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496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2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〇章 牽連

  張問審問王四何人指使,王四一口將罪攬在身上。張問厲聲道:“具本官所知,你是本縣主簿管之安的姨父,可是如此?”

  此言一出,堂下譁然,眾人都沒想到知縣會在公堂之下直接把這關係說出來。百姓士子不瞭解六扇門內的現狀,聽罷這句話,很多人都暗以為這新官上任三把火,年輕知縣一腔雄心,大公無私,是要整頓吏治。

  縣衙裡邊的人,當然知道的東西更多一點,都認為是管之安得罪了知縣,知縣公報私仇。總之和長官作對沒有什麼好下場,管之安這次怕是玩完了。

  而真正的玄機,只有寥寥二三人明白。

  管之安聽罷張問直接說出王四和自己的親戚關係,也覺得知縣要對自己下狠手了。他這才明白是上了套,什麼借中介之手斂財都是圈套。管之安驟然明白之後,才暗罵自己怎麼那麼蠢,這麼明顯的套子都沒看出來。

  事後方知馬後炮,為時晚矣。

  這種眾人都知的問話,王四只得答道:“是,草民與管主簿是親戚。”

  堂上氣氛十分詭異,張問故意轉頭看了一眼管之安,管之安接觸到張問的目光,身上一寒,心中恐慌,心道知縣要是想洩憤,那上次明明抓了老子的把柄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

  對了,這姓張的想殺雞給猴看,又想讓縣衙裡的人琢磨不透,所以來了這麼一招陰的!

  管之安把持不住,忙張口說道:“堂……堂尊,絕不是下官指使的,事前下官一點也不知道……”

  張問聽罷心道沒見過大世面!你真就這麼點斤兩,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現在出來搭腔,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哪有親戚收了那麼久銀子,還一點風聲都不知道的道理,誰信?

  不過張問沒有繼續追問,他意不在此,只問王四:“本官問你,此事和管主簿可有干係?”

  王四急忙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張問伸手要去抓簽,王四見罷臉色煞白,要是再用刑,這條老命還在嗎,他大張著嘴,急得說不出話來。

  卻不料張問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喃喃道:“要是再打你,眾人怕會說本官嚴刑逼供……”

  “打……打……打……”堂門外圍觀的士子紛紛起哄。

  “啪!”張問一拍驚堂木。皂隸拉長了聲音喊道:“威……武……”並砰砰拿板子直跺地板。

  張問指著王四道:“待本官收集了證據,定然要你心服口服!來人,將王四押入大牢,擇日細審。本官今日宣佈如下:籍沒王氏贓銀、賬冊,按冊歸還士子們錢財。未認領的銀子,由縣衙購置糧米,放入義倉,救助寡老孤小,一切帳目皆發告公示。”

  眾士子因為利益得到了保護,大聲叫好。

  張問站起身對北方抱拳道:“本縣代天子牧一方百姓,願治下老有所養,幼有所愛,言路暢通,安居樂業。本縣雖肝腦塗地,嘔心瀝血,在所不辭!退堂!”

  “咚咚……”長長的四通鼓聲,眾官吏齊呼:“叩謝皇恩!”張問在這聲音中退出暖閣公座麒麟門。

  管之安急忙跟到簽押房,屏退左右,關上房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道:“堂尊,您這是……下官真是啞巴吃黃連啊,下官直按著堂尊說的做,維堂尊馬首是瞻,堂尊這是……”

  張問冷冷道:“別以為本官不知道,那晚你和人在家中密議的事,你就是哪晚和哪個小娘睡的,本官都知道。”

  張問當然不知道,只是詐管之安一回,讓他有所畏懼。管之安既然相信了曹安對他說的“閨苑圖說”的嚴重性,一定問了內行,既然有他的心腹知道了那事,管之安遇事當然要和人商量。這種事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

  但是張問這樣說什麼都了如指掌,管之安卻無法判斷真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人總是在畏懼未知的東西。

  管之安渾身一震,額上冷汗直流。張問又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罵老子,還有,你還算計著用陰招,本官要是不先下手,等著上你的套嗎?”

  這些當然也是張問猜的。

  張問只想詐他一詐,心道多半猜得不錯吧?管之安卻嚇壞了,左右想著自己家裡有人被收買了,難道有知縣的眼線?那是誰?

  管之安雙腿巍顫顫的,長袍下擺不住晃動,趴在地上哭道:“下官知道錯了,下官再不敢了,堂尊,堂尊……”一邊爬過來,抱住張問的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道,“堂尊,給下官一個機會吧,堂尊,下官今後如再有二心,就五雷轟頂,不得好死,全家死絕,口鼻生瘡,腳底流膿,堂尊,堂尊啊!”

  張問笑了笑,扶起管之安,拍了拍他肥軟的肩膀,說道:“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是那種把事兒做絕的人嗎?放心,本官這次放過你,包你無事。”

  管之安一聽,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喜道:“堂尊,您老人家原諒下官了?”

  張問臉色一變,冷冷道:“一而再再而三,你要明白,沒有三而四這個詞。你想陪本官玩,本官奉陪到底!”

  管之安急忙又跪倒在地,說道:“今後下官就是堂尊面前一條搖著尾巴的狗,下官就是算計自己的爹娘,也不會算計堂尊……不,別說算計,連想也不敢想。”

  張問臉色又變得緩和起來,再次扶起管之安,和聲道:“好了,好了,事情過去就讓他過去吧,又沒證據說你牽連受賄案,你怕什麼呀?不過贓銀得追回來不是,不然沒法向眾人交代呀!”

  “是、是……”

  “這樣吧,你既然投靠了本官,本官讓你辦一件事,由你去收繳贓銀。咱們一起共事,方能精誠合作呀,你可得把事辦好了。”

  管之安心下明白,肉疼地點點頭:“嗯,下官一定盡心去辦,不漏過一文贓銀。”

  “好,本官拭目以待。王四如此觸犯眾怒,籍沒家產是跑不了的,你可別藏在自家了,啊?你用心了上繳,用心了造冊,明白?”

  管之安搗蒜一般點頭。

  張問伸了個懶腰,“晚堂我就不去了,今兒可費了些心神,你去吧,把心放寬了,沒了的東西,還會回來的,啊!”

  “是、是,下官恭送堂尊。”

  張問走到門口,管之安急忙彎著腰為張問打開屋門,又急忙為張問撩了一把長袍下擺,張問這才胯腿走了出去。這時候微微側首,管之安急忙附耳過來,張問唉了一聲,“又不是說什麼密事,本官就是問你,馮貴呢,在做什麼?”

  管之安甜聲道:“聽說開了家酒樓。”

  張問笑道:“他以前不是哭窮麼,轉眼就能出資開酒樓了。你去問問他,還想幹刑房書吏不,想幹就回來吧。”

  “是,是,堂尊,以後咱們就跟定堂尊了,下官這心肝……”管之安作勢要哭。

  “得了,裝個屁,以後罵老子撿好聽些的詞兒,聽好了嗎?”

  “堂尊,下官就是敢罵自己的爹娘……”

  ……

  這時,高升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點頭哈腰道:“堂尊,堂尊,有人拿了這畫叫小的來通報,小的聽她說的慎重,就拿過來了,堂尊請過目。”

  張問接過來一看,一張白紙上畫著一根笛子,馬上說道:“帶她到二堂。”

  “是,小的這就去傳話。”

  張問轉身走向二堂,對管之安揮了揮手:“辦你的事兒去。”

  “下官告退。”

  張問走進二堂的暖閣,見黃仁直正坐在裡邊看東西,便走進暖閣坐下,對門口的皂隸道:“你們都下去吧。”

  等皂隸走後,黃仁直便拿了本書走過來,坐于張問一旁。張問壓低聲音道:“笛姑來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半眯著眼點點頭,沒有說話。

  過得一會,高升走進二堂,輯道:“稟堂尊,客人帶到。”

  “請進退思堂來。”

  這時候張問突然發現心裡竟有些急迫想見到笛姑,當下心裡一緊,後來細想,恐怕是因為笛姑長得像小綰而已,這才放下心來。

  笛姑走進二堂,穿了一身玄衣,戴著斗笠,臉上蒙有紗巾,依然不讓人看臉。笛姑走了過來,說道:“張大人,黃先生,別來無恙。”

  黃仁直摸著下巴的鬍鬚笑了笑,算作招呼,也許因為他們是自己人,所以不必客套。張問心道這會兒好像我也是他們的自己人了,也笑道:“笛姑請坐……在屋子裡,不如把面上的東西去了吧。”

  笛姑走上暖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還是那副鬆懈的樣子,懶洋洋地岔開話題道:“壇主……沈小姐有話帶給張大人,咱們還是說正事。”

  張問搖搖頭道:“好……沈小姐有什麼話?”

  笛姑左右看了看,這寬敞的堂中沒有其他人,便壓低聲音道:“上次給張大人說的幾個東家的名字,張大人記在心裡就行了。”

  張問心道看來上次自送把柄是有用的,這不,不是就能參與到他們的事裡了麼?便說道:“笛姑請講。”

  自送把柄並非冒險,因為李氏集團那麼大的勢力,如果真想殺張問,根本不需要把柄。很巧妙地送去把柄,反而讓他們覺得張問是控制的官員之一,可以加以利用。

  正如赤手空拳面對拿著弓箭的敵人,多送他一把刀有什麼影響呢?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3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一章 傳信

  笛姑說了上虞縣的幾個地主商賈的名字,張問記性很好,不然也不能這麼年輕中進士,當下就把名字記住了。

  張問心下疑惑,看了一眼邊上正摸著鬍鬚半眯著眼睛的黃仁直,又轉頭問笛姑:“這些人要做什麼違法之事?先說一聲,本官也好有個準備不是。”

  笛姑看向黃仁直。黃仁直摸須沉吟片刻,說道:“你就先告訴張大人也沒事,張大人又不是外人。”

  那幾個商賈要辦事,等事情弄出來,張問遲早都會知道,不然怎麼協助沈家?黃仁直說得倒是好聽,張問不是外人。

  張問也不點破,只問道:“他們要辦什麼事?”

  笛姑這才說道:“過幾天,那幾個東主要找一些百姓聚眾鬧事,上邊交代了,大人可以抓幾個百姓,但不能動幾個東主,更不能把事兒往他們身上扯。”

  張問沉思,心道:他們為什麼要鬧事?想了一會兒,手裡的信息太少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便多問,打探太多怕引起沈氏的警覺。

  這時笛姑問道:“大人,有問題麼?”

  張問抬起頭道:“有什麼問題?這種事還不容易麼,本官一定照辦。”

  “好,壇主……少東家的話我已帶到,就此告辭。”笛姑站起身來。

  張問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忙道:“你就要走了麼?”

  笛姑轉過頭道:“大人還有什麼事?”

  “那個……”張問四下看了看,指著案上的茶杯,“哦,對了,這茶笛姑一口也沒喝,不如嘗嘗,這可是正宗的龍井,品品這股子茶香,別處不定能喝到呢。”

  邊上的黃仁直摸著鬍鬚,饒有興致地看著張問。

  張問心道:就是要讓你們知道,我看上笛姑了;更要讓沈碧瑤知道,我是怎麼對女人的。

  笛姑轉過身,端起茶杯,撩起面紗一角,小嘴輕輕抿了一口,語氣有些慌亂地說道:“唔,真的不錯。我真的要走了,還得趕著回去回復少東家,告辭。”

  笛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二堂門口,張問看著那個方向久久沒有把眼睛移開。回頭見黃仁直正面帶笑意地看著自己,張問問道:“黃先生笑什麼?”

  “沒……老夫沒有笑啊。”黃仁直揭開杯蓋,吹了一口氣。

  張問也端起案上的茶杯,那杯茶是剛才笛姑喝過的。他端到嘴邊,也輕輕抿了一口,一臉的陶醉。

  張問喝著這杯笛姑喝過的茶,想著剛剛那面紗裡露出的小嘴,不由得真覺得這茶好像更香了。他心裡一緊,又轉念一想,是因為笛姑長得像小綰的原因,這才松了一口氣。

  “呵呵……”黃仁直摸著下巴的幾根鬍子把玩,忍不住笑了一聲。張問回頭道:“黃先生剛才說什麼?”

