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00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14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〇章 賣身

  昏官……張問在心裡大罵那刑房書吏馮貴手段下流。他罵完馮貴,就拿起椅子上的青布直身寬大長衣,準備換衣服。

  吳氏撩了一把掉在額頭上的青絲,用嚴肅的口氣說道:“大郎,老百姓已經說你是昏官了,還不退而三思,出去晃悠什麼?”

  張問取下松垮垮掛在肚皮上的鑲銀官帶,頭也不回地說:“昏官就昏官,總比沒官好。後娘您不知道,今年年底有禦史到地方考察,我當初在京師得罪了人……”

  吳氏見張問取下腰帶,咬了一下下唇,正色道:“大郎,快到屏風後面去!”

  張問走進屏風,繼續說道:“到時候那禦史察到上虞縣知縣時,一看張問兩個字,哼一聲打個大叉叉,咱們就可以捲舖蓋滾蛋了,然後背一屁股債成天介為柴米發愁。唯一的辦法就是趁現在弄點錢,到時候把那官兒的腰包填滿,才能繼續做官。”

  吳氏咬了咬,愁苦地說道:“只要大郎做個好人,日子熬熬就過去了,但一定不能盤剝百姓,知道嗎……大郎,你要換那件青布衣服?”

  “是呀,我得微服出去看看,有什麼既不盤剝百姓,又能弄孝敬銀子的法子。我可不願意坐以待斃……縣衙裡這幫孫子,是鐵板一塊,我要是成天坐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

  這時候張問從裡面走了出來,身上穿著青布直身長袍,頭上戴著方巾,吳氏看說道:“那青布衣服你昨天才穿過,今天別穿那身,脫下來後娘一會給你洗了。”

  “又不是很髒,穿都穿上了,懶得脫。後娘,你也換身衣服,一起出去走走,別成天悶在這院子裡頭,我在前堂的時候,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吳氏正色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能隨便出門?你也早些回來,明天下了堂,你也不在家吃飯麼,那我少煮些飯。”

  張問歎了一口氣,“後娘也不必成天悶在家裡,出去買買衣服,逛逛店面那些也好,那點花銷也不是問題。”

  吳氏黯然道:“還是少惹閒言碎語好,熬熬就過去了,等大郎……娶了妻,就有人說話了。”

  張問只得一個人走了出去,月洞門口那幾株桂花樹已經開了花。高升和來福等幾個跟班已經換好了衣服,屁顛屁顛地走過來,高升點頭哈腰地說:“堂尊,小的雖然不識字,可也沒想著要把條子給那馮貴,是馮貴攔住小的們,小的們不過就是差役……”

  “行了。”張問道,“本官不計較那事了。”

  就算沒有那張條子,那馮貴設計好的,也會叫來公差讓張問出醜,所以張問也沒必要和這幫跟班計較,計較也沒辦法,他手裡只有一個自己人,管家曹安,還得辦其他要緊的事。

  幾個人一起走出縣衙,外面就是縣衙街,這條街掛著燈籠,但店面很少,來往的都是路人,東邊有城隍廟,要從縣衙街過去。向西走到縣衙街的盡頭,那裡有個牌坊。

  高升介紹道:“咱們上虞縣一共三個牌坊,縣衙門口有個忠廉坊,縣衙街東西一頭還各有一個牌坊。”

  張問信步亂走,向南一轉,不覺走到了沿江坊,那風月樓就在沿江坊上。這會兒夜幕剛近,曹娥江兩岸的店鋪都掛上了燈籠,紅亮一片甚是繁華,江心有畫船遊弋,絲竹管弦之聲,一派歌舞昇平。

  這時候張問見前邊圍了許多人,就忍不住也湊上去瞧。人群裡邊有個十四五歲的瘦弱女孩兒,正跪在地上,旁邊插著一個草標,上書:賣身葬父。

  張問這才看到後邊有個東西,是一張草席裹著的屍體,那草席破爛不堪,只有大半截,讓屍體僵直的小腿露在外面,腳上只有一雙破草鞋,真是淒涼。

  這時候旁邊的高升低聲道:“那草席裡的屍體就是今天受雇挨打,被比較而死的乞丐,這女子是他女兒。”

  一群人正議論紛紛,女孩兒低著頭,一個中年長衣漢子蹲到地上,偏著頭去看女孩兒的臉,看了一陣,問道:“要多少銀子?”

  女孩兒用蚊子扇翅膀一般的聲音道:“十五兩。”

  長衣漢子瞪眼咋舌道:“嘖嘖,這麼貴?一般奴婢也就八兩,你這小臉模樣兒也就普通,身上乾癟癟的……就算年齡不大,最多也就十兩十二兩,這樣,十二兩,買副棺材也差不多了。”

  女孩兒低著頭道:“沒有墳地,奴家問明瞭,地和棺材最便宜也要十五兩。”

  長衣漢子想了想,又問道:“身子破了沒有?”

  女孩兒紅著臉低聲道:“奴家尚未成親。”長衣漢子還在猶豫。

  張問摸了摸身上,有二十來兩銀子,心裡泛出一股同情心理,想著幫這女孩兒一把,同時內宅也缺個丫鬟,弄回去幫後娘做點家務也行。他又想到自己和他老爹的死也不是沒有關係,放在袖袋裡的手遲遲沒有拿出來。

  這時旁邊一個挑著擔子的小販見這邊人多,便挑擔走過來,一邊吆喝:“賣梨,好吃的梨,梨……”

  有路人問道:“多少錢一斤?”

  小販道:“五文,包甜。上好的梨,一個壞的都沒有。”

  那路人道:“蟲子都是從裡邊吃壞梨,又看不到。”

  張問聽到這裡,心裡一亮,喃喃低吟道:“蟲子都是從裡邊吃壞梨……”一個計劃在他心裡慢慢形成。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來福,又看向那個爹被自己打死的可憐女孩,這兩個正好替自己給沈家送去把柄。沈家如果有了自己的把柄,大概就會放心利用我了吧……

  張問摸出銀子,直接丟在那草席上,說道:“二十兩,我買了,好生安葬你父親。”

  那女孩兒這才看見了張問,忙磕頭道:“奴家代亡父謝謝少爺。”

  “叫什麼名兒?”

  “素娘。”

  張問回頭對跟班說道:“帶回去簽賣身契,幫忙張羅著先把她父親賣了,入土為安。”

  跟班弄來了一架推車,將那屍體抬上推車運走,圍觀眾才心滿意足地散了。剛才那長衣漢子打量了一番張問,搖搖頭道:“二十兩能選到中等模樣的了……剛剛那素娘也就能做個幹粗活的丫鬟。”

  張問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行人走到風月樓門口,高升說道:“堂尊要進去玩兒麼?”

  張問看了一眼對面的茶館,說道:“咱們去那邊喝會兒茶再說。”

  幾個人上了二樓,小二招呼著入座,張問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高升等人坐在旁邊的一桌,不敢和堂尊同桌。

  張問也沒嘗出這茶館的茶什麼味道,看著人來人往生意興隆的風月樓,他已經交曹安探明了,這風月樓正是沈家的產業。大咧咧去摸摸老虎屁股也好,先來個投石問路。

  “高升,過來……你在上虞縣混了多久了?”張問勾了勾手。

  高升急忙把屁股從板凳上挪開,嘩啦一聲站起身,跑到張問面前,彎著腰說道:“小的打小就在這城裡長大,這大街小巷轉彎抹角沒有小的不知道的。”

  張問笑了笑說道:“好,牛皮吹得震天響,那我考你一個,這風月樓後邊的老闆是誰?”

  高升瞪大了眼睛道:“沈家,沈雲山啊,這個上虞縣的人都知道。沈老闆可不得了,上虞縣的青樓、典鋪、絲綢、糧米、藥材,沒有不粘手的……”

  高升左右看了看,又低聲道:“這沈老闆只有個女兒,叫沈碧瑤,聽說長得那叫一個國色天香,下邊的人光是聽見她的聲音,魂兒就沒了……”

  張問故意問道:“看來這沈雲山是個大財主,沈家……他們家在朝裡有人麼?”

  高升歪頭想了想,說道:“嘶……這個,小的倒是沒聽說。他們家幾代都是商賈,在上虞縣的田地也不少,倒沒聽說哪一代做過官兒。”

  張問一拍大腿,當下便說道:“筆墨侍候!”

  高升等忙屁顛屁顛地跑去找掌管拿筆墨,張問在紙上寫道:著馬捕頭,立刻帶快手到沿江坊,張問。寫完遞給高升道:“拿回去,給馬捕頭。”

  “小的這就去辦。”

  張問和另外兩個跟班結了賬走下茶樓。不一會,方臉馬捕頭一臉浩然正氣,騎在馬上,左手按刀,時不時喊一聲“閃開”,策馬而來,馬屁股後面跟著百十號皂衣捕快,拿刀的拿刀,拿弓的拿弓,還有十幾個快手馬隊。場面十分強大。

  馬捕頭在高升的帶引下,找到張問,躍下馬來,單膝跪地道:“屬下拜見堂尊。”

  “本官接到線報,有朝廷欽犯藏身在這風月樓中,給我搜!”

  “屬下得令!”馬捕頭站起來,一揮手,喊道:“兄弟們,給我圍了!”眾皂衣一擁而上,風月樓門口的嫖客和拉客的妓女們四散逃竄,尖叫不絕,又有門口賣小吃飾品的小攤小販,雞飛狗跳,棗子果子散了一地,亂糟糟一片。

  張問在跟班的簇擁下走進風月樓,那老鴇急忙迎了過來,“大……大人,您這是要幹什麼?”

  “本官接到線報,樓內有欽犯,故帶人搜查。如果查出欽犯,你等私藏之罪,坐連難赦!”

  老鴇一臉哭相,臉上一皺,粉末狀的玩意簌簌往下掉,“哎喲,大人,咱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私藏欽犯呀,風月樓的胭脂錢年年都及時完清,該孝敬的份子也孝敬了,從來都是守法和氣經營,大人您這是……”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15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一章 幽夜

  張問對馬捕頭道:“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

  老鴇聽罷大驚失色,這會兒把嫖客們從床上光屁股攆出來,以後誰還來風月樓呀?

  “等等……大人,借一步說話。”老鴇急忙說道。

  老鴇一邊將張問達帶到廂房,一邊回頭對旁邊的奴僕說道,“去告訴少東家。”

  少東家自然是沈家的少東家,張問聽罷心道,這樣一來,沈家需要自己的把柄,就更加合情合理了。

  一旦沈氏掌握了知縣的把柄,便可以以此威脅收買利用……張問想起那梨子中心的蟲子。

  馬捕頭擔心張問的安全,也跟了進來,老鴇摸出幾錠銀子,遞給馬捕頭說道:“五十兩銀子不成敬意,給軍爺們喝茶。”

  馬捕頭看向張問,張問看向別處道:“這都晚上了,大夥本來已畫酉散班,跑這麼一趟,鞋襪磨損也要錢不是。”馬捕頭聽罷立刻將銀子放進口袋。

  老鴇見罷,說道:“大人,這會兒可不能到樓上搜,不然咱們的生意也不用做了,也沒銀子孝敬爺們喝茶啊。”

  張問點點頭,對馬捕頭道:“告訴兄弟們,欽犯極可能藏在柴房廚房那些地方,給我搜仔細了。”

  馬捕頭握刀一拱手,便走了出去。

  “謝大人高抬貴手,謝大人……”

  銀子也給了,張問便低聲道:“你們平時給了管主簿份子吧?”

