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08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06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六章 籠鳥

  當稻子都收割完的時候,吏部尚書一職的人選提交到了內閣並票擬決定。在朝中各大臣的舉薦下,趙南星毫無懸念地通過了內閣的認可,事情上報到皇帝那裡等待批紅。

  朱由校已經連續三天藉口說身體不適沒有上朝了,他拿到那份票擬的時候,仍然在忙乎著給他的那個燈屏上漆,張問說得不錯,上了顏料,看起來更加好看了。日日重複那種上朝的禮儀,確實容易生出厭煩,一樣的音調,一樣的程序,大部分時候在說廢話,就是說點實質性的東西,都要夾雜在大堆廢話中,很傷腦子,而且那些文縐縐的奏詞,朱由校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眾臣私下裡還說說笑話,比如某人哪天上朝帽子戴歪了之類的拿來說閒話,但是一旦進入廟堂就按部就班,毫無生趣,於是朱由校也覺得毫無生趣。

  司禮監的太監將票擬的奏摺拿到養心殿,等了許久,等朱由校幹活幹累了,這才敢將奏摺拿過去。朱由校坐在禦傘下,先洗了手,然後將手放到一疊毛巾上面捂了捂,毛巾下面放著冰塊。

  他擦乾了手,慢騰騰地拿起奏摺,翻開觀摩了一番,有一半多的字壓根不認識。本來寫通俗些的文章他還能看明白個大概,偏偏這些大臣要寫得如此複雜,讓朱由校一句話都看不明白。

  不過他總算在一份奏摺裡看到了趙南星幾個字,這幾個人在最近的奏章裡常常出現。朱由校便揚了揚手裡的奏摺,問那太監道:“這份是要趙南星做吏部尚書的奏摺?”

  太監躬身道:“回皇爺,奴婢所知,其中有一份奏摺,確是關於內閣票擬的增補吏部尚書一職的摺子。”

  “哦。”朱由校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隨即就把那份奏摺放到一邊,又拿起另一份,說道:“你叫啥名字,識字麼?”

  “回皇爺,奴婢叫何費,識得幾個字。”

  朱由校便拍拍案上的奏摺,說道:“讀這份。”

  何費彎著腰走過去,拿起案上的奏摺,便滿口之乎者也地讀將起來。讀完,朱由校只聽明白個大概,大概是江西撫軍剿平寇亂後上章報捷的奏摺,便問何費那撫軍擊敗了亂寇後是怎麼幹的。何費又看了一番奏摺,看到“追奔逐北”幾個字,緊張之下,看成了“逐奔追比”,說道:“撫軍打敗了寇亂,追趕逃走的人,追求贓物。”

  朱由校神色一冷,怒道:“他除了想著利,心裡還有別的嗎?本來平寇是有功,卻一心追求贓物,不思根除亂賊,下榜安民,朝廷還發給他俸祿幹甚,叫司禮監批復,罰奉一年。”

  何費見皇帝震怒,急忙伏倒在地,連稱皇爺息怒。

  對於這樣搞死幾百個起義軍的地方小事,朱由校很快就拋諸腦外,又看向放在旁邊的票擬奏摺,這奏摺卻有些難辦。趙南星出任吏部尚書,東林不是要霸佔廟堂了?

  朱由校心裡添堵,悶氣攻心,嗓子眼一癢,忍不住又劇烈咳嗽起來。他捂住嘴咳了一會,看了一眼自己漆的那漂亮可愛的燈屏,心情好了一些,又站起身,拿起刷子細細填補了一番。卻將那太監何費忘了,讓他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朱由校忙活了一會,無意間發現何費還站在那裡,就說道:“去把王安叫過來。”

  過了許久王安才來到養心殿,王安身體已經發福,但是此時卻一臉病容,身體好像不太好。對朱由校行了叩拜之禮後,朱由校便命王安解說內閣票擬趙南星為吏部尚書的奏摺。這樣的大事,朱由校不能讓一個自己不瞭解的太監,比如何費這樣的人說說就完事的,起碼要找有些能耐的人看看。

  王安神情自若,用平實易懂的語言解釋了奏書裡的內容,朱由校聽著很通暢,但是朱由校從王安的言語之間聽出王安是支持趙南星的。這也難怪,王安本就和東林的好幾個大臣私交不錯,而且性格很是合得來。

  王安說大臣們認為趙南星嫉惡如仇,正直幹練,人品和才能都十分優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經大臣推薦,內閣票擬通過由趙南星出任吏部尚書一職。

  朱由校繼續擺弄他的油漆雕刻,好像並沒有聽王安說話一般,但是心裡卻很有隱憂,王安在東廠和宮裡都有一定的勢力,現在東林又把持了朝政,這種內外勾結的局面是皇帝的大忌。

  朱由校不想讓東林的人做吏部尚書,將朝廷搞得鐵板一塊,但是眼下如果和東林作對絕對討不著好果子吃。比如現在朱由校已經開始常常不上朝,東林卻沒有太過分地責駡,要是搞得對立,估計朱由校很快就會成為無德昏君了。

  再說現在朝中除了勢力強大的東林黨,朱由校找不到強力的支持,他實在不想變成孤家寡人朝不保夕。朱由校一邊漆著東西,一邊問王安:“趙南星有什麼有趣的事兒麼,你說給朕聽聽。”

  王安急忙不遺餘力地說趙南星的好話,想讓皇帝喜歡趙南星。王安認為皇帝喜歡玩耍,便專揀趙南星的拜佛求仙、賞花觀景、風情調笑之類的軼事來說,果然朱由校的表情帶著微笑,心情似乎很好,很有興趣地聽著王安說這些故事。

  朱由校只是在心裡想:王安為什麼專挑這樣的小事說,不說趙南星幹的大事?

  趙南星幹過兩件影響有些深的事,一件是張居正死後稱述“四大害”,那是破壞和廢止張居正改革各項措施的攻擊號角;第二件,趙南星在萬歷朝時,首先將京察變成黨爭工具,創造了一種黨爭新手段。

  朱由校聽完王安的故事,呵呵笑道:“不錯,不錯,這個人不錯。現在眾正盈朝,朝裡的大臣都是有見識有德望的老臣,朕很放心,既然大臣們都說這個趙……”

  王安補充道:“趙南星。”

  “對,就是這個趙南星好,那就著司禮監批紅吧。”

  王安喜道:“皇爺英明。”

  朱由校又道:“宮裡很難有你這樣知書達理的人,司禮監的印還放著,諸多不便,王安,朕就任你為司禮監掌印吧。”

  王安聽罷又喜又驚,急忙叩倒在地,嚷嚷道:“老奴何德何能,實不敢當此大任啊。老奴……”

  朱由校扶了一把王安,說道:“朕覺得你行,你就管著司禮監的印,啊,平身吧。”王安忙磕頭謝恩,只覺得皇爺雖然不識字,什麼也不懂,卻還是有長處的,起碼知道誰是忠臣誰是奸臣不是。王安認為皇帝像朱由校這樣最好,不需要懂太多東西,安心享樂就行了,把政事交給正直的人辦,照樣是能辦好的。

  這時王安朱由校一個勁看他的漆畫,顯然對什麼吏部尚書已經不耐煩了,便叩拜告辭。

  今天朱由校批了兩份奏摺,一份是關於江西平寇的,一份是關於吏部尚書人選的。不能不說,前面那份處理得有些草率昏庸了,朱由校不識字,不可避免地要犯一些錯誤。不過他運氣好,兩份奏摺同時發出去,都起到了他願意看到的作用。

  第一份發出去,本該獎賞的卻被罰奉,倒也沒多大的事,地方官們並不缺那點俸祿,但是這樣幹顯然讓大夥哭笑不得,將朱由校那點能耐也看透了。第二份承認東林黨的票擬,顯然得到了大臣們的歡心,都認為朱由校是明君,雖然他常常不上朝幹木匠活。而且又用王安為司禮監掌印,這朝廷就更加清明了。

  一時朝臣稱頌,皆大歡喜,朱由校其實很願意看見大夥都歡喜。

  朱由校繼續玩弄他的小玩意,正逢養心殿侍候的太監換值,朱由校點魏忠賢上來侍奉。朱由校先問了“奉聖夫人”過得好不好之類的瑣事。奉聖夫人就是朱由校奶媽客氏,從小很是照顧了朱由校的生活,朱由校心裡有些感恩,同時客氏和魏忠賢的關係很好,朱由校是知道的,聽說是結成了“對食”。

  對食就是宮女和太監的假夫妻,兩人感情好了之後就黏糊在一起,但是太監沒命根,不能幹那事,只能一起吃飯,所以叫對食。

  朱由校又對魏忠賢道:“朕的奶娘孤苦,朕忙於朝事……那個與民同樂也是朝事,無暇照應,魏忠賢,你要多和她說說話,缺什麼吃的,穿的,儘量幫襯著些。”

  魏忠賢道:“奴婢謹遵皇爺聖旨。”他心下十分歡喜,在這宮裡頭,只要得到了皇上的信任,那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誰敢說咱家的壞話,那就是讒言。

  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賢,心道不知道這傢伙中不中用,朕借你膽子去把王安給我搞下來,看你有沒有那能耐。他想罷覺得應該說明白點,生怕魏忠賢這樣的文盲不解聖意,便又加了一句,“朕聽說你是王安的人?”

  魏忠賢急忙跪倒,緊張道:“奴婢是皇爺一個人的人,皇爺叫奴婢向東,奴婢不敢向西。”

  朱由校呵呵一笑,說道:“你那麼緊張幹甚,你看人家王安實心辦事,朕就賞了他做司禮監掌印,你要是把事兒都辦得好,朕也能獎你升升職,明白嗎?”

  魏忠賢連說了幾聲是,對皇帝的意思不甚明白,心道難道那王安在什麼地方得罪了皇爺,讓皇爺不喜了?魏忠賢把這個想法藏在心裡,覺得大有用處,因為客氏也不喜王安。

  李選侍現在那般慘樣就是王安幹的好事,客氏居安思危,對王安很是恐懼,生怕自己有天也被他整成李選侍那般模樣。

  在朱由校下令司禮監批准了內閣票擬之後,趙南星出任了吏部尚書。趙南星上臺之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涉吏部給事中的人選。

  科都給事中是科道官中專門負責監督吏部事務的職能部門。吏科給事中的天職就是監視和制衡吏部尚書的,但是到這時候變成吏部尚書自己選擇監視制衡自己的人,而吏部又是執掌全天下官吏任免權的天官塚宰,這等於是獨霸朝綱。

  在這樣的局勢下,非東林黨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哪天烏紗就沒了。如果只是沒有了烏紗還好說,可人家要弄你常常需要找點藉口和把柄,一不留神,就是死罪,腦袋連著烏紗一起玩完。

  吏部和內閣連成一氣,鐵板一塊,紛紛磨刀赫赫準備澄清宇內,大幹一場。這時內閣又開始討論遼東方略,認為浙党的熊廷弼靠不住。而且幾十萬大軍囤在遼東,吃飯穿衣還另說,熊廷弼要修堡防禦,那可是個吸銀子的無底洞。

  東林掌內閣和六部之後,才明白前朝的方從哲多麼不容易,只有那麼點銀子,不精打細算朝廷就得破產。讓熊廷弼在遼東一個勁地花銀子,朝廷是絕對不能承受的。

  於是在考慮各種因素後,內閣認為在遼東要採取攻勢,儘快解決問題,才能讓財政喘過氣來,才能推行首輔主張的減稅愛民政策,贏得百姓稱頌。

  東林黨在內部選了選人,只有袁應泰的資格最適合,便推舉調袁應泰入遼東主持大局。袁應泰也積極籌備,上陳方略。時內閣票擬以袁應泰為遼東巡撫,主持各方。

  朱由校得到消息之後心中隱隱不安,這時候朝廷已經被東林控制,遼東幾十萬大軍的兵權又交到他們手裡。朱由校擔心自己可能會一步步變成傀儡,他雖然不識字,但是實在想幹點事,不想在宮裡混吃等死。這時候還好,起碼什麼事還得和皇帝說一聲,不定什麼時候都不需要經過皇帝,他們直接就可以辦了。

  宮殿的屋簷下有一隻雀兒嘰嘰喳喳地上躥下跳,卻被關在精緻的籠子毫無辦法,朱由校看到那鳥兒,心中冰涼一片。

  現在朝廷嚷著要進攻,那就不能用熊廷弼了,只能罷免熊廷弼,啟用主張攻略的大員。朱由校這時候尋思了一遍,什麼眾賢盈朝,這時候要用人的時候居然找不到一個好用的人,袁應泰是東林的人,朱由校也不覺得他有多大的能耐,所以不是很想用他。熊廷弼是主張守土的,還有楊鎬是浙党的元老人物,東林絕不會允許啟用楊鎬。

  朱由校想來想去,不知道能用誰,張問這樣的沒有老資歷,主持幾十萬大軍的局面恐怕沒人會支持。最後朱由校想出了兩個辦法,也是他防患於未然的後招。

  第一個就是以熊廷弼守土有功勞苦勞,現在沒有大錯,不能直接罷黜,所以皇帝希望能讓熊廷弼掛遼東經略的頭銜,坐守山海關。熊廷弼不是東林的人,讓他守在山海關,起碼把住了京師的門戶,東面的邊軍不是想回京勤王就回京勤王的。

  第二個就是朱由校想用張問為遼東巡按,檢核百官。朱由校認為張問是靠著自己才發家的,肯定會站在皇帝的立場上,讓他到遼東做禦史,一有什麼動靜,朱由校可以很快知道真相,不會被把持了上下的朝廷官員蒙蔽。而且巡按是七品官,不需要什麼資歷,但是權力極大,而且張問是掛著四品禦史的身份去巡按遼東的,對遼東的權力制衡很有好處。

