安上面上有些失落表情,只得作了一揖轉身離開。

  黃仁直見張問進來,放下手裡的茶杯,摸著鬍鬚笑道:“大人來得可早哇。”

  張問走到正座上坐下,皂隸端茶上來,張問等皂隸出去之後才小聲道:“昨兒醉得不輕,現在還頭疼,在那些人面前可不敢說。黃先生好酒量。剛一到衙門,就聽那陳大人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煩事,還順帶聽他發了一頓牢騷。”

  黃仁直端坐在椅子上,又半眯起眼睛摸著鬍鬚玩。張問順手翻看著公案上,從總鋪送過來的來往公文,和下邊各房遞報的帳目,該用印的用印,不用印的丟在一邊了事。

  “大人這回做提舉,比在上虞做知縣要上手快些,底下的人沒那麼刁鑽。老夫查過了,陳安上家境貧寒,是個孝子,沒有什麼背景,人也還過得去。老夫來的時候,他見了大人的薦書,應酬得熱情,可見是有心依附大人的。”

  張問哦了一聲,繼續幹自己的活。黃仁直呆坐了一會,又說道:“清吏司怎麼應付,大人一點也不急麼?人家把大人弄到這位置上,就盼著您做點事。”

  “一會得去清吏司一趟,看看他們說什麼。黃先生有什麼建議?”

  黃仁直道:“鹽改顯然是辦不成的,可非得要讓辦……要辦很簡單,下個公文,通知有司衙門和鹽場實行‘開中納米’,定個期限,暫時依然發售鹽引;到了期限,便停止發售鹽引,只能通過納米憑證領受鹽引。按章程這麼辦就行了……不過還得順帶辦兩件事,一是立刻打擊私鹽,表明態度,二是嚴查外省食鹽流入。”

  張問沉思了許久,這事看似簡單,手裡有權,有戶部明文,一道公文就可以辦了。可明顯商人們不願意大老遠去送糧,一則這樣延長了資金周轉週期,二則路途損耗不可估量,賺賠風險很大。等商人們手裡的鹽引用完了,可鹽巴是必需品,繁華的浙江,人口密集,酒樓飯館不計其數,沒鹽怎麼行?帶來的直接後果,鹽價暴漲,還有什麼後果天知道。

  浙黨的目的,當然不是想讓張問瀆職問罪,張問還沒能被別人看上眼。可張問不能抵制鹽改,如果流露出不滿,到時候就會被順帶牽連進去,所以他決定要支持鹽改,以後也好推卸責任。

  準備妥當,張問便命書吏起草了方案,收拾了一番,帶著方案去戶部清吏司官員駐紮之處。浙党的代表、楊鎬的弟弟楊洛是戶部郎中;清吏司還有東林的王化貞是戶部主事。張問先看看他們怎麼出招,然後等左光鬥和王化貞有什麼暗示。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1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七章 增印

  張問去見戶部的人,卻吃了個閉門羹,人說楊洛不在,只收了張問的鹽改方略。張問在門口踱了幾步,也不能這樣找王化貞,因為浙黨的人現在還以為張問已經和東林的人翻臉,直接去找王化貞,就暴露自己的陣營了。

  一旦知道張問還和東林一個鼻孔出氣,說不定他那提舉的椅子還沒坐熱,又要變成被攻訐的對象。

  張問白跑了一趟,有些疑惑地回了鹽課提舉司衙門,陳安上拿著一張紙走進簽押房,放到公案上,說道:“大人,開中納米的官報,書吏已經擬好了。”

  “哦。”張問打開印匣,將手放到印上時,總覺得不對勁,又將手縮了回來,“別急,等等上邊的回復,一旦發了官報,有窩引的商人獲知確切消息,定然會搶購鹽引,囤積食鹽坐等鹽價上揚,要慎重。”

  “是、大人說的是。”陳安上會意,既然有上面的人下來,提舉司犯不著自己扛任何責任,還是等上邊的指示為好。陳安上也心知肚明,這鹽改要成功幾乎沒有可能。

  張問總覺得事情蹊蹺,可能是去找楊洛沒見著人的原因,讓他產生了一種直覺。楊洛既然身負浙黨重托,這會兒正是辦公時間,跑到哪裡去了?

  這時候戶部分司裡,楊洛正躺在後堂的木榻有一聲沒一聲地哎喲呻吟,只見他是個絡腮胡的黑臉大漢,穿著青色官袍,戶部郎中是正五品,只比張問大一級,但是他是中央的人,代表的是戶部。

  楊洛咬著牙,一邊叫喚一邊喘氣,腦袋上已經插滿了針,一個郎中正站在塌前,左手小心撩著右邊的袖子,右手拿著一枚針輕輕插在楊洛的頭髮裡,慢慢捏著旋轉。

  旁邊的板凳上坐著一個身寬體胖的中年人,耳大五官端正,正是王化貞,他疑惑地看著楊洛道:“楊大人,您好些了麼?”

  楊洛停止叫喚,閉上眼睛躺著,也不答話。王化貞欠了欠身,看了一眼楊洛那張黑臉,臉太黑,根本看不見臉色,王化貞又轉頭看向郎中,郎中道:“王大人請放心,楊大人白日突發頭疼,是乃陽症,肝陽上亢,肝火肝風,老夫針灸之後,只需用藥調養,半月便可痊癒。”

  這時候楊洛睜開眼睛,掙扎著要坐了起來,郎中忙幫了把手,說道:“楊大人要注意休息,不可操勞費心。”

  楊洛滿頭的針,黑腦袋像個刺蝟一般,唉地歎了聲氣,說道:“我也想省心,可現在不僅部堂、中丞關心這裡的事,整個戶部都指著咱們把事兒辦好,我能省心嗎?”

  他是說給旁邊的王化貞聽的,意思是總督、巡撫、戶部,都是咱們浙黨的人,你們省點心磕頭認輸吧。

  王化貞臉色一變,心道老子是嚇大的嗎,口氣不善道:“改洪武法,根本就不可能!別說是楊大人,就是首輔來也沒辦法!”

  楊洛看向郎中道:“針可以取了嗎?”岔開話題,心道:你王化貞除了牛轟轟說大話,還會什麼?居然把首輔方從哲也搬出來輕辱一番,首輔招你惹你了?東林黨就是嘴賤。

  “大人您坐著別動。”郎中聽出他們對話的口氣不善,加上本來就判斷出這楊大人多半就是裝痛,就想把針快些拔了,好儘早離開這是非地。

  楊洛又看向門口,問門口的皂隸道:“剛才你進來稟報何事?”

  皂隸躬身道:“回大人話,鹽課提舉司提舉張大人剛剛求見大人,小的們見大人身體不適,就尋了個藉口說大人不在司裡。”

  “哦,他有什麼事兒嗎?”