  老鴇點點頭道:“可不是,這街面上要是有人生事搗亂,可都該管大人的人管。”

  “哦……”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走出廂房。這時馬捕頭走了過來,說道:“稟堂尊,小的們搜得仔細,沒發現欽犯的人影,恐怕是聽著風聲,跑掉了。”

  這麼一會,還搜得仔細……張問一本正經道:“收隊!今晚一定要注意戒備,力求抓住朝廷欽犯。”

  一幫快手撤出風月樓,馬捕頭摸出三錠十兩的銀子,默不作聲地交給張問。張問拿了兩錠,也默不作聲地放進自己的腰包。

  馬捕頭低聲道:“堂尊以後有什麼事兒儘管差遣屬下,屬下下邊這些人,家有老小,日子也不容易。”

  張問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風月樓,腦子裡又好似響起了那寒煙姑娘的輕呢細語長短呻吟。他在跟班的攙扶下上了馬,一行人剛走到縣衙門口,就見著黃仁直急衝衝地趕了過來。

  “張大人……唉……”黃仁直下巴上的一撮鬍子快要吹起來了,看了一眼周圍的快手。

  張問對馬捕頭說道:“你們先進去。”

  黃仁直這才氣呼呼地說道:“大人為什麼要去搜風月樓?”

  張問瞪眼道:“弄銀子。”

  “那風月樓後邊是沈雲山,大人沒問問再去嗎?沈雲山就是您的債主!哪有這樣辦事的,這不是……”

  張問愕然道:“沈雲山是我的債主?他遠在上虞縣,如何會把錢借到京師了?”

  “在京師那會不是給大人說了嗎,大人借錢的那老爺,已經把債務轉給了沈家,就是這沈雲山,大人有了銀子,還給沈雲山就行了。現在反過去逼別人拿銀子,這事兒辦得,不是翻臉不認人嗎?”

  張問無辜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呀,他們也沒打招呼,我怎麼知道他們的關係?”

  黃仁直摸了摸鬍子,說道:“得,這事就算了,剛剛沈家那少東家也給老夫說了,可能大人新到不瞭解狀況,叫老夫給大人言語一聲……大人,那會兒您在京師舉步維艱,人家借錢也沒要大人的抵押,怎麼說也算點情義吧,這會兒可不能太過分了。”

  張問無語,過了片刻才說道:“我就是想借風月樓的事,給其他老闆做個樣,讓他們自覺點給銀子。這會兒不想辦法,等著禦史來了,我捲舖蓋走人,哪去弄銀子還他們?”

  黃仁直歎了口氣,說道:“大人把債還清了,老夫也就走了,怎麼做官老夫也管不著。”

  張問聽罷吃驚道:“黃先生要走?”

  黃仁直道:“老夫還是那句話,緣聚緣滅,原本不是人所能料。”

  張問傷感地說道:“這八月間的晚風,竟已是冷颼颼的。”

  黃仁直看了一眼張問,說道:“大人年輕有為,才智過人,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這官場上的事確實需要有經驗的人在旁邊提點,大人到時候到紹興府請個師爺回來就是,紹興師爺才智聞名天下,絕不會比老夫差。”

  張問“哦”了一聲。拜別黃仁直,張問進了縣衙,跟班們提著燈籠送他到內宅門口,叫開宅門,走了進去。

  吳氏閂上院門,說道:“大郎吃了晚飯麼?”

  “還沒……我今天買了個奴婢,可能明天就能帶進來,幫後娘做些家務活。”

  “你不是說要應付那個什麼外察?這會兒又破費銀子,再說你都二十歲了,連媳婦都沒娶,後娘心裡一直就不踏實……既然買了,叫人送過來就行。”

  張問回顧周圍,說道:“這院子可真是冷清啊……就像鬼宅一般,黑漆漆的,就亮兩盞燈……”

  “大郎!你嚇唬後娘幹什麼?”

  張問笑道:“我就是感歎一句,不是存心嚇唬後娘,您別生氣。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

  “你還說!”

  幽深而冷清的宅子,白慘慘的月光。外邊時而有打梆打點的聲音,那聲音單調、乏味、冰冷。

  張問回屋,躺在床上,想著一些大事和瑣事,久久沒有睡著,這環境讓他覺得孤單,寂寞。

  許久他仍然睡不著,見隔壁的燈光從窗戶投到門口,後娘還沒睡,就從床上爬起來,想和後娘再說會兒話,明天一早要上班處理公務,只有中午才能回來吃飯說幾句話了。

  張問打開房門,見隔壁吳氏的房門已經關了,便走過去正要敲門,這時候卻聽見裡面有波波的水響,張問心裡咯噔一聲:後娘在洗澡?

  他正欲回去,突然意識到,這不是給沈家的絕好把柄麼?把柄不夠嚴重,不足以使沈氏放心。這姦淫後娘的醜事,絕對夠嚴重,而且總比殺人等罪孽要好一些。但是張問有些猶豫,畢竟後娘平時待自己不薄。

  張問看了一眼窗戶,終於忍不住把食指放到嘴裡一舔,在窗紙上戳了個小洞,就把腦袋靠了過去,往裡面一看。只看見一面屏風,屏風上有影子。

  蠟燭在屏風後面,光線將吳氏的身體投影在屏風上,就像看影子戲。張問甚至看見吳氏仰著頭,舉起一瓢水,從脖子上淋下,胸前碩大高聳的影子看得真切,乳尖形狀的影子也清清楚楚。

  張問的心跳加速,又貼著牆壁繞到屋子後面。他來到後窗,將窗紙戳了一個洞,繼續偷窺。這會兒吳氏已經洗好了,從木盆裡一絲不掛地走了出來,拿毛巾擦拭身體。全身被張問看了個遍。吳氏瓜子臉蛋,下巴尖尖,身體由於那對奶子的尺寸看起來很豐盈,小蠻腰卻沒有累肉,腰肢很好看。

  她擦乾了身體,看了一眼椅子上搭著的衣服,便走過去,拿起衣服在鼻子面前聞了聞。張問定睛一看,咦,那青袍不是我換下來讓她洗的嗎?她聞我的衣服幹什麼?

  吳氏聞了一會,乾脆坐在盆邊上,將青袍抱在壞裡,閉上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張問心道:她不會是在意淫我吧?他想著吳氏平時一副端莊賢淑,還很嚴肅的樣子,所以這會兒不敢肯定,只得繼續觀看。

  這時吳氏的指尖正將那青袍按在自己的胸口,不停揉來揉去。過得一會,又將那汗水兮兮的青袍覆到她的黑草下面,手指急速地揉起來。

  她閉著眼仰著頭,一邊呻吟一邊喃喃念著:“大郎……大郎……”

  這下張問看明白了,如此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當下就離開了後窗,繞回前院,走到吳氏門口,聽得裡面有低微壓抑的呻吟聲,便用手去推門,結果閂著。張問只得叩門喊道:“後娘,後娘睡了麼?”

  裡面乒乓砰砰響起一陣忙亂的聲音,好像是踢著那木盆了。

  片刻之後,吳氏揚聲道:“是大郎嗎?”

  “嗯。”

  裡面吳氏說道:“我已就寢,衣衫單薄,怕不方便。你有什麼事?”

  張問心道都被我知道了,你還裝模作樣,當下就說道:“我房裡的被子不小心被茶水打濕了,想著新棉被好像是放在後娘這邊的,見屋裡亮著燈,就過來取被。”

  “哦,那你等等,我穿好衣服起來給你拿被。”

  過得一會,門嘎吱一聲開了,張問見吳氏雲鬢亂糟糟的,額頭上還飄著幾縷散亂的青絲,顯然是倉促紮了一下,又見她臉蛋紅撲撲的,神情幽怨,顯然剛才還沒來潮就被張問打攪了。

  吳氏打開櫃子,拿出一條杯子出來。這時候張問已經跟到了屏風後面,拿起床邊上那件青袍,見上面濕了一大片,便問道:“我這身衣服怎麼濕了?”

  吳氏臉上一紅,立即若無其事地說道:“不慎掉進盆裡,打濕了。”

  張問拿到鼻子前一聞,吳氏急忙奪了過去,張問道:“這味兒有點香,又有點其他的什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16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二章 後娘

  吳氏把被子塞到張問懷裡,說道:“夜已深了,大郎在我房裡呆久了恐人閑言,快回去吧。”

  張問笑道:“這院子裡還有別人嗎……我剛剛明明見著後娘拿著我的衣服在身上……”

  “大郎!”吳氏羞得滿臉通紅,“你竟然偷看我,你……”

  張問一把摟住吳氏的腰,吳氏一個不注意身體不穩向前一倒,嘴巴在張問達的嘴上親了一傢伙,急忙掙扎。張問緊緊抱住說道:“剛才我都看見了……哎呀,後娘,你咬我幹什麼?”

  吳氏推了張問一把,紅著臉怒道:“你不好生做官,卻想著淫玩後娘,前程都不要了?趕快回去,後娘幫你看看哪家有好閨女,給你娶個媳婦回來。”

  張問懶得廢話,當下就走上去將吳氏橫抱起來,放到床上去。將嘴湊過去,一條舌頭很快就撬開她咬緊的牙關,突入她的口中。吳氏的唾液甜絲絲的,張問便吞了,鼻子裡又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當下動了心火。

  吳氏的嘴被張問吸住,胸口和大腿內側被他的手撩來撩去,掙扎了好一陣,嘴被吻住,身體又強不過張問,一會就軟在他的懷裡,只顧喘氣。

  張問趁勢將其按到床上,拉開她的腰帶。待吳氏身上未著片縷之時,只見她肌膚潔白似雪,胴體豐盈潤澤,胸前肉球飽滿挺聳,白白嫩嫩,修長雙腿渾圓光滑,就像玉雕一般,下邊的黑草之下,更是好看。

  吳氏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一臉痛苦傷心之色。張問也顧不得許多,就上去了。床上都被吳氏弄濕了一大片,她仍然咬著牙沒有哼哼,雙手使勁抓著被子,好像要把被子撕了一般,兩條腿繃得老直,腳尖繃得像跳天鵝舞的人似的。

  良久之後,張問才軟在她的胸脯上喘氣。他的手摸到床面上冰涼一片,全被打濕了。吳氏羞憤道:“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張問這時才冷靜下來,他有些自責,剛才自己好像幹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吳氏的眼角滑下兩行清淚,說道:“我正在兩次月事之間,要是肚子大了,該怎麼辦?”

  張問這才發現自己的疏忽,忙道:“別急,我有辦法。家裡有醋吧?”

  吳氏點點頭,想爬起來穿衣服,卻因為張問剛才搞得太猛,她腿上發軟,便只得說道:“你拿醋做什麼……廚房裡的櫃子上,左邊第三個罐子。”

  張問穿好衣服,便出去尋到廚房,拿了食醋進來。

  吳氏又問道:“你拿醋做什麼?”

  “可以避免懷孕。”張問頭也不回地說,忙乎著將食醋倒進碗裡,又舀了木桶裡的溫水摻進碗裡,調成一碗。尋了一塊布,將布纏在一根木棍上,在碗了泡濕。

  張問做完這些工作,便走到床邊去抱吳氏。吳氏急道:“你還要做什麼?”

  張問指著那個碗道:“抱後娘去桶裡,用食醋洗一下,一般就不會懷孕了,後娘一個寡婦,要是懷上了怎麼辦?”