  於是皇帝以同意讓袁應泰出任遼東巡撫的條件和內閣討價還價,最後內閣是同意了。畢竟現在皇帝還挺支持東林的,東林沒必要事事和皇帝對著幹。

  當張問得知自己將要出任遼東巡按時,略略吃了一驚,他沒料到,整來整去,最好還是要去遼東。他急忙找來黃仁直和沈敬商議,做些準備。

  那日袁應泰上陳方略,著大臣廷議,張問也參加了的,所以知道了袁應泰的方略。而黃仁直和沈敬是張問的心腹,張問便對他們說出了新的遼東方略:“袁應泰的主張是一部分兵力固守開原、瀋陽、遼陽,然後集結優勢兵力于瀋陽,向東穩打穩紮,收復撫順城和撫順關。同時命令東線的川軍和朝鮮兵出寬緬,襲擾蠻敵後方,步步蠶食之。”

  沈敬聽罷說道:“這個辦法比以前楊鎬上陳的方略要穩靠一些,但是據我所知,袁應泰於兵事不及熊廷弼,熊廷弼尚且不願進攻,袁應泰去……恐怕不定能取得成效。”

  張問點點頭道:“久聞袁應泰做過的事,此人寬厚有餘,殺氣不足,在險惡之地能否有所作為,我是不抱多大的希望……可照著朝廷的安排,兵權將盡在袁應泰之手,我能做什麼,朝廷讓我去做什麼……”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摸著鬍鬚道:“啟用大人,絕非東林的意思,他們怎麼會想到大人呢?老夫覺得這是皇上的意思。”

  張問聽罷往細裡一想,頓時恍然大悟,皇上根本就沒想要自己去做什麼事,作用僅止于牽制東林的勢力。張問有些鬱悶地說道:“萬一應泰事有不濟,落了個大敗,我這沒做什麼事沒什麼責任的人,估計也要受到牽連彈劾;就算想立個功也沒有兵權。遼東這差事真的半點好處都沒有。”

  黃仁直和沈敬都點頭贊同張問,確實這趟差事有點吃力不討好的性質。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06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七章 出關

  張問得知自己將會被任命為遼東巡按之後,意識到在此多事之秋當官,不懂兵事是不行的。他開始查閱各種資料,又屢次拜訪兵部尚書張鶴鳴,討教兵事,一段時間下來,他突然發現自己對兵事很感興趣,遂晝夜研讀,寢食俱廢。

  光看書談論是達不到效果的,他開始期盼早日能去遼東實戰場考察了。張問的心境漸漸從暗自鬱悶到熱血沸騰,讀罷大明朝前中期的屢次大勝,猶自拍案叫絕,心情受了影響,一股振興大明武功的豪情在他的心中不斷回蕩。

  張問讀罷《武備志》中述說的各種陣法,搖搖欲試,但是在京師犬養太多青壯兵丁要被彈劾,張問便叫張盈到處選購了幾十個年輕沒有纏過足的婢女,在院中操練自娛自樂。由於張盈還要操持家中的事務,沒有那麼多時間,張問想著沈碧瑤私養了那麼多女子侍衛,便讓沈家送兩個高手過來。

  沈碧瑤送來兩個近侍,一個就是張問見過的玄月,另一個叫采雪。都是沒有姓名的女子,從小就被沈家買來養著的,這樣的名字都是沈碧瑤給取的。

  張問見玄月和采雪穿的那種黑色衣裙和幃帽很是好看,又便於活動,便叫人給他的三十幾個婢女也仿製了些同樣的衣服,穿在她們身上,整齊劃一。張問大喜,尋思了一番,對那些婢女說道:“你們都是我的近身侍衛,我取個名兒,以後你們就叫‘玄衣衛’吧。玄月做隊長,負責教授其他人搏殺技巧。”

  這時張問突然想起朝廷有個錦衣衛,自己弄個玄衣衛出來恐怕為人參奏,又急忙交代她們保守秘密。張問一有空就用玄衣衛來試驗在書中讀到的鴛鴦陣、兩儀陣等陣法,又叫她們分作兩隊進行演習搏殺,後來覺得人數不夠,又買了三十六個女子,稱為右哨,由采雪帶領,以前玄月帶領的那隊編為左哨。

  他這樣搗鼓了月餘,時間過得很快。九月中旬,皇帝召見。朱由校知道張問在朝中根基很淺,為了讓他起到點作用,便賜尚方寶劍,授遼東巡按,出關代天子巡守。尚方寶劍雖然名義上可以代天子想殺誰就殺誰,但是一般情況下只能殺小官,大員隨便殺了就等著被群臣攻訐進詔獄吧。

  於是張問就帶著關防印信、聖旨、尚方寶劍等物,帶著人出了京師,向東北進發。一行七八十人,張盈裝扮成張問的書童,玄衣衛七十二人裝扮成家丁護衛,另外有黃仁直和沈敬兩個幕僚。女扮男裝的人很快被沿途接待的驛站和官員看出來,暗地裡譏笑張問,一介好色文官去什麼戰場,出門還帶那麼多女人淫樂。不過因張問是文官,帶著女人也沒什麼。

  他們從薊州向東,出山海關,經過前屯、高臺堡、寧遠一線,到達錦州。一路上眾官員將領酒肉款待,努力將禦史照顧好了,以免張問那廝在朝廷裡說壞話,有的沒有陣營後臺的,乾脆自稱學生,恭敬之至。張問逐次笑納,只是謝絕了銀子,那百十兩銀子他還沒瞧上眼,不想被弄得一身腥臊。

  在錦州補充了一些給養,張問等就準備向瀋陽進發,因為巡撫袁應泰在那裡,張問得去看看他怎麼搞事,以好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打小報告。

  他們到長勝堡的時候,已經是十月間了,天氣轉寒,清晨起來的時候,水面上竟然有一層冰。在關內這時候可沒這麼冷,張問親身體驗了什麼叫苦寒之地,人煙也很少,廣袤的大地上偶爾才能看見一處村落。

  這時,張問看見地平線上出現黑壓壓一片的人,吃了一驚,心裡頓時有些恐慌起來。因為已經出了山海關,這裡又是靠近邊牆的地方,他下意識裡沒什麼安全感。張問回頭看了一眼眾人騎馬的騎馬,乘車的乘車,心道萬一是蠻夷匪寇得騎馬逃奔,便下令眾人都到馬上,派出幾個人去前面刺探那是群什麼人。

  過了一會,張問心下一想,建奴離這裡還很遠,北面是蒙古,但是北面有邊牆,因為沒有大股敵兵才對。

  不久之後,去刺探的侍衛騎馬回來了,說道:“東家,是大明的軍隊,由杜松率領。”

  張問聽罷心道杜松不是在瀋陽準備對付建奴麼,跑到這裡來幹甚,便叫人繼續前進,會會杜松。越來越近之後,張問這才看清了那群軍隊,前面的人扛著火器步行,騎兵在後面,還有一些偏廂車,結成陣營緩緩前進,軍士們縮著腦袋精神不太好,不過倒是比較整齊,沒有嘈雜聲,只有盔甲摩擦的哢哢叮鐺的聲音、腳步聲和時不時的馬嘶。

  戰車上都插著旗子,騎兵步軍也有旗子分明便於指揮,旌旗獵獵連綿不絕,看起來煞是壯觀。

  這時一隊騎兵從陣營裡走了出來,護著一輛四輪指揮車,車上站著一個魁梧的中年漢子。等人馬靠近之後,車上的漢子就下車,步行過來,張問猜測應該是杜松,也從馬上跳下來,兩人遠遠地作揖問禮,然後才走到一起。

  走近之後,張問打量了一番杜松,只見他四十來歲的模樣,身材高大魁梧,穿著一副舊盔甲,頭上戴著一頂圓頂鐵頭盔。皮膚黃黑粗糙,長臉,臉上皺紋很多,讓他看起來就像西北苦大仇深的老農一般的面相。

  杜松也看了一眼張問,見張問那張俊俏的臉和身上乾乾淨淨的官袍,怔了一怔,好像在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人了。杜松又注意到張問身邊的青年動作輕柔,雖然穿著男裝,好像都是些年輕女人,杜松不由得在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

  杜松一邊看張問,一邊執禮道:“末將杜松,拜見禦史大人。”杜松掛的是都指揮儉事的職務,那是正三品官銜,但是武官,他認為見了張問這樣的禦史自稱末將比較好一點。

  張問忙回禮道:“不敢不敢……杜將軍這是要去哪裡?”

  “蒙古大饑,南下覓食,客爾克部有萬人毀牆入塞,圍長勝堡,末將受軍門調遣,率軍解圍。張大人是要去瀋陽麼?現在這道不太安穩,末將調一標人馬護送大人去瀋陽吧。”

  張問看了一眼杜松後面的軍隊,說道:“杜將軍軍務在身,不便耽擱將軍太久……我與將軍同去長勝,看看戰況如何?”張問聽罷有仗可打,正想實地看看是怎麼打的。

  杜松聽罷臉色有些難看,要知道被個朝廷的文官盯著打仗,十分不爽。戰場上不定每一小場都能勝,萬一這廝不懂裝懂,上一本摺子說老子不會打仗,光吃敗仗,那不是沒事找事麼。想罷杜松便要以戰場危險大人精貴之類的話拒絕張問,不料張問看到他的臉色,已然猜到,搶先一步道:“杜將軍請放心,您怎麼打仗,我不會干涉,也不會亂上摺子。我就是想看看實戰場景。”

  杜松聽到“不會亂上摺子”,頓時又看了一眼張問,心道這人倒也善解人意,便不好再拒絕,說了一句大人注意安全,然後請張問上指揮車觀戰。張問致謝之後,便和杜松一起上四輪車,而玄衣衛的侍衛騎馬跟在後面。

  “請大人居左。”杜松客氣地說道。

  張問忙推辭道:“我只是觀戰,杜將軍居左指揮才是,不能影響了戰事。”杜松聽罷這才坐了左面,然後下令大軍繼續前進。

  在途中張問瞭解到,這撥明軍有萬餘人,只是杜松靡下的一部分,現在杜松所部的兵馬總數已經達到六萬,其餘人駐紮在瀋陽。

  張問暗自觀察了一番杜松的行軍陣法,其中不難發現,行軍也是有一定章法的,以防突然遇敵佈陣麻煩。杜松將軍隊分成了四營,讓步、車、馬兵都靠在一起前進,這樣無論敵人從哪個方向來襲,都可以在敵軍到達之前組成有效陣營。

  張問對杜松有所耳聞,知道他在北方各地打了許多年的仗,肯定是有些經驗,便將他的陣法和調度方法記在心裡,等軍隊停下來吃飯的時候,張問便用紙筆將所見所聞記載下來。又將剛才估算的行軍速度記錄在案,以便研究。

  吃完飯,再向前走一會,應該就快和蒙古兵接敵了,張問看著那些吃飯時狼吞虎嚥的明軍士兵,有些擔憂地試探道:“杜將軍,這蒙古兵容易打麼?”

  杜松笑道:“蒙古人早已不是成吉思汗那會的人了,現在遭了饑荒,整個一群乞丐,雖說他們來了萬人,但張大人只管放心,此戰輕鬆。一會張大人注意安全,別被流矢擊中。”

  眾軍行了一會,杜松突然命令全軍結成車陣,調頭向北推進,張問問為何不直接進擊。杜松道,此時有北風,如果出於逆風狀態,對火器攻擊不利,不僅影響射程和準確,而且煙塵向自己這邊吹,整得大夥眼都睜不開。張問以為然,又急忙叫人記下這個細節。

  張問觀察了一番眾軍的裝備配製,有一半以上都使用火器,明朝正規軍多喜歡用火器打仗,只有地方州縣衙才大量使用弓箭,張問在上虞做知縣那會,縣裡就沒有什麼火器。

  行了半個時辰,眾軍繞到北面。哨馬來報,敵兵正在向這邊移動,距離十裡。杜松急令軍隊備戰,隆隆的鼓聲中,大夥開始忙碌起來,車兵忙著給車炮裝填彈藥,有的則在指揮下到陣前放拒馬障礙,忙碌而井井有條。

  張問見罷心中大贊杜松,心道此將治軍還是很有一手。

  組成防線的戰車,主要是長轅雙輪的偏廂重車,每輛上面裝備兩門弗朗機車炮。也有其他種類,如鼓車、將領的座車、火箭車以及裝備有無敵大將軍炮的戰車等等。而騎兵和步兵則暫時躲在車陣裡面,等待命令。

  杜松騎著馬四處監督查看,下達命令。而張問則瞪大了眼睛全神貫注地看著周圍排兵佈陣。他注意到兵士們使用的兵器,騎兵多用槍棒和鈍器。張問又看到,很多騎兵在使用三眼銃,這種火門槍其實很落後,而步兵卻大多使用鳥銃和子母銃、掣電銃、鷹揚銃這樣的火繩槍。

  子母銃、掣電銃、鷹揚銃和鳥銃相似,都是火繩槍。鳥銃是明軍仿製西洋的火器,仿製完後,明朝人又改進了一番,就形成了其他品種,子母銃、掣電銃、鷹揚銃等。它們是軍火專家研製出集合鳥銃與佛朗機兩種長處於一身的火器,這類火器形似鳥銃,卻象佛朗機一樣,發射時用預先裝好彈藥的數個子銃,輪流放入銃管後部挖開的鐵槽之內,大大提高了射速。