  “哦,老夫是說已快酉時,今天的俸銀又到手了,呵呵……”

  張問心道您老不死的還真以為本官沒聽您說話呢。正在這時,外面的鐘樓上當當響起了敲鐘的聲音,黃仁直站起身來,拱手道:“酉時已到,老夫告辭。”

  兩人相互作揖告別。

  張問回到內宅換了衣服,然後吃飯。夜幕便拉下來,立冬以來,白日是日漸短了。吳氏在張問房裡,坐在燈下做著針線活,而張問自己想自己的事情。

  那幾個商賈為什麼要組織百姓鬧事?張問隱隱覺得這裡面定有所圖,但一時也想不出具體怎麼回事。他無法推算下去,不由得心煩意亂。

  輕風灌進房中,燈火晃動。搖曳的燈火,如紛亂的人心。

  張問呼出一口氣,心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不如等等看。

  張問從椅子上站起來,旁邊正偷看他的吳氏一慌,針紮在手指上,張問忙抓起她的手,放到嘴裡吸吮。

  吳氏臉上一紅,急忙縮回手,站起身來,說道:“後娘要回房了,大郎睡覺的時候記得閂門。”

  張問聽罷自然明白什麼意思,不是那個意思她幹嘛特意提到閂門?不過這後娘平日偏生要做出一副賢淑保守的模樣來,讓人難解。

  也許是那晚被人捉了奸,吳氏後怕。張問膽大,他卻是不怕,那次如果不是故意買了個素娘做內應,又故意暗示來福,這縣衙內宅是一般人想進來就進來的麼。

  張問心情好了許多,站起身,在院子裡信步走了幾個來回,聽著外面的梆點聲,這種梆點十步一次,如果有外敵或者巡防遭了暗算,梆點必亂,所以這縣衙的戒備實際上是相當嚴密的了。他想起那晚笛姑翻牆直接入縣衙內宅,來去自如,不得不感歎笛姑身手當真敏捷。

  張問在夜色中胡思亂想,又想起今日把那管之安玩弄於股掌之間,將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心中不覺十分快意。人在酒足飯飽之後,總是追求一些精神上的滿足,成就感無疑是最平常的需要。

  張問回到房間,品了一口茶,喃喃道:“茶苦而澀,為什麼世人偏生愛好呢?”

  他把玩著茶杯,嘴角笑了笑,站起身來,走到吳氏的房門口,輕輕試了試,果然沒閂,他卻不進去,說了一句:“後娘,我要出去一趟,您先睡吧。”

  屋裡傳來一聲失落的應答。

  張問回屋拿了銀子,還真就出去了。趁著今日心情不錯,從王四家又能收刮來一大筆銀子,他想去會會風月樓的頭牌寒煙。

  風月樓是沈家的產業,寒煙是風月樓的頭牌,張問和寒煙之間的事,他希望能讓沈碧瑤知道。一個笛姑,一個寒煙,雙管齊下,慢慢侵蝕沈碧瑤的防禦。

  當然,真正的招數還不到使出來的時候,先子得鋪好,以後動手的時候才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不是。

  張問走出內宅,幾個提著燈籠的跟班就聚了過來敲綁打點。張問看了一眼那寫著縣衙字樣的燈籠,沒好氣地說:“本官要微服私訪,換幾個燈籠。”

  “是、是,小的們這就去換。”

  自從搞了管之安,這縣衙下邊的人是越發敬畏恭敬了。這讓張問心裡又有一絲快意,心下感歎了一句高處不勝寒……不過還是高處好。

  一行人出了縣衙,張問徑直去了風月樓,給了跟班散碎銀子,讓他們去對面的茶館候著,高升等樂呵呵地去了,他們每次出來都能得點外快,自然皆大歡喜。

  風月樓照樣熱鬧非常,人來人往,整整一片太平盛世,這上虞縣豐衣足食的人家還是不少。

  剛走到門口,立刻就有兩個女人沖了上來,拉住張問的手:“公子風流倜儻,讓奴家陪陪你吧……”

  在外面拉客的都不是什麼好貨色,再說張問是奔著寒煙來的,正要言明,哪料得那兩個女人先就吵起來,一人拉了一隻胳膊爭奪,張問急道:“快放手,你們想把老子的胳膊拽下來嗎?”

  “沒聽人家公子說叫你放手嗎!是我先抓住他的。”

  “這公子在街對面本姑娘就看見了,該你放手!”

  張問怒道:“爭什麼,總得先問問老子願意不願意吧?快去把你們的老鴇叫出來。”

  這時門口又走來一個姑娘,看見張問,眼睛就是一亮,沖將過來趕另外兩個女的,“哎喲,公子長得真是俊俏,姑娘今晚免費陪公子一晚,你們都給我閃開。”

  幾個人在門口爭執,樓裡一個年長的女人跑出來欲平息爭吵,卻看見張問頎長的身材和俊美的臉蛋,咬了一下嘴唇,說道:“都別爭了,本姑娘倒貼五兩銀子。”

  “十兩。”

  “去,去,你什麼身份,有多少錢兒和老娘爭?”

  這時候高升等人見張問被人拉扯,急忙從茶館裡沖過來,來拽張問,張問被弄得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破口大駡,心道下回嫖妓還得叫上書吏馮貴這樣的老手才行。

  幾個人拉扯著亂成一團,終於驚動了老鴇,老鴇怒道:“都給我放手!老娘沒教你們規矩麼?”

  老鴇這時候看見了張問的臉。知縣這樣的人物,老鴇自然記得,當即臉色一變,對旁邊的女人們怒道:“還不閃開!”

  那幾個女人白了老鴇一眼,心道您老一大把年紀了還爭什麼,但在老鴇的積威之下她們不敢撒野,這才念念不舍地放開張問。

  老鴇就要拜倒,張問急忙扶住,低聲道:“我是來這裡消遣的,不是公幹。”

  “公子快裡邊請。”

  張問這才解了困,看了一眼邊上那幾個女人,沒好氣地說道:“你們樓裡的姑娘也太熱情了點。”

  老鴇陪笑道:“公子莫怪,白養了她們,閑的。”

  張問整了整被弄亂的衣衫,將頭巾甩到腦後,“寒煙姑娘今晚有空嗎?”

  “這個……”老鴇一臉肉疼。

  張問笑道:“放心,銀子照給,一碼事兒是一碼。”

  這時一個身穿綢緞長袍的青年走了過來,抱著扇子道:“媽媽,寒煙姑娘空了吧?”說罷抬高了頭拿眼瞟了一眼張問身上的布衣青袍,“咦,你是剛剛來風月樓跑堂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4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二章 應景

  那綢衣子弟看了一眼張問身上的青袍,望著天花板道:“咦,你是剛剛來風月樓跑堂的?”

  張問看了一眼綢衣子弟身上花花綠綠的花俏衣服,瞪眼道:“哦,他是上回去城隍廟唱戲的!”

  綢衣子弟大怒,指著張問的鼻子道:“把狗眼睜大些,看看老子是哪個!”

  “拿鏡子照一下,瞧瞧自個多嚇人。”

  周圍的姑娘聽罷二人的對罵,哄堂大笑。綢衣子弟面紅耳赤,拉住老鴇,說道:“告訴這酸潑皮,老子是誰!”

  老鴇臉色難看道:“梁公子,您息怒,這位公子是……”

  綢衣子弟急不可耐地說道:“你知道俺爹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

  張問聽罷姓梁,愕然道:“梁縣丞?”

  “哼!”那綢衣看著天花板翻著白眼等著張問哭爹喊娘叫饒命,卻遲遲沒有見到動靜。又硬著脖子瞪著張問道:“知道了還不快滾?爺懶得和你計較。”

  老鴇急忙拉住梁少爺,低聲道:“梁公子,今兒您派人下的定錢,樓裡原數奉還,梁公子的酒錢,咱也免了。不如梁公子改日再來?”

  張問呵呵一笑,看了一眼老鴇,心道這老鴇倒是知道輕重權衡。

  “憑什麼?本少爺先來,你……你們敢不把本少爺看在眼裡?”梁少爺怒道。

  老鴇眼裡閃過一絲不耐煩,風月樓背後的老闆還怕什麼梁縣丞不成,但做生意凡事要和氣經營,老鴇轉眼之間又滿臉堆笑道:“這位公子是今兒晌午下的定金,恰恰比梁公子早了一步,對不住了,咱們開樓做生意,得講個先後誠信不是。”

  梁少爺粗著脖子,咬牙切齒道:“好,好,你們給我等著。”說罷憤然向外走去。張問摸出一錠銀子塞進老鴇手裡,說道:“那小子的酒錢,我幫他付了。這會兒沒事了,帶我去見寒煙姑娘吧。”

  老鴇陪笑道:“公子請。”老鴇當然也不怕縣丞梁馬,梁少爺不懂風月樓的背景,梁馬自然是懂的。

  梁少爺回到家,一肚子怨氣,想來想去,自然不敢告訴他爹去妓院玩受了氣,便找來管家,說道:“把大夥都叫過來,操傢伙。”

  管家驚道:“少爺,您是要做什麼?”

  “少廢話,叫你去,你就去,聽見了?”

  “是,是。”管家表面上唯唯諾諾,離開之後立即找來梁少爺的跟班問明白了狀況,先叫人去風月樓問明白來人的底細,聽說是知縣張問,管家意識到這事不能依著少爺,便去告訴了梁馬。

  梁馬一聽頓時勃然大怒,叫來兒子一頓臭駡,“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他就是張知縣,你要找人去幹什麼?你能幹什麼?”

  梁少爺聽罷吃了一驚,心下委屈,便頂了一嘴。梁馬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成器的敗家子!你有那時間去妓館胡鬧,去給老子考個秀才回來!你……你想氣死老子……”梁馬抓起案上的戒尺,“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這時一個老太婆走到門口,怒道:“梁馬,你要打死誰?你不如先把老身這條老命拿去!”

  “奶奶,救我。”梁少爺急忙撲到老太婆的懷裡。

  老太婆抱住梁少爺,摸著他的腦瓜,說道:“別怕,老身只要還有一口氣,沒人敢動咱們梁家的命根。”

  “娘!”梁馬急得團團轉,“子不教,父之過。這渾小子今天險些闖下了大麻煩!”

  老太婆繃著臉道:“在這上虞縣,能有什麼麻煩?”

  “唉!”梁馬歎了一口氣,“那是以前,新任張知縣咱們可不能小瞧了,這回管主簿險些丟了烏紗,現在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兒瞧著,接下來,說不定就會拿兒頭上的烏紗開刀,這風頭上,這小畜生還自己送上門去觸那黴頭……”

  老太婆將信將疑地說道:“方才我聽著你說那張知縣和我孫兒一般的年紀,他還能橫到哪裡去?”

  梁馬歎了一聲道:“可事兒就擺在那裡?咱們做人,得謙虛和氣,才是長久之道。”

  老太婆道:“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你能鬥過他嗎?”

  梁馬拍了拍腦袋,說道:“咱們父子這就去風月樓看看,探探口風去。”

  在梁馬的威嚴呵斥下,梁少爺只得忍氣吞聲跟了過去,梁馬便裝走到風月樓。梁馬叫人尋來老鴇,問道:“大人還在嗎?”

  老鴇看了一眼梁少爺,笑道:“剛剛上樓去,這會兒還在寒煙姑娘房裡吧。”

  梁馬摸出一錠五十兩的銀子,說道:“大人今晚的花銷,這些銀子夠?”