  皂隸走上來,將手裡的卷宗雙手呈到楊洛面前,“張大人是送方略來的。”

  這時候郎中已取了針,收到盒子裡,又將盒子放到藥箱,拱手道:“在下先行告辭。”楊洛喊了一聲送客,然後拿起案上的方略,王化貞伸長脖子要看,楊洛啪的一聲又合上了,“本官還有些乏,先休息一下,這本子,一會本官看了,再和王大人商量。”

  王化貞神色難看,騰地站起來,但是楊洛是上官,王化貞也不敢怎麼樣,雙手一抱拳,連腰也不彎,直挺挺地說道:“下官還有公務要處理,告辭。”

  楊洛坐著動也不動,鳥也不鳥王化貞,只對門口喊道:“長順,進來給我摁摁太陽穴。”

  待王化貞走了,那被喚作長順的人才走了進來,恭敬地站到楊洛身後,用雙手拇指給他按摩太陽穴和頭皮。長順穿著灰布衣,頭髮束在頭頂形成一個髮髻,頭髮花白卻沒有戴帽子。

  過了一會,楊洛屏退左右,指著案上的本子,說道:“念。”

  “是。”長順便拿起本子低聲念了一遍,然後將本子小心放到案上,垂手立於一旁。楊洛閉目想了想,說道:“這方案少一條,你說說看。”

  長順回頭看了一眼門口,心道這楊洛和他哥楊鎬一個德行,完全沒有保密意識,也不管在什麼地方,想說事就說事。

  但是長順不敢違抗主人的意思,儘量放低聲音道:“是。小人以為,少一條增印鹽引。一旦鹽改的官報下去,商人一定會在期限內大量購進鹽引,囤積食鹽奇貨可居。鹽課司就是想不給期限也不行,因為運米往東北也需要緩衝時間不是。這樣一來,短時間內籌集到五十萬兩軍費如同囊中取物,解內閣之憂,解皇上之憂。”

  楊洛睜開眼睛,呵呵一笑,“你越來越長進了。”隨即又冷冷道,“東林黨的人,勾結江南商賈牟利,反而動輒要挾皇上,這次他們自個跳坑,怪不得別人,哼,奇貨可居,我看是投機取巧,這些窩引鹽商是誰指示的?”

  “小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長順見楊洛首肯之後才說道,“如果我們叫張問增印鹽引,張問會不會看出彌端,或者會不會讓東林人士知道?”

  楊洛呵呵一笑:“知道了又怎麼樣?這是戶部擬定內閣通過宮裡批紅的事兒,他們要抗命不成?再說了,如今在浙江的東林黨,能摻和這事兒的,一個王化貞,不足為慮;一個左光鬥,可他已經去實地考察民生去了。張問?你沒見他去年在午門門口嚇得尿褲子?東林的人甚至憤怒得要直接刺殺他,去年在京師不是為這事兒吵了一場嗎?”

  “東家高見。”長順提起筆,“小人這就代東家批復這方案麼?”

  “慢!”楊洛睜開眼睛,沉吟了片刻說道,“皇上之所以會首肯此事,是因為能拿銀子回去……要是到時候東林黨的人罵起來,皇上不是也給一起罵了?皇上沒錯,那咱們就錯了,明白嗎?所以不能給他們把柄。”

  長順放下筆道:“是,有公文就是證據,所以只能口述。”

  楊洛點點頭,又說道:“我看這事就你去辦吧,你辦事我放心。”

  “是。謝東家抬愛。”長順道。楊洛給了印信,長順正要出門,楊洛又叫住他道:“把張問拿上來的方案,給王化貞帶過去,讓他自個尋思去。”

  長順領了命,乘車前往鹽課提舉司。

  張問聞得皂隸稟報,便從簽押房前往後堂接待來人。皂隸又問道:“大人,儀門開正門麼?”

  “又不是楊洛親自來,開什麼儀門?”

  張問坐于後堂正中的公座上,黃仁直和同提舉陳安上站於一側,不一會長順就被皂隸帶到了堂中。長順拿出楊洛的印信,交到皂隸手上,張問看了確是無疑。

  長順拿回了印信,慢騰騰地走過去,卻見張問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當即皺了皺眉頭,揖道:“在下長順,見過張大人。”

  張問唔了一聲點點頭,也不還禮,說道:“咱們長話短說,不知楊大人有何指示?”

  長順心下不爽,連坐也不請坐?他故意回頭看了看屁股底下,意思是怎麼沒座位?張問卻裝著不懂,你一個報信的,還坐個鳥蛋。

  長順看了一眼張問,呵呵一笑,說道:“張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語,好!在下就直說了,楊大人已經看了您的方案,考慮還算周全,特別是緝捕私鹽販子和聯絡鎳司衙門防範外省鹽貨,楊大人十分讚賞。只是……”

  陳安上聚精會神地聽著,也許在他的眼裡,中央下來的人都十分牛屄。

  長順看了一眼陳安上,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繼續說道:“只是……還欠缺一條。”

  張問想了想,覺得並無疏漏,不禁問道:“哪一條?”

  “增印鹽引。”

  “增印鹽引?”張問品味著這句話,過了一會,便說道,“鹽引是按鹽場開採或曬鹽多寡印製的,豈能隨便增減?鹽商買了鹽引,提不到鹽,官府信譽何在?”

  “大人此言謬也!”長順道,“鹽場月月都有產鹽,本月提不到鹽,下月提便是,有何不可?”

  張問愕然,心道:商賈大量購置食鹽囤積,等改“開中納米”的期限一到,沒地方買鹽引了,商人們自發就要借機抬高價格牟取暴利。那時候,鹽引該銷不出去的,仍然銷不出去,造成鹽引淤堵;商人們卻有大量食鹽囤積,抬高價格。買不到新的鹽引了,價格自然上揚,有什麼辦法?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2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八章 霸氣

  公案上鋪著大紅雲緞桌圍,那顏色讓張問想起鮮血。案上的紅筆,可以用來勾朱殺人,印匣裡的大印,轉瞬之間就可以決定萬千百姓的衣食。古硯、筆架,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儒雅,甚至牆上還掛著古琴,但是這些東西實質上並不是那麼雅致,張問太明白了。

  戶部郎中楊洛的使者長順,要求提舉司增印鹽引。張問不動聲色,平緩地說道:“既然戶部主持鹽改,提舉司理應實心用事,楊大人批了方案,下了官報嗎?”

  長順長身站立,下巴一撮鬍鬚翹著,不緊不慢地說道:“張大人有此想法,楊大人十分欣慰,九邊將士缺衣少糧,楊大人差在下來,就是促催大人,速下官報,通知有司衙門、鹽場立刻著手鹽改。”

  長順說了一堆廢話想和稀泥,張問卻不為所動,他一直抓住事情的關鍵,又問了一句:“沒有官報,沒有公文?”

  “方案豈能這麼快批復?大人只需抓緊下達官報,著手鹽改,增印鹽引,這是戶部的指示。”長順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比較平靜。

  張問看了一眼長順的髮髻,連帽子都沒戴,不過就是個家奴角色。他頓時明白了,鹽改是無法成功的,不僅東林的知道,內閣戶部怎會不知?等以後各自為了目的爭奪完了,回到這事的出發點,改鹽的失敗,總是有一些人罪不容誅道德敗壞,做替罪羊。

  不給公文,讓老子去扛,不是明擺著想用老子做替罪羊嗎?哼,老子會等著讓你們整?

  張問看明白之後,立刻放棄了力求左右逢源的打算,這個時候只能站到其中一方,方能保身。哪一方?當然是東林,各種關係擺在這裡,張問沒有選擇。

  張問冷冷道:“沒有公文,你幹什麼來了?”