  張問想起自己的幕僚沈敬是懂兵事的,便問他為何騎兵還在用三眼銃。沈敬道:“對付騎兵,目標大,不需要太多瞄準,三眼銃打完還能當鐵棒使,敲馬頭一敲一個准。”張問想罷以為然,那三眼銃前面是玩意,敲人敲馬確實好用。

  等了許久,張問感覺到大地在震動,同時耳朵裡隆隆地悶響,蒙古的騎兵過來了。張問心情有些緊張,他還是第一次置身於如此大規模的戰場。這裡的戰鬥,動輒就是上萬的軍隊,和浙江那會調幾百個人打群架不是一個概念。

  張問回過頭,臉色感覺到了北面吹來的冷風,夾雜著沙子,讓人睜不開眼。頭頂上的太陽高照,但是照在人身上好像沒有什麼熱量似的。明軍盔甲呈灰黑,在太陽下不反光,張問在書上讀到,這樣的盔甲在夜戰時也有好處,以免目標太明顯。

  蒙古人前進到視線內就停了下來,過了許久,稀稀拉拉幾十個騎兵向明軍的陣營沖了過來,刺探軍情。

  等那蒙古騎兵靠近時,突然“砰”地一聲巨響,一股濃煙從陣邊騰起,外面一個蒙古人應聲落馬,陣中頓時一陣歡呼。然後又是稀稀拉拉的幾聲槍響,車兵用鳥銃打那些蒙古兵,只是零星射擊,並沒有大量開火。

  沖過來的蒙古人死了幾個,調轉馬頭向後走,邊走邊回頭亂放了幾箭。

  眾軍都看向一個方向,眼神裡充滿緊張,畢竟是玩命的活兒。蒙古哨騎退走之後,歡呼聲停了下來,眾人忙著檢查自己的兵器,哢哢沙沙地輕響,偶爾有馬叫和人咳嗽,此外沒有其他聲音,張問由此看出,杜松治軍比較嚴格。張問實地經歷,覺得明朝的精銳邊軍並不是士紳們議論的那樣疲弱,至少張問看到的這支軍隊,還是有些戰鬥力的。

  風依舊吹著,荒蕪的大地上卷起一陣陣的塵煙,遠處嗚嗚響起了號角聲。一隊蒙古騎兵開始移動,繞道西北面。杜松見狀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只靜待著別人攻擊。

  西北面的蒙古人開始向前移動,到了一千步以內時,杜松親自指揮大將軍炮發射實心彈。“轟轟”地巨大聲音響起前,張問急忙學著其他軍士將耳朵捂住,那炮聲比打雷還要響,簡直是驚天動地。

  對面攻擊過來的蒙古陣營頓時被平射的實心彈洞穿了陣營,死了一串,那炮彈呼嘯過的一條線,就像稻田裡被吹倒的稻子一般。

  頓時,遠處“啊呀呀”地怪叫起來,不知是嚷的什麼,大概是你媽屄、肏你祖宗之類的蒙古語,那些騎兵加快了速度,像這邊撲將過來,就像奔騰的洪水一般。

  “點——炮!”杜松拖著長長的聲音大吼了一聲。頓時戰車上的士兵將火炬點燃了火索,噝噝燃燒起來。

  “轟轟轟……”火光閃爍,濃煙四起,周圍一片喊打喊殺。這下張問什麼也看不見了,風將放炮後的硝煙吹進營中,像有大霧一般,外面一片朦朧。張問只聽見旁邊的人咳咳直咳嗽,還有吆喝聲,呐喊聲,鬧哄哄一片,他的鼻子裡嗅到濃濃的刺激性硝煙味。

  炮聲過後,每輛車的四個銃手分成兩班,對著陣外輪射,同時藤牌手不斷發射火箭,聽得砰砰響成一片,濃煙中火光到處都在閃亮,還有火箭發射時“嗖嗖”的聲音,熱鬧非常。

  等鳥銃手分別射完兩輪之後,擁有子母炮管的弗朗機又裝填完畢,再次發炮攻擊,零星發射的火箭停止下來,在炮聲響起前後,對著陣營外齊射。雖然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但一下子火力那樣猛烈,可以猜測到,蒙古兵的肯定猛喝了一壺。

  戰鬥打響後,槍炮之聲不絕於耳,聲音極大,外面什麼情況根本聽不到。如此射擊了一炷香功夫,杜松大喊停止射擊。一個伏在地上把耳朵貼著地皮的軍士抬起頭喊道:“將軍,蒙古兵退了。”

  杜松急忙喊道:“鳴鼓追擊!殺啊!”說完自己跳將上馬,帶著騎兵從車陣中沖將出去。鼓聲節奏變快,咚咚咚急促不已,好似有人在喊:“快點上快點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07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八章 應泰

  杜松組織車陣和蒙古兵接敵,從放炮起,火器響徹一片,又被北風吹到營中,霧濛濛一片。張問壓根就沒看清楚是怎麼打的,只見得離得近的人在那操作火器,大概看明白了明軍車陣的戰法,而蒙古兵長啥樣穿什麼衣服他都沒看到。

  騎兵追出陣營,步兵也跟著沖了出去,有的拿鳥銃的乾脆把武器都給扔了,拔出腰刀就沖,將領大聲呵斥站住,仍然喊不住。張問一開始以為明軍真是太英勇了,過了一會,由於沒有再發射火器,煙塵被吹散,張問才看見那些步兵正沖到空地上搶著割腦袋。

  張問回頭對沈敬說道:“看咱們大明的軍士多喜歡銀子,沈先生說的對,只要有銀子,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沈敬呵呵一笑道:“可不是這樣。”

  地上稀稀拉拉地擺著一片屍體,但總計也就千餘具,明軍視線不清,都是亂放槍,準確度自然談不上,但卻嚇住了蒙古人,他們看著火力太猛直接跑了。

  杜松追了一陣,又率領騎兵折返回來,留下一部人馬在長勝堡增強駐防,大部隊進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返回瀋陽。張問隨軍過去,正好保障了安全。

  那指揮車坐著不舒服,張問又換乘了自己帶來的馬車,一路上,觀察周圍的地形地貌,無一不詳細記錄,又找來將官詢問各城之間距離幾何、步軍車軍馬隊行軍速度幾何等等情況,都記在本子上,寫一遍在腦子裡的印象就深了,一般不會忘記。張問以前讀經書就是用的這個辦法,讀幾遍,抄一遍,幫助記憶。

  張問在本子上記錄的信息很詳盡,比如鳥統疊陣輪射,估摸每刻時間發射六十次;混協軍隊行軍一個時辰二十餘裡,騎兵行軍一個時辰四十多裡,急行軍八十裡。還有關於後勤輜重糧草的運輸、護衛等等情況,他都一絲不苟地瞭解。

  沈敬黃仁直和張問坐在一輛車上。沈敬見罷張問一直忙個不停,大為感動,在他的厚棉襖裡找了半天,弄出一個本子來,說道:“十年前我曾經到遼東遊歷,將一部分山川地貌、各城池距離都寫了下來,不過建州那邊沒去,只有瀋陽遼陽以西的地方,大人興許用得著。”

  張問接過來翻看一陣,如獲至寶,看得如癡似醉,和沈敬談論其中的信息,晝夜不覺,很快就到了瀋陽,瀋陽全稱瀋陽中衛。

  張問隨著軍隊入城,挑開車簾時,見城池雄壯,很牢固的樣子。其中護城河就很壯觀,寬度起碼是三丈。城牆高大,是磚石建造,城周大約有十裡,高兩丈餘,有兩重城池,城牆寬約三丈,深約八尺。

  眾軍從西門永昌門進城,城門上的譙樓高大矗立,掛著一個大鐘。進了城,就看見一條筆直的大道東西橫穿,行直城中間,又見南北也有大道,兩道呈十字形。杜松帶著張問轉向北街,向北走了一陣,有東西延伸的一條大街,過了牌樓,那街上就有許多衙門,是官府的所在之地。

  杜松著人安排張問下榻之地,帶張問的隨從過去,而杜松自己則親自帶著張問去巡撫駐地拜見袁應泰,同時他也要彙報戰果,好讓袁應泰上書為他邀功。遼東的首府是遼陽,故督師瀋陽的袁應泰駐地也是臨時改造的。

  袁應泰帶著一應官員迎接到轅門,相互執禮,袁應泰道:“老夫軍務繁忙,有失遠迎,請張大人多多見諒。”

  其實按制度,巡撫迎接巡按,最多只能迎到轅門,再遠就有故意討好之嫌了。在地方上,巡撫是二品,巡按是七品,相差十級,但是每每這兩種官員平起平坐,只有迎接聖旨的時候才分個前後,其中禮儀崩壞可見一斑。

  “哪裡哪裡,軍門多禮了。”張問一邊面帶微笑地回禮,一邊打量著袁應泰,袁應泰中等身材,身體偏瘦,但是渾身打扮簡潔,讓人覺得很是幹練,只是現在他的小眼睛裡露出了疲憊之色,可見遼東巡撫也不是省心的差事。

  杜松又對他的上司袁應泰見禮,然後一行人到堂中說話。堂中左右坐著一干武將,而這些武將的老大就是袁應泰,一個文官。這時候,朝廷要給兵權,一般都是委任文官,因為對武將的信任度較低,害怕他們一旦手握重兵就想造反。

  張問看了那些武將,自然基本都不認識,高矮胖瘦都有,穿的盔甲樣式差不多,卻新舊不一。張問這時候突然發現一個熟人,秦良玉,她是堂中唯一的女將,所以張問掃了一眼就發現了她。秦良玉微笑著向張問輕輕點了點頭,張問也不便只和一個將領見禮。袁應泰介紹了張問,眾將和張問一起見禮之後,張問就坐到了東面最前的位置。

  袁應泰又對張問說了一些客氣話,這才繼續和將領們商量事務,雖然張問不是東林陣營的,但他是皇上的人,眼下也不是敵人,袁應泰儘量對張問以禮相待,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杜松彙報了戰況,斬首多少,傷亡多少等情況。袁應泰說本官一定將功勞上奏朝廷,嘉獎杜松之類的話。張問聽罷一開始還以為巡撫和將領們很是默契,不料袁應泰剛剛說要嘉獎杜松,杜松立刻就語氣有些不善地說道:“末將剛剛打完蒙古人,軍門卻將來到瀋陽的蒙古人收到城中,不怕生變嗎?”

  袁應泰道:“圍攻長勝堡的蒙古人,和來瀋陽的蒙古人不是一個部族的,況且長勝堡的蒙古人是騎兵劫掠,而到瀋陽的多是饑寒交加的牧民,豈能同視之?塞外大饑,這些饑民走投無路才來投誠我大明,如果朝廷不救他們,他們就要到敵人那裡去當傭兵了,這不是白白增大了建州叛軍的實力嗎?”

  杜松冷冷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如殺之!”

  袁應泰聽罷頓時對杜松不喜,說道:“我這是仿照先人的故智,用這些人來打建州叛軍,休得再言。”

  杜松嘟嚕了一句:“婦人之仁。”

  袁應泰聽在耳裡,大怒道:“放肆,頂撞上官,你眼裡還有軍法嗎!來人,將杜松拖出轅門,棍五十,以儆效尤!”

  軍士走進堂中,就要抓杜松,眾將見罷,急忙跪倒在地,為杜松求情,眾將紛紛道,杜松剛打勝仗就被懲罰,與軍心不利。一人求情,大夥都求情,想著萬一下次自個犯了什麼事,起碼有人幫襯著說情不是。

  袁應泰聽罷沉吟不已,琢磨這其中的關係,一時難以下決心,眾將說的好像也有道理,打了勝仗不獎賞,大夥就沒打勝仗的動力了。眾將都跪在地上求情,只有張問一個人坐著,讓他十分尷尬,張問心道媽的還囉嗦什麼,直接拉出去打就行了啊,打幾十棍又死不了,否則現在頂撞,以後不定就會擅自做主不聽調遣。

  正在這時,一個軍士走到堂門口,單膝跪地道:“稟軍門,秦千總有要事稟報。”

  “快傳進來。”袁應泰說了一句,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將領,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無奈和疲憊,歎了一口氣,說道,“都起來吧,杜松,本官看在你初勝西夷,也看在眾將的份上,繞過你這一回。你且明白,再有下次,本官絕不輕饒。”

  眾將聽罷,這才拜謝袁應泰。這時一個女將已經走到了堂門,見眾人都跪在地上,吃了一驚。這時候袁應泰已經答應饒過杜松,眾人從地上爬了起來,那女將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單膝跪道:“稟軍門,前方哨馬刺報,建奴在撫順和三岔兒堡增兵,有西進襲擾的跡象,末將得知後飛報軍門,請軍門定奪。”

  只見那女將是個年輕的婦人,不知是姑娘還是少婦,張問聽得叫她秦千總,心道莫非是秦良玉的親戚?張問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見那秦千總最多不過二十餘歲,皮膚呈小麥色,單眼皮、薄嘴唇,這樣的面向看起來讓她很單薄的樣子。

  袁應泰聽罷說道:“本官知道了,你且留下聽令。”

  張問對建奴的戰鬥力、作戰方式等不瞭解,對東面的地形也不瞭解,在兵事上也沒什麼經驗,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一句話不說,並不干涉軍務。張問只能看人,總覺得這袁應泰不是很有魄力。

  秦千總剛剛見到眾將都跪在地上,旁邊坐著一個生人一句話不說,覺得有些突兀,又見張問穿著長袍,而其他將領都穿的戎裝,她便忍不住看了張問一眼,一看之下,單眼皮的眼睛一眯,冷冷笑了一下,心道這地方卻來了個這樣的官兒。

