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01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7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三章 劉鋌

  當張問走到川軍劉鋌住的公館門口時,只聽得一個帶著磁性,憂傷而高亢的男聲在用四川話唱歌,“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把欄杆望郎來。娘問女兒呀,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幾時開……”

  那歌聲不僅在表達一個羞澀的姑娘的相思之情了,還帶著濃濃的思鄉之情,惆悵而憂傷。張問從那歌聲裡,仿佛看見那連綿的山脈,勤勞的百姓,沾滿汗水的被壓彎了腰的鄉親。

  張問在歌聲中,走到門口,守在門口的軍士急忙按住刀柄,用川話喝道:“站到起!幹啥子勒?”張問拿出印信道:“我是浙江鹽課司提舉張問,欲見劉將軍。”

  那軍士接了印信,看了一眼張問,對旁邊的一個少年軍士道:“二娃,盯到起,我拿給劉大哥看。”少年軍士表情緊張,真就目不轉睛盯著張問,點頭道:“要得。”

  不一會,那拿印信的軍士走了回來,雙手將印信交回張問的手上,執禮道:“張大人,劉大哥裡邊請。”轉頭見那小鬼還盯著張問,沒好氣地罵道,“龜兒子,還盯個球,站好喏!”

  張問在軍士的帶引下,走進院子,院子升著一堆篝火,圍坐著兩個人在那烤雞腿,油從雞肉裡烤到皮上,燃得劈啪直響。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的肯定就是秦良玉了,大明的女將也不是很多。男的能和秦良玉圍在一起烤肉,應該就是劉鋌。

  劉鋌背對著門口,穿著一件無袖的布衫,光著膀子露出一股股肌肉,在火光下閃閃發光。對面的秦良玉四十來歲,梳著髮髻,一副男人裝扮讓她看起來很瘦小,見著張問,便站了起來。

  劉鋌見秦良玉站起身,便回過頭來,張問頓時被嚇了一跳,那張臉真他媽的醜!剛才那滿帶磁性的男中音是他唱的?劉鋌見罷張問,愣了愣,笑道:“格老子的,你就是張問吧?長得跟唱花旦的一樣俊俏。”說罷還揶揄地回頭對秦良玉說道:“小白臉不錯哈……”

  秦良玉眉頭一皺,“劉將軍,積點口德。”

  張問聽罷心道媽的第一次見面就出言不遜,想起那會在京師時認識的一個考會試的四川舉人,學了兩句四川話,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便學著四川話道:“劉將軍一張臉生得好,是釘鞋踏爛泥,翻轉石榴皮,格老子好一張大麻皮。”

  張問一句話出口,連秦良玉也被逗樂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劉鋌覥顏道:“我……日,男勒長得弄好看幹啥子……”

  秦良玉拱手道:“張大人,請坐,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口上不積德,沒啥子壞心眼。”

  張問回了一禮,走到火邊,一撩長袍,很瀟灑地盤腿坐了下去。劉鋌見罷張問的動作,“呵呵我日”一聲,將手裡的酒缸丟了過來,張問急忙接住。

  劉鋌道:“格老子的,進士啥子了不起,曉不曉得老子是總兵,照面就說那個啥子爛泥……石榴皮,把罎子裡的酒喝了,老子就不和你計較。”

  “格老子的。”張問又學了一句四川話,又轉成官話道,“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喝酒。”說罷仰頭咕嚕咕嚕就猛灌。

  秦良玉忍不住道:“張大人,你還是小夥子,別為賭氣傷身子。”

  張問灌完,將空罐子丟到一邊,罐子咕嚕嚕直滾,發出空響,是喝完了的,張問大喝一聲“痛快”,又回到喊道:“抬大缸子來,這種小罐頂個鳥蛋。”

  劉鋌笑道:“喲呵,你小子還雄起了?”

  “格老子的!”張問先來了一句,覺得這句還真帶勁,“武將喝了酒打醉拳,文官喝不得?李白鬥酒詩百篇!”

  過了一會,兩個軍士還真一人抱了一個一二十斤重的大罐子過來。張問提過一罐,劉鋌以為他又要一口幹掉,嘴做成哦型,有些目瞪口呆。不料張問一巴掌拍掉上面的泥,卻並不喝,說道:“我喝了這一缸,劉總兵幫我幹了那幫鹽匪,如何?”

  劉鋌愣了愣,隨即笑道:“敢情你是為這個來的,格老子的,老子一個總兵,手下幾萬兄弟還在長江裡漂著釣魚充饑,老子有個錘子的空閒幹這個!衙門裡那些兵是幹白飯的?”

  “幹不下來。”張問想起劉鋌唱的那四川民歌,這廝肯定是思鄉了,想罷又加一句,“這些鹽匪殘害百姓無惡不作,我來的時候,遇到一個客家村子,就是四川那邊遷到浙江的客家人,被荼毒了個精光,一打聽,說是那鹽匪頭子獨眼王,最是看不慣四川人。”

  秦良玉聽罷笑道:“張大人編故事有一手嘛。”

  劉鋌也說道:“格老子以為讀了兩天書,就把老子當猴子耍?跟你說,激將法在老子面前啥子用都沒得。”

  張問額頭上冒出三根黑線,格老子的,老子今晚是白跑一趟?當下又道:“你們不是去布政司催軍餉嗎,你幫我剿匪,我有關係,一定能幫你們催到糧款。”

  秦良玉聽罷看向張問,也信了幾分,畢竟張問是浙江的文官,沒點路子是不可能的。卻不料劉鋌一下就把話接過來,說道:“老子最煩就是走後門的,有本事就上,沒本事後邊涼快去,格老子這世道就是被你們這幫搞關係的整得烏煙瘴氣,在川軍裡,誰敢走後門?朝廷叫咱們是去打仗,不給吃的,打個錘子,老子一邊釣魚一邊回四川去。”

  張問冷笑道:“您要真這麼幹,就是抗旨。還有,這是浙江布政司管的地兒,不是川軍。”

  秦良玉沉聲道:“劉將軍,出門在外,把你那牛脾氣收起少吃虧,張大人說的有道理。你忘了?剛出四川就得罪了楊鎬的親戚,你不明白?楊鎬極可能出任遼東經略,以後你還得小心點,牛氣不當飯吃。”

  張問道:“還是秦將軍識大局,要不秦將軍幫忙帶兵也行,我也聽過您的大名,也差不了。”

  秦良玉看了一眼氣呼呼的劉鋌,對張問道:“讓咱們再商量商量,畢竟明天一早咱們還有正事要辦。”

  張問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旁邊的罐子,抱起就咕嚕嚕猛灌,以為老子不會喝酒?秦良玉一把便奪了過去,張問只得揖道:“告辭。”

  第二天一大早,張問便召集快手,並孫千總的百余官兵,開拔出城。孫千總手下那些兵,張問是見識了,全是散漫慣了的爛泥,不頂用,便命他們堵後路,伏擊逃竄的鹽匪。張問自帶衙役快手來到昨天那空地上與匪眾對陣。

  張問坐在馬上,揚著手裡的銀票,“斬首或活捉一人,賞銀十兩,斬獲賊首賞銀五百兩,打完立刻兌現。醜話說在前頭,誰敢跑,別怪老子刀下無情,還有,老子是從五品朝廷命官,按軍法,老子死了,你們都得抵罪……侍劍,你專門盯著,誰要是跑,一劍給我捅了!”

  稻田邊上,劉鋌一行人已出城,路經此地,正立馬觀看。秦良玉見狀對劉鋌道:“劉將軍,一幫匪眾而已,不如咱們去幫幫他。”

  “不,我就是很想看看,這唱花旦的怎麼整。秦將軍莫不是沒見過比他俊俏的,心疼起來了?”劉鋌笑道,自然遭來秦良玉一陣痛駡。劉鋌想了想又道:“等會兒我再上,這小子挺能喝,死了可惜了。”

  張問拔出佩劍,揮了揮,正欲帶人衝殺,突然聽到一聲疾呼:“相公……相公……”回頭看時,見是老婆張盈正騎著一匹馬飛快地奔過來。

  張問沒好氣地喊道:“我正要打仗,娘子不在家抱孩子來湊什麼熱鬧?”眾人一陣大笑。

  張盈策馬奔到張問面前,急道:“鎳司衙門的事,你上去冒什麼險,趕快撤了,讓他們自個辦去!”

  “我就是不信,我大明沒人了,對付不了這幫匪眾,我是朝廷命官,百姓的事,就是我的事!”張問罵罵咧咧地說道,又想著自己不會武功,對面都是亡命之徒,還是小命要緊,自己的老婆可是高手,便說道,“本官現在任命你為親兵,保護我,看看你相公是怎麼殺敵的。想當初,我在上虞做知縣,手提三尺青峰,虎軀一震,萬餘亂賊嚇得屁股尿流……”

  眾衙役一聽也不知道張問是不是在吹牛,不過聽著挺帶勁。張問一馬當先,可不像那專職軍人孫千戶一般躲在後面,也不再理心急的娘子,手提長劍指向前面,大吼道:“給我殺!”便拍馬沖了上去,馬隊急忙護住張問左右翼,眾衙役跟在後面吆喝著就沖了上去,後面有個拿著劍的人侍劍虎視眈眈,誰也不想第一個去試是不是真會被殺。

  張盈見狀一急,從自己的馬上一躍,跳到張問馬上,將他抱在懷裡護住。張問漲紅了臉大吼:“放開我!”

  稻田邊上的劉鋌見狀哈哈大笑,回頭道:“格老子的,陰盛陽衰!唱花旦的還真敢沖。來人,把老子的刀抬過來!”