  長順愕然道:“在下是來催辦公務。”

  張問重複了一句:“沒有公文,你是什麼人,催什麼公務?跪下回話!”

  長順臉色漲紅,帶著怒氣說道:“我有楊大人的印信,張大人剛才可看清楚了?”

  陳安上不明白張問為什麼態度變得那麼快,上午還說要盡力配合戶部改鹽,剛過半天,卻和戶部的頂上了,戶部不就是要求增印鹽引這麼一件事麼?陳安上不明所以,二仗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張問旁邊小聲提醒道:“大人,人家可是戶部的人。”

  張問的手放在公案的血紅桌圍上,一邊緊張地沉思,一邊中氣十足地說道:“大明律,凡官民以品次分高下尊卑,近者東西對立,卑者西、高者東;越三級者,分上下;越四等者,卑者拜上,尊者受坐,有事則跪白。本官從五品朝廷命官,你是什麼品級?命你跪下回話,有何不可?”張問最後聲色俱厲道,“目無尊上,擾亂朝綱,你不怕流放三千里!”

  長順聽罷神情複雜地看向張問,張問瞪目直視長順,長順的長袍下擺微微顫動,他覺得不對味:我是戶部郎中派下來的人,怎麼反而要給他跪下了?

  “來呀!”張問一拂袖跑,抓起山字筆架上的朱筆。長順忙跪倒在地上,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律法明文規定,人家非要較真,你也不能硬扛不是。

  陳安上愕然看著長順跪在地上,早上這長順就代表楊洛來過一次提舉司了,那會兒他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指手畫腳,簡直是狗仗人勢,讓衙門裡的人憤然,卻沒有辦法,誰叫人家是上峰衙門的人呢?

  這會兒可好,這廝不是牛嗎,直接跪地上了,陳安上坐在張問旁邊,也跟著受了跪,一時心情大快,同時也尋思,這張問後臺不淺啊!看來朝中宮裡都有人。

  實際上張問並沒有多硬的後臺,妻妹張嫣雖受世子寵愛,但是現在還沒有名分,朱由校要結婚要等到十六歲已冠才行。東林黨這邊,就只有李氏那幫子人可能會幫著張問。但是東林大部分人,特別是大員,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李氏控制的不是。

  張問的膽氣來自勇氣,既然浙黨要用老子做替罪羊,翻不翻臉有什麼區別?鹿死誰手,看得是手段和勇氣。

  陳安上覺得有了大樹,膽氣大壯,在旁厲聲道:“大人問你,沒有公文,你催什麼公務?”

  長順吸了一口氣,跪在地上仰起頭道:“張大人,您是想抵制改鹽嗎?在下提醒張大人一句,改鹽是戶部制定、內閣票擬、宮裡批紅的事兒,您想清楚了?”

  張問心道你威脅老子?口上立刻來了道德大義:“增印鹽引,發改鹽官報,有窩引的鹽商必然囤積大量食鹽,坐等漲價,等漲上去了,全浙江那麼多剛剛溫飽的百姓怎麼辦?你們想過嗎?本官身為大明的官員,上系皇上重托,下系億兆黎民,豈能只顧一己安危,忘記職責所在!”

  長順無詞可回,站起來,憤憤道:“您等著瞧。”說罷轉身就走。

  這時陳安上小心說道:“大人,改鹽是戶部下的命令,咱們提舉司隸屬戶部,公然抵制改鹽恐怕……”

  “誰說我抵制改鹽了?我說了嗎?”張問瞪目道,“他沒拿公文,我如何改?楊洛以為我要抵制改鹽,定然迫不及待下達公文,等著抓我抗命的把柄參劾。我們等的不就是正式公文?”

  陳安上愣了愣,隨即回過味來,“大人高見。”陳安上說完心道後臺硬就是不一樣,說話也硬氣不是。

  不出張問所料,長順回到戶部分司,想著楊洛差遣他之前說的“你辦事我放心”,如今事兒沒辦成,那可怎麼辦才好,想來想去,只能添油加醋,將自己的感覺說成了事實,“張問十分囂張,說他上系皇上,下系黎民,還說咱們改鹽是不顧百姓不顧社稷,死活不願意改鹽。”

  長順自然隱去了自己被迫下跪的一節,有些事兒,被打落了牙齒,只能往肚子裡吞不是。

  楊洛聽罷,一張黑臉愕然,眼珠子睜得老大:“他真這麼說?他敢明目張膽抵制改鹽?誰給他的權力,給他的膽子!誰指使他這麼幹的?”

  長順心道雖然沒明說,不就是那個意思麼,便回道:“可不是,這張問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狗膽包天。”

  楊洛氣得“啪”第一聲拍案而已,“反了他的,就是東林硬塞到咱們清吏司的王化貞,不是出了名的膽兒大?也不敢明目張膽拒絕執行改鹽!”

  楊洛來回走了幾圈,說道:“這廝傻啦吧唧的,還不是個聽話的主,誰用他誰倒黴,不能再讓他坐在那個位置,把事兒給渾攪……去,立刻下官報,限期勒令他張問改鹽,哼哼,我倒是要看看,是胳膊粗,還是大腿粗。”

  張問當天就從總鋪拿到了戶部下達的公文,當即讓書吏備案,坐回公座,毫不猶豫地打開印匣,取出大印,在官報上蓋印,“立刻將官報傳視各司衙門,貼出公示,勒令期限一到,全浙江鹽課改‘開中納米’,停止接受鹽商輸銀,嚴查各司鹽引數量。”

  “是……大人,要增印鹽引麼?”

  張問指著戶部下達的明文公文道:“這上邊寫得清清楚楚,增印價值五十萬兩的鹽引,按數增印。”張問心道:東林那邊,也沒給句話,都看著戶部如何改鹽,這擔子不能我張問一個人扛著不是,人家有朝廷的政策,改就改唄。反正以後開中納米幹不下去了,怎麼收場就不關老子的事了。

  黃仁直坐在旁邊,眯著眼睛,好似睡著了一般,過得一會,又拿手去搗鼓下巴的山羊胡,這才說明他並沒有睡。

  張問回頭問道:“黃先生以為,這樣辦可以吧?”

  黃仁直睜開眼睛道:“戶部下了明文,有何不可?大人不僅要辦,還得實心了辦,知會鎳司衙門,協助清剿私鹽窩點,讓大夥都知道大人是在執行戶部的政策。”

  張問呼出一口氣,手裡把玩著一本線裝的《大明律》,裡面的內容,他小時候讀私塾時就讀過無數遍了,現在拿在手裡,只當玩具,就像黃仁直玩他的鬍鬚一般。

  他看著山字筆架上的朱筆,歎了一口氣道:“油鹽柴米,百姓家每日愁的,不就是這個麼……黃先生覺得,以後改不下去了,戶部要怎麼收場?”