  張問只在剛才看了秦千總一眼,這會卻沒注意她了。只聽袁應泰說道:“既然建奴主動靠近,我瀋陽正有大軍,可以佈置一次殲敵戰……”

  袁應泰還沒說完,杜松就接過話道:“末將願為前鋒。”袁應泰被打斷了話,心裡又是一陣不爽,皺眉道:“你急什麼,本官還沒說完,城中多有蒙古牧民,可招為前鋒,我大明主力尾隨其後,與建奴對敵,減少傷亡。”

  袁應泰說完又差遣了一個將領,命令他去挑選蒙古人,然後再部署計劃。眾將告辭,張問也告辭出門,剛走出轅門,突然背上一陣大力掀來,張問一不留神,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張問頓時心下大怒,急忙從地上爬起來,轉身看是哪個狗日的掀他。這時就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哎喲,告歉告歉,末將不是故意的……”

  一看,是剛才進大堂稟報軍情那女將,張問聽她嘴裡說著告歉,臉上卻一點歉意都沒有,心裡有些惱怒,心道區區一個千總,老子一句話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還是罪有應得。但想著這將領是個女的,又姓秦,極可能是秦良玉的人,張問也不願意得罪大將,這才忍下一口殺氣。

  這時那女將卻帶著笑意道:“末將秦玉蓮,剛才真的對不起哈,末將也沒想到大人長得人高馬大勒,卻一碰就倒喏……”

  秦玉蓮的川話讓張問又想起了秦良玉也是四川過來的,頓時他的殺機全無。

  張問收住怒氣,這才聽出味兒來,他見識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女人的心思他很會猜測。張問聽她先留下了名字,頓時明白這姓秦的可能是光看長相,略動春心。秦玉蓮卻不知,剛剛自己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個來回。

  張問呸呸直吐口中的泥沙,他如果給秦玉蓮安個毆打上官的罪名,就可以要了她的命。不過這時張問想著她可能是秦良玉的人,又想著這姑娘本無惡意,才收住了殺心,只冷冷說道:“一個帶兵的人,要謹慎處事,才能活得長,你好自為之。”說罷抬腿便走。

  秦玉蓮在後面呵呵笑道:“說話跟個老頭子似的。”

  張問沒有鳥她,叫人把自己帶到住處,那是一個三進的庭院,他的侍衛玄衣衛平時住在二院,而黃仁直和沈敬兩個男的住在前院。張問一回去,就問黃仁直和沈敬何在,侍衛將他帶到一間屋子門口,敲了敲房門說道:“黃先生,大人來了。”

  黃仁直打開房門,張問頓時聞到一股酒氣,走進門時,只見那沈敬正坐在床邊上喝酒,已是醉醺醺的了。兩人見了張問,都站起來執禮,沈敬不好意思地笑道:“這遼東的天氣,不喝點酒還真扛不住……坐,大人這邊來坐。”

  沈敬又給張問拿了一個碗,倒上酒,張問仰頭灌了下去,哈地一聲,然後說道:“建奴在撫順和三岔兒堡,他們是想打瀋陽的注意?”

  沈敬哦了一聲,抿了一口酒低頭沉思。而黃仁直沒有說話,半眯著眼睛在那裡摸鬍鬚玩。

  “現在建奴四面環敵,建州又有饑荒,不尋機突破封鎖情況不甚樂觀,他們肯定是想攻取更多的地盤,得到更多的補給。”沈敬說道,“現在瀋陽集結有重兵十余萬,對建奴威脅最大,恐怕他們是想吃掉瀋陽的兵馬,讓整個遼東的棋活起來。”

  張問道:“我在朝中聽說建奴只有兵馬三四萬,我大明光是瀋陽一地周圍就有十余萬,真的打不過建奴?前天沈先生也看到了,杜松部陣法有序,並非一攻就破的軍隊,建奴想用什麼法子吃掉十幾萬大軍?”

  沈敬道:“瀋陽裝備最精銳的軍隊,就是杜松的六萬人,其他各路兵馬,分散在周邊各堡防禦……如果有大將從中協調,又有開原鐵嶺的馬林部威脅建奴右翼,大明尚有絕對優勢,但是我進城的時候,發現城中漢蒙雜居,頓覺這袁應泰不堪大用……”

  張問點點頭道:“我進巡撫駐地的時候,他們也在說那個問題,杜松反對接濟蒙古人,但是袁應泰不同意,正忙著招募蒙古遊民做前鋒。”

  兩人說罷對視無語,這時黃仁直摸著鬍鬚道:“老夫倒有一策,大人既然沒有兵權,在這裡也於事無補,不如藉口巡視各地,到寬緬去,讓劉鋌率軍趁機襲擾建奴後翼,有功無過。”

  張問歎了一氣,說道:“我雖不精於兵事,也能看出,到目前為止,大明對建奴的局勢還非常好,四面圍困,如果一旦遇大敗,讓建奴佔據了要地,在遼東廣闊之地流竄開來,以現在朝廷的能力,要想滅火談何容易?不知朝中誰有大才能憑藉當下的優勢殲滅建奴……我覺得此時讓熊廷弼主遼東可能要好一點,看能不能把建奴困死在建州,不得伸展。”

  張問說完又沉吟道:“我是不是該上書皇上,說明這裡的情況呢?”

  黃仁直聽罷立刻勸阻道:“奏摺會先經過通政司,現在朝廷裡東林極多,很容易就能讓大臣知道,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也和東林交往,如果大人彈劾東林推薦的人,恐怕會激起眾怒。況且戰場瞬息萬變,就算能讓熊廷弼主遼東,也不能保證完全成功,萬一事有不濟,大人將受到東林的奮力攻訐,那時誰也保不了大人了。”

  黃仁直只盤算著張問的烏紗帽,對遼東大局隻字不提,張問在心裡覺得他有些狹隘,但是往細一想,黃仁直說的確有道理。到時候事沒辦成,反把自己賠進去,有什麼用呢?

  張問想了半天,想不出什麼結果來,只得說道:“我看還是等等再說,現在就跑了,總覺得不是滋味……我們應該明白,咱們的榮華富貴,是和大明朝的興亡緊密相關的。”

  張問覺得自己沒有兵事妙算之才,於是想不到事情會怎麼發展,更無法想出有用的辦法解決,心裡乾著急,十分鬱悶。他更加努力地到四處考察,學習軍事知識。憑藉著禦史的身份,張問不斷找老將老兵說話瞭解信息,事無巨細,無論是老兵們講的往事,還是老將們說的經驗,張問都細細記錄思量。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09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九章 南城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黃仁直和沈敬這兩個老頭子更願意縮在屋子裡烤火、喝酒,特別是沈敬,好像這個世上最美好的事莫過於烤著火喝酒了。而那些烤火用的木柴多半來源於城中專門以砍柴出售為生的百姓。

  出城砍柴有一定的危險,張問就從一個老兵口中,聽說了一個摔斷了腿的樵夫,在家裡半死不活的,還有個十來歲的女兒,生活十分艱苦。張問和那些文盲軍士交談瞭解實戰兵事,效率不是很高,因為那些軍士常常都是滿口廢話,時不時就扯到什麼樵夫上去了,張問只能從大量的廢話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最近張問常常去拜訪的老兵,是東邊永寧門守城的一個老軍士,名字叫王貴,五十多歲了,周圍的人喜歡叫他王老銃,聽說十六歲從軍,經歷大小戰事不下百次,經驗豐富,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脫掉上衣向年輕人們炫耀他身上的傷疤,不過這會天氣有點冷了,王老銃也不太受得了凍,一般是在家裡脫了上衣炫耀。

  張問一有空就帶著張盈和玄月去東邊找那王老銃說話,一般是在城上的譙樓上,把總軍官在一旁端茶倒水陪同,張問和王老銃說話。對於張問的這樣的大官,王老銃能與之坐在一起,每次都是臉上泛紅光,興奮不已,平常守門的時候又多一件吹噓的事兒了。

  張問聽說北方夷族的騎兵厲害,便問王老銃各部落的騎兵是如何作戰的,王老銃只能說一些看見的情形,旁邊的陪同的把總也很有經驗,又從戰術佈局上敘述了部落作戰的特點。張問便叫裝扮成書童的張盈一一詳細記錄。

  王老銃聽著把總說著一些他不甚理解的戰術,吧嗒著嘴,不甘冷落地說道:“想當年卑職年輕的時候,做過哨騎,可是很遇到過蠻族哨騎,特別是蒙古人,騎射當真了得,而且狡猾多詐,一般是故意敗走,等你追上去,他再射順風箭。”

  張問道:“什麼是順風箭?”

  王老銃道:“就是騎在馬上跑,一邊跑一邊回頭射箭,勁道相同的話,前面逃的人向後射的箭要遠,就是順風箭。”

  張問提著筆,在紙上畫了兩個圖,想著為什麼前面的人射的箭遠。王老銃自然不知道原因,他只是憑經驗。

  交談了一陣,譙樓上敲鐘,守備該換崗了,張問也不願影響他們的工作,便起身告辭。把總和王老銃相隨左右下樓,走到城門,張問見城門外面有隊騎兵在練習射箭,雖然天上下著小雨,但這些軍士還在訓練,張問便饒有興致地走出去觀看。

  看了一陣,張問回頭對左右笑道:“是了,我知道為何順風箭射得遠了。兩個騎馬奔跑的人,相互看應該是靜止的,所以按理射的箭應該一樣的效果才對,但是箭也要受風吹的影響。地上本沒有風,奔跑起來,就會有反向的風了,相比地面的奔跑速度越快,反風就越大。騎馬跑在後面的人,向前射出箭,其箭羽的速度,不僅是箭本身的速度,還有馬的速度,所以相比地面,速度就更快,受反向風的阻擋就更大,故追擊的箭羽疲弱也。”

  周圍的人聽罷張問的論道,在腦子裡壓根轉不過彎來,沒聽明白說的什麼鳥道理,只聽明白是說追擊的箭羽疲弱,但是大夥都爭相附和道:“大人高見。”

  卻不料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哼了一聲道:“沙場之上,又不是考經綸,您說這些有啥子用?”

  張問聽罷心下有些不快,回頭看時,見是那日將自己撞翻在地吃了一嘴泥的秦玉蓮。張問見她見了上官還騎在馬上,毫無禮儀,不由得在心裡罵沒有教養,當下忍住火氣,反駁道:“武夫之見!我大明帶甲之兵,車馬步炮協同作戰,豈是只知道喊打喊殺的人就可以調動協調的?不讀書不明理之人,談何佈局?遼東前後巡撫經略,熊大人、袁大人,誰不是科甲進士出身?”

  秦玉蓮見張問動氣反駁,不怒反笑道:“大人漏了一人,李成梁可不是進士。”

  張問:“……”他想了想,隨即又強辯道:“李成梁也不是不識字不明理,只不過不是進士罷了。”

  張問不想和這秦玉蓮有什麼關係,覺得這女人很是麻煩,說罷也不理她,轉身就和眾人一起進城。

  這時天上的雨停了,聽得那王老銃歎了一句道:“今晚怕是有大霧。”

  張問回頭好奇道:“老爺子還知天氣?”

  王老銃笑道:“卑職可說不出什麼理兒來,只是一大把年紀了,見得多,常常是這樣,好長一段時間不下雨,突然下了陣雨,下完都會有大霧。”

  張問點點頭,以為然,經驗有時候確實還是很有用的,又問:“大霧天氣,對火器可有影響?”

  “喲,這個可是影響大。大夥兒叫卑職老銃,卑職用過的火器可不少,別說現在常用的鳥銃、三眼銃、五連銃、軒轅銃,就是很老的碗口銃卑職也用過……哦,大人說大霧呀,得用火烤著火藥,不然太濕了打不燃,而且看不見人,只能亂打,火器在大霧的時候用可不好用。”

  張問哦了一聲,默記在心頭,說到了火器,說的興起,張問又想問問關於火器的其他經驗,像炸膛、維護等事。這時卻到了岔路口,王老銃拱手拜道:“卑職要從南邊走,王樵夫家的父女倆還在家裡餓著揭不開鍋,卑職答應今天領了餉借些給他們。”

  張問意猶未盡,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便裝長衣,便說道:“本官和你一起去,樵夫如此悲慘,本官也多少接濟些,聊表心意。到時候你也別說我的身份,省得麻煩。”

  王老銃聽罷面上一喜,急忙贊張問宅心仁厚,要知道這樣的大官出手可不是拿銅錢,隨便摸出來就是黃的白的。其實張問只是想趁著想起火器的時候,多瞭解些信息而已,他又不願表現得太急切,留下王老銃如此身份和層次的人徹夜長談。於是張問想著左右也是說話,過去順便做做好事還是可以的。

  這時張問又聽見了秦玉蓮的聲音道:“敢情張大人還挺關心百姓疾苦嘛,您做父母官肯定好,可您幹嘛要摻和兵事呢?”

  張問聽罷心裡又是一陣不爽,這個女人怎麼說話不能好聽點呢?他回頭說道:“你跟著我幹甚?”

  秦玉蓮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因為秦玉蓮是千總,張問左右的軍士都沒她大,所以就都聽著就聽著,而這時張問的老婆張盈終於忍不住了,冷冷道:“秦將軍,你不懂什麼是上下尊卑?”

  秦玉蓮這才注意到張盈,打量了一番,噗哧笑道:“我說妹妹,你知道上下尊卑,可你裝成書童,就要注意書童的身份吧?”

  張盈臉上一紅,帶著怒氣道:“大人是朝廷禦史,正四品命官,你敢在大人的面前騎著馬,不怕軍法王法嗎?”

  秦玉蓮道:“張大人有轎子不坐,偏要走路,末將有甚辦法?”