  老鴇眉開眼笑地接過銀子:“夠了夠了,三十兩掛牌,剩下的二十兩奴家一定叫人準備豐盛的酒菜,讓知縣大人玩得盡興。”

  梁馬搓了搓手,說道:“你上去給大人言語一聲,讓大人安心玩兒。”

  “成,梁大人等等,一會兒奴家定將知縣大人的話轉告。”

  老鴇說罷走上樓去,見張問還在門口,不禁大惑,正要喊兒女,張問忙把食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低聲道:“寒煙姑娘正要和本官玩猜謎,你有什麼事麼?”

  老鴇把腦袋靠過來低聲道:“梁大人送了五十兩銀子,說是大人今晚的花銷。”

  張問笑了笑,拍了拍額頭說道:“你下去給他傳個話,銀子收了,別再來煩我。”

  “成,奴家這就去說。”

  “等等,你再帶句話,就說……本官還以為他要像管主簿一般,帶人來抓老子狎妓,既然不是,那就放心做自己的事,什麼事沒有。”

  老鴇領了話下去了。這時屋裡一個軟軟的聲音道:“公子猜出來了嗎?”

  張問忙道:“等等,這不正想嗎。”

  裡邊又響起了寒煙的吳軟鶯語:“公子號稱才高八斗,今晚要是猜不出這小謎,那妾身可對不住了。”

  張問聽得那聲音,心癢難耐,一邊沉吟著:“看不了,聽不了、昏迷了、糊塗了……什麼詩?”可憐他飽讀詩書,想了半天卻沒理出個頭緒。他在門口搓著手踱了一遍,一拍大腿,說道:“有了!”

  “公子念來聽聽。”

  “山外青山樓外樓(看不了),西湖歌舞幾時休(聽不了);暖風熏得遊人醉(昏迷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糊塗了)。”

  寒煙道:“嘻嘻,公子可以進這門了。”

  張問推開房門,心下大快,原來費了心才進這門,竟能讓人這般覺得好玩。遊戲,遊戲,不過就是投入和回報這種滿足心理的遊戲。

  張問被寒煙的軟聲細語誘的心癢,正欲繞過屏風去暖閣,又聽得寒煙道:“別急,公子得作一首應貼詩詞,才能進這暖閣。”

  “縣考我考士子們應貼詩,這會兒倒反被考了,也是作科考那樣的五言六韻麼?”

  寒煙柔柔道:“這倒不必,可得應景的,和眼下的這暖勁兒相襯,好不好可得妾身說了算。”

  張問想了想,念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時候寒煙一聲嬌嗔,“公子用這詩是什麼意思?”

  張問呵呵一笑,這寒煙也如平常女子一般,對那拜堂花燭夜有著嚮往,但是她卻淪落風塵,拜堂成親這樣的事有些遙遠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走進暖閣,見寒煙正拿著手帕抹淚,便好言道:“姑娘是誤會我了。”

  寒煙梨花帶雨,“怎麼誤會了?你不是存心拿詞兒刺妾身,好取笑妾身麼?”

  “姑娘且把每句前兩個字去掉念一遍。”

  寒煙略一回憶,“昨夜停紅燭、堂前拜舅姑……低聲問夫婿、深淺入時無。”寒煙頓時回過味,臉上一紅,破涕為笑,“公子真是會捉弄人……”

  張問有些色急地摟住她的削肩,就要去剝衣裳,寒煙用削蔥一般的手指輕輕打了一下,低聲道:“想做什麼,先得來應景的詩。”

  張問輕輕地吸一口氣,平住欲火,略一思索便道:“吳綾越綺總無分,裁出針神絕妙文;試著霓裳疑月女,倚來翠袖是湘君。”他附在寒煙的耳邊一面說,一面動手輕解羅裳,“墨飛濃淡千絲雨,線吐高低五色雲;最愛佳人輕解處,汗香花氣兩氤氳。”

  當張問解開寒煙的腰帶、襟扣時,寒煙低著泛紅的臉,輕柔的推拒著。這個從小被人培養的玩物,對“欲拒還休”理解得透徹。刹那間她的衣襟已經被解開了。“啊、嚶……”她用自然的反應舉手環胸遮掩著。

  衣衫不整的佳人,堆雪砌玉的肌膚令人為之眩目。寒煙一臉如羞赧得無地自容,偎靠在張問的懷裡,似乎這樣做是躲避貪婪逼視的最佳方式。

  美人在抱,清香撲鼻。張問忙一使勁抱起寒煙,讓她躺在竹藤涼榻上,隨即俯身印上大嘴。寒煙媚眼如絲,只覺得嘴巴被封住,一團溫潤靈活的軟肉正在她的嘴裡攪和蛇竄,只能束手任其肆虐。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4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三章 稅使

  縣衙簽押房裡人來人往,張問一邊差辦公務,一邊還回味著昨晚那長短呻吟,滑手凝脂。如今在這上虞縣,張問是越來越得心應手。

  這時一個書吏急衝衝地跑到門口,說道:“堂尊、堂尊,大事不好了。”

  “進來說話,瞎嚷嚷什麼?”

  書吏奔進簽押房,把一張公文呈上來,說道:“是紹興府傳下來的,屬下一看‘郵符’,就急忙趕著給堂尊送來了,報信的公人說,是稅監,稅監到咱們上虞縣來了。”

  “郵符”是一種憑證。驛站使用的“郵符”是勘合和火牌,凡需要向驛站要車、馬、人夫運送公文和物品都要看“郵符”。官府使用時憑勘合;兵部使用時憑火牌。使用“郵符”有極為嚴格的規定。

  張問聽罷是上級傳來的公文,忙拆開細看。紹興府的公文很簡單,只說了稅使奉旨辦差,地方官員一應配合,卻在文中很隱晦地透露了許多信息,比如到上虞的稅監姓名黃齊,是蘇杭稅使楊隆的人,上官的目的就是要下邊的人有個準備。

  一遇稅使這種官民的共同敵人,無論是什麼黨派,都十分反感,同仇敵愾,相互照應官官相衛。

  張問看完,遞到黃仁直手上,沉聲對那書吏道:“你先下去吧,本官知道了。”

  “是,堂尊。”

  黃仁直拿著公文一目十行地瀏覽,目光游離在張問身上。張問感覺到黃仁直的目光,心下有些疑惑,便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吹了口氣。心道這黃仁直雖然常常摸著鬍鬚作出一副高人的樣子,但這樣的急事總該很關心才對吧?

  黃仁直不細看公文,張問認為原因是他已經事先就知道這個情況了。張問想起昨天笛姑傳的信,這頭天傳信,第二天稅監就來了,不是太巧合了麼。

  張問頓時隱隱感覺沈家說幾個地主要煽動百姓鬧事,和稅監不無關係!

  “黃先生怎麼看這件事?”張問放下茶杯說道。

  黃仁直眯著眼睛道:“還能怎麼看?稅使無惡不作,臭名昭著,官民深恨之。可人家是欽差,大人也不能怎麼樣,只能把稅使的罪行報上去,讓聖人裁斷。”

  張問道:“據本官所知,彈劾稅使的官員都沒好果子吃,輕則停俸,重則罷官。”

  黃仁直睜開半眯的眼睛道:“怕什麼,為民請命罷官停俸,正好博得名聲。”

  “有道理……”張問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張問一直在京師呆著,只是聽說稅使的種種惡行,並未親眼所見。按張問的判斷,強征商稅,向富戶索要賄賂等事可能不假。因為地方輿論都在士林鄉紳手裡,所以稅使只有得罪了士林地主,才會激起了那麼大的輿論。

  如果只是掠奪屁民,他們往哪說去,更別說傳到京師了。

  張問想罷叫來書吏,說道:“接待的稅監的事……”

  黃仁直和書吏都看向張問。

  張問繼續道:“按大明律,供給糧草馬匹,該什麼規格就什麼規格。你下去擬份公文,拿來用印即可施行……啊,那個按律本官為天子守土,不能輕出縣府,就不去迎接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點了點頭。

  第二天,稅使黃齊帶著一幫子人到了上虞,張問命人開中間的儀門迎接。

  只見那黃齊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長了一張小白臉,真的很白,像抹了脂粉一般。張問臉白,還有一嘴淺鬍子,那太監黃齊連鬍子都沒有,要是換身衣裳,怕真能以假亂真裝成一個娘們。

  “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拜見黃稅使。”張問作了一揖。

  “哼!”黃齊冷著一張臉,“咱家從紹興府過來,你不來人迎接,竟連一條狗都沒有,像什麼話,啊?”

  張問忙躬身道:“大明律,知縣不能隨意出縣府,下官不敢造次。”

  黃齊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問,面有怒氣地尖聲說道:“你們這下邊,官民勾結,偷稅公飽私囊,皇爺連修宮殿的錢都沒有,咱們可是替皇爺辦差!咱家只要輕輕說那麼一句話,阻撓稅使辦差,小心你頭上的烏紗帽!”

  “不敢、不敢,您就是給下官一萬個膽子,下官也不敢阻撓稅使呀。稅使如有差遣,下官一定盡心去辦。”

  黃齊踱了一步,說道:“張問,咱家的辦公衙門在哪裡?”

  張問一臉苦相,巴著指頭說道:“稅使的衙門?這……縣裡有府館(府級官員到縣辦事駐紮之所)、布政分司、按察分司(省級兩司官員巡曆所至駐紮之所)、都察院(巡撫至縣駐紮之所)、察院(為巡按至縣駐紮之所)、公館(接待過往官員之所)、管河廳(理河廳)、巡捕廳、巡檢司、水馬驛、急遞鋪、遞運所、社稷壇、山川壇、邑厲壇、僧會司、道會司、稅課局、河泊所、工部分司……稅使衙門下官真還不知道。”

  張問回頭問道:“本官初到地方,可能有些公房還不清楚,你們知道有稅使衙門麼?”

  眾人都搖頭,黃仁直摸著鬍鬚混在人堆裡,面帶笑意。

  那黃齊聽了張問說那麼一大篇,早已氣得臉色發青,卻轉而笑道:“好、好……這上虞縣哪家最富?”

  稅使後面一個人壓低聲音道:“回黃公公的話,這上虞縣自然是沈家最富。”

  “很好,咱家得了線報,這沈家有違禁之物,來人,給咱家去搜!”

  張問愕然道:“稅使沒有憑證,便如此去搜守法民宅,下官如何向上虞百姓交代?”

  黃齊道:“不搜哪來的憑證?張問,帶上你的人,和咱家一同去搜,別說咱家栽贓了他。”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這老傢伙可是沈家的人。張問一臉為難。

  黃齊道:“本差奉的是皇命,地方一應官吏,都須協助辦差,你敢抗旨不成?”

  張問想了想,反正這太監是鐵了心要幹,自己也沒有辦法,便說道:“下官不敢,但聽稅使差派。”

  “那走吧。”黃齊在前呼後擁下上了轎子,向沈宅行進。張問只得點了馬捕頭帶人一起跟過去。

  向南過了拱橋,樹蔭之處,便是沈宅。

  黃齊下得轎來,周圍一干人等點頭哈腰,黃齊拿手指亂指:“給咱家圍了,先把裡邊的人揪出來。”

  眾爪牙便湧到門前,有的抓起銅環叩門,有的砰砰亂拍。這時門房打開角門查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人揪住了頭髮,提將出來,不問青紅皂白拳腳相向。門房被打得大事慘叫討饒。

  爪牙沖進院子,將大門打開,迎了黃齊進去。另外一些人則按照那太監的意思,到處翻箱倒櫃,見人就捉。

  張問跟著黃齊走進沈宅,卻見這院子裡和上回來的時候有些不同。不一會張問明白過來哪裡不同了,現在這院子竟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丫鬟奴僕全不見了蹤影。

  一行人走進北邊的堂屋,裡面也是空蕩蕩一片。黃齊的爪牙尋了半天,只抓住幾個留守的奴僕,黃齊問道:“你們的主人哪裡去了?”

  “小的們不知道呀……”

  “還敢嘴硬,給咱家打!”