  只見兩個軍士嘿喲嘿喲地抬著一柄烏黑鑌鐵大刀上來,那柄刀,起碼是一兩百斤!劉鋌有個外號,正是“劉大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8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四章 叱吒

  唔嚕嚕……前面一個頭上裹著髒布的鹽匪怪叫著沖向張問和張盈的坐騎,將一把砍刀在頭頂上甩得滴溜溜直轉,像耍猴子的一般靈活。

  “日你奶奶的!”張問罵了一句,瞬間馬背上的鹽匪迎面沖近,張問提劍一劍就捅了過去,完全沒有招式可言,他也不知道怎麼捅才能盡到力道和準確度,結果一劍捅過去的時候,幹早了,手臂伸到最長,鹽匪人還沒到面前。

  鹽匪的馬沖到張問左側,在頭頂上晃悠的刀子,迎頭就劈了下來。張問嚇了一跳,想跳馬躲避,身體又在老婆張盈的懷裡,動彈不得。說是遲那是快,張盈出手了,手上已多了一把薄刃。

  張問的眼睛被亮光閃了一下,是明晃晃的薄刃反射的太陽光線。薄刃一轉,明晃晃的太陽亮光掃了一遍,邊上的鹽匪眼睛也是一花,還沒來得及反應,鹽匪握刀的手已經連著兵器飛了出去。

  一瞬間手腕上的傷口面連血也沒有,只聽得茲地一聲輕響,鹽匪的手從手腕上斷開。刀子正好割在關節上,如庖丁解牛一般。

  “啊呀呀!”鹽匪一聲慘叫,手臂甩動之下,鮮血如雨點般飛向空中。

  “叮叮……嘡嘡……”周圍已經打將起來。正在這時,突然聽得一聲暴喝,張問只覺得耳膜子嗚嗚亂響,轉頭看時,只見醜臉劉鋌已經提著大刀沖了上來。

  劉鋌舞著手裡百多斤重的鑌鐵大刀,像孫悟空耍金箍棒一般輕巧,舞得是呼呼直轉,像風扇一般刮起勁風灰塵,連有一段距離的張問,身上的官袍也隨風而動。

  “咂!”劉鋌又是一聲暴喝,重刀如從天而降,轟地一聲,馬前的一騎連人帶馬被一刀從頭頂豎劈成兩瓣,血濺如雨,似那飄飛的雨點,又似那漫天的桃花。中刀的倒黴蛋的內臟、腸子灑了一地,花花綠綠的,糾結的腸子、紅的心、黃的肝,還在抽動。

  劈開的人肉,滾在地上,還冒著淡白的熱氣,像馬剛剛拉下來的屎。

  劉鋌順手向左翼一帶,又一鹽匪中刀落馬,正對面的另一個鹽匪見罷勒住馬口,嚇的瞪圓了眼睛,仿佛眼珠要憑空掉下來一般。

  劉鋌一聲長嘯,那呼嘯之聲,在山川河流、在大明錦繡江山之間回蕩。是悲嘯泱泱神州,還是在叱吒六合?天道誰人能解,他需要一個明主。在這一刻,張問似乎被震撼了,似乎洞嘵天機了,一股壯志豪情莫名其妙地在胸中回蕩、糾結、爆發。

  重刀斜在馬左,劉鋌揮刀橫掃過去,“轟”地一聲巨響,刀面打在一匹馬腹上,那馬慘叫一聲,連人帶馬刮著地皮飛出去。

  咚咚咚框框框,那人那馬像一枚實心紅夷炮彈一般,卷過人群,洞穿陣營。轟地一聲,撞在後邊的一個土丘上,霎時轟地一聲,騰起一團塵土。地面上,四道馬蹄劃痕。

  “嘶……”劉鋌座下的馬匹向後滑了一段距離,發出一聲痛叫,前蹄高揚,劉鋌的大刀直指長空。

  “日!好猛的武將!”張問看得大吼了一聲。

  劉鋌剛剛沖進來不久,幹死三人,匪眾哭爹喊媽,扔掉刀槍就開始沒命地跑,連滾帶爬、如遭洪水。

  賊眾逃奔,眾衙役才想起張問說的獎賞,也沒命地追上去捉人,在山後伏擊的孫千總所部,也一擁而上,鹽匪死的死,被抓的被抓,跑掉的沒幾個人。連那賊首獨眼王也被捉了,他只顧著跑,心慌之下拿刀去捅馬屁股,結果被馬從背上甩下來,被抓了個實在。

  周圍的人聚到一塊,孫千總高興得手舞足蹈,不住感謝張問和劉鋌。劉鋌將大刀扔到地上,軍士急忙抬去沖洗。

  “張大人,後會有期,老子還有事,不陪你們扯皮了。”劉鋌對張問一拱手,翻身上馬。

  張問贊了一句,喊道:“劉將軍放心,軍餉的事兒,我一定實心幫忙。”

  劉鋌頭也不回地揮揮手:“打完野豬皮,咱們再一起喝個痛快。”眾人都呆站在原地,目送著劉鋌那孤單的身影遠去。

  張問抬起頭時,見一朵烏雲遮住了燦爛的太陽。

  一行人將俘獲的匪眾暫時押回縣衙,張問叫馬縣丞簽押牌票廣集快手防備劫獄,又差人打理囚車,準備押送回省裡。

  孫千總見罷張問忙乎,愕然道:“準備囚車作甚?”

  張問道:“不用囚車,如何將俘虜押送省府?囚車不夠,還要多準備枷鎖,以防不測。”

  “這樣的匪眾,無惡不作姦淫擄掠為百姓所惡,鎳司衙門已經下令,審完供詞,直接在富陽縣砍了,省得麻煩。”

  “鎳司衙門讓直接砍了?”張問頓時嗅到一股不對勁的味道,鎳司衙門是掌管一省刑名的機構,長官是按察使,按察使為一省律法表率,哪有這般辦事的?張問又說道:“晌午捉的人,下午才押回來,審了?誰審的?”

  孫千總愣了愣,說道:“當然是末將審的……咦,我說張大人,這些鹽匪都是罪大惡極之徒,您護著他們幹啥?”

  張問道:“什麼叫護著他們,審案是千戶幹的事兒嗎?俘虜有什麼罪,怎麼判刑,斬首、腰斬、還是淩遲,是你孫千總說了算的?案犯須押送按察司公審,明正典刑。”

  孫千總瞪圓了雙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這動嘴皮子還真不是文官的對手,實際上他動刀子也很少有對手……比他差勁。孫千總左右看了看,看見站一旁看熱鬧的馬縣丞,一拍額頭:“對,讓馬縣丞斷!富陽沒知縣,縣丞掌知縣職務。”

  馬縣丞忙擺擺手:“不……不,下官不審,這是怎麼回事兒?下官瞧著,張大人是從五品,理應張大人坐堂審犯。”

  孫千總道:“張大人是鹽課提舉,和審案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你管他作甚,叫你審你就審,這是按察使衙門,也是巡撫衙門的意思,快審,審完砍人我好交差。”

  馬縣丞有些迷糊,看看張問,又看看孫千總,喃喃道:“敢情張大人不是省裡派下來的?你們究竟誰說了算?”

  孫千總道:“張大人是半道上船的,咦,我說張大人,敢情您跟到這裡來不是幫忙的,是瞎摻和的?”

  張問瞪著孫千總道:“誰說了也不算,大明律說了算,誰也沒權利枉顧王法,濫用私刑。”

  馬縣丞總算是看明白了,搞了半天,在這裡指手畫腳一天一晚的張大人,壓根不關他的事?只有孫立才是省裡差下來的?馬縣丞當即就問道:“孫千總,您是按察使親自派下來的?”

  孫千總揮舞著拳頭道:“昨兒不是給你看了公文?要我再拿給你看?我是按察使大人差下來拿辦這幫鹽匪的,我的意思,就是按察使大人的意思,明白了?”

  “是、是,您早說嘛。”

  孫千總又道:“趕緊的,拿印簽押,勾紅砍人,我沒功夫和你們瞎摻和,辦完事還得趕著交差。”

  張問越發覺得這裡面不對勁,心道:不審案犯就砍掉,他按察使怎麼向刑部解釋?一定有供詞,才說的過去。供詞呢?今天下午才把匪眾押到縣衙,孫千總這麼快就審到供詞了?張問不信,而且孫千總一個武官,有什麼權力審供詞……一定是想讓馬縣丞審所謂的供詞。

  果然,只聽得那孫千總啪的一聲拍了大腿,像剛想起什麼來一樣,對馬縣丞道:“馬縣丞,審供詞的時候你也在場是吧?”

  “是、是,就是抓住他們的手按個手印嘛……其實這種鹽匪根本不用審。”

  孫千總道:“馬縣丞……審還是要審的,按了手印,就是招供了。那還囉嗦什麼,現在就用印殺人!來人,把牢裡那些人,押出去,砍了!明正典刑。”

  “慢!”張問喝了一聲,畢竟是朝廷命官,後面的軍士立刻站在門口,轉身看向張問。

  “大明律,凡死罪,就算是斬立決,最起碼要按察司勘劾之後方能行刑。孫千總,你不知道?那馬縣丞總該知道吧,不知道翻書看明白,想想清楚了再辦事。”

  孫千總瞪眼道:“什麼按察司勘劾,我就是按察使……派下來的人,殺人它就是按察使的命令,我只管奉命辦差。”

  張問的手指輕輕磕著桌面,發出咚咚的輕響,一面埋頭思索這蹊蹺事的頭緒,一面說道:“就算是馬縣丞審的罪犯,可供詞卷宗送到省裡勘劾,又要送回來,往返之間需要多少時間?難道你孫千總的信使,插了翅膀,飛過去的?”

  “這……”孫千總搓了搓手道,“管那麼多幹什麼?這是按察使的意思,咱們只管辦差就是。馬縣丞,你還站著幹什麼?連你也要和省裡抬杠?”

  馬縣丞忙點頭哈腰:“下官不敢、不敢。”

  張問冷冷地說道:“馬縣丞,孫千總,這事如此蹊蹺,要是以後出了什麼漏子,是按察使頂罪,還是你們頂罪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9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五章 滅口

  孫千總打仗的時候不願意沖前邊,辦事的時候也不願意背黑鍋,在他的字典裡,只有傻屄才背黑鍋,所以他覺得還是等上邊勘劾案件的公文下來再殺人,要穩當一些。

  於是孫千總派出了第二批信使,送案子卷宗,並拿按察司的勘劾公文;第一批信使是去送按了手印畫了押的供詞。張問也派侍劍給左光鬥送信去了,告知這裡發生的事情。

  張問這時候已經意識到按察使的人可能會在供詞上動手腳,行栽贓誣陷之事。昨天幫他們捉鹽匪,也是巧合,如果不是張問在場,按察使辦這事不是非常順利了?或者張問沒幫他們辦成事,拿不下富陽這撥鹽匪,誰知道他們又會選擇哪個地方的鹽匪呢?

  一幫人在小小的富陽縣衙搗鼓了很久,還沒把事兒整出頭緒。但是這時候按察使徐開已經覺得整出頭緒了,他拿到了供詞。這供詞原本是戶部郎中楊洛給他的,意義不大,但這會兒它已經到富陽縣一遊,上面有了罪犯的畫押和手印,立刻變得有意義起來。

  黑臉楊洛急衝衝趕到按察司,拿過供詞仔細看了一遍,內容他早就知道了,他很仔細地看,是看上面的手印,看完之後哈哈大笑:“人殺掉可以,屍體要留著,不久事情幹起來,東林那幫人肯定要吵,他們不服,就把死人挖出來對手印。”

  按察使徐開大耳大眼,臉闊而方正,這種一臉正氣的面相正適合當官。他穿著紅袍,按察使是正三品的官兒,比戶部郎中大了四級。但是官也不能只看級別和衣服顏色,戶部郎中楊洛是首輔方從哲的人,這個也就不說了,內閣和文官也經常扯皮,還有一點卻不得不說,人家楊洛是楊鎬的兄弟,楊鎬在浙黨是很有些朋友很吃得開的人。按察使徐開身為浙黨的人,這點都不明白,不如把頭上的烏紗帽撕了做鞋墊算了。

  “坐,楊大人坐下喝茶。”除開招呼著,把自己擺放在與楊洛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楊洛也泰然受座,將供詞隨手就放到茶几上,徐開忙收了起來,小心放進自己的袖袋。楊洛端起茶杯,又放到幾上,說道:“我們還在這裡磨蹭什麼?趕緊去把那些個鹽商抓了呀。”

  徐開道:“孫千總還沒殺完人,咱們還是再等等吧。”

  楊洛唔了一聲,又端起他擱在幾上的茶杯,正要喝,又放下了,連徐開看在眼裡也有種莫名的抓心難受:你他媽的究竟喝不喝?