  張問想和王老銃說話,坐嬌坐車的話,總不能讓一個低級軍士同轎吧?禮賢下士可以,但還是需要注意身份。

  這時張問不耐煩道:“得了,本官懶得和你計較,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別在旁邊嘰嘰喳喳,老子聽得煩。”秦玉蓮又駁了一句,好像覺得和張問鬥嘴很有意思似的,張問不再理她,而轉過頭和那王老銃說話,借機瞭解火器的運用。張問不必自己會用火器,但需要知道它們是怎麼使用的。

  一行人轉過幾條小街道,來到南城一處房屋破敗的街面,街口站著一堆衣衫襤褸的人,見著張問等人,都湧上來,嘰嘰喳喳地說道:“老爺要力夫麼?”“家丁護院,收賬打雜擔水,什麼都能做。”“抬轎、侍候馬料……”

  張盈和玄月見人裡不僅有漢人,還有蒙古裝扮的人,都十分緊張地護住張問,玄月見人沖過來,嘩地拔出腰間的彎刀,喝道:“站住,我們不需要人,站遠點!”

  眾人通過街口,張問才歎了一句:“怎麼還有蒙古人和百姓混在一起了?”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處破院子門口,王老銃指著門道:“王樵夫家就在這裡……咦,院門怎麼虛掩著?”

  王老銃急忙跑進院子,張問也跟了上去,剛進院子,張問便看見院子堆著的雜物散亂一地,覺得不太對勁,見王老銃徑直往裡跑,張問忙喊道:“老爺子小心,不太對勁……”話音剛落,突然嗖地一聲,剛跑到屋門口的王老銃“啊”地慘叫一聲,肩膀上插上了一支箭,急忙用手把住,一股鮮血頓時從他粗黑的手指縫裡浸了出來。這下王老銃又多了一道可以炫耀的箭傷。

  “相公小心!”張盈第一個擋在張問的身前,隨從的把總軍士也刷刷拔出腰刀,頂住屋門。張盈抓住張問的手,說道:“相公快出院門。”

  這時裡面哇哇亂叫了幾聲,三五個蒙古跳了出來,拉弓便射,頓時一個軍士中箭倒地。把總大怒,吼道:“殺!”幾個軍士提刀就沖上去,叮噹打將起來。張問急忙退出院門,把總給了軍士印信,叫他去城門叫援軍。

  援軍還沒來,院內的軍士已經走了出來,單膝跪道:“稟大人,殺了三個蒙古亂賊,捉了兩個。兄弟們正在搜索其他地方。”

  院子很小,既然幾個蒙古人已經被拿下,張問不覺得再有什麼危險,便帶人走了進去,見中箭受傷的王老銃正蹲在牆角裡呻吟,便叫人過去救治。只聽得屋子裡哇地一聲哭喊,張問遂和大夥循著聲音,推開漏風的破口,走到屋子裡查看。

  屋子裡和外面一樣冰冷,這個曾經打柴為生的樵夫,自己卻燒不起柴。張問等進屋一看,只見一個瘦弱面黃的小女孩正撲在床上大哭,臉頰上全是鮮血,是床上的屍體給她染上去的。床上鮮血淋漓,躺著一具屍體,大概就是那個王樵夫,不幸被人殺在床上。

  張問見那小女孩沒穿褲子,衣衫被撕得破爛不堪,胸口的乳房只微微凸起一點,還沒怎麼發育,那光腿之間卻有血跡,估計先前被那幾個蒙古人給強暴了。張問頓覺是人間杯具,便脫下批在自己身上的大衣,給那小女孩搭在身上。他不知道說什麼,又退出了房間,旁邊的秦玉蓮等人紛紛解囊,留下了一些金銀財物,方出門來,聽得秦玉蓮說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大人那件大衣,得值幾百里銀子吧?”

  張問也不理她,又從腰袋裡摸出一錠金子,走到牆邊,王老銃正在那裡讓人給他包紮傷口。張問把金子塞到王老銃的手裡,說道:“王樵夫被殺了,給他弄口棺材下葬,剩下的錢,幫忙照顧他小女。”王老銃看著手裡的大錠金子,忙謝了張問。

  過了不一會,突然外面響起了砰砰的火銃聲,眾人吃了一驚,張問鎮定道:“只有大明的軍隊才常使用火銃,不要慌張,定是援軍來了。”

  張問又有些納悶,增援的軍士怎麼在外面就放起槍來。這時一隊軍士走進院子,當前一個身披盔甲的將領向張問拜道:“稟大人,杜將軍已經帶兵馬合圍了南城,差末將護衛大人離開險地。”

  “杜將軍,杜松?他怎麼來了?”張問詫異道。

  將領道:“杜將軍巡檢城防,聽得有蒙古亂民禍害百姓,百姓苦之,遂帶兵平亂,嚴懲兇手。”

  張問心道兇手已經死的死,俘的俘了,還大動干戈幹甚。這時張問突然明白過來,杜松想趁此事將蒙古隱患從瀋陽清理出去。但是如此動靜,巡撫袁應泰怎會不知,恐怕又要起爭執。張問想罷急忙和眾軍一起離開院子,趕去見杜松。

  大街小巷上全是帶甲軍士,拿著火器長兵,踩得地面咵咵巨響,盔甲刀兵碰撞的金屬聲聽起來感覺很是厚重。

  張問等人到了杜松中軍前面,南城的大街小巷已經戒嚴,大街上源源不斷地押出了蒙古人,被繩子拴著,形成一串,押出街巷。張問見到杜松,告禮之後問道:“杜將軍是在幹什麼?”

  杜松那張粗糙的黑臉露出憤怒的神色,“為百姓除害!這些蒙古人,每日由官府發給糧食,朝廷待之寬厚,他們卻不知恩,姦淫掠殺無惡不作,殘害百姓。我大明將士,不站在大明百姓一邊,幫著蒙古人作甚?”

  過了一會,一些軍士將那被害的王樵夫抬到了大街正中,杜松面對圍觀的百姓慷慨陳詞譴責蒙古人的暴行,然後叫荷槍實彈的步軍端著火銃對著被抓住的一群群蒙古人,還有騎兵按刀以待,準備當眾屠殺蒙古人。

  看來這些蒙古人確實是野蠻慣了,百姓多受其害,紛紛叫好。

  正在這時,突然從北邊過來一隊騎兵,一騎飛奔而來,大喊道:“刀下留人!”杜松忙喊道:“給我殺!”

  那騎士吼道:“誰敢開槍?軍門就在後面,你們敢違抗軍門的命令!”

  眾軍不知道該怎麼辦,面面相覷。張問見罷眼前發生的事,十分無語,大敵當前,還主副統軍這樣扯皮,算個什麼事?

  杜松十分憤怒,奪過一個軍士手裡的火炬,親自點燃了一門大將軍車炮,只聽得“轟”地一聲巨響,那炮內裝著百餘枚鐵丸石子,抵著蒙古人群轟去,頓時死了一片,一炮就幹死了幾百人。百姓被震得一陣騷亂。

  這時袁應泰已經帶著騎兵趕了過來,見到面前的狀況,怒吼道:“違抗軍令,按律當斬,來人,給我把杜松拿下!”

  袁應泰身邊的騎兵沖將過來,拿著繩子就要去綁杜松,杜松身邊的心腹竟然將火銃對準那些執法的軍士,嚷嚷道:“給老子站住,想死就過來!”袁應泰見狀臉色變得煞白,萬一釀成兵變,杜鬆手下幾萬大軍,情況實在不敢想像。

  張問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情急之下,請出尚方寶劍,舉了起來,大聲喊道:“皇上欽賜的尚方寶劍在此,誰敢亂來,先斬後奏。”

  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過來,杜鬆手下也沒預謀著要造反,這時不敢妄動。張問對杜松身邊那群拿著火銃的軍士怒道:“把手裡的玩意放下,用兵器對著尚方寶劍,你們是想謀反麼?”

  軍士們看著對面拿繩子要捉杜松的人,猶豫不決,偏偏這時杜松正值火氣上,竟然沒有下令部下不能反抗。張問心道先避免發生兵變才是大事,便對對面那些拿著繩子的軍士喝道:“還不退下!是你們軍門大,還是皇上大?”

  袁應泰自然也不願意看到兵變發生,正好張問拿出尚方寶劍,有了臺階可下,袁應泰便忙下令道:“退下。”

  張問對杜松說道:“杜將軍,不可意氣用事,誤了朝廷大事。”

  杜松吸了一口氣,說道:“蒙古人在城中為害百姓,有目共睹,軍門是出於何心,要護著這些蒙古蠻夷?老子不服!”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0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〇章 玉蓮

  杜松揚言不服,袁應泰怒斥道:“禍害百姓者,作奸犯科者,一應按大明律嚴懲不貸。但是你抓的這些人,多數並沒有犯法,你卻欲不問青紅皂白屠殺之,與縱兵禍亂何異?”袁應泰見重兵集於南城,恐發生動亂,想將杜松和部下隔離開來,又下令道:“帶杜松到譙樓問話。”

  這時杜松靡下的部將意識到杜松是當眾違抗軍令,這是實實在在的理虧,沒有什麼話說,袁應泰要斬首也沒有辦法,便勸阻杜松道:“將軍慎之。”杜松沉吟片刻,他並不想挑起兵變內亂,於公對整個明軍不利,於私他的妻兒老小還在關內,他也不想變成漢奸亂賊,當下便拍著胸膛道:“老子怕什麼?大丈夫就是掉腦袋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說罷杜松安排了諸將各自約束部眾,交代不准擅自行動,這才趕去譙樓。張問也一同前去,在路上對杜松道:“杜將軍請放心,軍門不會擅殺大將,最多也就是上書彈劾將軍。將軍有大義之心,顧及大局,光憑這一點,我就會在奏摺裡為將軍說話。”

  杜松聽罷張問的話,很有道理,杜松一個三品武官,就算是違抗軍令,袁應泰也不會傻著自己動手殺人,給自己豎敵,如果心有不滿,最大的可能就是上書彈劾之,讓朝廷來殺。而張問是新天子的寵臣,大夥都知道,如果站在杜松這邊,對杜松是大大的幫助。杜松想罷便對張問說了許多好話。

  二人到了譙樓,剛進樓裡,坐在上面的袁應泰就大喝一聲:“杜松,給本官跪下。”杜松站著沒動,一副頑抗到底的模樣。

  袁應泰見狀罵道:“強驢,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不知道軍法。你違抗軍令,其罪難恕,來人,將杜松拖出去責打六十軍棍!”

  幾個軍士撲將上來,杜松正欲開口謾駡,這時張問卻道:“杜將軍,還不快謝軍門不殺之恩?”杜松這才回過味來,袁應泰只打軍棍,並沒有說要上書告狀或者乾脆將其押送回京,已經是非常寬厚了。

  不得不說,袁應泰的對人是很厚道的,杜松一尋思,心下有些感動,當下就跪倒在地,說道:“謝軍門不殺之恩。”

  袁應泰點點頭,臉色一變,依然厲聲道:“還不快拉下去打!”軍士來著杜松,被杜松一把甩開,“老子自己會走。”

  不一會,就聽見外面響起了劈劈啪啪的聲音,卻沒聽見杜松的喊叫,他肯定是咬著牙硬挺。打完之後,人眾將杜松抬進譙樓,只見他滿頭大汗,趴在門板上,光著背和屁股,已經皮肉翻飛。軍士們打他的時候把衣服褲子撩開了的,以免布片陷進肉裡造成傷口化膿。

  袁應泰見狀又叫隨軍郎中為杜松上藥,一變緩下口氣道:“本官受皇上重托主持遼東,還得倚仗各位同心協力辦好邊事,可你公然違抗軍令,本官不予懲罰無以服眾。大敵當前,咱們應該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平復建州。本官哪裡對不起你們?你這個姓杜的,何必和本官過不去?”

  杜松這才哎喲了一聲,覺得袁應泰對人還算比較實心,雖然被打了,他倒是沒想著記仇,呻吟著說道:“軍門,末將可不是想和您過意不去,可蒙古人和百姓雜居,實乃隱患,末將不過是為了瀋陽安危作想,並無私心。”

  張問見罷事情發展到這個地位,心下松了一口氣,袁應泰在某些方面還是有長處的,至少可以團結人心。杜松這廝在治軍方面有些見識,可還是有明顯的缺點,首先不聽調度就是矯兵悍將,實在讓主將頭疼。

  袁應泰道:“咱們已招募了不少蒙古人為攻擊三岔兒的先鋒,要是在城中大量屠殺蒙古人,招募的人如何用命?而且現在建州也在拉攏蒙古,咱們犯不著把人往敵人那邊推吧?”

  杜松歎了一口氣,“恕末將直言,軍門那仁義之道在遼東是行不通的。咱們就算是屠殺了蒙古人,只要強盛,蒙古人照樣會臣服;如果咱們在遼東吃了敗仗,您就是年年送糧食,他們照樣會倒向建州。一切都得用實力說話,仁義沒有任何作用。”

  袁應泰有些怒氣道:“殺伐只是手段,治亂安民才是根本,你與本官想法不同,只管聽從命令便是。這次本官不是看在你的功勞苦勞上,只要上一本摺子,你這兵也甭帶了,到詔獄呆著去。咱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再有這樣的事發生,誤了軍機,本官絕不寬容。”

  袁應泰將事情平復下來,叫杜松釋放了捉拿的蒙古人,又找人安葬了被炮轟死的人,調撥錢糧安撫其家屬,並下榜安民。同時命令蒙古前鋒並部分明軍向三岔兒堡開進,攻打建虜。

  此時已經到冬月,天氣寒冷,張問依然堅持早起,到各地巡察瞭解兵事。時蒙古兵從瀋陽出發,張問又到東門觀看,並記錄下人馬數目,裝備,士氣等情況。

  張問忙乎這些事情的時候,常常遇到秦玉蓮,有時是湊巧,有時肯定是她專門來看張問。張問自然對她那點心思很明白,想勸她幾句,但又怕被她那張刻薄的嘴挖苦,也就暫時打消了念頭。

  漸漸地見的次數多了,就混成了熟人,張問對她的反感和惱怒已經淡忘,有時還問她一些關於軍事上的問題,秦玉蓮很樂意解答,每次都詳細闡述,儘量與張問多說話。

  這會兒張問正在東門外觀察蒙古兵,秦玉蓮又騎馬走了過來,招呼道:“張大人在看什麼呢?”張問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在估算蒙古前鋒戰力……秦將軍,你看看,覺得這蒙古前鋒比我大明官兵戰力如何?”