  黃仁直道:“尋幾個官員頂罪,改回開中折色。”

  張問和黃仁直對望一眼,黃仁直長籲短歎道:“他們這是在用官府的威信換銀子。”

  張問低聲道:“戶部缺銀,又要籌備大戰,底下被官員商賈制肘,誰坐那位置都頭疼。皇上看得明白,同意這麼幹,不也是因為能拿銀子回去?人人都說皇上愛錢,可皇上弄點銀子還得派稅使,弄得一身臊腥,被言官罵得睜不開眼睛。按說這天下都是皇上的,犯得著這樣嗎?”

  萬曆皇帝好享樂,也有點好大喜功,和人打了好幾場不是很順暢的“勝仗”,需要銀子不是,可作為皇帝來說,他弄點銀子還真是不容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4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九章 五味

  “他張問不是要抵制改鹽嗎?”楊洛將一張官報重重摔在公案上的圍桌上,揉著太陽穴沉思。

  長順忙躬身道:“這種反復無常的小人,怎麼能坐到那個位置上,大人可上書參劾,讓他早點滾蛋。”

  楊洛翻著張問上次送上來的方案卷宗,用食指咚咚點了幾下卷宗封面,看著長順道:“用哪條參劾他?就憑他和你說的幾句話?誰作證,誰說得清楚。這廝是故意說來激將我們,讓我們下公文,好推卸責任!”

  長順急忙是、是地應了兩聲,又說道:“張問會不會還和東林一個鼻孔出氣?”

  “這不是明擺著?”楊洛瞪圓了眼睛,“他總得尋個地方立錐不是,要不然朝中誰為他說話?”

  “小人覺著,東林早就唾棄這樣的人,利用完一腳踢到一邊也說不定。”

  楊洛和長順說話的當口,在提舉司衙門裡,張問也在沉吟:“李氏的人也不定能靠得住,別說朝中東林大員了……黃先生,左大人現在何處?”

  黃仁直道:“聽說是下去考察民情去了,具體去了哪裡,老夫也不清楚。”

  “立刻叫人打探具體在什麼地方。”

  “讓誰去?”黃仁直道。

  張問想了想,“這事要找靠得住的人,不然我們用什麼招,別人都一清二楚,總歸不好……沈小姐給我那兩個侍衛,叫什麼?”

  “侍書、侍劍,她們現在只聽命于大人。”

  張問心道沈碧瑤要是有命令,她們聽沈碧瑤的,還是聽老子的?不過張問沒有說出來,只說道:“那立刻叫她們兩個人一起去,無論用什麼方法,保密就行。”

  改鹽的正式官報發出去之後,浙江輿論譁然,議論紛紛,但是遼東邊報告急,國家要進剿叛亂,要用兵,兵是人,就要吃飯要穿衣。有這麼一條大道理在那裡擱著,議論也就議論,還能怎麼著。

  鹽商開始搶購鹽引,管他什麼政策,先買些放著,鹽是必需品,還愁以後銷不出去麼。有資金周轉有問題的商賈,甚至四處借貸,將資產全部壓到鹽上。

  印刷坊得到命令,已加緊增印鹽引,每有新鹽引,立刻就被搶購一空,鹽引從來沒有這樣火爆過。有官吏開始動心思,欲在上邊取利,但是鹽引從印刷到發售,都有嚴格控制,有備案,私印鹽引是重罪,有許多雙眼睛盯著,沒人敢上面做手腳,只能用其他安全些的法子弄錢。

  官吏弄錢從來是手段多樣,鹽引不是誰來都能買到的了,中介開始收受賄賂。鹽商賄賂官吏,自然要算到成本上面去,成本提高了,鹽價比預想的攀升還要快。

  當此風聲鶴唳,大夥瘋狂亂整的時候,張問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挑了兩個太傻屄、太貪婪的官吏殺一儆百,並痛心疾首地教育官吏為百姓作想。

  不管怎樣,待鹽課提舉拿到五十萬兩白銀的時候,鹽價已經漲了十倍,每斤售價竟達三兩!(原價三錢左右一斤,這裡的鹽本就很貴,約是今天的四十倍。)三兩銀子,可以買四石米,近五百斤米了,也就是說吃一斤鹽巴,等於吃一個人一年的口糧,時局變得動盪而瘋狂。大夥都說過些日子,拿著銀子也買不到鹽巴了。

  鹽巴作為必需品,暴漲十倍,對浙江經濟的衝擊是不可預料的。如果官府真能硬抗下去,在高價鹽的誘惑下,等鹽商的囤鹽售完,可能還真願意向邊關送米。按洪武制,一小引(二百斤)輸米一石,按如今的鹽價,輸米也是有賺頭的。

  同時對政治也是很大的衝擊。朝中大臣破口大駡戶部,甚至進行各種人身攻擊,言官才不管你牛不牛,皇帝都敢罵,戶部算個鳥蛋。

  鹽價攀升的同時,私鹽氾濫,禁之不絕。暴利是誘惑劑,是興奮劑,就如毒品一般,欲罷不能。而正式停止開中折色後,鹽引已銷不出去,幾乎沒有鹽商願意老遠送糧食的,沒有買鹽憑證,鹽引就不能給,大量淤積在鹽課各司衙門。

  張問當著眾官吏的面,長籲短歎,一半是出自真心,一半是作樣子,“如今的鹽價,百姓還能吃上鹽巴嗎?李郎中,日常缺鹽,對人體有何影響?”

  那郎中鬍鬚飄逸,一身布袍,世外高人的打扮,自稱是李時珍的後代,也不知道真假,他擼著下巴的長須道:“五味酸、苦、甘、辛、鹹,對應到五藏肝、心、脾、肺、腎,五行木、火、土、金、水……缺鹽可致食欲不振,四肢無力,暈眩,還會出現厭食、噁心、嘔吐、脈相細弱、肌肉痙攣、目力模糊等症狀。”

  張問又道:“會死人嗎?”

  李郎中點點頭道:“如果長期缺鹽,是會死人的。”

  張問一副心痛的模樣,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眾人退出,唯有黃仁直留在堂中,等人走後,才小聲道:“左大人的行蹤有消息了,正在富春江一帶考察民生,左大人是真在考察民生,對百姓家中的營生、人口、收入幾何、開銷幾何、作息時間都詳加記錄。看樣子,左大人是鐵了心要反對改鹽,不知最後的文章,會怎樣的感人肺腑……”

  張問踱了幾步道:“文章出自內心,連他自己都感動不了,何以感動天下?左大人憂國憂民之心,絕無虛假。”

  黃仁直動容道:“任何時候,總是有一二范仲淹那樣‘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的表情,緩緩道:“世人百態,什麼樣的人都有,士大夫同是如此,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范仲淹,所以有時候范仲淹並不好用,有一兩人維繫正義就行了。”

  黃仁直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張問的手指輕輕瞧著公案,發出咚咚咚的輕響,他想了一會,說道:“鹽商囤積食鹽,借機抬價,戶部怎能坐視商賈牟取暴利?過些日子,恐怕會插手整頓鹽價。江南商賈,多和東林官員有所往來,水是越來越渾了。不過這會兒,咱們也管不著,還是先顧著自己是正事,要是烏紗帽都保不住,就算有憐憫之心,也束手無策不是。我得出去幾天,這衙門裡的事兒,黃先生協助陳大人處理。”

  黃仁直明白張問是去找左光鬥,也不反對,只是問道:“大人帶誰去?”