  “徐大人,您就是太謹慎了,孫千總拿著省裡的公文,富陽一個小小的縣衙縣丞,還能不聽話麼?我看別等了,再等這天又什麼也幹不成,天就黑了。”

  徐開想了想,楊洛說的也沒有錯,便站起身道:“那我現在就發票抓人。”說罷便寫牌票差點衙役官兵,分頭捉拿杭州的鹽商。罪名是勾結私鹽鹽匪,販賣私鹽牟取暴利。不錯,那供詞上寫的正是鹽匪和誰誰聯絡的內容。

  鹽商有遠近,捕快官兵是同時發出的,所以有遠些的鹽商還沒被抓,就聽到了風聲,急忙差人通知各自的朋友,這些朋友,自然就包括一些官吏。

  左光鬥正在都察院分司裡,看侍劍傳過來的信,張問將所發生的事都寫得清清楚楚。不多久,左光鬥又獲悉了按察使大肆抓捕鹽商的消息。

  他聽了一些鹽商的名單,踱了幾步,暗叫不好,浙黨定是要用鹽匪誣陷鹽商。左光鬥臉色沉重,心道浙黨費了這麼些心思,連按察使都出動了,絕不會只為了鹽價的事打擊鹽商,他們也不缺那點買鹽的錢。

  以勾結私鹽販子為威脅,要讓人攀咬東林?

  左光鬥看向送信的侍劍,見她顴骨有點高,第一印象和張問想的一樣,這女人克夫。左光鬥問侍劍:“馬縣丞和孫千總還沒殺那些鹽匪吧?”

  侍劍拱手道:“回左大人,張大人正設法阻攔,暫時還沒動手。”

  左光鬥沉吟道:“按察使的公文到富陽的時候,張問一個鹽課提舉,沒有權力阻攔。老夫得親自去富陽。”

  旁邊一個穿布袍束髮髻無冠的文士道:“恩師,青陽也在富陽,他是督察院的人,可以臨時干預。鹽商那邊也很要緊,又在杭州城裡,路近。”

  左光鬥道:“青陽是老夫的學生,老夫瞭解他,他善修養,不善權謀,這事青陽鎮不住。再說按察使抓鹽商,是光明正大地抓,我們去沒有用……任何事得從源頭著手。”

  “是,學生受教。”

  左光鬥等人不敢延遲,即刻騎馬趕往富陽。從杭州到富陽,約八十裡路,平時一般是走水道,趕路的話騎馬要快一些。馬奔跑前進,一個時辰可以跑八九十裡,但道路崎嶇,左光鬥趕去最快也要一個多時辰。

  他們還沒趕到富陽,按察司的公差已經先一步到了。

  孫千總拿到公文,按在縣衙大堂的公案上,笑道:“馬縣丞,瞧清楚了,這是按察司用印的正式公文,動手吧。”

  站在旁邊的張問見狀,看向楚桑,說道:“楚大人是都察院的人,有監察百官之責,這案子不對勁,得從長計議,人不能這麼就殺了。”

  “一群鹽匪,公然對抗官府,那麼多人看著從鹽場捉出來,業已招供,死有餘辜,按察使勘劾斬立決,刑無偏差。案子有什麼不對勁?”

  張問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正是來送信的官差,戴吏巾,穿綠服,圓領飾紋很小,應該是按察司裡面的首領官之類的小官,在省衙混跡過的人,總是有點經驗見識,可不像孫千總馬縣丞這樣好對付。

  張問尋思著,自己是鹽課司的人,怎麼說也管不著刑名的事,要是再管恐怕這信使一句關你屁事就給駁了,這時候只有楚桑可以撕破了臉死纏爛打,畢竟楚桑是都察院的,雖然品級小,但管管官吏的刑名,還是說得過去。

  於是張問滿懷希望地看向楚桑,指著他說話,只要楚桑堅決不同意斬首,胡攪蠻纏扣幾頂大帽子下去,拖拖時間是可以的。

  張問想道:左光鬥得到了我的書信,肯定放心不下這裡的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親自過來。

  正在張問劈裡啪啦地在心裡打著算盤的時候,卻不料楚桑說了一句話:“這是按察使勘劾了的案件,鹽匪又是死有餘辜,並無冤情,咱們沒發管啊。”

  張問一聽,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敢情左光鬥的學生,只顧修煉仁義道德?

  綠袍信使聽罷說道:“那還囉嗦什麼?馬縣丞,省裡的公文在這裡,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這個時候,張問已經沒招了,自己這邊的人都說殺得好,張問是一個腦袋兩個大,情急之下說道:“讓本官看看公文。”反正拖一會是一會。

  信使皺眉道:“恕卑職直言,張大人您是鹽課提舉司的人,怎麼也管起刑名來了?”

  張問怒道:“老子就是要管,怎地?”

  信使搖搖頭,也不搭理張問,轉頭對馬縣丞道:“還不用印?”馬縣丞忙打開公案上的印匣取縣印。因為是富陽縣審的案子,又在富陽縣行刑,這案子就算是富陽縣的案子,按察司只是勘劾,最後殺人就缺不了縣印。

  那公案上面鋪的桌圍,正如張問的感覺一樣,染的是鮮血。

  張問突然吼了一聲:“誰敢?”

  馬縣丞嚇了一大跳,手裡的大印掉在公案上一骨碌滾下案去,馬縣丞急忙雙手捧住。

  “本官從五品朝廷命官,這裡誰有我大?我說不能殺,就不能殺!”

  信使愕然看著張問,敢情這張大人是在胡攪蠻纏?信使拍了拍公案上的按察使公文,“張大人,這是省裡按察司的公文,說明白點,就是按察使大人的命令,按察使是正三品,您是鹽課提舉司的,咱們就不說了,可還是從五品啊,怎麼也大不過按察使去吧?”

  張問道:“這公文是假的!大夥看清楚了!《大明律》:詐為都察院、布政司、按察司、府、州、縣及其餘衙門文書,誆騙科斂財物者,問發邊衛從軍。”又轉身指著馬縣丞道,“主管該文件或案件的官員知道此種隱瞞情況不報,聽之任之的,同罪,不知者則無罪。本官提醒你,要是公文是假的,你就是明知故犯,馬縣丞,看清楚了?”

  “張大人……您這是幹什麼,這上面的印能有假?”信使已經被搞得七葷八素,恨不得抽狗日的一百巴掌。

  張問才不管公文真假……可能是真的吧,他先跑到公案前,拿起案角放著的《大明律》,翻開道:“你們來看看,老子記得清清楚楚,以為騙你們?要是明知偽造公文,聽任之,最輕是充軍。可現在事關人命了,是什麼罪呢……咱們翻來看看。”

  馬縣丞一邊瞧著那公文,一邊把腦袋靠過來看張問手裡的書。殺不殺人,關馬縣丞屁事,別往老子身上潑髒水就是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49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六章 大樹

  不管張問如何胡攪蠻纏,可眼見已經理屈詞窮,他一個鹽課提舉,沒權力管刑名的事兒。一幫人在縣衙的大堂裡鬧騰了半天,那按察司信使已經火冒三丈,如果不是顧忌張問是從五品朝廷命官,信使恨不得沖上去提起張問的胳膊腿,狠命一扔,讓這討厭的傢伙在大堂裡像小鳥一般飛來飛去。

  信使咬牙強忍著一股噁心的無名火,冷冷說道:“張大人,公文咱們也核實了,大明律咱們也看了。沒有哪條說這些罪有應得的案犯不能砍的,您還有什麼話說?”

  馬縣丞已經回過味來,敢情這張問是沒事耍猴戲?馬縣丞頓時有一種被玩弄後的快感,也沒有耐心鬧了,眼看都快到中午了,肚子也在鬧騰,便毫不猶豫地在案卷上用了縣印,著人押出鹽匪,送往刑場斬首。

  張問看向門口,心道左光鬥這老小子怎麼還不來?剛想到這裡,忽然一個皂隸就奔了進來,說道:“上邊又來人了,穿紅……紅袍的官!”

  剛說完,就聽得外面一個聲音罵道:“滾,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左大人身上穿的什麼衣服!”又聽得另一個低聲下氣的聲音道:“您容小的稟報之後開正門呀。”

  不一會,身穿紅色官袍的左光鬥一身正氣,在左右門生侍衛的簇擁下走到了大堂門口。大堂裡的馬縣丞、信使、書吏之流,臉上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張問心下一喜,這回終於舒了一口氣,全身上下立馬輕鬆了一頭,就像剛剛泡完溫泉一般爽性,又像擔著百十斤重的擔子放下時一般輕巧。左光鬥叫張問跟著孫千總來盯著富陽的事,張問終於完成了任務。現在怎麼鬧怎麼鬥怎麼辯,不關他張問的事兒了。反正老子本來就是東林黨人,雖然以前犯了小錯,但現在實心幫了你們,完全可以將功補過,大家有目共睹,以後要是想一腳踹開,豈不是寒了同黨的心?

  同時張問見著大堂裡一干人等被震懾的表情,對左光鬥散發的王八之氣眼羨不已,一個聲音在張問腦中呼喊:老子也要穿紅袍!

  左光鬥哼了一聲,冷冷說道:“老夫都察院禦史,身負皇上重托,巡視浙江,監察百官,一應貪官污吏、戚戚小人、欺上瞞下者、徇私枉法者,必嚴懲不貸!”

  馬縣丞嚇了一大跳,膝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下官等恭迎左大人臨視富陽……”一應人等在馬縣丞的動作表情感染下,更覺得左光鬥簡直比皇上還牛,想搞誰就搞誰。

  左光鬥昂首挺胸,一甩袍袖,走到正北面,伸手道,“審斷鹽匪的卷宗呢?”馬縣丞忙將已經用印的卷宗雙手舉到頭頂上,呈了上來。這時候連那按察司的信使,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左光鬥的官位在那擺著,權力、道理、正義,都是壓倒性的氣勢,初時還頭腦靈活的信使,這時候連個悶屁都不敢放一個。就像低等生物看見了龍類,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旁邊一個穿布袍的文士拿起卷宗,送給左光鬥,左光鬥斜眼向下,用兩個手指頭翻開一頁,他的動作就像那卷宗剛剛從茅坑裡面撈出來,沾滿了屎一般。左光鬥只看了一眼,眉頭一皺,冷冷道:“胡亂攀咬,毫無證據,就此斷案?這卷宗和廢紙沒有區別!”