  秦玉蓮見張問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下有些惱怒,她今天早上剛換的新衣服,雖然穿在盔甲裡面,但是領子那些地方還是能看見的。秦玉蓮生氣地擋在張問面前,張問這才看到了她的表情。張問頓時感覺到嬌嗔,心下好笑,仔細一看,覺得這女將看久了還是挺耐看的,雖說皮膚沒有張盈寒煙等人嬌嫩,不過小麥色的緊湊肌膚看起來很健康,很有活力,從頭盔裡落出來的幾縷青絲泛著太陽的流光。

  張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笑道:“我說今天秦將軍怎麼不一樣,原來是穿了新衣服。”

  秦玉蓮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想起先前張問的問題,這才說道:“這些蒙古饑民,不過為了一口吃食打仗,能有多大戰力?要和咱們白杆軍比,三個都比不上一個。”秦玉蓮知道張問是個工作狂,只要和他說軍事上的事,他就會說很多話。

  不料張問今天沒有繼續談論軍事,卻看著秦玉蓮道:“我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我是認真想說清楚,可不是開玩笑,你聽了別口是心非地說些沒意思的挖苦話。”

  秦玉蓮有些怒氣道:“我何時口是心非了?”

  張問頭大,擺擺手道:“好,好,咱們不糾纏這種小問題。我就是納悶,這麼多官員將領,秦將軍不和他們攀關係,成天介找著我幹甚?秦將軍既然是行伍中人,為人肯定喜歡爽快,免得相處起來彆扭得慌,咱們就直話直說,你是不是有其他意思?”

  秦玉蓮聽罷臉色頓時緋紅,與東面初升的朝陽顏色有得一拼,眼神慌亂,不知如何作答。

  張問見狀說道:“雖說咱們認識那會有些小矛盾,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我知道秦將軍心眼挺好,卻是個可以相交的人,所以不願意看著你白費心思、浪費時間……”

  秦玉蓮不等張問說完,滿臉怒火道:“自作多情!我何時看上你了?我對你這樣的小白臉可沒興趣。”說罷跳上馬背就走。張問也懶得管她,正好說明白了省去一樁麻煩事,免得和這女將有啥關係,引人注意。

  這時城門那邊一隊官兵看到秦玉蓮和張問在一起,頓時起哄起來。本來軍中女人就少,秦玉蓮模樣耐看,而且是年輕女子,自然會被軍士們關注,對她和張問之間的那點事,大夥茶餘飯後都要笑談一番。這時又看到秦玉蓮和張問在一塊,那些人乾脆唱起四川民歌來: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把欄杆望郎來。娘問女兒呀,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幾時開……以前劉鋌唱的那山歌,在川軍中好像很流行。

  秦玉蓮騎馬沖過去,操起馬鞭就打,罵道:“沒大沒小的東西,誰叫你們唱這樣的詞……”

  張問做完自己的事,便上了馬車,進城去了,也懶得去管那秦玉蓮。卻不料沒過幾天秦良玉就找上門來了,張問考慮到要和將領們處好關係,忙迎到門口,以禮相待。這時候張問已經明白了秦良玉和秦玉蓮的關係,石柱宣撫使秦良玉是那小女將的姑媽。

  張問將秦良玉迎到客廳,找幕僚黃仁直、沈敬相陪,喚人上茶,分賓主入座。張問客套寒暄了幾句,秦良玉笑道:“算起來末將與張大人也是舊識。”

  “是啊,當初在浙江的時候,咱們就見過了,多蒙秦將軍與劉將軍出手相助,才順利平定了那幫鹽匪。”

  秦良玉四十來歲,其先夫馬千乘也是將領,兩人婚後夫唱婦隨很是恩愛。可惜後來馬千乘因得罪稅使被下獄而死,秦良玉成了寡婦,但是並沒有因此謀反,而是繼承了丈夫的職務,繼續為明朝效力。

  秦良玉聽了張問說的話,擺擺手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她看了一眼陪客的幕僚,說道:“末將今日叨擾,不為公務,是為一點私事,可否與大人單獨談談?”

  張問這才叫黃仁直等人下去,心裡尋思著,我和你能有什麼私事,恐怕是秦玉蓮的事。老子雖然好色,幸好沒碰她,不然這會還脫不了干係。

  果然,等黃仁直和沈敬告辭之後,秦良玉就說道:“是關於末將的侄女玉蓮的事。”

  張問點點頭,坦然應對,以待下文,他也沒什麼可慌的,一個指頭都沒碰,關老子何事?秦良玉見張問的神色,以為他是坦蕩君子,心中生出一絲好感,說道:“張大人請勿見怪,我們那西南偏遠之地,對禮教不甚嚴格,風俗使然,男歡女愛並非禁忌。也有豐收之後,集會讓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風俗。”

  “這個我倒是理解。男女之歡本是人倫自然,詩經中多有記錄……”張問亂扯一通廢話,心道你侄女怎麼樣關老子鳥事,回家管教她去,找我幹甚,如果要把每個看上我的女人都娶回去,那我每天也不用做其他事,一心侍候女人好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秦良玉十分尷尬,最後終於吸了一口氣道,“我看咱們還是直說吧,玉蓮已經有三天沒有進食滴米了,末將從將官們口中知道一些情況,好像與大人有關……”

  張問愕然道:“秦將軍請明鑒,我連一個指頭都沒碰她。秦姑娘身體要緊,還是抓緊時間開導開導比較好,年輕人容易幹傻事。”

  秦良玉看了一眼張問,心道你不是年輕人麼,口上卻說道:“我和她說什麼話都不管用,今日前來,就是想求張大人幫忙開導開導,就怕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愧對她爹娘在天之靈。”

  “我……我能如何開導?但是既然我也有責任,自然應該實心用事。只是有一點,我已有妻妾,有所為有所不為。這道理還是要秦將軍去說比較好,秦姑娘就算願意做妾,哪裡趕得上找個如意郎君夫妻恩愛的好?這樣的終身大事,秦將軍作為她的長輩,應該讓她慎重處置。況且本官一介文官,手無縛雞之力,請勸說秦姑娘不要被臭皮囊迷惑了。”

  張問確實是不願意娶秦玉蓮這麼一個武將為妾,家裡的張盈已經夠他受的了,再弄個強悍的回去,不打起來鬧得雞犬不寧才怪。

  秦良玉道:“可玉蓮心裡只有大人,我能有什麼法子?”

  張問:“……”

  秦良玉又道:“玉蓮說並非在意大人的面貌,而是喜歡大人做事認真、一絲不苟,沒有因為是進士出身就自命清高,反而虛心下問。她知道地位有別,但是做妾總是配得上的,大人何不再考慮一下?”

  張問臉色難看,放低聲音道:“不瞞秦將軍,我要是到處拈花惹草,夫人可不是好說話的。我瞧著還是算了吧。”

  秦良玉好話說盡,卻見張問死活不領情,心裡也有些羞惱,心道咱們的人自己送上門做妾,你裝什麼大,多個女人有甚關係,這時有些怒氣道:“那末將就不打攪了,告辭。”

  秦良玉走後,沈敬和黃仁直走到客廳,呵呵直笑,黃仁直摸著鬍鬚道:“秦將軍自然有此好意,大人何必拒絕呢?”

  張問道:“又不是我去招惹她秦玉蓮的,憑什麼要把麻煩往自個身上攬?她要是進門,就那副脾氣和能耐,可不得天天和夫人切磋武藝?”幾個人開了一陣玩笑,也就作罷。什麼絕食上吊之類的玩意張問根本不管,這招式也太老了,女人三招,一哭二鬧三上吊,張問可不會上當。不過因此和秦良玉產生了間隙,張問倒是覺得有些遺憾,不過也沒關係,不過一個武將而已。

  過了幾日,張問又碰到了一次秦玉蓮,見她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人要是這麼容易就去死,早死早超生好了。

  張問碰到秦玉蓮的那天,還遇見了一件大事。巡撫行轅收到捷報,蒙古前鋒擊敗了三岔兒堡的建虜,控制了城堡,建虜敗退到撫順。袁應泰當即就把捷報傳視各官員將領,以此證明他招募蒙古人做前鋒的正確性。首戰告捷,一時瀋陽的士氣大振,袁應泰當即就開始部署第二步作戰計劃:奪取撫順城,控制撫順關一線的邊牆,解除瀋陽的威脅。

  袁應泰計劃調馬林一部從鐵嶺南下,扼守在三岔兒堡一線,並威脅建奴右翼,同時從瀋陽調集精銳東向撫順,與建奴主力決戰,期間又讓劉鋌部尋機襲擾建奴後方,特別是破壞其後勤。

  眾將紛紛請戰,為攻擊撫順之前鋒。袁應泰考慮到此戰關係重大,遂拋棄私人前嫌,著調杜松為前軍主力,率精銳六萬出瀋陽攻擊撫順。頓時瀋陽城氣氛緊張、大戰在即,忙碌地做著各種戰前準備,糧草、軍火、馬匹、車輛、後勤民夫等等。袁應泰在戰爭準備的時候,又展現出了他的特長,各種雜事都處理得十分妥當,各種消耗都計算得非常精確,將後勤安排的井井有條。

  張問見罷瀋陽的狀況,頓時對袁應泰又佩服了幾分,雖說這人殺氣不足,但是也不是一無是處,安排後勤是相當在行的。袁應泰心胸也很寬,並沒有計較杜松給他難看的事,反而事事支持杜松,要求他全心應戰,沒有後顧之憂。

  六萬大明精銳之師整裝待發,盔甲鮮明,旌旗獵獵,糧草器械彈藥充足,軍紀整肅,而且遼東乾旱,天氣晴朗少雨,就戰爭來說,又是一大益處,一切都讓人充滿了信心。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1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一章 誘敵

  明朝萬里長城橫貫大明北疆,東面一直延伸到朝鮮義州,臨近鴨綠江的出海口。遼東的大明控區也在邊牆(長城)的保衛之下,邊牆內,有許多軍事重鎮,從北到南,分別有開原、鐵嶺、瀋陽、遼陽、海州、定遼、蓋州、複州等衛,下設許多所,形成衛所防衛體系。

  其遼東邊牆毗鄰的都是蠻夷活動的地方,北面是遼河套、蒙古活動的區域;東面是建州、女真人活動的區域;南面是朝鮮。這些地區,都有邊牆拱衛。其中東面邊牆的撫順關,是遏制女真人的重要關隘。

  努爾哈赤起兵之後,突破了撫順關,佔領了關內的撫順城,直接威脅遼東重鎮瀋陽、鐵嶺。撫順就在瀋陽正東面,和瀋陽同在渾河河岸線上。渾河在此地段是東西流向,瀋陽在北岸、撫順在南岸。

  袁應泰此次作戰計劃的目的,就是收復撫順城,控制撫順關,解除瀋陽衛和鐵嶺衛的威脅,轉守為攻,通過撫順關威脅建州之地。為了此次作戰,袁應泰調集杜松部六萬精銳為主戰兵力,同時以瀋陽駐軍、鐵嶺馬林一部為呼應,調動十幾萬大軍準備這次戰役,對撫順等地志在必得。

  瀋陽的將領官員反復推敲作戰計劃,認為切實可行,基本沒有問題,便投入實施。時值冬月,渾河還沒有結冰,杜松部還未開拔,袁應泰已經為他鋪好了所有路線,準備好了充足的糧食彈藥,保證杜松部作戰無後顧之憂。

  袁應泰先在瀋陽南邊的渾河上修了一道橋樑,安排杜松的進軍路線是先度過渾河,然後從南岸挺進撫順,避免建虜拒河而守。同時調軍控制渾河北岸一線,使得杜松部左翼完全安全。

  張問和幕僚討論袁應泰的這個作戰計劃,包括沈敬在內,都認為計劃穩當可行。張問不願意錯過這次大戰的機會,便到巡撫行轅請求去杜松軍中觀戰。袁應泰不同意,要求張問和他一起坐鎮瀋陽,參與大局。但是在張問的堅持下,袁應泰才勉強同意了。

  這時杜松又不樂意了,對於張問這樣的文官,大夥好像都不想讓他摻和。張問好說歹說,最後保證不干預軍機,也不亂上奏摺,杜松這才勉強同意了,但是讓張問別帶著那些女人,不中用還是麻煩。張問尋思著他的什麼玄衣衛,確實不太中用,不過是平日裡調教著玩的,真刀真槍幹上的時候,普通女人頂個屁用,便只帶張盈和玄月兩個前往。她們兩個雖然是女人,但是身手是不錯的。

  一切準備妥當,杜松大軍組成陣營,過渾河,開始向東推進,一路上浩浩蕩蕩,旌旗蔽天。負責後勤的民夫和軍隊接近十萬人,在袁應泰的統一調動下行動,輸送糧草彈藥,修路鋪橋,修築工事,戰爭確實是個龐大的工程。