  “我瞧著上回侍書、侍劍辦事還算精明,左大人微服他們也查准了地方,又會武功,就讓她們跟我去吧,明日便可啟程。如果省裡出了什麼要緊的事,黃仁直就讓笛姑通知我。”

  第二天,張問也不來衙門,扮成了商賈模樣,帶著兩個侍衛便低調地出了城。和左光鬥一樣,要查他去了哪裡很麻煩,沒事別人也懶得去查。

  三人租了條船,沿錢塘江逆流向南航行,第二天轉西,行入富春江。張問站在船頭,看沿江綠油油一片的稻田,不由得心情大好。帶著魚腥味的江風,也好似變得清爽起來。

  作為一個進士,當此美景,不吟詩就對不起國朝這麼多年的教導了,張問當即便面對浩浩江水吟唱道:“水送山迎入富春,一川如畫晚晴新。雲低遠渡帆來重,潮落寒沙鳥下頻。未必柳間無謝客,也應花裡有秦人。嚴光萬古清風在,不敢停橈更問津……”

  江邊一個洗衣服的人也在唱歌:“雖有孝子賢孫,少求薄鹵,以奉其親,不能得啊……”聲音清脆好聽,可等張問聽明白了歌詞時,頓時心裡有些添堵,而且汗顏,那些詩文和百姓唱的歌一比,張問覺得詩文變成了無病呻吟。

  她在唱,窮苦老百姓吃不起鹽,有時想給爹娘飯菜裡放一點鹽調調味,卻盡不起這個孝心啊。

  身作直身布袍,頭髮束成髮髻的女侍衛侍劍走到船頭,她的顴骨比較高,張問知道這種面相克夫……不能碰。侍劍抱拳道:“東家,前邊就是張家壢了。”

  張問道:“好,就在張家壢下船,也順帶給張家的人做點好事。”

  船上裝了一船的鹽巴,張問準備造訪百姓,送給貧困百姓孤寡老人,善心是一個方面,但也是在做表面文章……要真是完全為百姓作想,沒有其他目的,張問一個官,可以從大局入手為百姓力爭。

  但是張問扮成商賈,並沒有以官員的身份來惺惺作態,所以並不是為了求名,他求什麼呢……不管怎樣,總是善事不是。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4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〇章 鄉飲

  “晚輩張亮節,拜見族老。晚輩是北直隸生員,正遊歷江湖,增長見識。因時下浙江鹽價暴漲,聞江畔有人高歌曰:雖有孝子賢孫,少求薄鹵,以奉其親,不能得啊……”張問在堂屋當著眾夫子的面竟然唱將起來,他的那侍衛侍劍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見堂中之人都一本正經,急忙紅著臉捂住嘴。

  張問繼續道:“先賢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晚輩聞歌思自己父母,又因宗內有親是鹽商,便討得食鹽一船,欲贈鄉親,略舒思親之心,請族老代為下發。”

  正北一個長須面紅的老丈擼了一把飄逸的鬚髮,點頭一本正經道:“孔明曰: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張家有子孫如此,先祖慰焉。為請教表字。”

  張問揖道:“晚輩表字昌言。”

  鄉老心下一算,名亮節,字昌言,八竿子打不著的搭配,不知道是哪個草包給這麼一個俊才取的表字,但口上自然不會說,只客氣地說道:“明日本鄉將在張家祀堂舉行鄉飲,昌言是張氏一族有功名之人,又有如此賢德,老夫邀昌言為大賓,不知昌言是否願意參與啊?”

  鄉飲是為了教化臣民,尊儒家賢德的鄉里聚會,由德高望重的族人主持,在聚會上,會詠讀朝廷法令、道德準則,表彰賢良,懲罰刁民,是維繫廣大農村穩固統治的重要手段之一。這樣的聚會,如果有一二功名者為大賓,主持者實在是臉上生光,所以鄉老才邀請張問。

  張問起身揖道:“族老如此厚愛,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鄉老慈祥地笑道:“明日還有一位貴賓,老夫正愁找不到人相陪起坐,昌言賢良俊才,正解了老夫之憂。”

  “未知是哪位貴賓啊?”

  鄉老神神秘秘地低聲道:“名叫楚桑,都察院都事,進士出身,楚大人是微服考察民情。”

  張問心道明明是左光鬥,卻弄了他的學生楚桑的路引……

  鄉老旁邊還有兩個童生陪坐,插不上話,就是請茶的時候,點點頭而已。這張家壢的文運著實不行,找個生員陪坐就找不到,弄倆童生。

  張問和鄉老言談半晌,鄉老端起茶杯不飲,張問忙起身告辭曰:“晚輩就不多叨擾了。”

  鄉老也起身道:“老夫寒舍前院,有客房一間,文昌如不棄,就在此將就一晚?”張問道:“如此就打攪了,晚輩謝過。”

  “三娃,帶文昌去休息,要好生招待。”

  那喚作張三娃的後生是鄉老的兒子,在有功名的人面前,只能站在門邊。三娃帶著張問在前院下榻,時間還早,張問便欲四處逛逛,方出門來,就見北面那月洞門後面好幾個女子正偷看,見著張問看過來,急忙縮頭。

  張問想起在風月樓的遭遇,不由得歎了一氣,小女子總是被臭皮囊迷惑。對於進士來說,長得太好看確實沒什麼用,進士又不缺女人,明代不比後世,你就是長得比明星還帥氣,也換不回來銀子。

  張問正好比後世的天王明星好看一點。

  所以當走到院門口的敞口廳,正坐在那裡削菜皮的小媳婦已經看得好似入定了。江南院子裡的敞口廳光線好通風透氣,剝豆編席等農活一般都在敞口做,還能一邊幹活一邊和鄰里嘮嘮家常。張問從敞口廳通過時,見那小媳婦手指血淋淋的,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受傷了。”

  那小媳婦低頭一看,頓時尖聲慘叫了一聲。

  到了第二天,正是鄉飲,張問應邀出席。祀廟前院的寬堂裡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分席、位、次,有的人只能站著,有席的人才能坐。賓客有賓(亦稱大賓)、僎賓、介賓、三賓、眾賓等名目,張問送來鹽巴幫助貧窮的鄉民,又有功名,被鄉人奉為大賓,坐首席。同時也兼任陪同朝廷命官左光鬥起坐,飲酒的身份。

  有身份的人,不是誰都能一起喝酒的,有功名,是仕途出身,人家才願意和你說話,才有共同語言。

  還未及鄉老相互介紹,左光鬥已注意到了張問,主要是因為在這鄉下,張問那副臭皮囊實在太出眾了,想泯然眾矣而不得。張問掐指一算,左光鬥今年四十有三,坐上席的那個清矍中年人與之年齡相符,認為可能就是左光鬥。

  這時鄉老相互介紹,讓張問陪坐,介紹說那清矍中年人便是楚桑。張看著左光鬥和他旁邊的兩個人,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陪坐,一個青年侍立于側,心道陪坐在旁邊那三十歲左右的人才是他的學生楚桑吧?