  那按察司的信使聽罷張了張嘴,硬是沒膽量反駁,這時候左光鬥轉頭瞪了他一眼,信使急忙底下了頭顱,就像一個做錯了事馬上要挨棍子的小孩子一般靦腆委屈。

  左光鬥旁邊的文士馬上喝道:“來呀,將一干案犯押送省府,三堂重審!”

  張問見狀,沒他什麼事兒了,便拱手道:“下官路過這裡,既然案子有左大人監管,下官就此別過。”說罷走出了大堂,剛出縣衙,就有一個文士追上了張問,說道:“昌言請留步。”

  張問轉過身來,執了一禮。文士將一本線裝冊子雙手捧在手裡,說道:“這是青陽手抄的《浮丘詩文集》,恩師贊其字好,常常置於身邊揣摩修改用詞。恩師聞昌言精通詩文,意贈書以文會友,請昌言務必收下。”

  《浮丘詩文集》的作者就是左光鬥,浮丘是左光鬥的號;而負責手抄的青陽就是左光鬥的門生楚桑。這本書意義不小,左光鬥寫的書,弟子手寫的字。張問馬上明白過來,左光鬥想讓張問成為他的門生,畢竟一個大員,不只需要楚桑那樣文學造詣高、筆頭好、字寫得好、有正義感的人,也需要張問這樣有機智、善權謀的人。

  張問大喜,抱住了左光鬥的大腿,無論是升官還是保命,都多了一條光明大道。當即就雙手接了過來,客氣地說道:“學生惶恐受之……請師兄為愚弟轉述一句話,如有用得著學生的地方,學生榮幸之至。”

  張問改口稱那文士為師兄,意思就是說老子勉為其難拜入左門吧。同時張問估摸著,東林從來沒有坐著挨整的習慣,他們習慣的是主動進攻;這回被楚党暗陰了一把,絕不會防守就能完事的,肯定要布攻勢。張問的話裡,就是說,要是你們把老子當自己人,就讓老子參與。

  那文士一愣,細細品味了張問的話,笑了笑說道:“昌言放心,我一定將你的話帶到。”

  張問告別文士,攜了娘子張盈,便準備回杭州了。一行四人,包括侍衛二人,走到富春江江畔,等候來接張問的鹽船。

  他見著江邊的水清澈見底,鵝卵石上面的小魚小蝦無憂無慮地遊弋,一群正在河邊洗衣服的江南姑娘媳婦嘻嘻哈哈一邊勞動一邊戲水,張問不由得心情大好。正在這時,張問又猛地想起了李氏,雖說李氏的勢力鋪得很開,每天重要的事情不少,不定有心思注意到張問,但萬一他們知道了富陽縣的事,又有空聯繫一想,豈不是要認為張問是大大的隱患?這種擔心又讓張問的心情有些沉重起來。

  李氏一族是明朝大將李成梁的後代,人多,許多事不是一個人在決斷,有時候感覺很腦殘,有時候又很巧妙,就和他們的先祖李成梁一般詭異,有時候很明智,有時候盡幹傻比事,把朝野的人都搞得很迷糊。所以張問也猜不到他們對自己會怎麼處理。

  張問又想起李氏的先祖、本朝大將李成梁幹的那些事,那些不可揣度的雷得人外焦裡嫩的事。明明李成梁早就可以弄死野豬皮,野豬皮早就野心勃勃漸漸無法控制,可人家就是要留著,最後留下一個爛攤子讓後來的遼東經略目瞪口呆。

  李成梁的後代、張問的仇家李氏對於張問的問題,同樣很詭異,無疑他們以前就該趁張問弱小時就弄死他,張問那時候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挨整,可人家偏不,你能怎麼樣?而到了現在,張問的羽翼已經小成,李氏要想搞死張問,已經不是囊中取物那麼簡單。但是張問仍然希望與李氏撕破臉的時間再推遲一些,讓自己更強大一點再說。

  正在張問冥思苦想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呀,三姐,你瞧那邊的後生好俊俏哩。”

  那群在河邊洗衣服的娘們已經洗完了,提桶的提桶,端盆的端盆,聽了剛才那姑娘的話,都齊刷刷向張問投來目光。頓時那目光,就像一個三十歲的處男,吃了十粒大力丸,並且看見了一名全身不著寸縷的裸女,在扣弄在呻吟……的目光。

  張問嚇了一跳,在這鄉村,由於著裝品味等關係,確實難尋美男,可你們也別這樣看老子啊……而且娘子在旁邊。

  果然旁邊的張盈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

  那群娘們一邊嘻嘻笑著,一邊向這邊走過來,張盈急忙將張問護到身後,就像老母雞護著小雞一般。這個動作可把那些洗衣服的娘們逗樂了,一個婆姨笑道:“喲,小相公精貴著呢,看看也不行。”

  這下可好,本來張盈就一肚子火,聽了撩撥,狠狠地瞪了那婆姨一眼:“醜不要臉的,回家看你老爹去。”

  村婦頓時火起,破口大駡:“養漢偷人的騷貨,被萬人插的爛種,你娘的谷道堵了……”

  張問聽這爛貨罵自己的娘子,肚中火氣亂竄,大罵道,“你媽的,爺爺讓你看看也就罷了,你還能了……”話還沒說完,只見張盈已飛起一腳,那村婦啊呀一聲慘叫,像鴨子一般飛進了江裡。

  “姐妹們,打死那潑婦!”一個村婦見狀,大聲喊了一句,不料這時旁邊的侍書侍劍刷刷拔出了長劍,冷冷道:“上來一步試試。”

  眾村婦見狀明晃晃的刀劍,不敢上來,一邊罵,一邊回頭去救河裡的女人,那女人腦袋一沖一沖的,大呼救命:“飽了……飽了……喝不下了,救命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0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七章 醋意

  張問等一行人乘船回杭州,水路速度慢,不過沿途倒可以看看江南水鄉的風景。回到西湖之畔的家中時,已經是酉時了,吃了晚飯,四周的燈籠慢慢點亮,太陽早已下山。張問晚上不習慣早睡,一般是要掌燈看看書,不過現在和以前不同,現在娶了妻,又多了件活兒。

  不出張問所料,張盈自打在祝英台的故鄉被張問破瓜以來,已經嘗到了一種新的人生樂趣,這會兒張問在富陽縣鬧騰了幾天,張盈也曠了幾天,更是有些忍耐不住了。

  張問在荷花塘邊的敞室裡看著綠幽幽的荷葉,吹著涼風,正想讀讀金瓶梅之類的書陶逸一下情操在幹活,張盈就走了過來,將他手裡的書拿了下來,軟軟地說道:“相公也累了幾天,就別顧著看書,早些休息吧。”

  只見張盈臉上紅撲撲的,如桃花一般好看,身上穿著薄薄的綾羅,將纖細柔軟的身材展露無遺,張問頓時就感覺身子有些燥。不過他又想著張盈那身子骨太敏感,經不起折騰,每回都不是很盡興,要是讓寒煙一起來該多好啊。

  但當他想起下午在富春江畔那個村婦,被張盈一腳踢的像鴨子一般赴水時,頓時又打消了直接說出來的念頭,這娘子是個醋罎子,要動點心思才能調教。不過張問也不在乎她是醋罎子,大凡喝醋的人,都是在乎對方的。

  這時候張問重新拾起了和黃仁直喝酒那晚想起的計策,今晚正好付諸實施。想罷便低聲說道:“娘子先去吩咐人準備洗澡水。”

  張盈一聽頓時會意,輕咬了一下嘴唇,嗯地點了點頭。待張盈先走之後,張問也站起身來,正要出敞室,外邊的那白衣少女,張問給她取名兒的奴婢淡妝,便忙提著燈籠走過來帶路。

  張問一邊走,一邊說道:“你現在去叫人打聽一下,這兩天鹽價又漲了多少,打聽明白了,趕緊的回來告訴我。”

  “是,東家。”

  張問想著,等淡妝來回話的時候,自己應該正和張盈搞那事。那時正好挑起張盈的心弦,讓她覺得自己可能會和淡妝搞在一起,淡妝和寒煙不同,她能懷孕。張盈受到威脅,自然就會求助於和她關係好的寒煙,讓寒煙教些床上的手段,以留住張問對她的興趣;最後坐享其成的,就是張問了。張問甚至想,說不定娘子還會主動叫寒煙過來一起服侍自己。

  想到這裡,張問已經忍不住要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同時叫淡妝去打聽實時鹽價,也是張問需要的信息,張問總覺得,按照正常情況,就算受改鹽政策的影響,也不定能暴漲十倍呀!其中定有蹊蹺,他現在想的,也是這個問題的原因。

  推開臥室的木門,張盈正在叫人打水,聽到嘎吱一聲門響,回過頭來時,見是張問走了進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紅撲撲的直要嫩出水來,忙說道:“你先下去吧。”那白衣少女施了一個禮,便走出了房門。

  張盈已經迫不及待了,但仍然保持著矜持,用帶著顫音的聲音說道:“水……太熱了,我們到被窩裡……暖暖身子再洗吧……”

  張問聽罷這句前言不答後語的話,說道:“娘子的心跳是不是很快?”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猜測,張盈的矜持說明了她現在可能還無法接受太淫靡的弄法,調教不能操之過急。

  張問反手掩上房門,卻留了一道縫。

  張盈瞪了他一眼,滿臉通紅轉身去拉被子,卻被張問從後面一把抱住,只覺得她的身體一顫,巍顫顫得直抖,軟得像沒有骨頭一般。張問順勢就將她抱到床上去,張盈紅著臉道:“把燈吹了。”

  “娘子全身都極美,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不是暴殄天物?”張問道。張盈的天庭飽滿皮膚緊致所以額頭看起來亮晶晶的,確實能觸動張問的心弦。

  然後兩人就折騰著幹那事,張問首先惦記的,當然是張盈胸前那兩粒遠遠大於常人的紅豆。

  床後邊薰爐裡燒出的那股味兒,平時聞著倒是賞心,可在張問累的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覺得那香味聞著頭暈。沒多久張盈就丟了幾次,她那帶著哭腔的呻吟,散亂的青絲,繃直的雙腿,仰頭長伸的粉脖,都讓張問覺得她已經受不了,張問只得沒命地亂捅,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希望在她忍受極限之前完事。這樣的速度讓張問的體力有些不支,他像拉風箱一般喘著氣,直喘得嗓子眼泛鹹味兒。

  “啊……”張盈又一聲哭叫,渾身直抽搐哆嗦,張問那杵像被人抓在手裡狠命箍緊一般動彈不得,又像被開水燙了一般。張問見她眼裡滿是哀求,只得強忍著像要爆炸一般的難受停了下來。

  張盈像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般蜷縮著身體,張問挺著可以敲得嘡嘡作響的鐵玩意一柱擎天,發了一陣呆欲哭無淚。這時候他聽得門外有低低的呻吟聲,轉頭看去時,只見站在門口的淡妝正閉著眼睛在自己身上亂摸,房門被弄開了她也不自知。淡妝那張小臉通紅,雲鬢散亂,小口微張,淺淺悶哼,面部表情說不出的嫵媚淫浪,看樣子已經被張問夫婦的激戰刺激得受不了,自己在那扣弄起來。

  淡妝穿著白色柿袖上衣,淺紋白裙,一手扶著門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一手已經伸進裙內來回揉搓。

  張問見狀,小心搖醒張盈,在她耳邊說道:“門口那小妮子發浪了。”張盈唔了一聲,道:“妾身早就知道她在那裡了,這小妖精,不是看在沈小姐的面上,早把她攆了。”

  這時候張問才想起娘子是會武功的,周圍有人自然感覺的出來。現在她無法滿足張問,也沒叫淡妝進來幫忙,張問頓時覺得,女人的佔有欲也是很強的,吃不完也不願意分給別人。

  張問想罷又撩撥了她一句:“我這漲得難受,要爆了,要不叫……”

  張盈頓時睜開眼睛,瞪了他一眼,隨即又覺得是自己對不住他,軟下話低聲道:“等妾身休息一下吧。”

  張問忍不住提醒道:“娘子可以用嘴……”

  張盈聽罷面有怒氣,嬌嗔道:“我在相公眼裡,只是玩物嗎?”