  吳氏遂不再反抗,張問撩開被子,將其抱到桶裡,讓她坐在桶邊,先用水把她下身流了一腿的濁液洗了,然後拿起那纏著布條的木棍說道:“得洗裡邊。”

  他便拿著裹著布的木棍給吳氏清洗,緊急避孕,忙乎了一陣,吳氏被張問弄得大口喘氣,她的指甲在木桶邊上抓得嘎吱直響,張問看了一眼她咬著下唇悶哼的樣子,放下木棍和碗,就伸手去抓她胸前兩團碩大豐滿的柔軟。吳氏睜開眼睛說道:“不行!你已經做錯了,不能一錯再錯!”

  張問自然不會管什麼一錯再錯,吳氏又掙扎了一陣,張問像上次一般用大嘴穩住她的唇,雙手就在她身上探索起來。

  “後娘,你……明明是想我的,我來了,你為什麼要這樣?這人活得高興不就行了,你堅持著什麼?”

  吳氏突然摟住張問的脖子,將嘴湊了過來,把他按翻在床上,迫不及待地坐到了他身上,一雙手飛快地扯掉張問身上的衣服,張問頓時毫無招架之力,愕然地看著她紅紅的眼睛,心道這女人瘋狂起來可不得了。

  吳氏先吹滅了燈,然後剝掉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拿一件衣服咬在嘴裡,就把住張問那玩意,提臀坐了上來,嘴裡頓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悶叫。

  月光從窗戶裡灑進來,吳氏一頭青絲已經散亂,頭髮四散飄蕩,低下是白生生的裸體。張問看見兩團泛著白光的肉球在空中如果凍一般波動。沉悶的哼哼中,床架嘎吱亂響。

  這時窗外吹來一陣涼風,吳氏的秀髮拂上張問的臉,一縷發尖撩過他的鼻子,鼻子一癢,張問一不留神,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吳氏吃了一驚,停了下來,呼呼喘氣。張問道:“沒事,這院子就我們兩個人……”說完爬了起來,讓吳氏趴在窗臺上,自己從後面靠過去,把吃奶的力都用了出來聳動。吳氏的指甲抓在窗臺上哢哢直響,大張著嘴,卻不敢叫出來,只顧大口喘氣。

  張問像工作的縫紉機針頭一般做著簡諧振動,不一會,就要交代,他急忙拔將出來,弄到了牆上。

  吳氏猶自不放過他,兩人折騰了一晚上,直到外面公雞鳴叫,方才罷休。張問雙腿發顫,站也站不穩了,不知一晚上交代了多少次。因為那粘液都被張問達弄到牆上,房間裡一股濃烈的腥味,實在難聞。

  張問看了一眼軟在那裡的吳氏,青絲散在枕頭上,一臉慵懶媚浪,床上濕漉漉狼藉一片。這副景象讓他下面脹痛發腫的活兒又充了血。

  這會天已大亮,又是在縣衙裡,張問不敢日夜呆在這裡亂搞,只得穿了褻衣,扶著牆走回去穿官袍。

  銅鏡裡一張蒼白的臉,張問猛地一下看見自己的臉,突然感覺十分陌生。

  張問走出房間,打開院門,來福等跟班提著梆點,已經在門口等候了,來福見著張問,急忙跑過來點頭哈腰地說道:“東家,昨日買那奴婢素娘,已經趕著把她爹給埋了,一會兒就能送過來。”

  “一會直接送到院子裡,交給我後娘。”

  “是,小的們按堂尊說的辦。”來福一臉維張問達馬首是瞻的樣子。

  旁邊的高升道:“今兒逢三六九,堂尊沒有特別交代,小的們已經放出了放告牌子。”

  張問點點頭,臉色蒼白,強熬著向前走,只覺得周圍都在晃動,天旋地轉的像在地震一般。

  走到簽押房用縣印處理了一些日常工作,張問便和黃仁直一起走到二堂準備預審幾件以前壓下來的案子。

  這時候大胖子管之安走了進來,肅立在一旁說道:“稟堂尊,有裡長帶村民送了一對姦夫淫婦上縣裡來,龔典史已經先行收押在縣牢,這是交上來的供詞,請堂尊過目。”

  張問接過來一看,這案子竟恰恰是後娘和兒子通姦案,在村裡就被人逮個正著,已經招供畫押。

  “好了,本官知道了。”張問看了一眼門外的跟班來福,心道不如給來福點提示,希望他腦子夠靈敏。

  張問回頭問黃仁直:“只要招供就可以定案了麼?”

  黃仁直點點頭。

  “通姦罪怎麼判?”

  黃仁直道:“這個好像是杖刑,打多少老夫記不得了,《大明律》有條文,大人翻來看或者問刑房書吏。”

  張問翻開大明律,找了一會,看見一列字:凡和奸,杖八十,男女同罪。便讀了出來,後邊的黃仁直道:“是脫了褲子打,女的受辱,沒打死一般也要自盡。”

  “打八十,不是早打死了?”張問明白杖打在身上可不是輕易受的,一般都是打鞭子,不容易傷筋骨。

  罪犯都認罪了,張問自然依法判杖八十。並且特意叫來福去傳話,吩咐行刑的給他們留口氣。

  張問並沒有收到任何好處,卻法外容情。只想來福能想到點什麼,比如吳氏也是個年輕貌美的後娘。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17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三章 敲詐

  到得酉時,敲鐘下班,張問走回院子時,發現那丫鬟素娘已經在院子裡來往幹活了,他不動聲色,也沒出去溜達,拿了本書裝模作樣地坐在案前看書,吳氏自然知道他心裡邊想的什麼,也拿了件衣服坐到燈下做針線活。

  一更榜響不久,吳氏便站起身來,說道:“我得去睡了,大郎也早些休息。”

  素娘忙到吳氏房裡給她打水洗腳。張問聽得隔壁素娘說道:“奴婢要睡在屏風外邊侍候夫人麼?”

  吳氏道:“不用了,你也累了一天,回房去睡吧。”

  張問心下頓時會意。

  素娘道:“謝夫人。”

  過得一會,隔壁吹滅了燈。張問也吹了燈,在床上躺了許久,聽得外邊沒有了聲音,便悄悄爬了起來,走到隔壁輕輕一推房門,門沒有閂,“嘎吱”一聲輕響便開了。張問剛剛進去,突然身上就是一沉,一個柔軟的身體摟住了他的脖子。

  然後嘴上一軟,張問聞道一股清香。

  “小冤家,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吳氏喘著氣輕輕說道。

  張問反手將門關上,入手處,竟然柔滑一片,吳氏的身上早已不著片縷,看來都已經迫不及待地等了許久了。

  二人走入屏風後的暖閣,張問往吳氏的長腿上一摸,手上頓時沾了一手的水。他心道,連什麼都省了。

  兩人一番折騰,不出一炷香功夫,張問只覺得有種趐麻的愉悅感,打骨髓裡擴散開來。吳氏全身抽搐痙攣,不斷的顫慄抖動,一陣壓抑的呻吟急喘。

  張問大張著嘴喘了一會,月光從窗戶上撒進來,他看見吳氏星眸微閉檀口輕開,面部表情媚浪無比,肌膚如雪一般,胸前兩個嫩白的柔軟,顫巍巍的直抖。即刻就有一股靈魂上的燥癢難耐罩到張問全身。

  兩人顧不得許多,又緊密地摟在一起。吳氏緊緊地抱住張問的肩膀,一身繃得老緊,眼睛裡一陣迷亂,大張著嘴卻不敢叫出聲來。

  “大郎……大郎……我……”

  正在這時,突然“砰”地一聲,門被人掀開了。吳氏頓時大驚,急忙停下所有動作。她的一雙眼睛充滿了驚恐,張問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別怕,有我。”

  這時屏風外面閃了幾下火花,有人吹著火摺子點燃了油燈。

  “東家,小的打攪您了,恕罪恕罪。”是來福的聲音。

  張問沉聲說道:“你怎麼進來的,只有你一個人麼?”

  來福提著一根棍子端著燈走進了暖閣,跟著進來的還有素娘,張問已抱著吳氏用被子遮住。

  來福指著旁邊的素娘說道:“就是她給小的開的院門……東家可千萬要冷靜,別動,否則我一聲喊,大夥來看……這會兒還沒別人知道,東家別急。”

  張問故作毫不知情的口氣說道:“素娘為什麼給你開院門?你又如何知道這事的?”

  來福笑道:“很簡單,素娘的爹不就是東家打死的嗎?嘿嘿……今天東家判那通姦案,故意手下留情,小的就猜著恐怕東家這裡面有膩味兒,就吩咐素娘注意著點,不巧還真是那麼回事。”

  張問道:“你想怎麼樣?”

  “二百兩……哦,不,三百兩!”來福用發顫的聲音說道。

  “我這裡沒那麼多銀子。”

  來福道:“小的早想到了,這裡有一張供詞,東家只需簽字畫押按手印便可。東家明日到賬上支三百兩銀子,給一張牌票,讓小的和素娘遠走高飛……小的走了之後絕不會洩漏半句,東家要是鋌而走險,這事兒讓管主簿那些人知道了,恐怕……三百兩銀子和東家的仕途比起來,孰重孰輕?東家自己掂量掂量……”

  張問冷冷道:“你不是不識字?”

  “誰說的?”來福笑道,把早已準備好的紙筆遞給素娘,“拿過去……趕緊畫押,否則小的喊一聲,這三更半夜的堂尊和後娘光著身子在一間房內……”

  張問毫不遲疑地便提起筆簽了字,心道這供詞,今晚肯定就會到沈家的人手裡,把柄算是拿穩了。

  “請東家按手印。”來福說道。

  張問又按了手印。來福拿到紙,小心折好放進口袋,臉上一喜,說道:“告辭。”

  過了許久,吳氏緊緊抱住張問,身體顫抖,心驚膽顫著說:“大郎,這可怎麼辦才好?”

  “只有給他銀子,穩住他再想辦法。”張問沉聲道,“明天我找人跟著他,把供詞奪回來,後娘別擔心。”

  第二天張問走到簽押房,屏退左右,來福走了進來,看了一眼張問,說道:“東家,昨天您要差小的辦的事……”

  張問哦了一聲,坐了一會,提筆用朱砂寫了牌票,又開了單子讓來福去帳房領銀子。

  到了下午,衙門裡一切如常,黃仁直走了進來,拿著一張名帖,說道:“大人,沈家的人邀大人去沈府一趟。”

  “什麼事?”張問道,“本官堂堂知縣,他們家有事不會自己到衙門來?”

  黃仁直摸著鬍子,想了想皺眉說道:“按理應該是這樣,可沈家少東家說,是大人派了來福去的……來福不是大人的奴僕麼?”

  “哦,我想起來了。”張問站起身,想了想,又換了一身便服才出去。

  沈家的宅子在曹娥江南岸,靠著城牆的一個角落,卻是十分低調,周圍都種著樹,綠蔭覆蓋,根本不容易注意。

  走到門口,張問便對幾個跟班說道:“叫門。”

  高升忙走上前去,抓住銅環敲了幾下。門房打開角門,問道:“幾位爺是……”

  高升說道:“上虞知縣張大人。”

  門房看了一眼張問,忙說道:“少東家已恭候大人多時,請大人稍等,小人叫大管家開大門。”

  一般宅子的大門都是關著的,進出都是角門,只有地位高的客人造訪才開大門。

  不一會,大門便打開了,一個身寬體胖的大臉老頭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拱手作揖道:“知縣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大人,請。”

  因為是說密事,張問便叫幾個跟班在門口等著,一個人跟著那大管家走進大門。

  過了門廳,第一進院子裡就有假山水池花草,天井中有個雕飾華麗的磚門樓,避弄裡裝飾優美,雕刻精細。周圍的房屋精美考究,和那縣衙裡的房子一比,縣衙成了貧民窟。

  “老奴是沈家的大管家,蒙老爺贈名沈六。”那管家和善地說道,兩人又進了一處庭院,依然沿著長廊向北走。

  張問不禁問道:“這院子是幾進的?”