  那幾個奴僕被打得頭破血流,哀聲討饒,黃齊仍然沒有問出沈家的人去了哪裡,看來這幾個奴僕是真不知道。黃齊左右一看,連張坐的椅子都沒有,勃然大怒,大聲喊道:“叫富戶搬點東西進來,這院子就是咱家的稅使行轅了。你們,去把沈家的人找回來侍候,家產……贓款藏哪裡了,統統給咱家交出來!”

  一旁的張問提醒道:“這沈家並無犯法之事,何來的贓款?”

  這時一個爪牙走進堂屋,說道:“稟黃公公,小的們在西邊發現一處院子,竟用大理石鋪地。”

  “哼!”黃齊看著張問道,“沈家是啥身份?該用大理石鋪地,這不是逾制犯禁是什麼?來人,去,給咱家把沈家的人抓回來。張問,你即刻發通緝公文,把那……沈家是誰掌事?”

  邊上一個人說道:“沈雲山。”

  “沈雲山,把沈雲山的畫像畫出來,咱家不信,他能躲到地裡去。”

  張問道:“按大明律,通緝罪犯需要按察司用印勘劾,方可施行,下官沒有那個權力。”

  黃齊掃視了張問等一干縣衙的人,說道:“滾!你們這幫瞎眼的,等著挨參吧。”

  “下官告退。”張問不想和這太監鬥氣,轉身就走。參就參吧,稅使到地方,哪裡的官員不忿怒?要是稍有不如意就能罷免,那個個官員都罷了,誰來管理地方?要是太監能管,幹嘛弄科舉取士?

  縣衙的人走出沈宅,張問故作一臉的怒氣,旁邊的眾人很容易明白長官的心情。一幫囂張的太監爪牙到這上虞,轉眼間就搞得雞犬不寧,不怒不行。

  皂隸聊起轎簾,張問哼了一聲,轉身走向一架馬車,對黃仁直說道:“請黃先生同車。”

  兩人坐上一輛車,張問馬上就開始發牢騷,“這黃稅使,太不像話了,有他這麼辦事的嗎?”

  黃仁直的手放在下巴上,瞪眼道:“可不是,礦監稅使,臭氣路人皆知。”

  二人瞬間就像完全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黃仁直是的真不爽,稅使一來就抄沈家,動了黃仁直一干同鼻孔出氣的人的老巢,大夥氣不打一處來。張問自然要和他們一起發火,同仇敵愾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5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四章 奸案

  張問挑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回頭說道:“本官一定將上虞發生的事,擬成奏摺報上去。”

  黃仁直摸著鬍鬚搖搖頭:“不必不必。”

  張問聽罷心下有些疑惑,老子現在和你們一個鼻孔出氣,這不是在幫你們嗎,便一臉不解道:“何也?”

  黃仁直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張問,猶豫了片刻,說道:“大人區區知縣,位低言微。只需將上虞發生的事報給上官,何必自打頭陣?”

  “哦……”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道,浙江受稅使之害的地主當然不只上虞縣的。只有在各地羅列了罪證,由高位者出重拳才能湊效啊。張問才不願去打頭陣,樂得如此。

  不出兩天,張問就得到消息,那稅使黃齊又出了兩招。一招就是在各道路碼頭設關收稅,凡過路的船隻貨物都要提稅;第二招便是強行向機戶徵稅,規定每張機納銀三錢,產紗一匹納銀二分,產緞一匹納銀五分。

  張問坐在簽押房裡,和黃仁直喝著茶,談論著這件事。張問搖頭歎氣道:“如此做法,非得激起民憤……”說罷用餘光注意這黃仁直的表情。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喃喃說道:“所以上回少東家讓大人辦的事……那是為民為官,咱們心裡明白就行了。”

  張問點點頭,順手亂翻著一本《大明律》,心道,到現在為止,稅使做了三件事,抄了沈家;向商人征過路稅;向機戶征提稅。都是損害商賈地主的利益,和屁民什麼關係沒有,激起百姓反抗,從何說來?

  當然,這種想法不能說出來,正如黃仁直所說……咱們心裡明白就行了。

  張問一邊翻書一邊說道:“本官以前做京官的時候,有個在翰林院的同年進士,聽他說咱們大明的耕地,只說丈量清楚的就有七億畝,按大明律,每畝征糧二十斤。七億畝就是……七千多萬石米。這會兒米價每石七錢,算起來,光是征田稅,戶部歲入就能達到五千多萬兩,除去一些免稅的貴胄功臣,一半起碼還是有的吧。可現在的歲入……不足五百萬吧?”

  黃仁直眼睛一跳,看了一眼張問,說道:“大人的意思是……”

  張問笑道:“我就是在想,皇上對稅銀不滿意,咱們可以理解聖心,可用稅使這麼一般烏煙瘴氣的人,瞧瞧都幹了些什麼事,完全不管朝廷律法,自然適得其反了。”

  黃仁直呵呵一笑,“大人高見。”

  “咚咚咚……”這時候衙門外面響起了鼓聲。張問一聽,是掛在大門屋簷下的“門鼓”的聲音,就是俗稱的“喊冤鼓”。

  “何人鳴鼓?”張問對門外的皂隸喊道。

  “小的這就去探。”

  門鼓是不讓隨便擂打的,“無端擊鼓,驚擾聽聞”,不小心就要被打一頓。

  不多一會,皂隸奔了進來,說道:“堂尊,是鳴冤告狀的,城廂發生了人命案!”

  “哦?”張問忙道,“帶到二堂,讓本官親自審問。”

  “遵命!”

  張問回頭對黃仁直道:“人命關天,咱們先處理案子。”

  黃仁直點點頭,二人一起走到退思堂(二堂),走上暖閣坐定。不一會,皂隸便將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帶了進來。

  那男子穿長袍,滿面淚水,走進堂裡就撲倒在地,以頭撞地,咚咚直響,“學生……”他的額上瞬間就撞破,鮮血直流,磚地上染紅一片。那男子趴在地上,手指在地上亂抓,指甲蓋都翻了起來,“啊……天哪……”抬起頭來一臉悲憤地大嚎,雙手在胸口亂抓。

  張問見罷忙從公座上走下來,親自扶起那男子,說道:“別急,有什麼事細細和本官說,本官為你做主。”

  男子語無倫次地哭訴,張問沒聽明白,旁邊的皂隸說道:“他是本縣生員,名叫陳淮,上城廂人士。”

  “陳淮,你先說發生了什麼事,光是哭也不頂用不是。”

  陳淮哭道:“大人,大人您可要給學生作主啊,學生今早出門妻女還好好的,拙荊給學生的煮的雞蛋,這不……”陳淮抽泣著摸出一個雞蛋,又哇哇大哭。

  張問急忙拂其背好言相慰。

  陳淮吸了一下鼻涕,說道:“沒想到晌午一回家門,妻女盡被姦淫,拙荊受辱……懸樑自盡,我那小女,才十二歲,竟被那幫畜生蹂躪至死!轉眼之間家破人亡,物是人非……大人……大人……”

  張問聽罷馬上喊道:“馬捕頭何在?”

  馬捕頭突突奔進二堂,作揖道:“屬下在!”

  張問走回案前,提起毛筆,寫了朱砂牌票,怒道:“即刻差公人保護案發現場,本官隨後親自勘察!”

  “遵命!”

  張問又問陳淮:“是誰幹的?可有人證?”

  陳淮咬牙切齒道:“除了那無惡不作的稅監爪牙,還有誰?”

  張問心下一冷,道:“有人目睹沒有?”

  陳淮道:“鄰里說,見那稅監的爪牙來了我家,大夥都可以作證!”

  張問看了一眼陳淮,心道他肯定是不會說假話,世上沒有用妻女至死這樣的代價栽贓毫不相干的人的之事。但稅監的爪牙放著銀子不撈,誰不奸,大老遠跑出城去專找生員的妻女,事情就有些蹊蹺了。

  “你且隨本官去看看案發現場,本官定為你報仇。”張問說道。他想了想,又喚人道:“把陳淮家左右鄰里,立刻就地看押,決不能有半點差錯!”

  一行人出了縣衙,張問接過馬夫手裡的馬鞭,翻身上馬,帶著一幫皂隸快手趕往上城廂。

  來到陳淮家時,公差已經將方圓之內包圍控制,除了挨著陳淮家的住戶被看押在家裡,其他百姓全被趕了出來,眾多人在村子外圍議論紛紛。

  張問下得馬來,眾人都說:“張大人來了,張大人來了……”熱心溢於言表,在稅使的暴政下,百姓產生了錯覺,認為父母官才是自己人。

  眾公差作揖道:“拜見堂尊。”

  張問徑直走進村子,在皂隸的帶領下來到陳淮的家,是棟一進的小院子,門口已站了一排帶兵器的衙役。

  江南的房屋修建得十分緊籌,院子左右緊挨著鄰居的房子,連圍牆都省了兩道。張問走過敞口廳,衙役道:“屍體就是那邊。”張問走到北面,屋門口照樣站著衙役。

  張問走進堂屋,左右不見人,問道:“屍體呢?”

  衙役道:“稟堂尊,在樓上的臥房裡。”

  “哦,帶本官過去。”

  張問是京師人,這江南的天井庭院和京師四合院不同,他找不著路。江南的民宅,多是二層房子,牆高,中間上隔板,樓上可以住人。

  上了樓,張問走進陳淮的臥房,見兩具屍體已經用被子遮蓋。張問抬起頭,看見房梁上還系著白綾,大概就是陳妻上吊用的。

  張問猛然發現,從進堂屋門,到這臥房,桌椅家什擺放整齊,並沒有掙扎打鬥痕跡。陳淮回到家,發現妻女死亡,當然沒心思去收拾房間。那為什麼不作痕跡?

  張問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彌端,便走到床前,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床上有大小兩具女屍,張問俯下身,仔細查看陳妻脖子上的勒痕,勒痕細長,一直延伸到後頸。張問大奇。

  他又轉過身,抬起頭看著梁上的白綾,踱了幾步,心道陳妻脖子上的勒痕顯然不是上吊的時候勒出來的。

  便回頭問道:“陳淮,你回家的時候,這屋裡是什麼樣子?”

  陳淮紅著眼睛,一出聲就要哭出來,“拙荊掛在房梁上,小女死在床上。”

  張問又問道:“穿衣服了嗎?”

  陳淮搖搖頭。張問心道陳妻既然是守節之人,定然不願被人見著光著身子,上吊之前為什麼不先穿衣服?就是不穿自己的衣服,那總得把女兒的屍體穿好吧。

  這時旁邊的黃仁直見到張問的動作,便嗑了一聲,張問聽在耳裡,看了一眼黃仁直說道:“黃先生,咱們先審目擊證人。”

  “好。”

  一行人下了樓,就在陳淮的堂屋裡設了個簡易的公堂,皂隸分左右站定。張問和黃仁直坐在北面,面前放了一張木桌,陳淮坐在一側聽審。

  “將證人帶上來。”

  皂隸遂將等在天井裡的百姓帶了進來。一共有老小男女七八個人,見了知縣,都跪在地上。張問打量了一遍,指著一個中年男子道:“你,抬起頭來。”

  那男子抬起頭來,張問見他面相老實,皮膚黝黑,身作短衣,應該是個莊稼漢,便問道:“姓甚名誰?”

  那男子沒見過那麼多公差,手腳直抖,一臉懼色,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個字來。

  旁邊的高升見罷呵斥道:“堂尊問你話,從實答來。”

  男子才戰戰兢兢地說道:“草民姓王,沒有大名,相親叫俺石蛋。”

  “本官問你,今日晌午,可曾見著有人進出陳秀才家?”

  “俺……俺沒見到,只聽人說……大人,鄉老知道。”

  張問看了一眼黃仁直,繼續問道:“誰是鄉老?”