  張問一聽鬱悶非常,但也不知用什麼理論辯駁,回想了一遍,沒有哪本書從理論的高度闡述過這種事的正義性,只得作罷。一個聲音在張問腦子裡響起:老子一定要把自家娘子收拾服帖了。

  剛剛張盈那句嬌嗔,不自覺大聲了一些,驚動了門口的淡妝,淡妝吃了一驚,睜開眼睛,發現門不知怎麼大開了。她驚嚇之下,嗯地一哆嗦,褻褲頓時像掉進了水裡一般,一股熱乎乎的東西順著褲管流了下去,把襪子也給濕了。

  淡妝滿臉緋紅,像染了風寒發高燒一般,也顧不得許多,邁著發軟的雙腿轉身就逃。張問看在眼裡,頓覺可愛,不過張盈肯定看淡妝很不順眼。

  張問也沒覺得娘子有什麼不對,想想要是她去找其他男人,自己也受不了不是。但他只是理解,僅此而已。原因很簡單,經史典籍上,偉大的先賢告訴張問,男女是不平等的,各盡本分,倫理綱常,正大光明。

  但他不想把自己的娘子往死裡折騰,於是便自個用手解決。待張問哦了一聲大睜地雙眼,身上肌肉暴漲的時候,張盈急忙把自己緊湊挺翹的玉臀坐了上來,嗶嘰一聲順著沒有幹透的充滿皺褶的管道套了上去,她想有個孩子,最好是兒子,這樣這輩子才算完美了。

  張問終於解脫了,長長籲出一口氣,嗓子發幹,身上既軟又舒服,向身上一看時,張盈恥骨上的芳草,就像沾了水的刷子一般淩亂糾結。

  外面突然沙沙地細響,下起了小雨,江南的天氣,就是多雨。頓時天地之間,萬物都仿佛濕潤起來,就像……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1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八章 後宮

  張問卯時以前就去衙門了,而張盈沒有什麼事做,就到寒煙那邊去坐坐。

  整個宅子,地方還是不少,寒煙住的地方,是她自個選的。作為妾室,有些地方不能選,她選了西邊一個挨著池水的角落。張盈走進寒煙那小地方時,見著水邊上搭的水榭三面臨水,周圍種了許多花木,尤其桃樹很多。五月初的天,殘花滿地,水面上飄著芬芳點點,平添了些許婉約、些許傷春。又有畫樓竹榭小巧精緻,隱約其中,與園林融為一體,低調而不俗。

  那水榭裡,傳出舒緩叮咚的琴聲,寒煙定是在把玩她的那些物什、消遣美好安靜的時光了。張盈剛走進來,心裡便想道,寒煙這小妮子倒是挺會選地方的。

  這時一個白衣奴婢看見了張盈,遠遠地微微一屈腿兒,作了個萬福,就對水榭那邊說道:“寒煙姐姐,夫人來了。”水榭裡的琴聲戛然而止,不一會,寒煙便迎了出來,笑臉如花,甜甜親熱地叫了一聲姐姐。

  張盈受寒煙的親熱勁影響,心裡不由得熱乎乎的,面上有了笑意、渾身也輕鬆起來,近朱者赤嘛。寒煙對她沒有多少威脅,關係也親近,張盈和她在一起總是覺得很輕鬆很愉悅。

  這時候一片花瓣從張盈長長的睫毛前面飄落,張盈不知怎的,心裡突然泛出一股子傷感,大概是史上用落花描寫傷感的詩詞太多的緣故,平白地賦予很自然的事物許多寓意。張盈輕輕歎了一聲氣,低低地沉吟道:“人和花兒不都是一樣嗎,要是有一天老了、凋謝了,也就無人問津了。”

  寒煙拉住張盈的胳膊,笑道:“相公是進士,做著官,姐姐又是正房夫人,要是姐姐都這麼淒淒的模樣兒,那妹妹還活不活了?”寒煙一句話就把張盈的憂傷排解的無銀無蹤,人就是要比才知道好壞。寒煙還沒拿百姓家的女子比,百姓家的女子,成天還要為油鹽柴米犯愁,要是不幸嫁了個不務正業的夫婿,或是遭遇病喪事故拿不出銀子,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寒煙拉著張盈進入水榭,扶著她在籐椅上坐了,又抱起一個瓦罐,將裡面的白汁倒了一小瓷碗,端到張盈面前的幾案上,說道:“姐姐嘗嘗我做的澇糟甜湯,好喝不好喝。”

  “這東西燥熱上火。”張盈一邊說,但盛情難卻,便喝了一小口。澇糟其實就是低度米酒,又燥熱,張盈不會喝酒,只喝了一點,便覺得臉蛋上有些熱辣辣的。

  寒煙嘻嘻一笑,歪在對面的湘竹榻上,用手枕著頭,看著坐在籐椅上的張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張盈心情放鬆,也恢復了本性,慵懶地歪在籐椅上養神。

  張盈有意無意地打量著斜躺在湘竹榻上的寒煙,只見寒煙穿得很薄,脖子上、胳膊上、腳踝多處露出雪白的肌膚,窗外偶爾吹來清風,又讓她纖細的腰身,挺拔的胸脯若隱若現。張盈不自覺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胸上,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脯,忍不住低聲問道:“男人是不是都喜歡大胸脯的?”

  寒煙聽罷笑道:“相公不是天天都在姐姐房裡嗎,可見各有所長嘛。”

  張盈一張臉緋紅,瞪了寒煙一眼,過了一會才說道:“晚上讓相公到你房裡睡,別說我太霸道了。”

  寒煙心道你還不夠霸道呀,那些公子王孫,還沒見過比相公長得可人的,哪個不是左擁右抱極盡淫亂?

  張盈想起昨晚上那淫浪的小奴婢淡妝,心裡閃過一絲不快,憋紅了一張臉,良久才說:“妹妹,有沒有什麼法子讓他自個情願常常來……”

  寒煙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自然有,同樣的模樣身段,吸引力可能如天地之差,說不準男的還喜歡醜一些,就是因為在房裡的表現不一樣,給男人的感覺不一樣。”

  張盈不覺坐到了寒煙身邊,小聲說道:“我只有過相公一個男人,什麼手段什麼表現都不知道,你給我說說吧。”

  寒煙心道這是赤裸裸的炫耀啊,不過沒辦法,只有羡慕的份。寒煙自然知道,清白之身才是留住心的利器,學也學不來的。不過寒煙想著以後半輩子都得靠著張問靠著這個家,而張盈是女主人,現在和自己的關係又很好,自然應該盡力和她站在一起。想罷寒煙便起身,從箱子底拿出一本畫冊出來,回到湘竹榻上,用削蔥般的手指輕輕翻開冊子。

  張盈看了一眼冊子上的畫,頓時面紅耳赤,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一手按下去,“啪”地一聲將冊子合上,按在冊子上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嬌嗔道:“你怎麼把這種東西帶到府裡來了?”

  “姐姐不是要我……這冊子畫得精緻,一看就會了……”寒煙無辜地說道。

  “相公會喜歡這樣?”張盈猛地想起張問那傢伙還曾經和後娘淫亂,估計越淫亂他越喜歡,不喜歡才怪了,張盈的腦子裡亂得一團糟。這時候她又想起昨晚張問要她用嘴,忍不住又問道:“用嘴他也會喜歡?不嫌髒嗎?”

  寒煙無辜地點點頭:“大概相公不會覺得髒,不信姐姐讓他也用嘴試試,相公肯定很樂意……姐姐,你也別太……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願,都覺得愉快就行,關上門做的事,又不是在衙門大堂上要一本正經……”

  張盈以前沒想過這種事,只是社會輿論倡導君子淑女,人在社會,哪能不受桌面上的價值觀影響?張盈正在尋思這句話的時候,外邊一個奴婢說道:“夫人,淡妝在外面有事要稟報。”

  張盈急忙把塌上的畫冊塞到枕頭底下,尋思著,昨晚那小妖精在門口做的浪事,被我撞破,這會又找我作甚?

  “叫她進來吧。”

  “是。”

  過了一會,淡妝便走進了水榭,低聲下氣地張盈作了一禮,叫了一聲夫人。張盈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淡妝回頭看了看,門外的奴婢都遠遠地站著,這才低聲討好地說道:“奴婢偶然撞見一樁隱秘的事,想著這種事一定要告訴夫人……”

  張盈見淡妝的態度,心裡頓時好受了些,做正房夫人就是不一樣的,在家裡有地位有權力。淡妝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奴婢,夫人對自己不滿,她是看出來了的。淡妝作為一個奴婢,和張盈過不去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你看見了什麼,說吧。”張盈慵懶地說道。

  淡妝低聲道:“是吳夫人的事……前晚兒,奴婢從吳夫人門前路過,聽到裡面有動靜,就忍不住好奇,走到窗前,從縫裡去看。一看之下,可把奴婢嚇了一跳,只見吳夫人渾身一絲不掛的,正拿著那支翠羽生花紫毫大筆……”

  寒煙皺眉道:“那支筆不是我送給相公畫畫用的嗎?”

  淡妝繼續道:“這個奴婢不知道,可奴婢為東家收拾書房的時候見過那支筆,有小手腕那麼粗,是畫大幅的時候用的,筆毛也是又粗又蜇人,可吳夫人竟拿著那樣一支,在腿間卷毛下邊捅,噗嗤噗嗤亂響,水都快濺到門邊了……”

  張盈臉上神色難看,淡妝見張盈不快,急忙說道:“奴婢不是說這個,最讓奴婢驚訝的是吳夫人嘴裡哼哼的詞兒,竟是在叫東家的名字……”

  “住嘴!”張盈臉上一寒,“亂嚼舌根的奴婢!”