  “六進。大人,這邊請,少東家不住北院,她在西庭……”沈六帶著張問往左邊一轉,是一道洞門。

  沈六對裡面的丫鬟招了招手,說道:“快帶張大人去。”又回頭對張問道:“老奴不能進去,大人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17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四章 先子

  洞門輕開,張問一撩長袍,跨腿走了進去,頓時聞到一股桂花清香。低頭看時,用大理石鋪的小徑周圍全是細小的桂花花瓣,周圍卻並不見桂花樹。牆裡牆外,判若兩境。

  “大人,這邊請。”門口一個身作白衣淡紋的少女甜甜一笑,作了一個萬福。她在前邊帶路,張問便一路跟隨少女沿著花草間的幽徑向西而去。他偶然發現身後還有人,便回過頭,發現幾個奴婢跪在地上拿著布在擦地,正將張問沿途留下的泥印擦洗乾淨。

  張問這才埋頭看見自己的靴子上沾著泥,這石路太乾淨,輕輕一點泥就弄髒了。那帶路的少女見到張問的眼神,笑道:“不打緊,這些奴婢會打掃乾淨的。”

  張問點點頭,疑惑道:“這些花瓣是何處飄來的?”

  少女道:“是少東家命人專門種的各種花樹,每日灑的落花。”

  張問默不作聲,心道撒的不是花瓣,是銀子。這銀子只是為了裝扮美麗和憂傷……在張問看來,和扔水裡聽水響沒什麼兩樣。

  二人穿過幽徑,就來到一處池塘邊,這時張問聽見遠遠地傳來叮咚的琴聲。順著琴聲望去,塘西有竹樓,那琴聲大概就是從樓中傳來的。

  少女帶著張問沿著池塘繞過去。張問看了一眼那棟竹樓,修建得像敞口草堂,四面通風。那竹樓周圍掛著層層幔維,看不見裡面的光景,只能聽見琴聲。

  一陣微風吹來,幔維輕揚,屋頂上灑的花瓣應風飄落,紛紛揚揚,如人間仙境。

  這時一個身穿玄衣頭戴斗笠面紗的女子向這邊走了過來。玄衣女子冷冷道:“任何人進樓須搜身。”

  帶路的白衣少女道:“張大人是少東家的貴客。”

  張問愕然:“本官堂堂上虞知縣,代天子牧一方土地,這沈宅也是本官轄地,豈有搜身之理!”

  玄衣女子冷冷道:“在下只聽命於壇主,不管是誰,都得守這裡的規矩。”

  張問面有怒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在上虞縣境內,就是我大明上虞長官管轄的地方,你們要反了不成!”

  正在僵持不下之下時,又一個玄衣女子走了過來,對之前的玄衣女子道:“壇主說:請張大人屈尊移駕進樓,下屬不懂朝廷律法,請張大人大人大量,不要與她們計較。”

  張問聽聲音有些熟悉,突然想起來,不禁說道:“你是笛姑?”

  那傳令的玄衣女子拱手道:“笛姑見過張大人,大人別來無恙。”

  張問笑道:“無恙,呵呵,與笛姑在此重逢,緣分,緣分。”

  笛姑躬身道:“大人請。”

  張問看了一眼邊上那玄衣女子,一拂袍袖,向竹樓走去。笛姑為張問挑起幔維,低聲道:“大人的事,在下沒有對任何人說半句。”張問笑了笑,走進竹樓。樓裡陳設簡單淡雅,只有兩張木桌及幾根木凳,那些木頭家什連漆都沒上,仿佛還在泛著木頭的清香。

  “咚!”裡邊珠簾後面的琴聲戛然而止,一個沒有丁點雜音的女子聲音道:“妾身沈碧瑤,見過張大人,男女有別,禮數不周,還望海涵,張大人請坐。”

  “沈小姐不必多禮。”張問在一張木桌旁邊坐了。這時一個白衣少女端著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張問旁邊的桌子上,好像生怕弄出一點聲音似的。

  叮叮,一聲輕輕的鈴聲響起,幔外又走進來一個玄衣女子,手裡提著兩個木盒,放到張問面前的桌子上,一聲不吭,拱手退了出去。

  沈碧瑤說道:“一點薄禮,不成敬意,請大人笑納。”

  張問打開木盒,猛地看見一雙大睜的眼睛盯著自己,嚇了一跳。原來木盒裡是個人頭!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那是來福的人頭。

  他又打開另一個木盒,是那個可憐的賣身葬父的姑娘素娘的人頭。

  張問不動聲色蓋上盒蓋,沈碧瑤讓他看這兩個人頭,一層意思當然是說把柄已在她手,以後張大人得聽話才行。來福和素娘該死,因為這件事萬一洩漏,那份供詞就沒有用了。把柄如賭桌上的骰子,只有蓋著時才值錢。

  兩人沉默了片刻,沈碧瑤道:“大人對這件薄禮還滿意麼?”

  張問道:“本官要多謝沈小姐的禮物才是。只是不知道,本官能送沈小姐什麼呢?”

  風起幔維輕動,吹得裡邊的珠簾也嘩嘩搖曳,珠子在泛著秋日的亮光。沈碧瑤的聲音如珠子在搖曳,清脆雙耳,“張大人的好意,妾身心領了,只是……城廂有幾個東家,望大人關照關照。”

  “民富方能國富,上虞境內的鄉紳百姓,只要遵守法紀,本官理應保護關照。”

  沈碧瑤道:“要是不慎觸犯了律法呢?”

  張問沉住氣,心道她是真的準備要挾利用自己了,她們想做什麼“不慎觸犯律法”的事,張問一時無法得知。

  但別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張問便直接說道:“還請沈小姐明言,是哪幾家?”

  沈碧瑤道:“到時候妾身自會知會大人。”

  沈碧瑤的聲音很好聽,很有女人味,讓張問心念一動,心道如果能娶了沈碧瑤,那自己的處境是不是能立刻逆轉呢?

  張問越想越覺得娶沈碧瑤這條路可行。授人以柄被人利用,自然能打入他們內部,但是這種作為一粒棋子的身份,同樣無法放開手腳;如果能娶了沈碧瑤聯姻,那就是他們的自己人了,張問的處境就能立刻得到改觀。

  這時張問心裡豁然一亮,不過要娶這沈碧瑤可能有點難度,不能操之過急。張問當下就漫不經心地布了一子,說道:“既然是沈小姐的朋友,本官當然會盡力。只是……”張問指著桌子上和盒子,“這兩個都是我的人,沈小姐不打招呼這麼就殺了,他們是下人也就算了。還有一個人還請沈小姐手下留情,對我很重要。”

  還有一個人知道內情,自然就是張問的後娘吳氏。張問在這種時候特意提她,就是要表現自己重情,對自己的女人的重視。

  張問認為,對於女子,特別是漂亮的女子,感情和依託對她們通常都很重要,甚至比前程還重要。女子要嫁什麼樣的男人?除了外表才華財富,當然要找一個在乎她的男人。一個重情的男人或許在名利場不得志,但如果手段到位,情場一定不會失意。

  情場官場,不也如圍棋麼,對無主之地,要率先布子,搶得先機。琴棋書畫都略通的張問,如何不明白如何下棋?

  沈碧瑤道:“妾身只想告訴大人,他們並不是大人的人,對於大人的人,妾身自然不會妄動,請大人放心。”

  張問布的先子不作痕跡,從沈碧瑤口氣裡聽出,她並沒有掛在心上,但張問明白已巧妙地在她心中稍稍留下了重情的印象,以後繼續布子,有了這粒子的鋪墊,會讓沈碧瑤少許多懷疑。

  張問道:“沈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本官就不多叨嘮,告辭。”

  “來人,送客。”

  張問出得竹樓,還是先前引路那白衣少女帶著他出去。張問故意左右看了看,低聲問那白衣少女:“笛姑呢?”

  白衣少女淺淺一笑,“姐姐說,有緣自會再見。”

  “哦。”張問心道上次在京杭運河上,被這個女人看出了彌端,看樣子她還真沒有說出去,再說沒有證據,光是感覺,她們的上峰也不見得相信。沈碧瑤這些鏢手,雖然都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但都是人不是。

  出得沈宅大門,幾個跟班忙走過來迎接,張問上了轎子,說道:“回衙門。”

  他放下轎簾,暗呼了一口氣,這次自送把柄,看似險招,其實不然。就像自己手無寸鐵,而對手有弓箭可以射殺自己,再送對手一把刀又何妨?險或是夷,取決於對手想不想殺自己而已,怎麼殺不都是一樣的結果麼。

  張問閉上眼睛,聽著外面小販的吆喝聲,讓人在感覺生活氣息的時候,心裡充滿了莫名的傷感。沈碧瑤院子裡的落花,是不是也如這小販的吆喝?

  他在腦中猜測周圍各人的想法,想著如果這知縣當得太狼狽,恐怕無法得到沈碧瑤的芳心。現在沈家有了自己的把柄,放心了許多,是時候管管下邊這些人了,否則無法辦事。

  管主簿這號人,不過就是鼠目寸光的老油條,自以為有經驗,要是和他玩點新鮮的,他就茫然了。張問正想和管主簿玩點他不知道的東西。

  回到縣衙,張問走進簽押房,二話不說,便下了一道公文,罷免了刑房書吏馮貴。沒有任何藉口,也不用什麼理由,知縣有這個權力。

  這道公文如一塊石子投進一攤死水,立刻激起了層層漣漪。本來管之安等人都以為那“大犬”之事過去了,卻不料知縣突然來了這麼一招。

  眾人紛紛猜測知縣的用意。連黃仁直也疑惑不解,見旁邊沒有人,便摸著鬍子喃喃道:“大人這出,老夫可是沒有看明白,大人是想……”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18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五章 夜行

  黃仁直對於張問隨意落子疑惑不解,張問笑道:“這廝竟敢算計知縣,讓本官出醜,他不滾蛋,誰滾蛋?現在可不是本官不想給人活路,是人太過分了不是。”

  黃仁直撚著鬍鬚想了片刻,搖搖頭:“理是這個理,但大人何必和這等人計較,這招卻是落了下乘。”

  張問笑了笑,說道:“下乘上乘,只要見效快不就行了?”

  黃仁直歎了一氣道:“老夫可不覺得能見效。”

  黃仁直說的效果是震懾下屬,而張問的目的是為了重新挑起管主簿等人的爭鬥之心。棋要連子,沒有爭鬥,怎能順理成章呢?

  這時不出張問所料,肥佬管之安和馮貴走進了簽押房。馮貴一臉哭相道:“堂尊,看在小的是堂尊屬下的份上,可得給小的全家老少一條活路啊,小的給堂尊磕頭了。”

  馮貴跪在地上討饒,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管之安,沒有說話。

  管之安呵斥馮貴道:“不懂規矩的東西,你是自作自受!”