  一個老頭道:“稟大人,老朽便是。”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6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五章 民變

  被審訊的莊稼漢說鄉老看見了稅使的爪牙。張問便說道:“鄉老請起,來人,看座。”

  因為我國朝的地方官吏都集中在縣裡,為維持廣大鄉村統治的人,實際上是這樣的鄉老鄉紳,張問理應給予尊重,讓他們有威望統治屁民。

  “老朽謝大人賜坐。”鄉老從地上爬了起來,小心在皂隸放上來的板凳上坐了。

  鄉老見過不少官,舉止就比那莊稼漢沉穩多了,抱拳侃侃道:“上城廂有家機戶,有機杼數十張,稅監派人過來催稅,其中來了幾趟者,老朽看著就面熟了。今日晌午時分,便有兩人進了陳茂才的院子,老朽輕眼所見。對了,陳二家的那時好像也打這邊過。”

  鄉老指著地上跪著的一個農婦,張問看了過去,農婦急忙點頭道:“奴家那時正要去清衣裳。”

  邊上的刑房書吏馮貴拿著筆書寫如飛。張問看了他一眼,馮貴剛剛被叫回來複職,說了一句:“如實記錄在案。”

  張問正想問那稅監的人什麼時候出來的,轉念一想,總覺得事有蹊蹺,要是再追問下去恐怕就有疑點了。他看了一眼黃仁直,黃仁直正半眯著眼睛摸鬍鬚玩兒。很顯然,無論是不是稅監的人幹的,這事都得往他們身上扯。

  想罷,張問便說道:“好了,鄉老看看供詞,沒有出入,都按印畫押吧。”

  審完證人,張問叫人將證人帶走,問道:“哪裡有茅廁?”

  皂隸忙將張問帶到堂屋後邊的廚房,廚房側面是豬圈,那茅廁就在豬圈裡面,人畜的糞便都可以入肥料。張問走了進去小解,轉身的時候,見黃仁直也跟了進來,黃仁直低聲道:“大人做得不錯。”

  張問也低聲道:“稅監太讓人憤怒了,咱們這就去稅廠要人去。”

  黃仁直欣然點頭。

  張問走到堂屋,對陳秀才道:“案子已經審明白了,本官自會處置,你且在家操辦喪事,讓死者入土為安吧。”說罷掏出一錠銀子,“這是本官個人的意思,你節哀順變。”

  陳秀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大人您可要為學生做主,抓了那惡人啊。”

  張問將其扶將起來,放低聲音道:“你放心,稅監的爪牙淩辱的不是你陳生員一個人的妻女,是整個上虞縣生員的妻女,你好生體味本官的話。”

  張問走出村莊,帶了那作證的鄉老,率領官吏,提了一干皂隸,進城向稅廠走去,那裡以前是沈宅。張問叫人敲開院門,說道:“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求見稅使,請通報一聲。”

  過得一會,那奴僕走到門口,說道:“黃公公叫你們進來吧。”

  張問遂率領眾官吏走進院子,來到客廳,那黃齊不知在何處搶得了家具物什,已經客廳設成了一個公堂,自坐於北邊案桌後面。見到張問等人,黃齊只斜眼瞟了一眼,尖聲說道:“張問,你來何事呀?”

  “下官遇了一樁案子,上城廂陳秀才妻女被人淩辱致死,陳秀才的鄰里指認案犯是去上城廂機戶催稅的人……”

  “你放屁!”黃齊沒等張問說完就罵了一句。

  張問不動聲色,心道你都禍到臨頭了,還不自知,囂張個屁。張問沉聲道:“請稅使明鑒,此事要是不審訊清楚,恐怕會激起民憤。請稅使叫出那兩人,當面審問清楚,稅使旁聽,辨明真相。”

  黃齊白著一張臉,左右看了看,把目光放在張問身後的梁馬身上,說道:“你,給咱家出來。”

  梁馬額頭上三根黑線,揖道:“稅使叫下官何事?”

  “咱家問你,你挺著個大肚皮幹什麼?”

  梁馬:“……”

  “嘖!你還板著一張臉裝?你挺著肚皮幹什麼,裝孕婦,還是裝雛兒?”

  “哈哈……”黃齊周圍的爪牙哄堂大笑。

  梁馬苦著臉道:“下官……它要長那麼大下官有甚……”

  “咱家幫你,來人,拿兩塊木板給我夾,把他的肚子給咱家醫小了!”

  “稅使、稅使……”梁馬大驚,那些爪牙已不管青紅皂白沖了上來,將其按住,有的進屋取了兩塊門板出來。

  張問見狀忙說道:“稅使住手!梁縣丞乃是朝廷命官,豈能如此對待?”

  黃齊呵呵一笑:“咱家就專醫朝廷命官。”那些爪牙聽罷,就將梁馬案在一塊門板上,又將另一塊門板壓在他的肚子上,幾個人撲到門板上去施壓,梁馬被壓得大聲慘叫。

  “快叫他們住手!下官這就帶人離開!”張問見手下被人這般虐待,面上掛不住,也懶得和這死太監廢話,他這般蠻幹簡直就是自己承認罪行,自掘墳墓。

  黃齊這才笑道:“張知縣要走了,把他的人放了吧。”

  爪牙們放開梁馬,梁馬捂著肚子在地上哇哇亂吐,臭氣熏天。黃齊捂著鼻子道:“媽的,你們不會弄到外邊去醫?”說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裡邊走。

  張問只得喚人抬著梁馬走出沈宅。

  上了馬車,黃仁直臉上不禁露出了笑意。張問看在眼裡,心裡猜測著,難道這一切都是沈家的預謀?對於陳秀才妻女的死,張問一直迷惑,她們究竟是稅使殺的,還是另有其人。

  一行人正走著,張問在車上聽得外面喧鬧,便挑開車簾向前一看,正見著大批百姓向這邊擁擠過來,沿路又挾裹了路人,來勢洶湧。

  前面的快手奔到車前,下馬問道:“堂尊,堂尊,該怎麼辦?”

  張問心道該來的已經來了,忙道:“調頭,換條街走。”這群人不下幾千人,張問認為是去搞稅使的。

  官吏衙役等讓開道路,走到沿江坊才停下來。張問走下車來,在曹娥江邊觀看,街上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前去打探消息的皂衣回報說,是上城廂周圍的百姓,民情激憤,守城官兵阻擋不住,就湧進城裡來了。

  “上城廂的百姓一起聲勢,其他地方的大戶百姓定然響應,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張問急忙下令回縣衙,下令升大堂。張問自坐於公座上,黃仁直作為沈家在縣衙的代表,也坐在暖閣一側。張問沉思片刻,命令道:“即刻關閉城門,縣城戒嚴!各快手衙役帶兵器防衛,本官要盡守土之責!”

  他提起筆,寫了牌票用大印,差點衙役:“即刻發往各廂各裡,遍招快手,各帶兵器到縣,直宿防衛!”

  這時張問的管家曹安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暖閣旁邊的黃仁直,走上公座,在張問耳邊低聲道:“老奴已經探明了,那些亂民,由幾個大戶及家丁帶頭,或煽動,或出錢,挾裹百姓而至。”

  黃仁直見二人耳語,低聲提醒道:“上回沈小姐帶的話……”張問沉聲道:“本官現在站在哪邊,黃先生還不清楚麼?”黃仁直這才點了點頭。

  張問又提起筆,飛快地寫了一篇公文,將近日發生的事情原委細述清楚,連梁縣丞被門板夾的事都寫了,遞給黃仁直道:“這是本官準備上報的公文,黃先生看看有何疏漏。”黃仁直看了一遍,見文中將民變的責任全部推到稅監身上,甚是滿意。張問便用印、漆封,命皂隸八百里加急遞傳紹興府。

  到了晚間,張問依然秉燭而坐,廣派公人注意周圍動靜。忽報城門失陷,新的暴民沖入城中,借機搶劫違法,暴民人數陡增到萬餘人。

  張問轉身取下牆上的長劍,說道:“即刻差點弓兵快手,隨我出衙,保護城中百姓。”

  管之安忙勸道:“堂尊,此時亂民如蟻,衙中快手,加上新招壯丁,不過數百人,此時出去,恐於事無補。”

  張問道:“亂民不過烏合之眾,只要殺一儆百,便可驅趕,有何可懼?”遂點弓馬青壯兩百餘人,自率眾人出衙。

  眾人出得縣衙,點了火把,街上一時亮成一遍,張問騎馬沖在前面,走到丁字路口向南一轉,便看見一群人正在一家店鋪門口聚集。

  那些亂民吆喝著將支撐屋簷的木柱掀翻在地,正要撞門,見北面來了大批官兵,一時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張問大喝道:“放箭!”

  弓手遂射出亂箭,中箭者數人,餘者驚慌之下爭相逃竄。張問沖將過去,提起一個中箭受傷的人的頭髮,刷地一聲拔出長劍。

  那人嚇得臉色煞白,大喊道:“不要、不要……”張問哪管他慘叫,拿著劍就在他脖子上亂鋸,鋸了許久才將頭顱鋸下來,身上被血染得緋紅。那頭顱猶自大睜著眼睛,眾人見罷皆盡失色。

  張問提著頭顱,複上馬來,繼續向南行進。途中亂民,見北面的火把亮成一片,人聲鼎沸,亂局之下無智者率領,不知官兵虛實,但見一頭戴烏紗的官員,手裡提著血淋淋的頭顱,亂民怎敢上前,紛紛逃竄。

  “敲鑼,傳知縣的命令,各戶出壯丁協助官府平亂,除暴安民。”張問對身邊的皂隸喊道。

  皂隸敲鑼,眾人大喊,作用只限於壯大聲勢,恐嚇亂民,卻並沒有多少壯丁出來,這時候外面鬧哄哄亂成一片,百姓都龜縮在家裡不知所措。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7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六章 亂局

  眾官府公人沿途驅趕,在各街道作亂的暴民無人率領,人數雖多,卻如一盤散沙。張問一馬當先,令眾官兵有所依賴,他便指揮馬隊弓兵進退衝殺,斬首數十,亂民盡相逃竄。

  亂民如無頭的蒼蠅,只朝人多的地方鑽,紛紛聚集在沈宅周圍。張問情知那地方有幾個大戶的家丁為核心,不能去動,自己這點人也動不了,便命人控制了沿江坊的拱橋,調弓兵嚴陣駐守,不讓亂民過河搶劫城中百姓。

  周圍的火把如漫天的繁星一般,人聲鼎沸,張問自思道:要是稅使被打死在沈宅中,自己可脫不了干係。但亂民如蟻,而且有沈家的人在旁邊監視,張問一時束手無策。

  要是等紹興府的援兵到來,恐怕沈宅這樣的民宅早被攻陷了,張問想罷十分頭大。當今皇上可不管那麼多,稅使死在上虞縣,極可能就要拿知縣問罪。

  正在這時,高升奔了過來,揖道:“堂尊,有個人要見您,小的見其穿著像是上回來縣衙拜訪堂尊的人,便來稟報。”

  張問道:“什麼穿著?”

  “回堂尊的話,那人玄衣,戴斗笠,就是上回畫笛子的人。”

  笛姑!張問道:“快帶過來。”過得一會,高升便將笛姑帶了過來,張問忙屏退左右,問道:“笛姑,沈家小姐有什麼話?”

  笛姑對張問抱拳行了一禮,又向旁邊的黃仁直執禮,然後低聲道:“事情出乎意料,少東家本打算將稅監圍困,製造聲勢。卻不料受盤剝的其他大戶見暴亂起來,私底下又煽動了許多人,這會兒恐怕要想打死稅監。現在亂成一片,已無法阻止。”

  張問心下疑惑,問道:“沈小姐的意思,稅監不能死?”按理沈家被抄了家,還被稅監到處追捕,應該恨之入骨才對。

  笛姑點點頭道:“少東家叫我傳話,請大人盡力保住黃齊的性命,現在院子正門的是咱們的人,可以從那裡救出黃齊,注意另外的地方都無法控制。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張問轉頭看向黃仁直,說道:“還請黃先生指點,這是為何?”黃仁直摸著鬍鬚,猶豫片刻,說道:“這個老夫也不甚清楚。”

  這時有混進亂民中的眼線從文昌橋上過來,因為是一個人,弓兵放近一看是熟人,便帶到張問那邊,稟報道:“堂尊,亂民找了梯子,從牆上翻進去了,已經在院子裡面打起來。”

  黃仁直急忙低聲道:“大人,前門的應該會放黃齊通過,咱們趕快去接應。”

  張問顧不得多想這中間的原因,稅監死了,他也沒有好果子吃,當即便率人趕過河去。沈宅周圍已被亂民圍了個水泄不通,兩側的圍牆搭了許多梯子,底下還有人大喊:“稅監搶了無數百姓家,裡面藏著黃金白銀,沖進去,誰拿到就是誰的!”