  淡妝急忙跪倒在地,委屈地說道:“奴婢誰都沒說,就只告訴了夫人……以前奴婢是沈小姐家的,夫人也是沈小姐的朋友,奴婢尋思著都是從一個地方來的,這種事怎麼能瞞著夫人呢……”

  張盈聽罷淡妝的話,覺得有些道理,在什麼地方,都需要一些自己人不是。如果沒有自己的人,說不定以後別人在後邊說自己的壞話,都不知道。既然淡妝來投靠,張盈覺得應該收為己用。

  想罷張盈軟下口氣,低聲道:“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誰都討不得好,我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你,明白嗎?”

  “是、是,奴婢前晚看見,一直悶在心裡……今天奴婢一個人幹活兒的時候,就一直想著夫人的好,前思後想,覺得就算誰都不能說的事兒,也得告訴夫人不是。奴婢下定決心之後,才來說的,奴婢已經想明瞭,今後要一心向著夫人,絕無二心。”

  張盈點點頭:“你起來吧。”

  淡妝急忙說了些好話,才走出門外。張盈尋思著,相公和吳氏通姦的事,也就只有沈家核心的幾個人知道,現在可好,竟連一個奴婢都知道了,萬一出了什麼漏子,相公不是要吃不完兜著走?

  張盈決定要想個法子把吳氏攆出去,以免再節外生枝,當然也有其他原因,張盈容不下這麼一個背地裡分一杯羹的女人。

  這種事當然要低調隱秘地辦,但是相公知道了吳氏被攆出去,是否會不滿?張盈覺得張問肯定會不滿。

  張盈便有些頭疼了,她可不願意為了一個吳氏影響在相公心中的地位。正在這時,張盈頓時計上心來,不僅能辦成事,還能讓相公覺得自己更加貼心。

  張盈想罷,故意做出一臉的怒氣,騰地站了起來,說道:“我要殺了這女人!”

  寒煙吃驚道:“姐姐,切不可衝動,姐姐要是殺了她,相公不會原諒你的。吳夫人是相公的後娘,怎麼說也照顧了相公這麼多年……姐姐可千萬別做傻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2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一九章 小計

  等張問從衙門回來,就得知家裡面出了亂子。這時候他剛剛脫下官袍摘下烏紗松一口氣,去衙門裡,就是每天沒做什麼事光去坐坐也是累人勞心的事,腦子裡得想著那些人那些事不是,回到家以為可以輕鬆一頭,卻聽淡妝說後娘吳氏要出家。

  淡妝說是杭州城外的一個尼姑庵名叫梅林庵的,連銀子都捐了,吃不了苦。張問心道青燈佛主孤苦伶仃,吃不了苦見鬼了。

  張問正要去內宅留住吳氏,讓她跟著自己享幾天福,卻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後娘並不知道通姦的事被沈家和張盈幾個人知道了,一直都好好的,這麼久都沒想著要出家,怎地今天突然想起來了?

  當下張問就沉下心來,覺得先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再作計較不遲,便讓人去叫張盈過來。張盈是他娘子,沒有離心的道理,家裡大小事務也是她掌管,問她肯定沒錯。

  張盈走進二院的書房,見張問心情不太好,看來淡妝已經得到授意將吳氏的事告訴了張問。張盈不動聲色,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道:“相公已經知道吳夫人的事了?”

  張問點點頭道:“這是怎麼回事?”

  “前晚上,淡妝從吳夫人門前經過,看見了一些不該看到的事……”張盈儘量委婉地說道。

  張問一下子就想起以前在上虞偷看吳氏洗澡時的情景,頓時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冷光,殺機頓起,淡妝這樣的奴婢,雖然是沈碧瑤的人,但終究還是一個奴婢而已。

  張盈繼續說道:“這種事要是洩漏出去,雖說沒有真憑實據,但是對相公的仕途很不利,所以妾身就去提醒吳夫人注意一點,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張問聽罷,一尋思:張盈是不是故意去羞辱了吳氏,氣得吳氏要出家為尼?他頓時對張盈有些不滿,但是沒法說出來,本來和後娘通姦就是見不得人的醜事。

  對張問的表情,張盈看在眼裡,也不作解釋,張盈在沈碧瑤身邊混了這麼久,那裡全是女人,女人的處事辦法實在是見識了一些。先造成誤會,再從側面消解誤會,張問肯定會更加愛惜自己。

  而消解誤會的棋子張盈也布好了,就是寒煙。今晚張問對張盈心有不滿,現在他只有兩個名正言順的女人,應該會去寒煙房裡。

  張問哦了一聲,吳氏在他心裡也佔據了一定的位置,畢竟從小就是在她的照顧下長大的。那時候吳氏也是小女孩,卻將家裡的輕重家務全部包攬了,將張問照顧得無微不至。雖然她出身卑賤,只是用一斗米換來的,但張問受了她這麼多年的照顧,下意識覺得應該讓她活的好一些,享幾天福。

  這時候張問明白過來,後娘和老婆不和,要想留下後娘,須得從根本上著手不可。這種問題讓張問十分頭大,他也沒處理這種事的經驗……以前父親在時,凡事父親一個人說了算,父親不在了,凡事張問獨掌,這時候有了個主內的娘子,都是自家人,事情麻煩了。

  張盈見張問也沒急著去找吳氏,心裡也有些擔憂起來,相公畢竟不是一般的莽漢,處事冷靜,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這回會不會被他看穿心機?

  其實張問壓根就沒想到上面去,在他眼裡,都是自己的女人,一視同仁。張問尋思的是,吳氏恐怕真是愛上自己陷入其中了,這麼冷落她或者偷偷摸摸的也不是辦法,何不趁此機會給她尋一個方法?吳氏出家為尼,了卻塵緣,沒有了名字沒有了籍貫,然後還俗重新給個身份,那我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納入後宮?

  張問猶自在那考慮,吳氏本來連名字都沒有,見過她的人也不是很多,過得一段時間,給她換個尼姑庵,然後尋機從尼姑庵里弄出來,在以百姓的身份接回來,重新給個身份,媽的想抓老子的把柄總得要有證據吧。

  張盈心裡有些忐忑,竟比殺人的時候還要掛心,看來凡事都是關心則亂。

  “這事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了。”張問想了半天,終於說了一句話,“把那家尼姑庵管事的尼姑打點好,儘量避人耳目。”

  張盈有些摸不著頭腦,張問這樣就答應讓吳氏出家了?

  張問交代清楚事宜,又到吳氏那邊去給她吃了定心丸,別讓她太傷心了。張問拍著胸脯對吳氏說道:“我才不管什麼綱常五倫,你又不是我親娘,我就是想對你好,怕個什麼……”

  吳氏高興得也不管門還開著,就撲到了張問的懷裡,胸前那對巨大高聳的柔軟讓張問下邊騰地一下就豎了起來,巍顫顫地嘡嘡作響。

  吳氏道:“只要大郎有這份心,我也不怕。”

  張問急忙將房門閂上,兩人便迫不及待地相互撕扯著衣裳,一番瘋狂的折騰。張問想著這院子裡人不少,不敢弄久了,便沒命地聳動,讓吳氏在疼痛、瘋狂、快意、充實中欲仙欲死,花露飛濺,酣暢非常。

  完事之後,張問忙乎著整理了衣衫,說道:“院子裡人太多,雖然都是自己人,但這種事暫時還是謹慎些好,我先走了,後娘安心等著……對了,張盈善妒,實在是讓我頭疼,以後後娘回來了,我在你身邊安排些人,後娘想法籠絡一下,免得受氣,我再想辦法調和。”

  張問說的後半句,給吳氏支招,純粹是因為對張盈今天做的事不滿。

  果然不出張盈所料,張問今晚上沒去張盈的房裡,而是去了寒煙那裡,寒煙是名正言順的妾室,都這麼久沒碰她了,這會兒寵愛一晚沒什麼說不過去的。

  寒煙的臥室比較大,用屏風隔開,外邊擺弄著一些琴棋書畫的東西,裡邊的暖閣才用來放床睡覺。各有所好,有的人不喜歡臥室太大,看著空曠反而睡著不踏實。

  張問走進去時,心道:以前要她陪可得三十兩一晚。

  張問剛走進暖閣,就見著寒煙一臉緋紅,正在梳粧檯前面左看右看打扮自己,看來曠了許久,她也有些忍受不住了,現在張問要來她是十分期待。

  寒煙從鏡子裡面看見了張問火熱的眼睛正在打量自己的臀部,她便吃吃地一笑,咬了一下嘴唇,說道:“官人還不來,坐的凳子都要被人家打濕了。”張問大步走上去,一邊說道:“我就喜歡你這股子浪勁。”

  在張問眼裡,寒煙和張盈不同:張盈要強勢許多,張問沒法隨心所欲;寒煙卻不一樣,等她投入的時候,完全沒有理智,那時候叫她說什麼不堪入耳的話都說得出來,比如今天晚上,寒煙雙目無神青絲散亂的時候,竟然喊起了親爹。

  兩人無休無止地不斷淫玩,休息的間隙,寒煙才想起張盈交代她說的話,這件事可不能落下了。寒煙尋思了片刻,直接說出來太突兀,便先說道:“在官人眼裡,是吳夫人有味兒呢,還是妾身……”

  張問:“……”

  寒煙嘻嘻笑道:“官人別皺眉頭嘛,妾身可沒有吃醋,官人只要常常到妾身這裡來,多些姐妹妾身還覺得熱鬧呢。”寒煙乖巧地說完,就等張問說起張盈的善妒,張問果然沒有讓寒煙失望,歎了一氣道:“要是夫人也這麼想,這家裡就是樂土了。”

  寒煙道:“姐姐不是這麼想的麼?今天她還對妾身說:相公喜歡吳夫人,我也知道,我盼著相公好還來不及,怎麼會吃醋呢,可這種事世人不齒,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可是對相公不利。我們得想個法子,先讓吳夫人換個身份,反正外人也不認識吳夫人,那時候再接回來,不是都解決了嗎?”

  張問聽罷一怔,說道:“盈兒真的這麼說?”

  寒煙聽張問連稱呼都改成了盈兒,頓時將張盈佩服得五體投地,直覺得張盈的身影頓時高大起來,簡直是女中豪傑。

  “可不是,姐姐天天晚上都霸佔著官人,妾身才不想幫她說話呢,可姐姐那份心讓妾身覺得,官人疼姐姐,那是姐姐心裡向著官人呢。”

  張問心道:沒想到張盈是這樣好的人,險些誤會了她。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3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二〇章 碧瑤

  “打涼水來。”張問說了一聲,他剛剛用青鹽漱了口,正坐在椅子上,等著人侍候他洗臉。他渾身酸痛無力,身上還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染了風寒頭腦四肢都不利索一樣,一宿沒睡,頭也昏昏沉沉的,所以想用涼水清醒一下頭腦,一會還得去衙門。

  寒煙在暖閣裡輕輕打著鼾聲,睡得正甜,張問卻不能這麼睡過去。

  淡妝端著一銅盆的清水走進來,說道:“剛剛從井裡打上來的,東家試一下會不會太涼了?”