  張問不動聲色,心道很快你也會自作自受了。馮貴叩首道:“小的知道錯了,堂尊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

  張問道:“這會公文已發,多說也晚了。”

  管之安忙道:“堂尊,您看馮貴怎麼也是熟人,要不刑房書吏那買缺銀子……”

  管之安自然知道張問對他不爽,他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按照規矩,買缺銀子理應給前任書吏。年輕知縣不懂,管之安把話說在這裡,旁邊的黃仁直總是懂的。

  張問打了個哈欠,說道:“再看吧。那個……沒有什麼事兒,本官先回去了。”

  管之安等人只得說道:“恭送堂尊。”

  張問回到內宅,見了吳氏說昨天的事已辦妥,以寬其心。吃了飯,便在屋中的籐椅上靜坐。周圍很安靜,只有偶爾響起的梆點聲。

  吳氏端茶上來,見張問閉著眼睛作沉思狀,便沒有打攪。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幽怨,昨天大郎還熱情似火,今天卻恢復了往常的冷淡。她輕歎了一聲,心道在大郎心裡,終究有比男女之情更重要的東西。自己這樣的殘花敗柳,不顧禮義廉恥,做下這等醜事,還能奢求什麼東西呢?

  突然張問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吳氏見罷吃了一驚,呆呆看著張問的眼角,無法明白這一滴眼淚包含了什麼東西。難道是……

  其實張問只是在溫習一些往事。

  只是他不會跟任何人說。每個男人,心裡都有一件“禁忌”的事,興許那事只是兒時相思鄰家姑娘這樣的小事,就是被人知道了也沒什麼。但他們從來不對人說,就算是最親近的人,卻總是獨自在心裡溫習很多遍。

  看似不可理喻,但是男人的特色正是這樣的不可理喻。

  無疑張問也不例外。

  當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把小綰忘得一乾二淨的時候,他把她藏在心裡最深處。

  夜幕拉下,張問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沉迷在回憶裡。吳氏早回房睡了,張問房裡的油燈無人挑燈芯,不知什麼已滅。

  當張問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漆黑一片。

  “嘎吱……”房間門突然輕輕開了,張問吃了一驚,輕輕站了起來,說道:“是後娘嗎?”說完急忙從原地移開,移到案旁,伸手小心去摸案上的劍。

  “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道。

  張問聽出來是笛姑,松了一口氣,這時手已摸到劍柄,卻並沒有鬆開,這笛姑三更半夜摸到老子房裡要幹什麼?

  只聽得門閂一聲輕響,門被閂住了。張問心裡一緊,手握緊劍柄,隨時準備抽將出來,他沒有說話,以免暴露方位,只靜靜等著看這笛姑要幹什麼。

  笛姑許久沒有聽見回話,已猜到張問的心思,便用打火石點燃了火摺子,說道:“事情緊急,有番子在外面,求大人救我!”

  火摺子亮起來,笛姑穿著一身夜行衣,面上依然帶著面具。

  張問想起當初在船上,因為生死懸於一線,不慎被她看破了玄機,此時不正好借太監之手除去她麼?

  張問想到這裡,遂不動聲色,問道:“我如何救你?”

  這時外面響起了嘈雜之聲,窗外火光一片,看來追兵已將縣衙圍了。張問心道先穩住笛姑,等外面的人進來,再借機將笛姑交出去。

  笛姑飛快地脫去身上的夜行衣,又將面具摘去。這時張問瞪大了眼睛喊道:“小綰!”只見面前的這張清秀的臉,額頭亮晶晶的,不正是小綰那張臉麼?

  笛姑看了張問一眼,也不及說其他話,抓起桌子上的硯臺,包在衣服裡,說道:“大人,院中可有水井?快將這衣服沉到水井裡!”

  張問這時也回過味來,這笛姑當然不是小綰,只是面貌很像罷了。但只需要這一點,張問頓時打消了落井下石的念頭,急忙拿起衣服,奔到院中,扔到了水井裡。

  “砰砰砰……”院門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張問回頭一看,隔壁吳氏也打開了房門察看,見到張問,吳氏說道:“大郎,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急道:“我也不知……後娘,我房裡有個女的,一會有人問起,就說是後娘買的丫鬟。”

  吳氏神情複雜道:“她是大郎的什麼人?”

  “來不及了,事關我的生死,後娘記得我說的話!”

  這時院外喊道:“堂尊,是稅廠的公公辦差,堂尊快開院門。”

  張問奔到自己房門口,見笛姑已經上了床,便揚聲喊道:“廠公稍後,待下官穿好衣服相迎。”

  說罷奔到吳氏房裡,拿了一身襦裙,回到自己房中,丟到床邊的椅子上,這才飛快地穿好官服,走到院門口去開門。

  只見門外火光沖天,一個穿著青色太監服的人站在正中,周圍還有許多皂隸快手,有縣衙的,也有太監帶來的。

  張問忙作揖道:“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拜見廠公。”

  太監尖聲道:“免禮吧,咱家帶人圍了縣衙,是為捉拿刺客,還請張大人協助。”

  張問躬身道:“是,是,廠公如有差遣,下官一定盡心去辦。不知刺客幾人,從何處進的縣衙?”

  太監道:“只有一人,此人拿短統欲刺殺稅使,事敗被咱家帶人圍追至此,從這邊翻牆入衙,咱家已經將縣衙圍死,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此人!”

  “馬捕頭!”張問馬上喊道。

  方臉馬捕頭拱手道:“屬下在。”

  張問下令道:“立刻清點差役,面生者先行看押!”

  “屬下遵命!”馬捕頭一拱手,立刻差遣衙役快手到各處辦事。

  張問又轉身彎腰道,“廠公,刺客是男是女,有何特徵?”

  太監對張問的態度非常滿意,語氣和氣了許多,“此人行蹤詭異,天黑沒有看清容貌,身作玄衣,手裡有一柄短統。”

  張問聽罷舒了一口氣,連男女都不清楚,只憑衣服和武器,這些東西早扔掉了。這縣衙裡的人何止百人?加上大牢裡的囚犯,更是紛雜,房間又多,要查起來,恐怕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時間一久,誰知道刺客是不是跑了,不是說刺客行蹤詭異麼?

  張問作沉思狀,片刻之後說道:“說不定刺客會喬裝打扮混在人裡,只能抓住生人審問。”

  太監點點頭,看了一眼張問的內宅,說道:“不知張大人的內宅……”

  張問忙道:“哦,下官只有後娘和一個奴婢,下官這就叫她們出來再行搜查,這刺客也不定藏在什麼地方。”

  “呵呵……咱家得多謝張大人才是。”太監說道。

  張問便回到院子裡,將吳氏和笛姑叫了出來,安排在一間很小的公廨裡。笛姑低著頭,火把煙塵大,朦朧中見她穿了一身舊襦裙,也看不甚清楚。因為張問說了兩個人是內眷,本來眾人就知道張問有個丫鬟叫素娘,別人也沒有注意。

  管之安等官員,沒有住在縣衙裡,倒讓張問松了一口氣。

  一大群人就這樣在縣衙裡翻了半夜,也沒查出任何東西來。張問便說道:“指不定刺客已經喬裝打扮混進了衙役裡。”

  太監點點頭說道:“咱家叫人清點咱們的人,張大人尋幾個人清點衙役。”

  “下官遵命。”張問便叫來馬捕頭,帶著幾個老衙役查看自己的人。搞了幾個時辰,天都亮了,公雞也打鳴了,依然沒有結果。

  一個皂衣走過來,跪倒道:“稟陳公,四處都搜了,未見刺客蹤影。”

  太監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東邊半出的朝陽,都過了這麼久,恐怕是拿不住刺客了。指不定已經換了皂衣,混進衙役裡邊,尋機跑了。太監便說道:“大夥收了。”

  張問忙帶人躬身相送。然後遣散了聚集的皂衣快手,這才到安頓吳氏和笛姑的公廨裡叫她們回宅。回到內宅,院子裡亂糟糟一片,張問心道恐怕櫃子裡放的幾錠銀子也被搜去了。

  此時已經天亮,張問打量了一番笛姑,還真的和小綰的長相十分相似,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19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六章 日記

  “本以為大人會落井下石,趁機將我交出,除去隱患。”笛姑的眼睛裡有疲憊之色,但依然亮晶晶的,如圓潤飽滿的額頭。

  昨晚她實在沒有選擇,被圍在縣衙裡,要逃談何容易,衙役都是結隊而行,她一個女子,如何混進去不被發現?

  張問不敢盯著她看,只在餘光裡貪婪地看著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可惜,她不是小綰。他沒有表露出自己的內心,只是慢慢喝著茶,卻不覺間將茶葉一起喝進嘴裡,為免失態,只得將茶葉吞了。

  笛姑又道:“大人為何會冒險這樣做?”

  張問笑了笑,說道:“上次你為我保守秘密,現在我們兩不相欠。”

  笛姑搖搖頭,表示不信。張問道:“你還不明白?”

  他自然不會說是因為笛姑長得像一個舊人。沒有女人願意做別人的替身,張問深明其中的道理。他正要靠近笛姑,對笛姑表現出情意,因為笛姑是沈碧瑤身邊的人。他要讓沈碧瑤看見自己是如何對女人的,惹癢沈碧瑤那個女人的春心。

  笛姑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張問,又低頭想了片刻,說道:“大人的意思我不懂。”

  張問用專注的目光看著她,說道:“以後你會懂的。”

  笛姑嫣然一笑,張問渾身如沐春風,他想起笛姑說的話:褒姒如果常常笑,就值不起烽火戲諸侯了。

  仿佛為了她的一笑,冒險是值得的。

  張問的心情仿佛也變得輕快起來,便扯開話題說道:“他們說你用的武器是短銃,上次在船上,我也看見了那柄短銃,形狀奇特,我一直有個疑惑,它是如何不上藥就能發射兩次?發射聲音怎麼變小的?”

  笛姑看了一眼院外,說道:“可惜已經被沉到井裡了,不然可以給大人看看。不過現在也沒有用了,那種特製銅殼彈藥,現在不能做出來。”

  張問不解,既然不能做出來,那原來的彈藥是哪裡來的,那柄短銃又是誰做出來的?

  笛姑想了想,說道:“大人昨晚救了我的性命,我有一件東西送給大人,聊表謝意。”

  張問擺擺手道:“你不必客氣。”

  “相信大人對這件東西一定感興趣。”笛姑從懷裡摸出一個本子,放到桌子上。

  張問拿起那本子,翻開,裡面寫著蠅頭小字,筆劃很細,像是硬筆寫成,是橫著寫的字。第一排寫著:記日明大。

  不通。但張問飽讀詩書,很快明白是反著讀的,念道:“大明日記……這字為何反著寫?”他看了下面的字,中間很多字造型奇特,他讀書不少,卻從未見過那些字。

  笛姑道:“不是反著寫,是這個人來的地方就是這麼寫字的。”

  張問道:“日本國,朝鮮國,寫字仿照我大明,未聞反寫字的邦國。”

  笛姑搖搖頭道:“此人也是漢人,不過是從四百年後來的。”

  “哦?”張問覺得不可思議,人如何跨越年月?但看笛姑的神情並沒有戲弄之色,而且笛姑也不是個愛頑笑的人,張問便再次埋頭看那個本子。

  一些字像草書的簡寫,大概能猜出是什麼字,畢竟漢字是象形文字,第二行寫著:媽的,老子居然穿越了,是明朝!哈哈,老子還帶著一把手槍,古代美眉,傳說哥來了……

  張問繼續看下去,自然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不過大概能看明寫了個什麼事,前面描述了筆者是來自四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愛好歷史等等,後面寫了筆者在大明的經歷。

  經歷是一個極其虐主的故事。因為著裝奇特言語怪異,村民要抓他去見鄉老,他情急之下開槍打死了兩人,招來了官府捕快,於是四處逃命,溫飽難以解決,危機四伏……

  旁邊的笛姑說道:“當時我們正在廟裡休息,那個人想偷我們的馬,被我們發現,就用短銃襲擊我們,打傷了我們兩人,一番打鬥之後,被我們捉住,那個人也受了重傷。我從他身上搜出了短統和這本子,還有其他一些東西,覺得很奇怪,便為他抓藥療傷,養了半個月,最後還是死了。”

  張問翻看著後面的內容,記錄了萬曆四十五年後的一些大事,張問看到上面說,萬曆四十八年,皇帝駕崩。

  張問看到這裡,心道:這本子絕不能讓別人看到了,不然光憑這一條就得誅滅九族。

  想罷說道:“這個本子除了你,還有誰看到了?”