  官兵在張問的指揮下徑直來到前門,那裡的人果然很配合地讓開了道路,但周圍黑壓壓一片全是人,衙役快手竟然不敢上前。張問提劍策馬上前,怒道:“抗命者,重罪論處!”眾人才緊跟著張問沖到門口。

  這時那黃齊周圍只剩下幾個人護著向門口逃過來。張問喊道:“稅使,下官在此,趕快過來。”

  黃齊一張白臉因為驚訝更是煞白,跟個死人的臉差不多,見著張問身邊有許多公差,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狂奔過來。

  “張問,張大人,你可來了,快救咱家,咱家定然在皇爺面前給你好話。”黃齊奔過來,渾身直哆嗦。

  張問命人將黃齊圍在中心,又叫馬夫牽馬過來,將黃齊扶上馬背。黃齊低低地伏在馬背上,剛走兩步,身上哆嗦著不甚摔下馬來,弄了個嘴啃泥。

  黃齊的隨從忙將其扶起,一人夾一條胳膊,將兩腿發軟的黃齊拖著走。那些沖進宅子裡的亂民正在裡邊亂搶,有心人注意到黃齊逃出,對黃齊恨之入骨者大呼其姓名,煽動百姓,挾裹家丁向這邊撲過來。張問等人急忙通過文昌橋,回頭喊道:“弓手拒橋射住陣腳!”

  弓兵放了一通箭,射死射傷多人,前面的亂民恐懼,不願沖來,卻被後面的人擁擠著向前推進,有的突然站住一個不留神被人掀翻在地,背上立刻踩過無數雙腳,慘叫不已。

  弓兵見狀,撒腿就跑。張問等人退回縣衙,急令關閉大門,加強戒備。縣衙乃是半軍事據點,衙門裡有重重設障的牆壁,明顯具有防禦的功能。就算一旦城牆被突破,縣官還可以此逐次頑抗,以盡為朝廷守土之責。

  所以這些半組織化的暴民根本就很難攻破縣衙,張問這才緩過一口氣來,而黃齊則嚇得小便失禁,軟在椅子上雙腿像篩糠一般。倒是旁邊僅剩的兩個隨從面色沉穩,毫無懼色。

  “張……張大人,快派人保護咱家!”黃齊猶自心悸道。

  張問道:“稅使已到縣衙,不用擔心,先壓壓驚。”

  黃齊哆嗦著從內衣裡摸出一卷黃絹,結巴著說道:“官兵呢?張問,這是皇爺的聖旨,把官兵調來!”

  張問等見罷黃齊高舉的黃絹,急忙叩拜於地,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黃齊瞪圓了雙目道:“快去調官兵保護咱家!”

  張問只得喚道:“馬捕頭,由你帶人,時刻在稅使左右護衛。”

  馬捕頭道:“屬下遵命。”

  馬捕頭叩謝皇恩之後才敢站起身來,調來快手數十人跪于黃齊面前……的黃絹下面。那黃齊猶自高舉著那黃絹。

  黃齊道:“才這麼點人,快多調些過來,把咱家圍在中間!”

  張問等頭大,這廝真是白癡,人都調進來了,沒人守牆,如果亂民沖將進來,無險可守,不是死得更快。最讓人頭大的是這廝舉著塊黃布不放下來,讓人這麼跪著。

  馬捕頭又叫了幾十人,把那黃齊層層保護住,黃齊手舉軟了,這才小心收起黃絹。張問等呼出一口悶氣,叩謝皇恩,從地上爬了起來。

  折騰了半天,太監總算累得消停了,張問藉口要處理公務,從大堂暖閣裡走了出去來到二堂院子。將那黃齊留在大堂裡讓一堆人圍著看他那熊樣。

  張問腦中有些混亂,走到簽押房門口,對左右說道:“讓本官一個人靜一靜,有事才來稟報。”

  張問坐到案前,對著蠟燭沉思,這沈家的人怎麼又要保護黃齊了?

  這時窗縫裡灌進一陣風來,正巧吹在案上的燭火上,火焰搖了幾搖,熄了。張問思緒一亂,突然發現房裡仍然亮著,回頭一看,角落還有一個燈架,上麵點著幾根蠟燭。滅了一根,還有幾根,所以房裡依然亮著。

  張問腦中一亮,驟然猜到玄機:這黃齊就算被打死在上虞縣,但浙江還有好幾個稅使,於事無補,反而會讓皇上對地方官民更加不滿。

  他想起白天黃仁直在言語中漏出的話,說叫張問不必上奏書打頭陣,自有高位者重拳出擊。這時張問聯繫在一起細想,覺得這可能是他們設的一個局。栽贓稅使迫害百姓,又煽動民變,逼走稅使,最後由言官禦史在廟堂中,羅列其惡行將稅使搞臭,獲取名聲,保護地主利益,可謂名利雙收。

  張問在心裡理了一遍,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說得通。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當然就不能讓黃齊死了,黃齊一死,言官在廟堂上就不好說話了。

  “堂尊……”一個聲音打斷了張問的沉思。張問看過去,是高升,便問道:“有什麼事?亂民攻衙了?”

  高升道:“沒,他們聚在外面,畏懼官府不敢上前。是堂尊的朋友要見您。”

  “哦,讓她進來吧。”

  笛姑走進簽押房,左右看了看,取下斗笠和面紗,頭一甩,一頭青絲就散了下來。張問愕然看著那張酷似表妹小綰的臉,疑惑道:“笛姑怎麼突然……”

  笛姑看著張問道:“大人是不是喜歡我?”

  張問更加疑惑,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去想男女之情?笛姑嫣然一笑,讓張問不由得如沐春風,她又說道:“怎麼,我猜錯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是不是太突然了?”張問很快收攏了心思。把笛姑弄到手,是他欲娶沈碧瑤的一步棋。

  “什麼時候說,本不重要。”笛姑臉上一紅,隨即沉靜地說道,“只要大人幫我做到一件事……大人要的……”

  張問恍然大悟,原來是交換,他還納悶,這種時候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麼。但怎麼把笛姑搞到手,過程並不重要,交換更加直接簡單,張問便問道:“你先說,什麼事,看我能不能做到。”

  笛姑低聲道:“把黃齊抓了!”張問聽罷略一吃驚,脫口道:“抓他做什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7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七章 逼問

  笛姑要抓稅使,張問不知何故。此事當然是笛姑個人的要求,不是沈家的意思。不然笛姑也用不著拿自己作為交換。張問疑惑,說道:“不是沈小姐的意思吧?那你抓黃齊有什麼緣由?”

  “我的名字不是笛姑。”笛姑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張問點點頭,百家姓裡沒聽說過有姓笛的,她的名字當然不叫笛姑,只是個代號而已。他沒有說話,靜待下文。

  笛姑看了一眼張問:“算來我與張大人還是同宗,本名張盈。我有一個親妹妹,叫張嫣,被那黃齊的人抓去了,不知被番子關在哪裡。大人還記得上次我被番子們圍追到縣衙的事麼,那次就是因為我夜探稅廠,不慎被人發覺,才險些沒能脫身。請大人幫忙抓了黃齊,審問我妹妹的下落。”

  “哦……”張問這才明白,看來那妹妹對笛姑……就是張盈,很是重要,張盈才不顧一切要救出妹妹,張問突然覺得張嫣這個名字很熟悉。細想之下,才想起在那本《大明日記》上看過這個名字,好像木匠皇帝朱由校的皇后也叫張嫣。

  張問忙從身上拿出那本日記翻看,果然日記上專門記錄了這條,天啟皇帝的皇后叫張嫣。專程記錄的原因,是那穿越者在史書上看到張嫣是國色天香,非常漂亮。

  張盈見張問掏出那本子,不解道:“大人在看什麼?”

  “這本子上說天啟皇帝時,皇后名叫張嫣。”張問將本子上記錄的那幾行字拿給張盈看,壓低聲音道,“和你妹妹一個名字。天啟皇帝就是現在的皇長孫。”

  張盈吃驚道:“妹妹會做皇后?”

  “這個暫時不能判斷,天下同名同姓者不在少數,況且這本子是不是未來的人所寫,也還沒有確定。現在要斷定為時尚早。”張問道,“不過如果確如日記所說,我猜測,你妹妹可能會被太監送進宮裡……你妹妹是不是很漂亮?”

  張嫣眉頭一皺,“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救出我妹妹,不能讓她去那種地方!大人,妹妹是我唯一的親人,現在只有黃齊知道她的下落,錯過了這次,再要逼問黃齊,實在難尋時機!”

  張問點點頭。今晚一過,衙外的亂民害怕府裡甚至省裡調兵鎮壓,肯定會相繼散去,黃齊一旦脫困,又不屬￿文官體系內的人,地方上就誰也奈何不得他了。

  只是,張問有必要幫助張盈麼?說到底,這事關他屁事,張盈雖然長得很像小綰,但終究不是小綰。

  他在猶豫,一則抓捕稅使是違法的,他要冒風險,二則如果不幫張盈,以後再想打動她恐怕沒什麼指望了。現在沈碧瑤身邊的人,張問就只有指望張盈。

  張盈見他猶豫,一臉的失望。張問看在眼裡,那張臉偏生長得極像小綰,他心下一陣難受,仿佛看見小綰的失望。那年,正因為自己的弱小,連女人都不能保護,張問想到這裡心頭一陣絞痛,當即說道:“我幫你捉了黃齊。”

  張盈很認真地看著張問的臉,她知道張問為人不知的一面,並不是衝動輕浮的人,所以她無法猜透張問為什麼答應得這麼爽快。

  “大人的恩情,我定然記在心上,剛才說過的……我一定做到。”張盈臉上紅了紅,咬著下唇說道。

  張問看了一眼那張取下了面紗的臉,擺擺手道:“不必了。”

  “大人……”張盈不解地看著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真是像會說話一般,要表露什麼,輕輕一閃,就讓人明白了。

  “得到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有什麼意思?”張問笑了笑,隨便找了個藉口敷衍,因為他不會對任何人說起小綰的事。

  “大人打算怎麼抓捕黃齊?”

  張問略一思索,當然不能明著幹,雖然縣衙裡的人對黃齊都沒什麼好感,要下令拿他簡直易如反掌,特別是縣丞梁馬,還被黃齊琢磨過。這事得悄悄幹,畢竟是違法的。他想了一個法子,和張盈商議了一番,便著手去辦。

  張問找了一個送茶的皂隸,到大堂給黃齊倒茶,卻將茶壺故意弄翻,潑了黃齊一身。黃齊立刻大怒,“來人,將這笨手笨腳的奴婢給我拖出去,往死裡打!”

  這時候張問適時出現,看見黃齊下半身濕嗒嗒地直滴水,佯裝惱怒地看著那皂隸:“是你潑的?”