  張問坐在馬車上,看著這麼壯觀的場面,真的是熱血沸騰,激動萬分。天氣晴朗,晴空萬里,這廣闊的大地上,上演著一個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必將載入史冊。

  大軍行了一日,便臨近撫順,杜松命令全軍戒備,組成有效戰鬥陣營,緩緩向東,隨時準備投入大戰。這時哨騎來報,撫順燃起大火,建奴焚城而去。杜松憤憤然命令軍隊趕到撫順,大火已經燃得遮天蔽日,救火也沒有用了,遂繞過撫順城,繼續向東逼近撫順關。

  邊牆是防禦外面,現在明軍從關內出擊,邊關的防禦作用頓時大打折扣,而且明軍擁有各式火炮,建奴想守關基本受不住,所以等杜松軍到達撫順關的時候,建奴已經遁出關去。杜松站在四輪車上破口大駡建奴是縮頭烏龜,連一仗都沒打就跑。杜松回顧左右道:“一幫打獵撿剩飯的乞丐,還想和我大明為敵。”

  不管怎樣,明軍要奪取撫順城和撫順關的目的已經達到,很順利就扼守住了建州北部防線。只是杜松顯然是鼓足了氣撲了個空,心有不甘,想追出關去,但是經眾將和張問等人的勸阻,要和大局統一行動,杜松這才作罷,差人向瀋陽報信,報告情況,同時要求出關作戰。

  張問尋思著這女真人造反以來,前期是連戰連捷,戰鬥力應該不弱才對,可是在三岔兒堡連蒙古牧民組成的雇傭兵都沒打過。說不定是有意誘敵深入,再尋戰機打殲滅戰,不可不防。

  三岔兒堡之戰的時候,張問是詳細考察過蒙古人的軍隊戰力的,這時候通過分析,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便寫信到瀋陽,闡述自己的猜想,建議袁應泰慎重部署。

  袁應泰看了杜松的報告,第一道命令是命令杜松派出哨騎細作,摸清建奴的兵力部署,其他事宜待巡撫行轅商議後決定。而對於張問的書信,袁應泰只看了個大概,判斷出不是要告狀上書的內容,他頓時便丟在了一邊。一個二十多歲的文官,靠著皇帝的寵倖上位,能有什麼本事,別浪費老子的時間。

  瀋陽的將領官員討論了一天一夜,認為建奴只有三萬到四萬兵力,而大明這邊光是杜松一部就有六萬作戰軍力,而且是精銳之師,是建奴的兩倍,盡可以採取攻勢,搗毀其地盤。其中也有個原因就是瀋陽為了這次大戰準備了這麼久,結果一仗沒打,確實很不甘心。如果只是派兵去把撫順等地接手過來,動用這麼多人力物力也太浪費了。

  於是袁應泰很快將命令發到了撫順關前線杜松部,令杜松率主力出關,先佔據薩爾滸等地,控制蘇子河,為沿河掃蕩建奴各寨挺進老巢赫圖阿拉做準備。

  杜松接到命令大喜,在左右將領面前讚揚袁應泰持重有眼光,遂率大軍出關,第二天即冬月十二日便到達了薩爾滸。不料這時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了。雨天對使用火器不利,要使用火銃火炮很是麻煩,杜松即令紮營。他觀察地形,發現薩爾滸山是近左地區的制高點,近可守遠可攻,便令大軍在山上修築工事藩籬紮下陣營,準備等雨停之後再行攻擊。

  張問得知了杜松的命令之後,想起那王老銃談論的經驗,說晴了很久後下雨,雨停必有大霧,大霧又對火器軍隊作戰不利。張問便急忙騎馬趕到杜松車前,說道:“杜將軍,雨後要降霧,對我軍不利,定要防備建奴來襲。”

  杜松看著空中的雨幕,點點頭道:“張大人所言極是,紮營之後末將會督促戒備,廣設哨所。”

  張問道:“既然如此,何不先行退回撫順關,待天氣好時,準備妥當再行出擊?”杜松聽罷啞然失笑,隨即又想起張問的官職和身份,停下笑容道:“大人此言差也。大軍出戰,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如果遇到這麼點小雨就要退兵,那大夥不得笑話我杜松膽小懦弱?”

  杜松言下之意就是張問膽小懦弱,張問聽在耳裡,倒也不作計較,只是勸道:“將軍這支軍隊,是大明精銳,還是要穩固謹慎些好。”

  杜松道:“朝廷養兵就是為了打仗用的,大人善於平治地方,對兵事瞭解甚少,末將統兵在外,當隨機應變,恕末將不能掉頭退兵。”

  張問想了想,杜松說的也有一定道理,畢竟杜松的經驗要豐富許多,再說自己出來之前就答應過他不干涉調兵遣將,這時張問也不便強爭,只說道:“望杜將軍慎重。”

  杜松在薩爾滸山上構築了工事,安營紮寨,並在四方安排明哨暗哨,又調斥候哨馬四處打探,倒也是十分用心。

  十三日,一部哨馬回到薩爾滸山杜松中軍大營,報告蘇子河對岸有一萬多建奴壯丁在修築城堡。杜松頓時坐不住了,這時張問又建議道:“建奴先在三岔兒堡詐敗,又放棄撫順城、撫順關,有誘敵深入的可能,杜將軍三思。”

  杜松沉吟片刻,又下令哨騎過河到左右刺探建奴主力,並不妄動。到了下午,杜松率領護衛親自來到蘇子河邊,叫人探水深,發現水淺之處可以徒步涉水。

  而張問一直就覺得建奴是在不斷後退製造戰機,目的就是想伺機殲滅、消耗明軍兵力,由於有這樣的想法,他就不斷在尋找線索和證據佐證自己的想法,正好和杜松一起到蘇子河邊,張問就到河邊考察。

  杜松叫人在水淺處騎馬過河,然後又折返回來,對左右說道:“肥肉就在嘴前面,連修橋都省了。”這時見張問還在河邊上轉悠,便喊道:“張大人,咱們要回去了。”

  張問回頭喊道:“杜將軍,你過來看看,這水位是不久才降下去的。”等杜松騎馬來到河邊,張問指著河邊上的水草和淤泥道:“你看,很明顯河水本來是到這個位置,現在下了雨,應該漲高才對,為什麼反而下降了?我猜測,上游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杜松一看果然有問題,說道:“大人心細,令末將佩服。”張問甩了甩手上的水,說道:“我是一直懷疑這裡面有問題,這才多了個心眼,將軍應該派人到上游看清楚了再說,不然萬一半渡之時,河水陡漲,大軍被攔腰沖成兩段,可是大大的不妙。”

  杜松以為然,便馬上派人到上游刺探。蘇子河發源於東南邊的新完,向北匯入渾河,上游在南邊,哨騎沿河刺探了許久,也沒發現彌端,可能在更上游的地方被改了河道。但是那邊是建奴控制的地區,越向上走越容易暴露。損失了許多人馬,依然沒有發現在哪裡被改的河道。

  雖然沒有發現,但是從河邊的水草和淤泥上可以判斷,確實是被人動過手腳。杜松眼見著界凡的建奴在自己眼皮下修城堡,那是一萬多壯丁,殺死或者俘獲都是極大的軍功,杜松就像一隻貓看見了一條魚在眼前晃悠,怎麼也吞不下這口口水。

  杜松坐立不安:“就算建奴要耍什麼詭伎倆,短兵相接,也得要用實力說話,老子倒是想看看他要耍什麼招。”遂與眾將商議,在渡口佈防加強戒備,並迅速渡河,既然那改河道的堤壩離得有些遠,建奴哪裡就能恰好在半渡時放水的?

  商議罷,杜松立刻安排部署,自率四萬步騎渡河攻擊界凡,留下兩萬守寨。杜松分析道:“渡河大軍有四萬人,就算建奴全部兵力來襲,鹿死誰手也要決戰後才知。而薩爾滸山的二萬人依山而守,保障後勤,隨時可以搭橋渡河以為策應,此萬全之策。”

  張問總覺得這事兒不太穩靠,又唱反調:“既然我軍有兵力優勢,為何要分兵部署,給建奴創造戰機?將軍三思。”張問只能建議,也不願強制干涉,一則杜松才是名正言順的主將,自己這樣的文官過分干涉容易讓官兵們反感,二則張問又沒指揮過實戰,他自己也拿不穩,多次建議也有指手畫腳之嫌了,只是張問實在忍不住要說。

  杜松自辯了一番,也不鳥張問,遂以副將馬萬良統率薩爾滸山軍寨,自帶四萬兵馬渡河往擊凡界城。

  冬月十五日,杜松軍全部渡過了蘇子河,到了下午,果然水面暴漲,但是沒能將明軍沖成兩段,此時杜松軍已經全部過河去了。這時路遠的通訊幾乎就依靠快馬,要想恰到好處沖斷大軍,確實很有難度。

  張問聽到蘇子河水漲,便叫薩爾滸山寨的主將馬萬良儘早在河上修橋,以便接應杜松軍。當天傍晚,薩爾滸山上就聽見了從河東傳來的炮聲,杜松攻擊界凡已經迅速開始了。

  薩爾滸這邊,馬萬良按照張問的意思,叫人連夜砍伐木材,準備第二天一早便在河上修橋。

  第二天,雨停了,山間大霧彌漫,張問見狀,心道那老兵的經驗果然應驗,雨後便起大霧。這時哨騎突然來報,山下發現大批建奴,眾軍大驚。馬萬良立刻命令全軍戒備,固守山寨。

  這努爾哈赤用兵果然精明,先誘敵深入、再分敵軍、又得天時。現在大霧咫尺之間看不清人面,顯然對裝備簡陋的建奴軍隊有利。反觀明軍,雖然兵力強勢,但是現在是處處被動。

  那彌漫著大霧的山間,白濛濛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馬蹄聲,喊殺聲由遠而今,在清晨的山谷間回蕩。人總是在恐懼未知,現在明軍看不見狀況,人心恐慌,情況十分不妙。

  馬萬良聽著聲音估摸遠近,下令對山谷進行炮擊。但是空氣濕潤,火藥不易點燃,眾軍便用松枝等物做成火把,烤幹火藥,對著山谷放炮。準確自然談不上,幾步之內就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是有聲音的話,連方向都不好判斷。炮聲在山谷間巨響,明軍恐慌,不斷炮擊。

  其他軍士也點燃了火把照亮,以緩解恐懼。

  張問見營中星星點點的火光,對馬萬良說道:“這樣打著火把,不是成了活靶子麼?等敵兵上來,拿箭對著亮點射就成了。”

  馬萬良聽罷急忙下令熄滅火把,但是因為視線不清,大夥剛剛起床不久,軍營很是混亂,調度不靈,傳令的馬兵到處喊話,火光這才熄滅了一些,但還是有許多人點著。

  這時呐喊聲越來越近,大霧裡嗖嗖射來一根根黑漆漆的箭羽,敵兵已經沖近。同時炮聲銃聲響徹山間,眾軍用火銃在寨前對著山下射擊,為了點燃火藥,又有許多人點起了火把。

  馬萬良想再下令熄滅火把,但是火槍打不燃,火力不行的話,等著被射嗎?左右都是十分不利。

  張問站在營中,臉色煞白,他沒有多少恐懼,好像恐懼這種感覺他從來就沒有,張問只是非常鬱悶,感受非常的不妙。因為霧中到處都是明軍的慘叫,那些打著火把的人,成了點燈照亮自己的活靶子,死傷慘重,而明軍拿著火銃卻只能對著濃霧亂打。

  敵軍的箭羽輻射範圍越來越大,張問站的地方都有箭羽射來了,張盈急忙拉著呆呆站在營中的張問,躲到一輛戰車後面。

  這時聽見馬萬良的聲音喊道:“把火把熄了!不想成靶子就給我熄了!”

  張問完全看不清楚狀況,只能豎著耳朵聽聲音判斷狀況,馬嘶、腳步聲、銃聲、炮聲、慘叫聲、叫喊聲、吆喝聲亂糟糟一片。一匹馬從戰車旁邊經過,馬上的騎士正在大喊:“將軍有令,各部熄滅火把,違者斬首!”

  “將軍有令……啊!”突然那騎士從馬上“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停止了喊話,轉而慘叫起來。張問隱隱可以看見人影,對玄月道:“快去把他救過來。”

  玄月依令從車後沖出去,將那軍士拉了回來。只見那軍士左胸上插著一根箭,穿透了胸膛,恰恰從護心鏡旁邊穿過去,不能不說這軍士實在倒黴,要是歪一點點,就射在胸甲上了。

  那軍士還沒死,嘴裡吐血,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上也染滿了鮮血,瞪大了恐懼的眼睛道:“大人救我,大人……”張盈看了一眼傷口的位置,說道:“沒救了。”

  張問聽罷歎了一氣,不再管那軍士,讓他躺在那裡等死。那軍士的手在地上抓著,想爬過來,鮮血從嘴裡大量湧出來,嘴裡語不成句,“我不想死,我……娘親、娘……”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2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二章 放火

  山間大霧彌漫,空中的濃霧,全是小水珠,濕得厲害。步兵用的火銃,如鳥銃、軒轅銃等多是火繩槍,火繩浸在這霧裡,不一會就濕了,開一槍,就要用明火去點火繩,才能繼續使用。黑火藥浸在霧裡,也是非常容易潮濕,要不斷用火烤著才好用。

  明軍遠程多是火器,為了使用火器,只能各自點燃火把,那一點點的火光,就像一個個靶子,指引著敵兵的方向,好像在說:我在這裡,射我吧!