  笛姑搖搖頭道:“當時的兩個同伴不識字,只當那個人是個瘋癲之人。只有我看了,見裡面有違禁的字,便沒有讓別人看。”

  張問點點頭,笛姑倒是個很有嗅覺的人。

  後面還記錄紅丸案,移宮案等事,上位者是泰昌皇帝。張問並不完全相信這個本子寫的東西,因為跨越年月這樣古怪的事聞所未聞;但張問不是一個古板的人,雖然聖人不語怪神力,他通過瞭解的線索,也不是完全不信,將信將疑。

  按照本子上說的,張問認為他說的泰昌皇帝就是現在的太子朱常洛。因為經過國本之爭和梃擊案,福王是不可能再上位了。

  本子上說泰昌皇帝只做了一個月皇帝就駕崩了,引發紅丸案。這又是一條犯禁的東西。這書真是實實在在的禁書。

  然後上位者是天啟皇帝,是個不識字的木匠,朝政操於同樣不識字的知己宦官魏忠賢之手,大勢捕殺東林黨。天啟當了七年皇帝,一次遊玩劃龍舟落水生病駕崩,魏忠賢欲篡權而不得,上位者是崇禎皇帝,當了十七年皇帝,明亡。換代,建州女真人建立的清朝,曆兩百餘年,後面還記錄了和日本國的甲午戰爭,八國聯軍等等事情……

  後面還有些記錄個人想法和後世的東西,張問一時沒有細看,只等以後慢慢研讀。

  張問看完,看了一眼笛姑,默不作聲,沉思許久,心道此書仿佛憑空捏造、玄乎異常,但細想之下,除了穿越年歲這樣的事難以想像之外,後面的歷史卻說得通。如果純屬是筆者虛構的,那麼他也一定是個看破當今廟堂玄機的讀書人,可這書法實在不像個飽讀詩書的人……

  是不是虛構,只看後面記錄的歷史是不是能靈驗。張問心下想著,如果真不錯,那這書的價值……張問作為一個官,自然明白能預算天道的價值!

  笛姑見張問抬起頭來,便說道:“大人覺得這本子記錄的東西,可信嗎?”

  張問搖搖頭道:“要等以後才知道……這件事最好不要說出去。”

  張問提醒了一句,不過也沒關係,說出去也沒人信,說皇帝什麼時候死,反而容易惹禍上身。

  笛姑點點頭:“放心,我不會和別人說。”

  張問聽罷,又想起了在船上被她看穿,她也是說的這句話,不覺有些感慨。

  這時笛姑站起身來,說道:“昨夜大人的救命之恩,定不相忘,告辭。”

  張問本想問笛姑為什麼要去刺殺稅使,但轉念一想,這種事恐怕事關沈家乃至整體的佈局,笛姑不定知道,知道恐怕也不會說,便拱手與之道別。

  笛姑走後,張問出了內宅,到簽押房處理了一些公務,趁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又將曹安叫到內宅,拿出一張紙來,說道:“你去找個人,讓他佯裝想買刑房書吏的缺,去管之安府上奉承他,並求這紙上的幾個字。”

  曹安看了一眼那種紙,上面寫著:閨範圖說。

  曹安不明白為何要求這麼普通的四個字,但他為張家辦了幾十年的事,主人吩咐的事,不明白也不問,照辦就是,便說道:“是,老奴這就去找人辦……要是管之安不願意寫怎麼辦?”

  張問想了想,笑道:“管之安這樣的見識,不會明白這四個字的玄機;他正要和我爭勢,有人依附奉承當然求之不得。所以放心,他會寫的。”

  曹安小心將紙放進袖袋,躬身道:“是。”

  過了一下午,到了日暮酉時,張問回內宅等著曹安。夜幕降臨之時,曹安回來了。

  張問見罷有些急切地問道:“怎麼樣,他寫了沒有?”

  曹安拿出一張宣紙,放到案上,說道:“如少爺所料,管之安很高興,寫了四個大字。”

  張問展開那張宣紙一看,四個大字賣弄得眉飛色舞,還在角下題名蓋印,張問呵呵一笑,說道:“所料不錯,管之安連上虞都沒出過吧,也就這點見識。這四個字夠他喝一壺的了。”

  見曹安不解,張問解釋道:“萬曆二十六年和三十一年的兩次妖書案,隱射國本,龍顏震怒。那件事很少有人敢提起。這四個字,事關妖書,你說是不是夠管之安害怕的?”

  多年前的妖書案,說到底就是“國本之爭”的延續,是兩宮貴妃皇子爭儲的事,其中又有大臣借機打擊政敵的陰謀陽謀參雜,水渾得一團糟。

  而“閨範圖說”四個字是一本書的名字,是鄭貴妃指使伯父鄭承恩及兄弟鄭國泰重新刊刻的新版《閨範圖說》,隱射國本,後來某些大臣以此為契機佈局黨爭。

  情況複雜,不一細述,總之管之安寫了這麼四個字,細推之下,絕對可以安上“機深志險,包藏禍心”等罪名,誅滅九族也不為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0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七章 貪事

  三堂裡掛著字畫和絲竹鐘鼓樂器,雖然陳舊,卻別有一番滋味。這儒雅的堂屋裡,有多少任知縣在此苦參玄機或者滿腦貪欲,這裡發生過多少密事、醜事、賢事,已經無從知曉了,只有這些陳舊的物什,默默地見證。

  夜幕已經拉開,屋裡屋外掛著寫了“縣衙”字樣的燈籠,周圍只有一些值房的皂衣。官吏們都回家去了,雖然《大明律》有規定官吏必須住在縣衙裡,但縣衙裡的公廨當然住著不舒服,明朝二百餘年到現在,很多規制都名存實亡,除了知縣,官吏一般都住在外面。

  張問見案桌上放著一根橫笛,在不經意間想起了笛姑,便將橫笛拿了起來,徐徐吹奏了一曲。

  良久之後,張問放下笛子,聽得堂外一人道:“時而蒼勁嗚咽,時而清幽雅致,時而好似有說不盡的柔情,時而又好像激叫入青雲慷慨切窮士。妙!妙!”

  自然是管之安的聲音,不出張問所料,叫曹安去一說“閨苑圖說”四字的玄妙,管之安就連夜趕回來了。而且張口就是馬屁,一切盡在張問預料之中。

  管之安走進三堂,躬著身體滿面帶笑道:“堂尊高雅,高雅!”

  張問看了一眼那肥佬,呵呵一笑,心說你懂個屁,又半眯著眼睛吟道:“芳林皓,有奇寶兮;博人通明,樂斯道兮。般衍瀾漫,終不老兮;雙枝閑麗,貌甚好兮。八音和調,成稟受兮;善善不衰,為世保兮。絕鄭之遺,離南楚兮;美風洋洋,而暢茂兮。嘉樂悠長,俟賢士兮;鹿鳴萋萋,思我友兮。安心隱志,可長久兮。”

  吟完還“哈”了一聲,好似喝了一碗美酒一般回味無窮,反復念了兩遍“安心隱志,可長久兮”。

  這時張問好像剛發現管之安一般,哦了一聲,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原來是管主簿,坐下說話。”

  管之安一臉恭敬道:“堂尊在此,下官豈敢坐下。”

  張問心道這廝的態度變得很快嘛,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

  “啊……那個閨苑圖說……”

  “堂尊……”管之安臉色一變,急忙打斷張問的話,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皂衣,吩咐道,“你們先下去,非招不得靠近。”

  皂隸關上堂門,管之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訴道:“堂尊,下官上有老下有小,您大人大量可別將事兒說出去。下官不過就是堂尊的一條狗,汪汪汪……堂尊叫下官向東,下官絕不敢向西……”

  張問愕然道:“管主簿,你在心裡都罵我上萬遍了吧?”

  管之安忙道:“下官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下官就算敢罵自己的爹娘,也不敢罵堂尊啊,堂尊……”

  “真的?”

  “可不是,如果有半句假話,就讓下官五雷轟頂……”

  這時,“啪啪……”突然想起幾聲聲音,管之安渾身一顫。片刻之後,才明白是敲更的聲音。

  張問皺眉一拍額頭道:“本官原本想,你處處和本官過意不去,這次總算抓了你的把柄,只要交上去,本官這口惡氣總算出了。”

  管之安急忙通通直磕頭,“堂尊,下官如何敢和您過意不去啊……都是、對,都是那梁縣丞指使下官這麼辦的,以後下官再不聽那狗屁縣丞的,下官惟堂尊馬首是瞻,堂尊、堂尊……”

  張問踱了幾步,故作猶豫狀,沉吟道:“你是說放過你?也對,就算弄翻你一個,打草驚蛇,還有那麼些人,就不好弄了……你們把銀子都獨吞了,本官想去風月樓玩玩也捉襟見肘,這可怎麼辦才好。”

  管之安急忙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銀票都掏了出來,雙手呈了上來,“堂尊,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堂尊笑納。”

  張問一把抓了起來,數了數,有一兩百兩,笑道:“果然是小意思……啊,人家寒煙掛牌一次就是三十兩,也夠會她幾天了。”

  管之安額頭上冒出幾根黑線,要是天天去玩青樓頭牌,就是金山銀山也不夠這知縣大人揮霍的。

  張問看了一眼管之安的神情,一本正經道:“這麼著也不是辦法,對了,管之安,你知道為寒煙贖身要多少銀子麼?”

  管之安的臉更黑,低聲道:“大概幾萬兩銀子……堂尊,這……就是把下官整個賣了也沒那麼多銀子啊!”

  張問點點頭,說道:“既然你是本官的人了,本官也不能太虧待你了不是。”

  管之安聽罷舒了一口氣,急忙如雞啄米一般點頭道:“是,是,謝堂尊體諒下屬,謝堂尊。”

  張問沉思許久,一拍大腿,高興道:“本官有個好辦法!”說罷勾了勾手指,管之安急忙將頭靠過去。兩人就是一副狼狽為奸的樣子。

  張問在管之安耳邊低聲道:“不久就是今年的縣試,管之安你在上虞的路子熟,找家客棧,入住者一人收八九兩,住滿給定金掛名號,都收應考士子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縣試就是考秀才的“小試三部曲”的第一次考試。先由各地知縣出題考,叫縣試;然後是府裡出題,叫府試;通過前兩次考試的士子就是童生資格了,然後參加省裡派來的學道主持的院試,通過院試,就是秀才了。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只有中了秀才,才正式踏入了科舉的正路。

  管之安聽罷心裡吃了一驚,他當然明白知縣的意思,就是找個中介,收受士子的賄賂。士子們寒窗十載,自然不會為了幾兩銀子就影響科考,一般都會低頭給錢。幾兩銀子不多,但是每年應縣試的士子有一兩千人,一人幾兩,就是一兩萬兩銀子!