  張問走過去往臉上澆了一把水,冰冷的水讓他一激靈,很是刺激。洗了臉,又吃了早飯。站在旁邊的那白衣少女淡妝又說道:“前晚東家讓奴婢打聽了鹽價,昨天奴婢又問了廚娘,她說已經漲到了四兩五錢。”

  “四兩五錢?”張問聽得心裡一驚,以前的鹽價是三錢,現在個把月時間,生生漲了十五倍,太不可理喻了。四兩五錢,鹽商就是運糧去東北換鹽引,成本也遠遠低於這個價格。張問感覺這中間肯定有人操縱。鹽巴作為生活必需品,其價格已經遠遠超出了本身的價值。

  張問穿好官袍,一面收拾了準備去衙門,一面尋思著如何搞明白鹽價是怎麼回事。想來想去,這事還得去問沈碧瑤,沈家在商界混跡了幾代,人脈也不少,肯定明白其中的玄機。

  正在這時,張盈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張問那張縱欲過度的臉,面有不樂地說道:“相公也要將息些身子骨。”

  張問無言以對。這時張盈又說道:“沈小姐來杭州了,派人來叫相公抽空過去一趟。”

  “我還正想找她呢,不料剛一想她,人就來了,省去許多麻煩。”張問不假思索就隨便搭了一句。不想張盈聽在耳裡卻變了味,把張問有事想見沈碧瑤的意思,品成了純粹想她。

  張盈對張問這種博愛很是不滿,可既然都嫁了他,也沒有辦法,這時她冷冷地說了一句:“你知道沈小姐被致殘成什麼樣了嗎?”

  張問好奇道:“什麼樣了?”

  張盈低聲道:“乳尖被李家七妹的人割了,所以沈小姐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男人。”

  “這麼歹毒!”張問聽得心下都是一寒。又聽得張盈說道:“這件事只有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人中間,除了我,其他人離開了沈家都變成了死人。”

  張問心道沈碧瑤肯定是自卑加心理扭曲所致,怪不得搞得神神秘秘的,還有那麼多潔癖,像上虞那座六進的院子,就是被稅廠占了一回,她就不住了,幾萬兩銀子啊。還有以前她住的那地方,簡直是一塵不染,連道路都是用布擦。同時張問又覺得她挺可憐的。

  張問想了想,叫人去衙門說一聲,身體不適,今天不去衙門了,轉而去見沈碧瑤。沈家財力雄厚,在杭州不只張問住的那一處宅院,就在西湖旁邊,還有一處。張問便在侍劍等侍衛的帶引下去了沈碧瑤住的地方。

  那宅子是個錢莊,前面做生意,後面的內宅住人。大凡有關係,又有錢的商賈,都會開錢莊,這個行業可以說是暴利行業。市面上流行的銀子有真假成色之分,銅錢也有製錢、私錢,價值不一,有的銅錢一千五百枚換一兩銀子,有的卻要三千枚才值一兩,商人做生意在兌換的時候有諸多麻煩,都要借助錢莊。錢莊也兼營借貸和存錢,收取利息,投資各個行業,是周轉很快的生意。不過因為涉及私錢,沒有官府的關係風險很大。

  張問已經換了直身布衫,一副平民的打扮,侍劍本是沈家的人,這會兒給錢莊的人打了招呼,便有人將張問等帶進了後院。張問暗地發現周圍明哨暗哨密佈,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向北走到一處洞門時,帶路的人都停了下來,只讓張問和侍劍兩個人進去,因為侍劍以前也是沈碧瑤的侍衛。

  進了洞門,兩個身穿玄衣,頭戴斗笠,用黑紗蒙面的女人正站在那裡,一個女子冷冷地說道:“張大人這邊請。”那聲音冷得像刀子一般,毫無人情味。

  走到一處竹樓面前時,張問見著周圍依然是灑滿了花瓣,乾淨得不像在塵世中一般。竹樓周圍種著幾叢修竹,此外別無他物,旁邊有幾個蒙面玄衣女子走來走去。樓梯前邊也有個同樣的女子,張問完全分不出她們有什麼不同,那女子看了一眼侍劍,說道:“你現在的身份,不能見壇主。”

  侍劍只得留下,張問一個人進了竹樓。竹樓的裡邊,掛著一簾珠簾,張問知道沈碧瑤可能就在那珠簾後面。

  果然這時就響起了沈碧瑤那比絲竹管弦還要好聽清脆的聲音,“本來這時不該叫張大人來涉險……”

  張問聽罷涉險二字,忍不住問道:“沈小姐有什麼危險?難道是李如梓聽到了什麼風聲?”

  沈碧瑤道:“恐怕是這樣。”

  張問心裡咯噔一聲,想起剛剛在外院看到的那些如臨大敵的人手,便問道:“李如梓會遣刺客行刺麼?”

  “說不清楚,但是我覺得李如梓用刺殺的方式不太好……沈家這些人,不比李如梓的人差,他們沒有絕對優勢,李如梓有優勢的是官府的勢力,我猜他們會借助官府動手,張大人是沈家的盟友,所以我到杭州來,是想問問張大人在東林黨內有沒有靠得住的人。”

  張問想到的只有左光鬥,左光鬥已經向左右表示,要收張問做門生,其他的人,張問覺得不太靠得住,又問沈碧瑤道:“除了我,沈家沒有別的關係麼?”

  沈碧瑤道:“東林激進派的一些官員,以前是我們的人,但同時又是李如梓的人,靠不住,只有張大人可以信任。”

  張問聽罷,又想起早上張盈說的沈碧瑤被致殘的悲慘經歷,頓時心裡騰起一股子豪氣來,他不僅要自保,還要保護這個可憐的女子,絕不能坐以待斃。雖然底氣有些不足,但是張問依然在沈碧瑤面前表現出自信道:“左大人是都察院禦史,三品大員,已與我有師生之誼,而且不是激進派的人,我可以讓左大人設法保全。”

  “張大人與左大人交情還淺,不知在生死關頭靠不靠得住。”沈碧瑤一下就說出了關鍵的地方。

  張問頭大,他只有二十多歲,中進士也不過幾年時間,家族血脈又單薄,哪裡來的交情深厚的關係?

  張問想了想說道:“不能對左大人說出這中間的私人恩怨,只要將事情牽扯到政見上。我們與李如梓一黨政見不合,他們因此要是往死裡整,左大人一定會站在我這邊,奮力反擊……對了,鹽價為什麼漲了十五倍?沈小姐可知道其中玄機?”

  沈碧瑤道:“無非就是那幾個鹽場勾結,又有李如梓一黨撐腰,你用五錢買我的,我用六錢買你的,這樣買來買去,鹽就漲上去了。”

  這和炒房價和地價有些相似,炒來炒去,百姓都沒有地,只好變成佃農無產者。

  張問聽罷冷冷說道:“這就對了,朝中東林為了對付浙黨,都在設法將改鹽失敗的責任往對方身上推,李如梓一幫奸商可好,為了牟取暴利,加速改鹽的失敗,浙党一旦調查清楚,不以此為憑據攻訐東林?這事左大人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

  沈碧瑤歎了一聲氣,說道:“只能寄希望於此了,我們在官場上的勢力,也沒法和李如梓比的。沈家在各地的商鋪,特別是錢莊涉嫌私錢,這次損失……”

  張問忍不住問道:“你們有多少資產?”

  沈碧瑤沉默了一會,張問也沒有說話,這個問題確是問道了沈家的核心信息,不定人家會說。正想著時,不料沈碧瑤開口說道:“有百余萬。”

  張問聽罷心道:朝廷為了一百萬軍費你打過來我咬過去,沒想到一個商賈,也有百萬資產,真的可以說是富可敵國,而且張問覺得沈家肯定不是最富的。

  “既然沈小姐有錢,你設法打通關節,收集鹽商們操縱鹽價的證據,我去設法將事情牽扯到政見上去,我們分頭行動,放手一搏……對了,上回我那份把柄……”

  沈碧瑤道:“本想毀掉,但覺得還是還給張大人比較好,我已經帶來了。”

  這時一個白衣少女從珠簾裡面走出來,將張問那份通姦的把柄放到了桌上,張問翻開一看,確無差錯,看來沈碧瑤是真的信任自己。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3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二一章 紅紙

  沈碧瑤給了張問一副字,說這副字價值五千兩銀子。張問從長盒子裡拿出來,緩緩打開一看,是楷書字體,字體方嚴正大,樸拙雄渾,大氣磅礴,有顏真卿的風采。打開一半之後,發現內容是麻姑仙壇記,果然是顏真卿的字……或是臨摹。

  張問無法判斷這樣一副逼真的字是否是真跡,又想起剛剛沈碧瑤說價值五千兩,恐怕不是真跡,真跡肯定不只這個數,張問便問道:“是哪朝的臨摹體?”

  沈碧瑤道:“北宋。張大人去見左大人,應該用得上。”

  張問想了想,學生送恩師字畫雅物,是沒有關係的,便收下了。張問將書法卷起,放進盒子裝好,拱手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們就這麼辦吧,告辭。”

  他也看不見沈碧瑤,執禮之後便轉身欲走,這時沈碧瑤突然喊住他。張問又轉過身問道:“沈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沈碧瑤的聲音有些發顫:“我總覺得左光鬥靠不住,他能做到三品大員,沒有東林黨內部的擁護,是不可能的,這時候李如梓又和許多東林人士交好,左光鬥恐怕不會輕易和東林內訌。”

  張問心道我當然明白,但是現在還有什麼法子?但口上卻寬慰道:“左大人心裡有百姓,不會眼睜睜看著浙江百姓吃不起鹽,我有辦法,沈小姐請寬心。”

  沈碧瑤又道:“如果事情沒成功,張大人能不能再來一趟?”

  “好。”張問隨口答了一句,走出了竹樓。

  當迎面的涼風吹來時,他頭腦一冷,竟突然有些悵然若失,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沈碧瑤。他突然很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張問搖搖頭,心道都這時候了,還想這些幹什麼。

  張問拿著沈碧瑤給的那副字,便去都察院分司找左光鬥。迎接他的,是左光鬥的學生,上回給張問送《浮丘詩文集》的那文士,一身簡樸的布衣,但是肯定是都察院的什麼官兒。

  “未請教師兄高姓大名呢。”張問笑著問道。

  文士道:“不敢,不敢受師兄尊號,免高姓蘇,蘇誠,表字一逸。張大人裡邊請。”

  張問聽罷心裡冰涼一片,這蘇誠上回是叫張問昌言,現在改口成了張大人。張問頓時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希望了,沈碧瑤說得不錯,左光鬥能做到三品,絕非僅靠正直就可以的,聽左光鬥的學生蘇誠的口氣,張問猜想著恐怕李如梓的人已經和左光鬥聯繫過了。

  但是已經來了,張問不能轉身又走,看了看手裡的字畫,媽的老子還不如賣了把錢散給城西那些貧民,便轉身將盒子交到了侍劍手上,自己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左光鬥接待客人的屋子非常簡樸,這時候張問因為心裡不爽,看著這簡樸的環境心道:你一個三品大員,門生遍佈天下,大夥沒點表示?偏偏要做出這麼一副模樣來。

  左光鬥穿著便裝長袍,見張問走了進來,隨和地招呼道:“昌言請坐。”

  “下官拜見左大人。”張問拱手行了一禮,只稱呼了左大人,既然人家都沒把你當門生,何必把臉貼到屁股上去呢?