  張問作揖道:“學生張亮節,表字昌言,拜見楚大人。”

  左光鬥的眼睛清亮,看起來非常有精神,聽罷張問的介紹,一邊在心裡琢磨著張問的名字和表字,一邊回禮,彼此客套了一番。

  “聞鄉老言,昌言憐憫鄉民,送鹽至斯,賢名聞於鄉里,老夫敬佩昌言善舉。善雖小,表於心,望昌言有早一日金榜題名,為社稷黎民造福,方是大善。”左光鬥從容地侃侃而談。他和他旁邊的學生楚桑都是一襲灰布舊布袍,看起來卻是感覺迥異。

  這種感覺不是衣著,而是氣質,左光鬥雖然穿著寒酸,卻神情自若儼然自得,有古君子風範,氣質來源於自信;而他的學生楚桑也是身材偏瘦,但長瘦的臉顯得蒼白,可能是經濟不寬裕,營養不良導致臉色不好,略顯頹廢,就像一個不得志的落魄書生一般。實際上楚桑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朝廷命官。

  左光鬥念出昌言這個表字,總覺得很熟悉,卻不知在哪裡聽過。這時張問又向左光鬥旁邊的楚桑執禮道:“末學見過楊先生,未請教楊先生表字。”

  那三十來歲的瘦子才是楚桑,自稱楊清,回禮道:“不敢不敢,後進表字青陽。”張問不覺莞爾,這楚桑一時沒想到表字,就用了真的,這下可好,姓名陽青,表字青陽。

  左光鬥猛然想到,昌言不是浙江鹽課提舉張問的表字?頓時又多看了幾眼張問,見其相貌方正脫俗,一副翩翩君子的外貌,舉手之間,自有一番從容不迫,左光鬥不由得微微點了點頭。

  官場上帥不帥沒用,但是面相就很有用了,面相甚至影響仕途,比如長就一副尖嘴猴腮的陰險面相,怎麼看也像個貪官……

  左光鬥也不點破,泰然坐之。這時響起一陣鞭炮聲,一塊石碑被人抬上臺階,後面還有鄉民絡繹扛來一袋袋食鹽,是從張問的船上運過來的。

  鄉老長身道:“有我張氏族人,張亮節,北直隸生員功名,聞浙江鹽價攀高,黎民欲求薄鹵奉其親而不得,惻然焉,思先賢之教化,運鹽往鄉里,使孝者有鹽奉親。此古君子之風,足可彰顯而教化世風……”鄉老說罷,又走到石碑面前高聲讀著上面的記錄這次善舉的短文,在碼頭立碑紀念,碑的名字曰:薄鹵奉親。

  於是張家壢,又多了一件有意義的東西,許多這樣小小的有意思的東西積澱在這裡,就是文明吧?

  張問自然自謙一番,表示不足掛齒之類的廢話。

  於是張問給左光鬥的第一印象應該很好,左光鬥覺得張問是可以相交的人,話也不覺多了一些,問道:“不知昌言對浙江鹽價有何見解?”

  “學生不敢妄言。”張問看了看左右,大夥都在相互勸酒吹捧,左光鬥旁邊的楚桑不再說話,悶頭吃個不停,像餓死投胎的一般。儘管沒人注意這邊,但是也是公眾場合不是。左光鬥聞言摸著鬍鬚笑而不語,趁張問勸酒的時候低聲道:“請昌言宴後到小舟中一坐,如何?”

  張問心下大喜,但面上卻恭敬地說道:“不期在此鄉宴上巧遇大人,又聞鄉老言,大人已考察民情多日,學生願多聞指教,增長見識。”左光鬥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宴席罷,眾人紛紛陸續告辭,張問也同左光鬥一起離開,卻見楚桑並不走。張問好奇,回頭見他正在收拾殘羹冷飯,這種寒酸行徑無疑受到了眾人的鄙夷。張問不禁問左光鬥:“楊先生在做什麼?”

  “別管他,咱們出去等。”左光鬥沒有表示出任何感情,冷淡地說了一句,便一拂長袍,出了堂門,張問自然跟著出去。

  等楚桑出來時,他的手裡已提了一大袋剩菜剩飯,默默跟在後面,也不說話。一行數人走到村口,見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人端著破碗在討飯,那些人骨瘦如財,張問見罷也不禁惻然。

  這時候楚桑便走上去,將口袋裡的剩飯分給眾人,楚桑回頭對張問和左光鬥道:“他們是不嫌剩飯的。恩師說莫以善小而不為,學生謹記。”

  張問愕然道:“我送的鹽,怎地沒他們的份?”要知道現在一斤鹽就可以買幾百斤米了。

  楚桑頭也不回道:“這些是流民,不是張家壢的人。”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5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一章 扁舟

  江面上一葉扁舟,舟中沒有椅子,只有小板凳,於是數人對膝而坐。岸上偶爾傳來幾聲號子,或民歌。杭州府風調雨順,稻田綠幽幽一片煞是好看,要是只看風景,是看不到更多東西的,比如在村口遇到的衣食不保的流民。

  舟中張問起身揖道:“如果下官沒有猜錯,您是左禦史吧?”

  左光鬥呵呵一笑道:“昌言不必多禮,請坐。如果老夫沒有猜錯,你就是浙江鹽課提舉張大人?”

  張問說了一句學生慚愧,又對旁邊的楚桑作了一揖,方才一起坐下。

  左光鬥瞬間收住笑容道:“浙江改鹽之後,鹽價暴漲十倍,當此之時,張大人不在提舉司設法平穩鹽價,卻送鹽來此,卻不知張家壢一處得鹽,全浙江有無數個張家壢,該當如何?”

  張問自然不能說是專程來找您老人家的,以後照應著點。與左光鬥蒙面,是張家壢的鄉老邀請二人才有了機會,沒有多少痕跡,所以張問更不會承認,以免給左光鬥留下不好的印象。

  於是張問不緊不慢道:“戶部改開中納米,已經註定了鹽價暴漲,上有公文,學生無能無力,因身居其位愧對百姓,只好盡力做一點善事,心裡也好受一點。”

  在左光鬥的印象中,張問是膽小懦弱的人,不過這次蒙面,左光鬥又覺得他至少還有一顆為民作想的善心,不管怎樣,還是值得褒揚的。左光鬥看著江面,忽然歎了一聲氣,不僅張問無能為力,他這個禦史又有什麼辦法呢?

  張問道:“不知左大人造訪鄉里,有何收穫?”

  左光鬥道:“民生多艱,改鹽之後,五十萬兩軍費收入朝廷,但黎民因此被盤剝的財富,何止五百萬?浙黨把持內閣,不知百姓疾苦,蒙蔽皇上,堵塞言路,老夫一定要將諫書送到皇上手裡!”