  但是這種事一般沒人敢做,明代文官治國,尤重科舉,當官的為了銀子什麼都敢亂來,就是科考不敢亂來,抓住就是重刑。這樣大肆收受賄賂,要是有激起士子的憤怒,只要有幾個人告將上去,一應人等就得玩完。

  管之安暗暗捏了一把汗,這知縣大人是不是官當得不耐煩了?忙提醒道:“堂尊,在科考上動手腳,可嚇人,堂尊三思。”

  張問瞪眼道:“怕什麼?不是叫你找家客棧嗎?萬一查將下來,找人頂罪就是。”

  “這……”管之安這時陡然意識到這是用陰招對付張問的好機會,被張問抓著極可能被滿門抄斬的小辮子,就如頭上懸著一柄利劍,管之安當然想把那把劍搞下來。

  想到這裡,管之安立刻改變口氣道:“那下官試試看。”

  張問似笑非笑地看著管之安,說道:“你可別想著耍什麼花招。”

  管之安急忙點頭哈腰道:“下官就是想著對爹娘耍花招,也不敢在堂尊面前賣弄啊。辦事的進展,下官隨時知會堂尊,堂尊放心,下官一定小心翼翼,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

  “很好。”張問端起茶杯,放在空中不飲。

  大夥喜歡虛套客套,不想再說話要送客了,又不好意思明說,總是有一些瑣碎的小規矩。端著茶杯不飲,就是要送客的意思。

  管之安見罷便躬身道:“下官告辭。”

  張問不忘囑咐了一句:“一定要小心,專心辦事,別想歪的,把事兒辦好了是正事。”

  “下官明白。”

  管之安回到家裡,叫人關了院子各進的大門,其堂弟管之平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堂兄拿回那副字了麼?”

  “拿回個屁!”管之安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挺了挺胸,“姓張的會把這樣的把柄還我?你也不用腦子想想。”

  管之安憋了一肚子氣,將堂弟幻想成張問,罵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堂弟管之平愕然道:“我奶奶也是你奶奶,你罵她老家人作甚?”

  “我罵那狗日的張問。”管之安打開門左右看了看,又忙關上房門,說道,“那狗日的要咱們找個中間人,收縣考士子們的錢。”

  堂弟愕然道:“知縣想在縣考中舞弊?”

  “也不算舞弊,就是威脅士子們,不住或者不下訂,就可能落榜。”

  堂弟皺眉道:“就算是這樣,也不是好玩的事,這些士子,指不准有人憤而上告,考場舞弊那是殺頭的大罪!”

  管之安摸了摸肥厚的肚皮,低聲道:“叫人一口咬死是他張問指使客棧幹的,和咱們何干?”

  堂弟管之平踱了幾步,沉思許久,沉聲道:“可咱們有把柄在知縣手裡,到時候栽贓在知縣身上,咱們卻沒事,他定會懷疑是我們做下的手腳,一氣之下魚死網破,將那副字拿出來見光,可不是兩敗俱傷?”

  “這倒不得不防……”管之安猛灌了一口茶,呸呸吐掉口裡的茶葉,一拍額頭,說道,“他娘的,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弄死那狗日的張問才是大事!到時候便叫人供詞我也有關便是。一同獲罪,他張問是知縣長官,大罪得他扛著,老子不過是下邊的人,大不了就是杖刑迦示,還能繼續在這上虞縣混下去,怕他作甚?”

  堂弟皺眉道:“我瞧著,這張問既然願意叫堂兄辦事,定是無人可用,以為有了堂兄的把柄,就把堂兄當自己人了。咱們何不退一步,幫襯著他,大夥都安穩一些。這事要是案發,叫客棧頂罪,將贓銀拿出來便是。”

  “你知道個屁!”管之安怒道,“這就是對整個上虞縣說,我管之安失勢了,不過是知縣的一條狗,以後還有多少油水?”

  堂弟搖搖頭道:“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堂兄別太小看知縣了。”

  管之安道:“他?不過就是肚子裡有點墨水的青皮小子,老子這次就是栽在墨水上邊。玩其他的,他毛還沒長齊。姓張的有多少斤兩,我早就掂量好了,放心去辦就是。”

  堂弟道:“那可得找信得過的人,以後供詞才好做,三姨家的客棧如何?”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0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八章 客棧

  縣考本來是三月間舉行,但因皇帝已幾十年不上朝,許多事情運轉不靈,萬曆四十五年上虞縣缺長官竟缺了一年之久,今年三月的縣考也擱置了,上邊便下了公文,叫新任知縣張問在九月間補試一場。

  距縣試還有十日,張問在二堂中翻看著四書五經,在心裡構思題目。縣考第一場匯試有幾道題,包括:寫一首五言六韻;四書兩道;首議分題,已冠未冠不一樣,十六歲的就是已冠。

  張問也是從科班裡混出來,對這些規則很熟悉。他拿起《孟子》的時候,頓時想起一句話“禹惡旨酒,而好善言”。認為這句話可以作為題目,不過要去掉後半句,題目只要四個字就行了:禹惡旨酒。

  字面意思就是,禹這個人不喜歡美酒。然後寫篇八股文。

  沒讀通《孟子》,恐怕記不清後半句,這個題目可以考士子是否讀通了典籍。

  這時候鐘聲響起了,酉時已到,眾官吏紛紛進來交代工作,然後去畫酉,就告散,等明天一早又到縣衙點卯,在縣衙工作就是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張問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走出二堂,皂衣見罷忙打了三下點,表示堂尊要進三堂了,閒雜人等回避。屋簷下兩個衙役正在說著什麼,聽到打點,向這邊看過來,看到張問,急忙回避。

  張問心道管之安那個什麼親戚開的客棧,公然收錢的消息,恐怕縣衙裡很多人都知道了吧。

  大夥暫時還看不懂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又有熱鬧看了,何樂而不看。張問一副松垮垮的姿勢走路,準備回去換衣服,他也想出去看看這事熱鬧。

  不得不說,人的心境,很容易受到身體的暗示。比如你渾身松垮垮了,心情也就仿佛輕鬆起來。

  張問想起了笛姑,這個女人平時坐沒坐像,站沒站像,總是松垮垮的,行動起來卻動如突兔。張問猛然想到,自己這副樣子,是不是因為受了笛姑的影響?

  他發現自己常常想起笛姑。

  張問換好衣服,叫來曹安同往,幾個皂隸跟班在後面跟著,出了縣衙,徑直來到縣前街上的“上虞客棧”,這客棧就是管之安那個親戚開的客棧,平日沒少收中介費。

  比較大筆的陋規,要做得隱蔽,一般都是通過官吏的親戚朋友開的客棧收受,也就是中介。百姓不得已要和官府打交道的時候,要先摸准門路,到相應的客棧納錢,給了錢,辦事就很順利了,如果沒有通過中介,對不起,事兒就有點麻煩了。

  這時候應考士子湧進城裡,家境殷實的,有書童奴僕親屬相隨,城裡的客棧簡直爆滿,而“上虞客棧”更是人滿為患,依然後士子進去,大概是在交定錢。

  “你們幾個,跟遠點。”張問回頭對高升說道。前呼後擁走過去,恐怕太引人注意了。

  張問和曹安走近客棧,見著一個年輕人背著書從客棧門口經過,這時一個身寬體胖的人走到年輕人旁邊,搭訕道:“這位公子,一定是進城考縣試的士子吧?”

  那搭訕的人長了一張和善的彌勒臉,看起來十分面善。張問便走到一個地攤旁邊裝作看貨,想聽聽他們要說什麼。

  那年輕人顯然不認識彌勒臉,說道:“您是……”

  彌勒臉道:“公子不用問老夫是何人,老夫只想給公子指個去路。”彌勒臉指了指橫街的那家客棧,說道,“公子可以去上虞客棧住宿……不過這會兒怕是早滿了,公子住不了,交六兩定金便可。”

  “六兩?”那年輕人一臉驚訝。

  彌勒臉笑道:“咱也不打機鋒,上虞客棧現在住的全部是考縣試的士子,您可以去應考的士子那裡問問,他們為啥要住上虞客棧。就是不住上虞客棧的,也在裡面交了住宿定金掛了名號。”

  “哦?我看這家客棧裝潢一般,一般的客棧一天一晚也就不過一百文,他們定金就要收六兩,何以貴了如此多倍?”

  彌勒臉神秘兮兮地說道:“不掛名號的,文章寫得又一般,恐怕就……”

  年輕人有些怒氣道:“您不用說了,我明白了。只是有一點不懂,科考也敢來這一套?”

  “這只是縣試,就算你考不過也可以捐糧取得童生資格,有甚關係?再說六兩對於公子們來說,不過是小錢罷了。”彌勒臉搖搖頭道。

  年輕人沉吟片刻,說道:“我先問問再說。”

  “好,公子請便。”

  張問見罷和曹安對望一眼,心下了然,正欲離開,這時見著客棧門口來了兩個人,一個老頭,一個年輕人。因那老頭身上穿得太破爛,卻和穿長袍的人走在一起,張問不由得心生好奇,難道是父子倆?便停下腳步想看個究竟。

  那老頭一身短衣補丁重補丁,幾乎將原來的麻布都蓋完了,肩膀上搭著一塊烏黑的毛巾,臉上手上深深的皺紋簡直觸目驚心,皮膚曬得泛黑,眼窩深陷,一看就是做力氣活的百姓。

  老頭弓著背,巍顫顫地從衣服裡小心拿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拿出幾塊銀子,說道:“二娃,拿進去交定錢吧。”

  那穿舊長袍的年輕人抹了一把眼淚,憤憤地說道:“這些狗官!”

  “二娃!”老頭眼裡閃過一絲驚慌,將銀子塞進年輕人的手裡,“禍事都是從嘴裡出來,說話可得注意。”

  年輕人將銀子塞回老頭手裡,說道:“爹,這錢兒子不能要!您老幫人打穀,烈日當空血汗齊流,整整一天,才得三十文,六兩銀子九千文錢,得流多少汗,出多少力?您的背都彎了,兒縱是禽獸,豈能受之?”

  老頭和年輕人推搡著那幾塊銀子,最後有些怒氣道:“二娃!爹叫你拿進去,你就拿進去!你只要好好讀書,將來做了官,知道百姓的一錢一文,一米一穀,是怎麼來的,能體恤一方百姓,爹出些血汗算什麼。”

  “爹……”年輕人當街跪倒在地,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年輕人磕了三個響頭,拿了銀子走進客棧。張問在地攤旁邊磨蹭著等他出來,對曹安遞了個眼色,曹安便尾隨過去。

  追上二人,曹安走到他們面前,說道:“兩位,請留步。”

  老頭見曹安身上的新布衣服,彎著腰說道:“這位老爺,找小民啥事?”

  曹安道:“我家少爺有件東西相贈,請老丈笑納。”說罷從身上摸出一錠十兩的銀子,交到老頭手裡。

  那兩人順著曹安的目光,看向張問,年輕人突然說道:“你們無名無故送銀子是什麼意思。讀書人,豈能受嗟來之食?”

  曹安淡淡道:“你不為自己,也為你爹減輕些擔子不是?”

  年輕人默然。曹安拱手道:“告辭。”

  老丈彎著腰拜道:“小民謝老爺恩施。”

  張問和曹安很快混入人群中,曹安在張問側後低聲道:“少爺,是不是要叫人打探一下那後生的姓名?”

  “不必了。”張問搖搖頭道,“此人背負父命,就算做官也是海瑞那樣的官。官太清,如何為我所用?海瑞除了名垂青史,辦成什麼實事了?”