  張問在西邊的椅子上坐了。左光鬥自坐於北面,端起茶杯請了茶,然後說道:“不知昌言過來有何要事?”

  張問試探道:“浙江市面上的正鹽,已經漲了十五倍,合四兩五錢銀子一斤。現在米價一石才七錢,一斤鹽巴相當於六石多的米的價格了,七百多斤米呀,普通百姓是吃不起鹽了。”

  左光鬥一臉悲痛道:“老夫巡檢浙江,看到這樣的情況,也是揪心不已。老夫已經上書皇上,儘快罷除開中納米,只要糾正鹽策,鹽價很快就能平穩下來。”

  張問心道現在兩黨相爭還沒個結果,哪邊的人來頂罪?儘快糾正……張問心裡猛地一涼,麻痹的,老子坐在鹽課提舉的位置上,不會拿我頂罪吧?這下可好,拿老子頂罪,兩邊都滿意,算是打個平手。軍費也弄足了,各方的私人腰包也漲了,那我找人喊冤去?

  還有另外一些人有冤無處喊的,大家都漲了,被盤剝了的百姓找誰喊冤去?隨便什麼党,都是地主,能找誰?

  這時只見左光鬥用憐憫的眼光看著張問,說道:“這樣的鹽策拖一天,百姓就多遭一天罪,咱們不能只顧著鬥來鬥去,得考慮百姓,要儘快設法了結此事,昌言明白嗎?”

  張問目瞪口呆,敢情人家是在考慮百姓疾苦呢,仔細一想,還真是那麼回事,東林黨這麼有骨氣,當然不會虛了他浙黨的人,那人家為什麼肯和解,不是為了百姓著想麼?

  得,太正義了。

  張問覺得,當初在京師午門為了保命,臨陣脫逃,實在是留下了莫大的後患,這會就顯露出來了。把張問弄到鹽課提舉的位置上,其實就是兩黨一起佈置的一條後招,萬一相持不下,就拿張問做擋箭牌。

  怪不得李如梓這麼容易就相信了張問,那樣幹,等於是自送前途,李如梓除了相信張問是真的懦弱,實在想不出其他理由。其實張問當時根本沒看那麼遠,剛當幾年官,怎麼能什麼都看透?

  “是,下官明白了。”張問頹喪地說了一句,這會兒,就算哭爹喊娘裝可憐裝孫子,也沒有用。

  張問走出都察院分司,沮喪到了極點。想想他這輩子,真的是一個茶几,充滿了各種杯具。沒招誰沒惹誰,老老實實一個地主,最心愛的女人被人害死了,悲劇從此開始。

  他的悲劇源於不服輸,本來李如梓一家子就夠強大了,他硬是要去碰,硬是不服,又沒根基,光靠著一股子氣考上了進士,結果呢,當了官,想玩過別人也不容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走投無路。

  要是當初他低頭了,服氣了,還能老老實實做他的地主,過著小日子。很多受欺淩的人,就是這樣過來的。

  張問鐵青著一張臉回到家裡,衙門也不去了,這時候天上下起了瓢潑的大雨,張問站在雨裡,身上濕了個透。

  張盈打著一把油紙傘,走到雨裡,給他遮住雨,兩人默默無語。

  張問的腦子有些混亂起來,這時候他想起了沈碧瑤,可能是因為同病相憐的原因,張問今天老是想起她。沈碧瑤也是個悲劇,從周圍的信息瞭解到,她應該是長得國色天香,也沒招誰沒惹誰,就是葉向高的孫子要娶她,結果被人把乳尖給剪了,一輩子就這樣毀了。

  這時候淡妝打著傘走了過來,說道:“東家,門外有人要見您。”

  張問一句話也不想說,站著發呆。

  淡妝拿著一張紅紙過來,又說道:“這個名帖是門房收的,可上邊沒寫字。”

  張問看了一眼那張紅紙,心裡一激靈:朱!難道世子還在杭州?

  這時候張問心裡又有了希望,對了,張盈她妹妹張嫣不是很受世子喜歡麼?張問想起那本大明日記,朱由校的皇后可真是張嫣。

  張問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忙向門口奔了過去,後面打著傘的張盈急忙追了上去。

  張問命人打開院門,走了出去,見著街上停著一輛馬車。這時車簾撩開一個角,伸出一隻白手出來,向張問勾了勾手指。

  雨水順著張問的額頭流到眼睛,刺得張問睜不開眼,他眯著眼睛,看著那個手指……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4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二二章 世子

  那只慘白的手,就像陰曹地府裡的手一般,偏偏張問無法抵擋住誘惑,因為那只手裡有世人都想要的東西,權柄,或者說是將來的權柄。張問有些木愣地向馬車走過去。

  雕木車門輕輕開了,雨點落在車門上濺起一朵朵水花。張問像落湯雞一般走了上去,馬車廂很矮,他只能弓著背站著,身上的雨水順著長袍,打濕了車底。

  “坐下說話。”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那聲音還帶著些許喉嚨沒有完全變聲的稚氣。張問便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了。

  對面的少年就是朱由校,一臉毫無血色的臉,病態的白。“咳咳……”朱由校用手帕捂著嘴輕輕咳嗽了兩聲。

  張問這時候才感覺出冷來,渾身濕透,冷得直想發顫。

  “你知道鹽價為什麼漲這麼快嗎?”朱由校緩緩地問出一句。

  張問現在也顧不得許多,老實地說道:“有人在後面操縱。”

  “哦?”朱由校略略吃了一驚,“那你說說,怎麼個操縱法。”

  張問道:“本來高價食鹽銷量銳減,很多百姓都買不起鹽,從市面需求上看,鹽價絕不會漲得那麼快,但是鹽商相互勾結,又有勳貴權貴分利其中,有恃無恐,趁此鹽政繁亂之際,買來買去,抬高鹽價,借機牟利,如此而已。”

  朱由校哦了一聲,說道:“你手裡有憑據麼?”

  張問道:“沒有。”

  朱由校沉默了片刻,頭部突然一陣眩暈,他的臉色更慘白了。張問見罷朱由校的臉色,心裡暗暗提心吊膽。

  朱由校出來的時候,萬曆皇帝的身體已經惡化得很厲害,萬曆是扁平足,又有關節炎,連下床都很費力。當今太子的身體也不容樂觀,常常頭昏眼花四肢乏力,多年的危險和壓力完全壓垮了太子的身體。朱由校雖然年輕,精神有時候也有些恍惚,這會兒天氣不好,他又犯了頭昏乏力的毛病,腦子裡常常一會東一會西的胡思亂想,剛剛還問鹽價,一下子又想起長輩們的身體,進而不知怎的想起朝局來了。

  於是朱由校就說道:“張問,你覺得東林好,還是浙黨好?”

  張問有些怨氣地說道:“都不好。”

  “他們現在好像要拿你去頂罪……所以都不好是嗎?”朱由校隨口說道。

  張問不由得有些佩服起朱由校來,他自己也是剛剛才悟透兩幫人的險惡用心,敢情朱由校躲在這市井之間,什麼都看明白了。張問想了想,抱著一絲希望說道:“這些人,根本沒把世子放在眼裡。”

  朱由校品味了片刻張問的話,嘴角抽動想笑一下,不料嗓子眼一癢,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喘了一口氣說道:“我幫不了你,就算皇上也幫不了你……不過要是你拿到真憑實據,我倒是可以幫你拿到東廠去。”

  張問聽罷心裡一寒,就像突然站在了深淵邊緣一般,文官勾結東廠錦衣衛?這絕對是個萬劫不復的深淵。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閹黨,就是這種人,遺臭萬年。沒有哪本史書說過閹黨的好話,如果說被廷杖打死,身體死了但是會留名青史,是早死早超生的話;閹党死後還要被萬世唾駡,是永世不得超生。

  我要做閹黨才有生路?這條路實在不是什麼好路,當官的,多是家產豐厚的地主,求利是方面,更重要的是為了名聲和聲望,讓子孫後代膜拜敬仰。

  朱由校沒聽到張問的回話,又喃喃說道:“朝廷就是想收五十萬兩軍費,卻弄成這個樣子,底下的人完全不按照皇上的意思去辦……張問,我問你,有沒有法子讓人都聽皇上的?”

  張問覺得這個問題問的太籠統了,便實話實說道:“下官不知道。”

  朱由校有些失望,冷冷地說道:“就該把不聽話的人都殺掉!”

  張問感受到一股毒辣的殺意,沉默無語。

  朱由校的頭腦又煩疼又反暈,精神更加恍惚起來,眼睛裡有些失神,他心裡想:都殺了,我不是成了暴君了?而且殺人太多,誰來擁護我呢?朱由校咳了兩聲,說道:“這些人,不是和皇上唱反調以此博名聲的,就是中飽私囊之後忘本的人……”

  張問道:“世子殿下所言極是。”

  朱由校下意識對張問產生了一些好感,這個人和自己的看法相同,和其他官吏不一樣。朱由校便說道:“張問,你設法弄到那些人,特別是官員的實據,我才好給錦衣衛的人打招呼,沒有也行,只能嚴刑逼供了。”

  張問自然知道被錦衣衛抓捕的官員,是用些什麼慘無人道的方法嚴刑逼供的,這時候他想像一下,竟然有些興奮。

  炒鹽價的那幫商賈,多與李如梓勾結的官員有關,張問心裡非常愉快。他心道:讓兩黨的人都明白,老子是隨便給人背黑鍋的嗎?

  他也不管什麼深淵不深淵,至少跳進深淵墜落的過程,迎面的風是非常的有快感。

  朱由校想了想,又最後問了張問一遍:“你能弄到憑據麼,比如他們買進賣出的帳簿。”

  張問想了想道:“這樣的東西,除非強行破門收查,否則不好弄到手。”

  “哦。”朱由校冷冷地說道,“那只好嚴刑逼供了。”

  張問壓抑住興奮道:“這樣也好。”

  果然不出所料,沒過幾天,張問便在鹽課提舉衙門得到了消息,許多官員莫名被錦衣衛帶走了。衙門裡的官吏聽到風聲都十分膽寒。

  同提舉陳安上在簽押房見到張問的時候,忍不住問道:“大人,被錦衣衛抓了,還能放出來嗎?”

  張問愕然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你知道臨江知府錢若賡嗎?”

  陳安上將猴子一樣的腦袋搖晃了幾下。張問又說道:“萬曆十年進去的,現在還在裡邊。”

  “萬曆十年!”陳安上瞪圓了雙目,“那不是被關了三十六年了?那老爺子犯了什麼事?”

  張問低聲說道:“不知道,沒聽說有人審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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