  張問忍不住說道:“左大人這樣進諫恐怕不湊效。據學生所知,拿杭州府來說,每畝田賦不到一鬥,而江南稻田畝產最高可達三石。這些帳目,皇上是可以看到的,這樣的賦稅不是已經很低了?現在戶部拿不出軍費,通過其他手段籌集軍費並無不妥,皇上站在浙黨一邊,進諫也不管用。”

  “哦?”左光鬥低頭沉思,良久無語。

  張問也不說話,只看著浩浩的江面,猜測著左光鬥的心思。左光鬥考察了這麼久,自然是知道為什麼民生疾苦。

  每畝正稅平均不到十分之一,江南又風調雨順,但大部分百姓仍然剛剛溫飽,甚至還有破產的流民。錢糧都哪裡去了?問題就在,現在土地已經大量兼併,農民幾乎是佃農,不僅要交國家賦稅,還要交田租。有的地方田租可以高到收成的八九成,給耕種者剩下的,就不多了。

  底層百姓已經被層層盤剝得接近臨界點,這時候還要通過改鹽這種手段盤剝,情況惡化得就更快了。張問也是地主,但是他看明白了這點,所以覺得其他地主被貪婪沖昏了頭,傻屄得透頂。

  左光鬥無語,是他心裡也清楚實情。左光鬥悲天憐民,希望百姓過好點,這種心情,張問覺得應該不會假。但是左光鬥可以罵皇上,可以罵戶部,他敢和統治帝國的所有地主作對嗎?

  所以左光鬥無語了。

  良久之後,左光鬥才說道:“昌言認為這局該如何破?”

  張問道:“這時候……沒辦法。”浙党是地主,東林不也是地主麼,一兩個人,就算有那心,真要和全部的人幹,螻蟻撼大樹,有個屁的辦法。

  左光鬥精亮的眼睛看向張問,覺得此人頗有些見識,便試探道:“昌言以為,浙黨改鹽,除了籌集軍費,還有什麼目的?”

  “開中納米根本就行不通,到頭來總得有人頂罪,不是浙黨錯,就是東林錯,難道皇上還有錯?不錯,這方案是浙黨提出來並強制執行的,可它是皇上批了紅的,浙黨拉上皇上,就有恃無恐了。所以要進諫,也不能說是方案本身不對,得說是執行得不對,事兒才有得爭。”

  左光鬥紅著臉道:“老夫光明磊落,豈能張口說胡話?”

  張問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要真敢言,你去罵全天下的地主去,浙党東林,只要是地主都一塊罵,說他們把土地兼併了,又索取無度,把咱們大明朝搞得一團糟。

  張問當然不能想什麼說什麼,以後還得靠著這大員左光鬥能把自己當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相互照應著點。於是他說道:“左大人,唉,學生知道您正直敢言,可咱們不為名,不為利,總得想著老百姓吧(和老百姓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只要事情能辦成,能維護正義公道,何必非要拘泥於形式呢?”

  左光鬥哼哼了一聲,說道:“老夫先聽你說說,如何執行得不對了?”

  這個張問還真答不上來,因為張問猜測,接下來幹的,都是陰招,左光鬥這般自認光明磊落,和他說頂個屁用。張問只想提醒他,別出發點就搞錯,直接立於必敗之地。以後判下來,如果是東林在搞鬼,牽扯這件事的東林黨人,包括張問,大夥都脫不了干係。

  正在張問不知怎麼回答的時候,突然見得江面上駛來一條大船,張問忙轉移話題道:“咦,這條船好像是運兵船。”

  左光鬥尋著張問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船上掛著鎳司衙門的燈籠。待那兵船從小舟旁邊駛過時,左光鬥命人拿了印信詢問,說是去拿私鹽窩點。

  兵船繼續向西航行,左光鬥看著江面上劃出的白色水紋,突然回頭問道:“鎳司衙門拿私鹽窩點?昌言,你事前得到了消息麼?”

  張問搖搖頭。

  “未知會鹽課司,鎳司衙門著什麼急……老夫得即刻回巡撫衙門,昌言,你和青陽一起去跟上兵船,看他們要幹什麼。”

  張問聽罷頓時感歎,薑還是老的辣,敢情人家左大人早都考慮到下邊是陰招出場了,這不就謹慎上了?但是不能說出來,人可以去想陰招,但是言行要光明磊落不是。

  既然左光鬥要用張問,張問立馬答應下來,有共同的敵人,就要相互照應。張問和左光鬥的門生楚桑上了張問的鹽船,帶著侍書和侍劍,全速跟上兵船,只見有一百多個身穿盔甲的軍士,都帶兵器,甚至還有火器,一副幹架的陣仗。

  張問出示印信,上了兵船。一個大鬍子將領走出船艙,拱手道:“末將鎳司衙門千戶孫立拜見張大人。”

  張問道:“你們這是去哪裡拿私鹽窩點?怎麼提舉司一點消息都沒有?”

  “鹿山,末將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事情並不清楚。”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6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二章 富陽

  張問隨鎳司衙門千總孫立等官兵趕往鹿山所在的富陽縣時,才在途中瞭解了情況。時鹿山新開採出一口鹽井,私鹽販子勾結江洋盜賊“獨眼王”佔據鹽井,聚眾數百呼嘯地方,一時囂張不已。

  現在這鹽價,挖出鹽,等於是挖出銀子,匪眾更加倉狂,召集江洋大盜,又強拉百姓為苦力,其間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張問一行人見罷實情,都憤然不已。此事驚動了省府,富陽縣知縣以瀆職罪,已被錦衣衛逮捕。

  “一幫烏合之眾,待我等過去,將其夷為平地。”孫立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張大人一會站遠一些,您是進士,精貴,可別誤傷了您。”

  從運兵船上下來的兵亂哄哄一團,只見一軍士從旁邊經過,也不執禮,大咧咧打了個哈欠問道:“孫千總,天都快黑了,要不咱們先吃晚飯吧。”

  張問見這般差勁的軍紀,要是該玩命的時候,能指揮得動麼,忍不住便提醒道:“孫千總,這些鹽匪都是亡命之徒,咱們是不是先去富陽縣衙召集快手,一起對付鹽匪?”

  孫千總拍了拍手上的三眼銃,一副不屑的樣子道:“張大人,您是文官,不懂這打仗的道理。亡命之徒不也是爹媽生的?這鐵蛋玩意砸他身上,也得玩完,您別擔心,瞧我的。”

  一群人收拾了兵器火藥,鬧哄哄地感到鹿山鹽井南邊,這樣一番鬧騰,匪眾早都得到了消息,聚集人馬在鹽場外面觀望,自然是打得贏就打,鹽場裡的鹽可都是銀子,打不贏只好跑了。

  張問向北望過去,只見有數百賊眾手提刀槍棍棒,竟然公然與官兵對陣。

  “張大人、楚大人,你們兩位站後邊,末將要收拾這般兔崽子了。”孫立拔出腰刀,對眾軍喊道:“用火器給我打!打完沖上去抓人!”

  身披盔甲的軍士站成一排,拿著火槍搗鼓了半天。張問見著這麼官兵一副隊形,恐怕一個衝擊就散了。幸好賊眾見官兵裝備精良身披重甲沒敢沖上來,賊眾見官兵用火器對準了他們,有些慌亂,馬匹意識到危險,低低地嘶鳴,左右踱著馬蹄。

  “砰砰……”終於響起了槍響,白煙騰空而已,罩在兵馬之中,就像清晨的霧氣。對面的馬被巨大的聲響嚇的長嘶不已,紛紛亂跑。

  打完一輪,對面賊眾無一傷亡,都愕然地看著官兵,不知所以然。孫千總紅著臉罵道:“你媽的,是不是沒上鐵蛋?光嚇唬人了!”