  皂隸急忙叩頭道:“小的一個不小心……可不敢故意這般,黃公公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小的下次定然小心著點。”

  “你還想有下回?來人,將他拖下去,教教規矩。”張問回頭對馬捕頭做了一個眼色。馬捕頭會意,都是縣衙裡邊的人,做做模樣就行了。兩個皂隸將那犯事的皂隸拖出大堂,不一會外邊就傳來了慘叫聲,多半是裝的。

  黃齊掏出手帕,一邊擦一邊罵。張問說道:“黃公公趕緊把衣服換了,這冷天,一會濕衣涼了恐染風寒。”

  黃齊點點頭,張問便命人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讓黃齊在旁邊的贊政廳裡換下。亂民沒有膽量攻衙造反,黃齊自然這會已鎮定了不少,自然不願意被男人看個赤身露體,少根活兒,便將門關上自己換衣。

  他剛剛關上門,正待要脫衣,突然下巴低下一涼,一個聲音低低地說道:“別動,怕刀刃誤傷了您。”

  黃齊大愕,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後邊拿著刀子對著黃齊的人,當然就是張盈,張盈低聲道:“低聲點回答問題,說錯了,就別怪刀刃不認人。”

  黃齊急忙小心說道:“您說,您說,要咱家說什麼?您手上可得小心著點。”

  張盈冷冷說道:“黃公公差人抓的那個叫張嫣的女子,被你送哪裡去了?”

  黃齊忙道:“張……張嫣?咱家可沒把她怎麼樣,好吃好喝服侍著,可沒受半點委屈……您想想,魏公公要給當今世子殿下的人,咱家怎敢有半點不見待?”

  “魏公公,魏忠賢?世子是皇長孫?”

  “是、是呀,魏公公見張嫣國色天香,是接了來給世子殿下的人,以後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您只管放心。”

  張盈想起張問說的那天啟皇帝的皇后,心下一寒,心道莫非真是天意?張盈猶自懷有一絲希望,繼續問道:“世子和魏忠賢在哪裡?”

  “這……”

  張盈手上輕輕一動,黃齊感覺脖子上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一股熱乎乎的血便流了出來,當下嚇得是臉色蒼白,額上細汗直冒,忙說道:“別、別,說,咱家說……世子在紹興府,他老人家是微服尋訪木工巧匠,咱家真的不知道這會兒住在哪裡。”

  “把嘴張開。”

  黃齊言聽計從,剛把嘴張開,一粒藥丸便被丟到了喉嚨處,同時那聲音道:“吞了。”黃齊不敢咳出來,只得吞進肚子裡。

  張盈又說道:“你想辦法把張嫣放出來,否則十日之後便會全身流膿而死。十日之後,到城隍廟來取解藥。”

  黃齊大驚,“咱……咱家哪裡去找世子,咱家哪敢問世子要人?這事兒太難辦了。”

  過了許久,黃齊沒聽見回答,又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聽得外面的侍衛喊道:“黃公,您換好了麼?”黃齊小心拿眼向下一瞟,脖子上那把刀子不知在什麼時候不見了,忙回頭一看,哪裡還有人影?

  黃齊急忙伸出手指在喉嚨裡扣弄,哇地一聲吐了許多污穢之物出來,忙蹲在地上去尋那藥丸。這時候外邊的侍衛沒聽見回答,便拍著門大喊:“黃公,黃公……”

  黃齊沒尋到藥丸,又在喉嚨裡扣,吐了許多。“砰!”侍衛撞門而入,卻見那黃齊正在地上撥弄著污穢之物,兩個侍衛心裡一陣噁心,但不敢多說,只說道:“黃公恕罪,屬下見黃公許久不出,擔心黃公安危……”

  黃齊大怒,抬起頭來:“擔心你娘!咱家差點就被人弄死在這裡,剛剛你們哪裡去了?快給咱家把刺客捉來,張問,把張問叫來!”

  “是,屬下遵命!”

  黃齊心裡著急,忙著嘔吐,卻怎麼也沒尋著那粒藥丸。過了一會,張問走到門口,跺腳道:“黃公,您在做什麼?來人,快給黃公清理。”

  “張問!縣衙裡怎會有刺客?”黃齊吼了一句,又開始嘔吐。

  “刺客?哪來的刺客?”張問一臉愕然道,回頭見兩個皂隸奔了過來,張問又說道,“拿掃帚抹布,你們空手來想拿袖子擦嗎?”

  黃齊吐了一陣,頹喪地坐在地上,想起那刺客的話,他心裡一陣膽寒,喃喃道:“完了,真的完了。”

  張問故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捏著鼻子問道:“黃公,發生了何事?”

  黃齊一肚子憤怒、沮喪,打落了牙齒吞肚裡,什麼也說不出來,洩漏了世子的消息,還不能讓人知道是自己說的。

  張問也想起世子的事,剛剛張盈提了一句,說世子來浙江了。他也有些疑惑,大明皇子是不能輕易出宮,或者出封地的,朱由校怎麼就跑出來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8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八章 忠賢

  卯時,要是在平時,這時候縣衙又該循規蹈矩地敲鼓敲綁,開始點卯上班了。那些富有節奏感的音節,這時候只有梆點在履行著常規,那是巡邏監獄的衙役敲的。

  張問登上鐘樓,瞭望縣衙外邊的情況,亂民十去七八,還剩一群苦大仇深的百姓圍在外邊。這些人也不敢攻打縣衙,一則沒有兵器,二則他們的仇人是黃齊,並不想攻衙造反。百姓只要有口飯吃,一般不會造反,這上虞縣地處江南,經濟發達,大部分人吃飯還是不成問題的。

  鐘樓下熬了一夜的衙役官兵,因為沒有動靜,有的已經歪靠在牆上睡著了,醒著的人發現鐘樓上的知縣,忙叫醒旁邊睡覺的人。張問對下邊喊道:“列陣點兵,隨本官出去捉拿亂賊!”

  眾人依令各帶兵器,在大門院落裡排成陣仗。張問取了長劍,走出鐘樓,馬夫牽馬過來,張問爬上馬來,對眾人說道:“朗朗乾坤之下,豈容賊子作亂?開門!”

  衙役抬著沉重的木方取下,緩緩打開大門,門外是蕭薔,張問策馬出門,眾衙役急忙跟上,繞過蕭薔,外面成群的是百姓。百姓見湧出大批官兵衙役,都十分驚慌,不知所措。

  弓手背靠蕭薔,排成隊列,張弓搭箭,對準了百姓。馬隊從沖出大門,馬嘶不斷,刀鞘在身上撞得叮噹直響。

  終於百姓人群中有人回過味來,意識到了危險,一個人驚呼一聲,轉身便跑,立刻帶來了連動效應,人群混亂起來。弓手看見這麼多人在擁擠,也慌了,唰唰便放了箭,前邊的人被射傷幾人,更增恐慌,眼看官兵要殺人,大夥爭相逃跑。

  “不要放箭!”張問忙大吼一聲。

  快手馬隊見是一盤散沙,膽量大增,張問一聲令下,快手沖將上去,衙役拿著枷鎖鏈條繩子,上去捉人。張問拍馬上前,帶領馬隊來回衝擊,亂民向無頭的蒼蠅一般亂跑。

  不出半個時辰,縣衙前面聚眾鬧事的人皆被驅散,只捉了數人頂罪。民變之後,須得殺人以儆效尤,這幾個人,鐵定是替罪羊,不過事先得申報上去,明朝的死刑需要覆核,實行會審、園審、和朝審制度。

  英宗鑒於“人命至重,死者不可複生”,因此下令自天順三年為始,每至霜降後,但有該決重囚,著三法司奏請會多官人等,從實審錄,庶不冤枉,永為實例。另依據大明律,死刑執行最後都要報請皇帝裁決……這些都是過場,哄老百姓的,不過在明朝被明正典刑有點麻煩是真的。

  黃齊聽說亂民已被驅散,這時候才從縣衙裡走出來,見著被押進來的人,走上來便拳腳相向,破口大駡。

  “你們這些刁民,眼裡還有王法嗎?聚眾造反,誅滅九族!給咱家跪下!”黃齊抓住一人的頭髮,對著那人的臉嘴就是一頓拳頭,打得慘叫不已,滿臉是血。

  黃齊指著那些人,對張問說道:“張大人,給咱家用重刑!往死裡打,看他們有幾條狗命,哼哼,和咱家橫!”

  張問不動聲色,對皂隸說道:“押入大牢。”

  “先給我打!”黃齊氣急敗壞地吼道,這時候他左右只有兩個人,幾乎成了光杆。張問懶得鳥他,心道昨晚要不是沈家的人干涉,老子才懶得管你的死活。

  亂民雖然散去,黃齊的情況卻不如剛來那會樂觀,爪牙幫兇死散精光,又激起了民變,在上虞縣威望掃興,臭名遠揚,再想辦什麼事恐怕很難。黃齊牽掛著昨晚被人下的毒,心煩意亂,準備收拾東西走人。

  這個局到現在,張問是看明白,最後的贏家還是沈家,或者說是江南地主,平民、稅使,到頭來什麼都沒賺著。黃齊到頭來一兩銀子沒撈著,背了一身血債,都得記他頭上,囂張頂什麼用,還不是傻屄。

  張問坐于簽押房中,一邊寫安民告示,一邊尋思著張盈(笛姑)審出的消息。皇長孫朱由校怎麼到浙江來了?按理太子是鐵定要繼位的,朱由校是太子的長子,不在京師等著做太子,等著坐龍椅,何必冒風險到浙江來,再說他出得來嗎?

  難道他真的是《大明日記》上寫的那樣,是個不識字的木匠建築工?這個也有可能,萬曆皇帝只顧著玩女人,太子身體不太好,又是個宮女的兒子,就算貴為太子,日子也不松活。於是朱由校是個昏主也有可能,可是他是怎麼出來的?

  張問心裡尋思著,皇帝怠政,可並不傻,什麼事兒皇上心裡都清楚,那麼朱由校不會是皇上派下來的吧?張問想到這裡身上一寒。

  正在這時,黃齊的侍衛走到門口說,稅使有請。張問既不耐煩,左右一想,反正黃齊都要走了,犯不著在小事上和他過意不去,這種胸無點墨的人,不計較大事,專計小事。

  張問走進贊政廳,見裡邊多了個人,正欲問皂隸,這人是怎麼進來的,但見那人四十來歲,嘴上無毛,張問心裡一咯噔,心道不會是上邊來的太監吧?

  張問遂屏退左右。黃齊點頭哈腰地喊那中年太監:“乾爹……”回頭看了一眼張問,挺了挺腰板,厲聲道,“張問,見了魏公公還不施禮?”

  魏公公,魏忠賢?張問以前壓根不知道魏忠賢這麼個太監,因為得了那本日記,上邊對魏忠賢寫了許多,才打聽到確實有這麼個太監。魏忠賢是皇長孫身邊的人,卻是個不大不小的角色,至少現在沒多大的能耐。

  “下官見過魏公公。”張問作揖道。

  魏忠賢長得身材高大,馬臉、濃眉、大眼、大嘴,仰起個頭翻白眼,對張問不理不睬,讓張問一直這麼拱著手。張問心道魏忠賢這麼個德行,怎麼也看不出來是多有城府的主,是如何像日記上說的那樣,鬥過手段老辣的東林黨的?或者是因為皇長孫不是個簡單的主?

  除了宮裡邊的人,誰也沒見過世子朱由校,張問也無從得知,誰是高人。不過如果日記上不是瞎編亂造的話,他們一幫子裡肯定有個很厲害的人,不然沒法和東林黨玩。黃齊在上虞縣,還拿著聖旨,不也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黃齊狗仗人勢呵斥了張問,轉身和魏忠賢說話時,立刻變成了一條搖著尾巴的狗,小心將茶杯放到魏忠賢的手裡,滿臉奉承的笑意,“乾爹,您喝口茶。”

  黃齊轉頭神色一變,哼哼兩聲:“張問,你們這幫人阻撓稅使,乾爹今兒來了,看你們還能得瑟幾日!”

  張問苦臉道:“稅使可別忘了,昨晚上下官身邊只有二百人,可是冒著生死危險,沖進亂民之中,將稅使救出來,您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啊。這民變也是稅使身邊的人搗鼓出來的,當時要是稅使交出疑犯,平息民怒,怎麼會有昨晚的事?”