  “是,少爺。”在曹安心裡,這個少爺竟比以前的老爺還要有心思。

  張問看了一眼曹安,知道他不明白剛才為什麼如此大方,便多說了一句:“做官不定要做好官,但一定要讓百姓誤認為你是好官,出現這麼多問題,不是你不想搞好,而是下面的官吏不好好執行政策。”

  他回頭看了一眼上虞客棧,心道:祭起反汙大旗,就在近日。

  第二天在簽押房,黃仁直終於忍不住,尋了個沒人的機會,問道:“上虞客棧的事,大人知道吧?”

  張問點點頭:“路人皆知。聽說上虞客棧的東家是管之安的親戚,這幫人,也太過分了!”

  黃仁直摸著鬍鬚冥思苦想,但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中間是怎麼回事,明目張膽在科考上動手腳,就算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會這麼昏幹吧?

  “老夫實在是想不通,這管之安想幹什麼?挑釁大人的威儀?可這不是洗乾淨了脖子,自個伸到大人的面前麼……就算找人頂罪,可那客棧不是他管之安的親戚?沒道理推自家人跳火坑啊!明明就是必栽的事兒,這麼做有什麼用處?”

  張問也皺眉苦想,按著太陽穴道:“這兩天我也在想這件事,本來早就想動手了,可又怕這管之安設了什麼套兒讓我去鑽,就想等等看。要知道,本官一到這上虞縣,就被管之安來了個下馬威,此人經驗豐富,不得不防啊!黃先生認為是怎麼回事?”

  黃仁直冷笑道:“什麼經驗豐富,老夫這麼些日子還沒看清楚他?不過就靠著懂點小地方規矩,會些雕蟲小技而已。能有什麼套?大人只管拿了人再說,他管之安不認帳,起碼客棧得頂罪。”

  張問沉吟道:“我看再等幾天,不宜操之過急。輕敵冒進,兵家大忌也。”

  張問心道:等再過幾天,銀子收得差不多了,起碼沒做賠本買賣不是。

  黃仁直搖搖頭:“大人得儘快,要是拖下去,驚動了上邊,恐怕大人也脫不了干係。”

  張問一拍大腿,瞪眼道:“對了,這廝不會是想用苦肉計,自割一塊肉,要把本官一起拖下水吧?娘的,老子和他有仇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21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一九章 突襲

  臨考還有三日,一大清早,公門吏典、兵卒及裡長人等,都置簿付承發典吏收掌,畫卯開始上班。

  張問升大堂,這個時間是為早堂,卯時至辰時。清早升堂,並不審案,糧裡長等各照都圖,挨次站立堂下,作揖聽發放出。

  皂隸報門,陰陽報時,同僚揖,首領揖,六房揖,門庫參見,始將公座簿以次僉押。內外巡風、灑掃、提牢、管庫等各報無事,自吏房起先將一日行過公文,或申或帖或狀,依數逐一稟報點對,各房挨次僉押用印。然後放裡老挨圖入見,比較裡老,催辦公事。

  張問十分嫺熟順暢地處理了這些雜務,召首領等官吏到堂,揚聲道:“本官獲報,縣前街上虞客棧冒名縣衙之名,收受縣考士子賄賂,此等行徑,簡直是無法無天!”

  肥佬管之安一聽,迷惑不解,眼巴巴地看著張問,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姓張的怎麼現在就先動手了?

  底下的人猜測,那客棧怕是管之安授意這樣幹的,因為客棧老闆是管之安的親戚。大夥這時見知縣要用武,都覺得是管之安太過分,太沒把知縣放在眼裡了。

  張問冷冷看了管之安一眼,心道:現在該老子讓大夥看看,誰給誰下馬威,和知縣作對是什麼下場。

  當即一拍驚堂木,喝道:“馬捕頭!”

  闊臉馬捕頭一臉正氣,奔於堂下輯道:“屬下在!”

  “即刻差公人,押上虞客棧一干案犯到衙審問!”張問當即提筆用朱砂寫牌票,交于馬捕頭。因為是出了正式牌票,書吏立刻備案這次行動。

  這時管之安站不住了,一臉恐慌道:“堂尊……這是……”

  張問盯著管之安道:“怎麼?主簿認為不妥?”

  管之安一臉苦相,左右無計可施,有滅門的把柄在張問手裡,他還敢公然和張問唱反調不成,這時候上面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上虞縣知縣最大,管之安沒法攀咬張問。

  管之安面上的肥肉不自覺地抽動,咬牙道:“是、是……哦,不是,不是,下官覺得十分妥當。”管之安就像嚼著一塊黃連一般難受,對門口的一個皂隸做了一個眼色,皂隸會意,跟著馬捕頭出了縣衙。

  張問眼尖,將這個小動作看在眼裡,但不點破。馬捕頭帶著一干皂隸快手,直奔過縣衙街西邊的丁字路口向南一轉,走一段平安坊,橫街就是縣前街,徑直沖向上虞客棧。

  “閃開!”馬捕頭按刀馳馬,公然在鬧市橫衝直撞,將小攤小販搞得雞飛狗跳。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找回了作為男人的威風。

  馬捕頭在客棧門口勒住馬口,大吼一聲:“將老闆、掌櫃、小二、廚娘、雜工一干人等,盡數捉拿!”

  眾皂衣聽罷不問青紅皂白,沖將進去。一個臉上有大痔的瘦小老頭從樓上奔下來,見到眼前的陣仗,哼了一聲,“都給我站住!撒野也得看看這是什麼地兒!”這瘦小老頭便是管之安的姨父王四,人稱四爺。

  皂隸等人都知道這上虞客棧是管之安的地方,雖然有知縣的命令,但條件反射地有些畏懼,便將門外的馬捕頭叫了進來。

  馬捕頭冷臉拿出了牌票,心道這會兒還跟著管之安混,不是眼瞎了麼,將牌票舉到王四面前,冷冷道:“王老闆看清楚了,這是縣衙的朱砂牌票,本差奉命拿人,王老闆,和本差到縣衙走一趟吧。來人,給我綁了!”

  “誰敢!”王四聲色俱厲地喝了一聲,皂隸等在管之安的積威下站在原地。這時眾士子都從樓上走到樓梯上,俯身看熱鬧,議論紛紛,人說這上虞客棧是冒名收錢,眾人憤憤然,嚷嚷著要求退錢。

  馬捕頭冷笑一聲,厲道:“王老闆,你想清楚了,敢拘捕,杖二十!打傷公人一指,斬!兄弟們,給我上!”

  眾衙役聽罷正要撲上去,王四認為管之安在這一帶誰敢不買帳?不就是一個小小捕頭麼,還真橫起來了。後面的家丁奴僕靠上來,他便藏於人後。

  這時先前站在大堂門口的皂隸,接了管之安眼色的人,忙走到中間,說道:“馬哥,大家都是熟人,讓小的勸四爺兩句如何?”

  馬捕頭哼了一聲。

  皂隸走上前,在王四耳邊低聲道:“主簿這次也護不住您老了,他讓小的給您帶句話,別亂說話,主簿自有辦法搭救您老。”

  王四認識這皂隸,是管之安的人,這才對奴僕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馬捕頭冷冷道:“走哪裡去?全部拿下,一個都不能少!”皂隸一擁而上,拿著繩子鏈條將客棧裡的一干人盡數捉拿,馬捕頭又下令看管櫃檯銀鋪,只待上邊下令清繳贓款,又發人封了王家宅院,所謂贓銀,恐怕很難分清。

  押送縣衙的時候,張問正坐在大堂公座上,俯視眾官吏皂隸,眾人莫不敢言,公堂上靜悄悄的,只有麻雀在院子裡嘰嘰喳喳。

  張問看著門口,等著馬捕頭覆命,一言不發,無人知道張問在想什麼。管之安渾身發冷,背心冰冷潮濕一片,這時候才隱隱感覺到,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看透的。

  過了許久,馬捕頭走進大堂,輯道:“稟堂尊,案犯盡數捉拿,請堂尊示下。”

  旁邊的黃仁直摸著鬍鬚,一言不發,一臉得志。雖然是管之安自己送上門,張問順手辦事,但黃仁直覺得今天張問辦的事實在是幹脆利落,十分漂亮。只說在縣衙裡,黃仁直當然和知縣是站一條線的,這時候黃仁直也忍不住儼然自得,摸須很爽。

  張問揚聲道:“來啊,帶主犯上堂!”

  皂隸將上了枷鎖的王四押上大堂,王四一進來,就四處張望,終於見到了管之安,正站在公座一側,當下舒了口氣,只要有管之安在,王四自覺安心了不少。

  大堂衙役擂響堂鼓,一衙役依例大喝一聲:“大膽刁民,跪下!”排列大堂兩側的皂隸跺著板子,長聲道:“威……武……”

  王四本來是打算硬朗那麼一下,陡地被這種氣勢嚇了一跳,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啪!”一聲驚堂木,王四嚇了一跳。張問拍完驚堂木,不問青紅皂白,也不管問罪張口便道:“大膽刁民,身無功名,見官不欲下跪,目無尊上,無法無天,來人,給我打!”

  張問從籤筒裡抓了幾根簽,丟到堂下,“用心了打!”班頭聽罷四字,是堂尊明白交代的,這時候連管之安都被制的悶屁不響,此種行勢下,下邊的人哪敢再和堂尊作對,班頭撿起竹簽,數了一遍,說道:“二十五板子,堂尊的話,都聽明白了?”

  皂隸大喝一聲,將王四按在地上,一人揮起板子,打得劈啪作響,王四如殺豬一般嚎叫,大喊冤枉饒命,屁股大腿上血染一片,昏了過去。皂隸哪管死活,這等刁民打死了也不犯法,昏了依然繼續打滿二十五板子。

  打完之後,一人提了半桶水上來,抓起王四的花白頭髮,將冰冷的水“嘩”一下淋了他一頭一臉,王四幽幽醒了過來,哎呀呻吟不已。邊上的管之安臉色烏黑,見王四一副狼狽的慘樣,都不忍心再看了。

  這時候張問才問道:“堂下之人,姓甚名誰,從實報來!”

  王四只顧痛叫呻吟。張問一拍驚堂木,“還敢藐視公堂,來人……”

  王四忙討饒道:“大人,求您別打了,草民招,什麼都招。”

  “報上姓名!”

  “草民王四。”

  書吏提著筆飛快地記錄著對話。

  張問又道:“來人,將應考士子等人,帶上公堂。”

  來了四五個人,報了姓名,說了上虞客棧明目張膽索取錢財之事,並在證詞上畫押簽名。張問聽完,喝道:“王四,上虞客棧是你經營的嗎?”

  “是,是草民經營的。”

  “士子所言,你可認罪?”

  王四幽幽道:“認,草民認罪!”

  “很好。”張問道,“本官再問你,誰人指使的?”

  旁邊的管之安頓時緊張起來,他已經被張問突如其來的招式給搞昏了,完全出乎意料,腦子中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會兒只求這王四把罪都頂了,別牽扯上他管之安。

  管之安不得不緊張,他什麼也沒鬧不明白,但明白一點,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知縣想牽扯上管之安,十分容易,因為大權縣印在知縣手裡,自有各種手段;他管之安卻沒法要挾知縣,不說那件把柄,只是就事論事,這會兒沒有證據,審案的又是張問,光憑罪犯攀咬,幾乎不頂用。

  這時王四雖然心中已經懼怕王法,但想起那皂隸帶的話,他也清楚,不能供出管之安,便說道:“是草民一時財迷心竅,做下錯事,求大人念在草民初犯網開一面……”

  “你一個小小的商賈,怎會有這般膽量,定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從實招來!”

  張問這般問話,讓圍觀的士子和縣衙裡的人都微微點頭,覺得張問是在公事公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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