  有人說道:“太遠了,打不著。”

  “那傻站著幹啥?給我上前五十步,對準了打!”

  眾軍小心地向前推進了一會,賊營裡刷刷射出幾根箭來,插在空地上直搖晃,眾軍忙停止了前進,再上去就得被射中了。孫千總大吼道:“上前五十步,上!”隨便他怎麼吼,眾軍就像拉磨的強驢一般,就是不肯再上前一步。

  旁邊一個軍士道:“這些兔崽子,生怕炸膛,火藥上得少,不然怎地一百步遠都打不到?”孫千總聽罷下令軍士多裝火藥,幹死對面那幫烏合之眾。不料砰地槍響之後,只見幾個軍士倒在地上大聲慘叫,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手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下可好,沒打著鹽匪,先自己受傷了幾個人。

  對面的鹽匪見狀,終於回過味,怪叫著就沖將過來,騎在馬上的賊人將寬刀甩得滴溜溜直轉,官兵見狀,撒腿就跑,任孫千總怎麼吼叫也不管用。

  張問見狀,拽了一把正目瞪口呆的楚桑一把,沉聲道:“楚大人,還看什麼,快走!”眾官兵爭先恐後,還沒觸就即潰,向後奔到山前的空地邊際,那裡是一片稻田,稻田中間只有羊腸般的田埂小路。

  小路只容得單人行走,眾軍前擁後擠,後邊的心慌之下跳進水田中,將剛拔節的稻子踩得狼藉一片。稻田的淺水下邊,是尺深的爛泥,腿陷在裡邊,嗶嘰直響,行走困難。賊人追到田邊,放了幾箭,陷在田中的軍士最是好射,背上中箭者,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百余全副武裝的軍士,好不容易逃過稻田,上了大路,孫千總頓時破口大駡。有膽大的百姓站在村口看著狼狽不堪的官兵,又讓眾人大覺丟臉,叫嚷著回去再戰。“狗日的,不是前邊的先跑,老子們還能痛快殺一回!”“王三哥,我明明見著您第一個先跑,瞧您盔甲都給丟了……”

  孫千總怒道:“誰先跑的,給老子揪出來!王三,你先跑的?”

  那被喚作王三的軍士骨瘦如柴,腿上全是稀泥,頭盔胸甲全不見了,兵器也沒有,空著手瞪眼道:“你們可別冤枉俺,當時俺站在後排,前邊的推擠著把俺往回弄,前邊的不跑,俺怎麼會跑,明明是站前邊的李大腳先跑……”

  “來人,給老子一起綁了!”孫千總望著稻田對面捧腹大笑的賊眾,臉上漲得通紅,大吼道,“本將要整頓軍紀,誰敢再跑,就給老子往死裡打!站好了,回去再戰!娘的,一個私鹽窩點都拿不下,老子怎麼回去交差?老子不好過,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張問摸著額頭,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陽,說道:“孫千總,我看還是先去縣衙,廣招快手為好。這稻田左右都是水,中間一條小道,行走困難,天黑之前,你就是想從稻田攻過去也是不易。”

  孫千總紅臉道:“既然張大人發話,那就聽您的,賊眾比咱們人多,到縣裡再調些人過來。”

  於是眾人罵罵咧咧地前往富陽縣城,走到縣裡時,天已經黑了,孫千總出示了鎳司衙門的票文,守城的軍士這才說去稟報首領官。過得不久,城門大開,放下吊橋,一個綠袍官兒便帶著許多皂隸,提著燈籠迎出。

  “本將是鎳司衙門的千總孫立……”孫千總回頭看了一眼張問,“這位是省裡的提舉張大人,咱們奉命清剿鹽匪,地方一應官吏,都要協助公務。”

  綠袍官兒聽罷對張問作揖道:“下官富陽縣丞馬文良,恭迎張大人。”馬縣丞也不管孫千總,在他的眼裡,既然有省裡的文官在場,武將就都是跑腿的。

  而實際上只有孫千總才有省裡的公文,張問只是跟過來看情況而已。張問見馬縣丞只和自己說話,想著白天這孫千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張問也就一副當仁不讓主持大局的模樣。馬縣丞等人急忙跟在後面,一邊細述鹽匪的惡跡。

  眾人到得縣衙,縣裡給孫千總的兵馬安排了食宿,張問卻忙著叫縣丞召集弓手馬隊,協助剿匪。不管鎳司衙門要幹什麼,張問準備先在這裡掌握主動權,等在省裡的左光鬥來信指示,到時候辦事也容易些不是。

  孫千總是鎳司衙門派下來的人,萬一以後處理鹽匪時,東林和鎳司衙門的意思有分歧,張問要靠孫千總恐怕靠不住,所以先要將這縣丞鎮住,好有幫手。

  張問想罷便對馬縣丞說道:“富陽縣的知縣因為瀆職,已經被查辦了……”

  馬縣丞聽罷腰彎得更弓了。

  “鹿山的鹽匪,影響極壞,不僅省裡震怒,馬縣丞,你知道抓知縣的是什麼人嗎?”

  馬縣丞擦了一把額頭,躬身道:“錦……錦衣衛……”

  張問點點頭道:“你明白就好,錦衣衛是誰的人?現在富陽縣沒有知縣,出了什麼事兒,就得縣丞頂著,你可得實心用事,把鹽匪捉了,好好的送到省裡,鹿山那檔子事,大夥都可以交差了不是。”

  “是、是,下官一切但聽張大人吩咐,一定實、實心辦差。縣衙現在能調出一百皂隸捕快,請張大人示下,是否要簽押牌票,從各地徵調青壯協助?”

  張問坐在椅子上尋思著白天發生的事,因鹽場在山下,無險可守,匪眾都集中前面,不願捨棄鹽場,實際上很好打,只需有一員猛將,加上一小隊官兵就可以衝破匪眾。缺的不是人,是帶頭的猛將。

  想罷便問道:“百餘弓手馬隊,已經夠了,縣裡可有勇士?”

  馬縣丞歪頭想了良久,搖搖頭道:“大人是知道的,眼下浙江鹽價已漲到了三兩一斤,私鹽也能賣到二兩,鹽匪玩命抵抗官兵,上回前任堂尊親提快手進剿,也不籌效,對付這般亡命之徒,實在難辦。”

  “難道一股鹽匪,還要去蘇州請總督府的兵馬來剿?”張問沒好氣地說道。

  “不敢、不敢……”馬縣丞額上冒出兩根黑線,皺眉苦思許久,忽然抬起頭來,面有喜色道,“下官怎地把他們給忘了!”

  “誰?”

  “四川總兵官劉鋌,還有石砫宣撫使秦良玉!今兒剛到,都住在會館裡,大人何不請他們幫忙?”

  張問愕然道:“總兵?怎會在富陽縣?”

  馬縣丞道:“大人放心,絕不會假,下官接待時已看了邊防印信。劉鋌率四萬川軍,秦良玉率五千白杆軍,都是應朝廷明召,北調遼東的。聽說大軍正在長江上,因浙江調配給他們的糧草軍餉遲遲未到,人餓馬饑,劉鋌等人催促不來,便要親自去杭州布政司責問,路經富陽,天快黑了,就在這裡休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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