  黃齊急道:“張問!別以為咱家不知道,乾爹說了,就是你們給咱家下的套……”

  “咳咳……”魏忠賢咳嗽了兩聲,黃齊急忙給他捶背,口裡念叨道:“乾爹,您這身子可是精貴,得小心將息著,乾爹,兒子給您捏捏。”

  魏忠賢這才放下茶杯說了一句話:“黃齊,你們先出去,咱家有話要和張大人單獨說。”

  “是、是……”黃齊回頭瞪了張問一眼,“老實點回話,放聰明些!”

  黃齊出去之後,張問立於一旁,因為心裡想著魏忠賢以後要得志,張問不敢輕易得罪了他,儘量低調應對。

  魏忠賢閉著眼睛,張嘴啊了一聲,然後不緊不慢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塊手帕來,在無毛的嘴上輕輕揩著。這些皇宮裡混慣的太監,出來和人交往總是有些共同的處事套路,先幹點瑣碎的事,讓人摸不著頭腦,造成對方心理緊張。

  不過這招對張問一點效果都沒有,做京官那時又不是沒見過太監。

  過了半天,魏忠賢的眼睛眯出一道縫兒來,看著張問低聲道:“咱家要你把黃齊做了,能辦到嗎?”

  張問吃了一驚,這廝開口就語出驚人,把黃齊做了?就是殺掉?

  魏忠賢只說了一句話,又把眼睛閉上了,喉嚨裡隆隆悶響,像是有痰卡在裡邊一樣,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

  只讓張問自個在那尋思。張問倒是很快想明白了他們為什麼要把黃齊弄死在上虞縣。

  民變發生後,定然有言官上書彈劾,皇帝不理也沒關係,造成輿論,連皇帝一塊罵。萬曆皇帝聽了心裡肯定不好受,他也下不起狠心大殺文官。稅使又要臭一回,東林為民請命,政治聲望再次提升。

  這時候如果黃齊死在了上虞縣,那民變的事,就有人頂罪了,對世人有了交代。讓黃齊頂罪,又不能讓他獲罪而死,否則等於向浙江的利益集團認輸,所以要讓黃齊死得不明不白。怎麼死的,太監那邊還可以做文章,東林要罵,就沒那麼理直氣壯了。

  張問尋思了許久,只有一個疑問,便說道:“下官想明白了,可魏公公為什麼要下官動手?”

  這種事,稅廠大可以自己陰著幹,沒必要讓張問知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9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二九章 鬼火

  張問不明白要弄死黃齊這樣的密事,為什麼要找自己去幹。按理張問不過是個局外人,魏忠賢讓張問摻和什麼?

  魏忠賢沒有回答,閉著眼睛,喉嚨咕咕直響在那裝屄,顯得自己高深莫測,也就是讓張問自個去猜。張問想了半天,始終沒搞明白。難道魏忠賢他們缺人,要拉自己入夥?可這也太輕率了吧,之前他們完全就不認識。

  這時魏忠賢的眼睛眯開一條縫兒,見張問還立在書案旁邊冥思苦想,魏忠賢便用悶聲悶氣的不太清楚的鼻音說道:“咱家覺得你也猜不出來,這事兒你慢慢想。不過咱家給你說的那件事,張大人,你可想好了,願意去辦麼?”

  那件事,就是搞死黃齊的事。張問當即沉住氣在腦中飛快地權衡。要說就眼前的狀況,張問當然不能殺黃齊,因為沈家的意思是不能讓黃齊死了,無疑這時候張問還沒有實力和沈家,乃至後面的利益集團叫板。

  但是從長遠來講,張問意識到這是鋪子的好時機,因為這魏忠賢以後是可能大紅大紫的,正好借他之手對付仇人。

  利弊不好權衡,這個時候,張問猛地想起張盈給黃齊下的毒,心下頓時一亮,不過這樣有點對不住張嫣就是了,略一細想,已想到了完全之策。

  張問便不再猶豫,當即說道:“說實話,下官沒想明白緣由,但是下官久仰魏公公大名,魏公公交代的事,下官不敢不從。”

  “哦?”魏忠賢大喜,顧不得裝深沉,半眯的眼睛居然大睜開了,面帶笑意,“你倒是個識時務的人。”

  魏忠賢這時候還是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太監而已,地方上的文官有誰這麼對他說過話,有誰把他拍得這麼舒服?也不由得他十分舒坦喜悅了。

  這時候張問將魏忠賢的表情看在眼裡,心道這麼一句好聽的話就動容了?張問總覺得這魏忠賢不是有多大能耐的主,可又不敢完全確定,誰知道這太監是不是裝的?但裝的可能性不大,世上什麼事總得有個原因不是,魏忠賢犯不著裝孫子啊。

  張問低聲道:“下官準備用毒,只要黃稅使中毒,九日之內定會毒發身亡。不過這種毒有獨門解藥,那江湖世家的人常在上虞城隍廟出現,替人消災受人錢財,如果魏公公見到黃稅使去城隍廟,那定是因為他知道了此毒,去尋解藥的。魏公公只要派人暗中跟著,那江湖中人怕惹上麻煩,便不會現身,黃稅使必死無疑。”

  魏忠賢那用墨筆畫得溜長的眉毛一動,笑道:“此法甚妙,九日暴斃,不作痕跡。”

  事情交代清楚,魏忠賢便帶著侍衛離開縣衙。黃齊想跟著一塊走,可人家不願意跟他一起。

  魏忠賢等人身作普通衣服,混進路人中,轉悠了一會,沒發現有人跟蹤,才取道去一家客棧。身邊的另一個太監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乾爹,您說那張問能把事兒辦成麼?”

  “哼哼。”魏忠賢半眯著眼睛說道,“你沒瞧著他對咱家的敬畏,他還有膽子忽悠咱家不成?”

  “兒子總覺得這事哪裡不太對勁……”

  魏忠賢一臉不快道:“你知道個屁,黃齊是皇爺派下來的人,咱們得留條後路不是,誰見著咱家去過縣衙了?黃齊一個快死的人,他還能說出來不成?”

  那太監急忙說道:“乾爹說得是。”太監嘴上這麼說,可心裡還是覺得讓這麼個不熟悉人知道了密事不是很妥當。

  幾個人進了客棧,走到樓上的上房門口。三三兩兩有幾個人在四周走動,那幾個人見了魏忠賢,拱手行了一禮,魏忠賢沒有管他們,直接走到房門口敲門。

  一個同樣喬裝打扮的太監給魏忠賢看了房門,魏忠賢走進去,反手關上房門,納頭便拜:“世子殿下交代奴婢辦的事,奴婢已經辦好了。”

  北面的暖閣,有一塊簾布遮著,裡邊坐著的人,自然就是世子朱由校。朱由檢還是個少年,皮膚白淨,可就是臉色蒼白了點,毫無血色。可見他的身體不是很好,縱觀朱氏血脈,中後期以後沒有幾個長命的皇帝,恐怕是有遺傳疾病。

  朱由校正拿著一本書在那裡看,聽罷魏忠賢的話,便放下了書本。這本該死的書,很多字朱由校都不認識,只怪那撫養自己的李選侍,小時候不讓他讀書。

  朱由校面色沉靜,表情和他的年齡十分不符,只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

  雖然朱由校在簾布後面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可魏忠賢身體伏得很低,絲毫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說道:“奴婢在外邊侍候著。”

  朱由校揉了揉太陽穴,又說道:“魏忠賢,你進來,還有一件事要差你去辦。”

  “是。”魏忠賢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那眼睛早不半眯著了,睜得老大。他的身子弓著,像女人一般邁著小碎步,生怕弄出一點聲音來,走到簾子面前,輕輕撩起,剛走進去,便急忙伏倒聽令。

  這時候縣衙簽押房裡的張問,看著窗外的天邊,猶自冥思苦想。太陽已經下山,天邊泛著血紅的顏色,觸目驚心。

  待酉時敲鐘畫酉,案結一天的事務後,張問邁著大小不一的步子走向內宅,險些裝著了長廊裡的柱子。他在想世子的事,既然魏忠賢也到上虞縣了,恐怕世子也到了。張問不需要知道世子具體在哪裡,知道也沒有用,他想知道世子想做什麼。

  剛走到內宅門口,張問突然抬起頭來,旁邊的皂隸忙躬身立於一旁。張問回頭道:“高升,你馬上去叫曹安到內衙來。”

  不一會管家曹安走進內衙,院子裡沒有其他人,張問便低聲說道:“趁著城門沒關,咱們出城一趟。我左右沒有信得過的人,就我們兩人,你去準備些晚上用的東西。”

  曹安也不問緣由,只管按照張問的意思去辦。二人出得城來,走了一陣,天色漸漸昏暗,夜幕拉開了。走到上城廂時,月亮已從東邊升起,因時值冬月二十三,正好是下玄月。

  周圍黑漆漆的,曹安點了火把,才勉強看得見路。這鄉里比不得城裡,這時候城裡應該仍然燈火輝煌,城門外的地方,卻黑成一片,只有那村落裡隱隱的微弱燈光,若隱若現,如鬼火一般。

  走到上城廂陳家莊的時候,張問叫曹安熄了火把。這陳家莊,就是妻女被姦淫那陳生員住的地方。張問低聲問道:“陳家的墳地,可在村外?”

  曹安道:“幾天前陳生員下葬妻女,老奴已探過了,就在村西邊……墳地旁邊有間土地廟,尋到那廟就成。”

  二人站了一會,待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才小心循著那白晃晃的小路前行,在月光下,倒也看得清楚。走了一陣,果然見到了曹安所說的那廟子,黑憧憧的一個影子。天上泛白,地上黑漆,那些墳墓隆起的黑影,看起來陰慘慘的,十分可怖。

  冬月的天,風冷,讓人覺得像是陰風一樣,連曹安一大把歲數了都嚇得臉色慘白,緊緊跟著張問。張問卻面不改色,看著那廟子的陰影。

  這時候突然墳地裡閃出一朵火光來,曹安嚇了一大跳,張問急忙回頭盯著他,曹安才大張著嘴沒叫出聲來。張問皺眉低聲道:“你要是害怕,在這裡等著。”

  曹安顧不得主僕之分,急忙拉住張問的衣服,低聲道:“老奴還是跟著少爺一塊去。”

  張問弓著身體,小心向著那朵火光靠了過去,曹安也依樣弓身跟在後面,張問回頭沉聲說道:“小心著點,別弄出動靜來。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待靠近之後,聽見有人聲,曹安才安心了許多。張問慢慢潛到一個長滿枯草的土墳後邊,悄悄向那火光之處看去。

  那火光是一支蠟燭而已。旁邊站著三四個人,張問細看之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不是魏忠賢是誰?

  那幾個人已經將墳挖開,露出了棺材蓋子。魏忠賢低聲道:“你們兩個,給咱家打開!你,看著點周圍。”

  兩個太監拿出早已備好的香,戰戰兢兢地在蠟燭上點了,插在棺材面前,拜了幾拜,念念叨叨一陣,又拿著錢紙點了,這才拿著鐵鍬去撬棺材蓋。

  “哢……嘣”一聲輕響,那棺材蓋被撬開了。這時突然一陣陰風吹來,蠟燭晃了幾晃滅了,“啊!”地一聲,那幾個太監嚇得叫出聲來。

  這邊土墳枯草後面的張問急忙捂住了曹安的嘴。

  片刻之後,只聽得“呼呼”有人用嘴吹著火摺子,火光又亮了起來,那人把火摺子靠到蠟燭旁邊點燃。魏忠賢這才驚魂未定地說道:“叫個鳥蛋!不過就是一陣風。把棺材打開!”

  太監們這才忙乎著弄開了棺材蓋,魏忠賢又說道:“王和貴,你不是在敬事房幹過麼,去查驗那女娃的屍身,身子破過沒有,是什麼狀況。”

  旁邊的太監結巴道:“咱……咱家就是端過兩天牌子,啥也不會……”

  “放屁!那次皇爺臨幸呂選侍,你去給她洗下身,不是鄭貴妃叫你幹的?別以為咱家不知道!你啥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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