  周圍咫尺不見人面,更加劇了官兵們內心的恐慌,空中嗖嗖飛舞的箭羽,如索命的鬼影,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插在自己身上。雙方互射的時候,明軍吃了大虧,傷亡慘重,四面都是喊殺聲,營中軍心動搖,眼看就要崩潰。

  張問在外面呆了一陣,感覺大事不妙,說不定得全軍覆沒、老命都得交代在這裡,急忙和張盈玄月一起走到中軍看主將馬萬良有何打算。這時候張問才體會到戰場上,人山人海可能指日之間就能變成屍體如山。

  中軍大帳中,馬萬良那張臉充滿了無奈,由於視線不清,他完全搞不清楚外面的局勢,也無法指揮軍隊。他仰天長歎,一副無可奈何花落去的神色,準備坐著等死。張問見狀,頓時覺得那張臉和天生智障者沒有分別。

  什麼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將,也不過如此,張問頓時對這些所謂的沙場老將充滿了鄙視,冷冷道:“敵兵馬上就要攻進營中了,馬將軍沒有點打算?”

  馬萬良歎氣道:“末將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四面圍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馬萬良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希望,急切道:“要不咱們投降吧……”

  “投降你媽的!姓馬的,你褲襠裡有卵子沒有?”張問忍不住罵將出來。馬萬良聽罷張問的髒話,臉上憋得通紅,怒道:“到這個時候,老子還有什麼辦法?不是杜松輕敵冒進,咱們能落到這個田地?”

  張問怒道:“現在你還顧著推卸責任,有用嗎?趕緊的,下令全軍把能點燃的東西都點了!”

  “現在還顧著燒東西幹什麼?”

  張問指著大帳中燒著火盆道:“這帳中為什麼沒有霧?就是這兩盆火把霧烤化了,咱們把整座山燒起來,薩爾滸山上就和這大帳一樣,沒有霧了,明白嗎?把戰車、帳篷、糧草、衣服,能燒的都給我燒了!都給老子燒了,就算戰敗,這些東西女真人別想弄到一點。”

  馬萬良聽罷恍然大悟,急忙跑出去下令。

  這時張盈突然抓住張問的手,柔聲道:“在妾身眼裡,相公一介文官,竟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將還要有血性。妾身願和相公同生共死。”

  張問回頭道:“以前我沒帶過兵,以為將領多了不起,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杜松這支大軍如果讓我調遣,不定比現在要好。”

  張問信心大增,走出帳門,尋得幾個侍衛,故意大聲喊道:“快去各處傳令,各部準備攻擊!剛剛得到哨報,建虜趁大霧佯攻薩爾滸,目的是吸引杜將軍來救,以便伏擊杜將軍,咱們要趕去蘇子河救杜將軍。”

  侍衛聽罷到處呼喊,“建虜佯攻,欲對杜將軍不利,各部集結,準備沖下山援救杜將軍!”

  張問翻身上馬,也是扯著嗓子喊:“兄弟們,什麼車炮輜重都丟了,太重的東西都放下,全部輕裝準備趕路,杜將軍那邊的兄弟指著我們呢!”

  “建虜佯攻,大家別縮在營裡,準備集結……”

  這時馬萬良等人已經指揮人在放火了,在此危急關頭,馬萬良也顧不上心疼那些家當,將火藥倒在戰車上、糧草上、帳篷上,放火就燒,不一會軍營裡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大霧盡散。

  背上插著令旗的軍士來回奔跑,命令各營集結準備下山救人。眾軍見罷眼前的狀況,聽到傳令兵的不斷喊話,信以為真,以為真的是佯攻。山下仍然籠罩著大霧,看不見人,也不知道建虜的人數,但聽中軍傳來的消息建虜是佯攻,自然就是佯攻了。各將官不敢違抗軍令,下令手下的士兵都把重兵器丟下,結成陣營,準備進攻。

  頓時軍營中不再是守寨的模樣了,一副要立刻開拔的景象,氣氛自然會影響人心,官兵們眼見為實,以為真的要進攻了。明軍先前被打得十分狼狽,士氣低落,沒有什麼進攻的心思,但是恐慌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加上山上的霧已散,大夥都沒覺得有什麼滅頂之災,軍紀頓時整肅起來,隊伍也整齊了。

  張問在營寨前面大聲吆喝著:“霧太大,先等霧散,給我狠命打山下那幫小兵小蝦。組成三疊陣輪射!”

  張問揮舞著手裡的尚方寶劍,對著一個軍官吼道:“娘的,叫你的人組成三疊陣,沒練過三疊陣嗎?違抗軍紀者,臨陣偷懶者,休怪本官手裡的尚方寶劍無情!”

  “三疊陣,兄弟們,排好!”軍官揚著馬鞭,整頓隊形,擱著木頭欄柵,一排火銃伸出了欄柵,軍官下令道,“放!”

  乒乓砰砰的火銃聲很有節奏感地響起,第一排射完,急忙轉身跑到後排裝彈藥,第二排已經裝好彈藥的火銃又上前排好齊射,如此循環,火銃之聲絡繹不絕。

  霧中仍然不斷有亂箭射來,但是山上沒有了火把作為目標,山下的建虜也只能和明軍一樣,胡亂放箭。明軍依然不斷有人中箭傷亡,但是戰場上死人是正常不過的,大夥也沒覺得恐慌。

  如此打了一陣,霧中出現了人影,建虜軍隊攻近山寨,立刻遭到了火器的輪射,死傷甚眾。明軍既已組成陣營,訓練的時候就有攻有守,有沖到寨前的,明軍這邊的火銃兵旁還有拿著叉子長竹竿的軍士等著,見人沖近就拿東西戳。

  建虜一攻不破,便退下山去,然後躲在霧裡用弓箭還擊。雙方打到臨近中午,還在互射。

  很快張問就明白為什麼山下的建虜還不退兵,剛剛燒了軍營,火藥糧草帳篷戰車等都焚燒殆盡,建虜想將明軍困死在山上。糧草還好說,殺馬也能堅持一陣,建虜不可能圍在這裡太長時間,但是火藥打完了,就沒法還擊,帳篷被褥燒了,這天寒地凍的,晚上怎麼熬過去?待到淩晨,一個個被凍得半死不活,建虜再一進攻,可就得玩完。

  張問抬頭看著天空,幸好沒有太陽,霧氣太濃,散的很慢,快到中午了山谷中仍然有霧,看不清楚建虜的人數。張問想著剛才製造的謠言,正可一用,不然等絕望籠罩在軍隊中時,再要尋找戰鬥力就困難。

  於是張問就找到馬萬良,說道:“我們要在霧散之前,立刻攻下山去突圍,否則必遭覆滅。”張問說罷生怕他腦筋遲鈍反應不過來,就指著軍營中被燒得一片烏黑的景象,啥也沒有了。

  馬萬良頓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和張問一個心思,當即就下令集合軍隊,準備反攻。命令裡當然是號稱要去救杜松。

  但是突圍的方向上又產生了爭執,馬萬良想向西突圍,直接回撫順關。張問聽罷頓時替杜松感到悲哀,他手下的大將關鍵時刻壓根沒有想到他的死活,杜松和他的四萬大軍現在還在蘇子河東岸。

  張問堅持要從東面突圍,尋機和杜松軍匯合,倒不是張問在乎杜松的死活,而是判斷建虜在薩爾滸一帶展開,目的就是想殲滅杜松這支明朝最精銳的軍隊。這時候只顧著跑估計會被伏擊得丟魂喪膽,不如和杜松軍匯合之後補充彈藥,與建虜決一死戰,機會還大一些。畢竟明軍到現在為止,在兵力上也並不弱。

  瀋陽刺探到的建虜兵力在三萬到四萬之間,估計有故意輕視建虜的可能,但是再怎麼算,建虜就那點地盤那點人口,張問通過分析後勤補給,認為建虜全部的總兵力可能在六萬左右,絕不會超過八萬。

  馬萬良實在沒有膽子還要去和建虜搞什麼決戰,死活不願意向東。張問這時候已經完全鄙視馬萬良,根本不相信他的判斷,爭執之下,張問揚著手裡的尚方寶劍道:“本官奉天子之命巡按遼東,一應貪官污吏、瀆職昏將,可先斬後奏!你不顧主將生死,欲擅自逃跑,就是瀆職、臨陣脫逃,信不信本官現在就一劍捅了你。”

  馬萬良漲紅著臉道:“張大人,你一個文官,管武將的事幹甚?周圍全是我的人,你別逼我!”

  張問見狀怔了怔,怕這廝狗急跳牆,吸了一口氣道:“我管武將的事?剛才不是我想出法子,咱們直接就給建虜滅了。你不敢和建虜決戰,很怕是吧,怕有用嗎,怕他們就不圍追堵截麼?我明白地告訴你,你要是堅持要向撫順關逃,遲早是個死字。在路上沒有死,回去了只要老子上一本摺子,你也得死。”

  馬萬良紅著眼睛說道:“姓張的,你要老子的命,別怪老子心狠手辣……來人,給我拿下!”

  左右侍衛聽罷呆在原地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這張問是皇帝的寵臣,也是皇帝的親戚,動他不小心得誅滅九族。大夥就是自己不怕死,也得為家裡的老小考慮不是。只有馬萬良身邊的兩個親信沖了上來,張盈和玄月當即就迎上去,一人對付一個,只一招那兩個軍士就被踢在地上哭爹喊娘爬也不爬不起來,這些軍士單打獨鬥,反應遲鈍,完全不是張盈等的對手。

  而其他侍衛沒有動,張盈也盯著他們,沒有出手,暫時靜待下文。這時張問冷笑道:“剛剛你說什麼來著?都是你的人?他們都是大明朝廷的人!你們幾個聽著,把馬萬良這個叛賊給我拿下,我保你們升為將官。兄弟們自己掂量掂量,是跟著他活命的機會大,還是跟著本官活命的機會大。”

  侍衛們見證了大霧之時焚燒軍營,煽動軍士的真相,自然知道事情的原委,確實覺得這馬將軍沒啥能耐,而張問手裡有聖旨有尚方寶劍,而且要有謀略得多。幾個人相互點點頭,一擁而上,去捉那馬萬良。

  馬萬良見狀大怒,罵道“反了你們”,伸手就要去拔佩劍,這時突然一個人影一晃,張盈已經跳將過去,按住馬萬良的手腕一用力,只聽得喀嚓一聲骨頭響動,馬萬良“啊”地痛叫了一聲。張盈又一腳踢將過去,馬萬良膝蓋上一痛,一隻腿頓時無力,單膝跪倒下去。

  侍衛撲將上去,將馬萬良捉住,拿繩子綁了。張問叫人把馬萬良押出大帳,對眾軍說道:“馬萬良想擅自逃跑,本官身為禦史,已著人拿下。現解除馬萬良的兵權,待押送回瀋陽之後再行審訊,兵權現在由本官暫時接手,違抗軍令者,斬!”

  眾軍見押著馬萬良的人,居然是他的親兵侍衛,頓時沒有什麼話說。

  張問遂下令全軍集結,準備向東面“反攻”,策應杜松部。在張問的安排下,他依照在兵法書上看到的佈陣,以火銃兵為前鋒,隨後是騎兵,最後是步軍,列成陣營,掀倒欄柵,開始攻擊。

  這時霧已散開,山間只有薄霧繚繞,方圓之內都看得清楚,正利於大戰。明軍出寨,立刻受到了建虜兵的攻擊。

  在斜坡上擺開的火銃兵,正好有火力優勢,前排後排因為斜坡高度的差別,可以一起開火,頓時銃聲響成一片,對著山下一頓掃射。建虜用弓箭還擊,雙方互有死傷,但是在山坡上建虜軍仰沖顯然不利。打了一陣,建虜就撤下山去。

  明軍章法整齊地下了山,在山前佈陣,張問將全軍分為四個營,組成方針對敵。而對面的建虜軍也擺開陣勢準備野戰。這時霧已散盡,可以看清建虜軍的陣容了,密密麻麻起碼有兩三萬人,這哪裡是佯攻的人馬?明軍這邊許多人頓時明白了過來剛才的情況,是被上邊的人忽悠了,但是他們也明白,如果沒有忽悠,先前就亂成一片成了待殺的羔羊。

  明軍軍士見到建虜人數眾多,臉上充滿了恐懼和緊張。張問大喊道:“現在大夥知道,咱們被包圍了,怕也沒用,打不贏就得送命。建虜也是媽生爹養的,殺出一條血路,和杜將軍回師!”

  這時建虜那邊開始進攻,緩緩靠近,張問下令前軍開火,建虜軍聽到槍聲就開始衝擊。明軍使用三疊陣,火銃有效射程百余步,普通弓箭只有五六十步,明軍遠程軍隊在射程上就佔有優勢,而且因為陣法合理,火力密集,建虜前鋒被打死一片。

  張問以為建虜都是不怕死的,會冒死堆屍體靠過來拼命,不料建虜只衝擊了一下,傷亡太大就退兵了,張問急令全軍追擊。明軍步兵按照平時訓練的陣型,聽鼓聲,三鼓三進,用火銃瞄準建虜射擊,三鼓之後,步軍操起長短兵器快速撲將上去砍殺,騎兵從交叉間隙裡也掩殺過去,建虜被沖得大敗,向北逃奔。

  明軍勝了一場,士氣大增,高呼萬歲,張問的聲望因為勝仗在軍中立刻直線上升。眾軍歡呼的時候,張問卻板著一張臉,心裡不是很樂觀,因為軍中的火藥和鉛彈都所剩無幾了。

  張問想著自己這邊兵力單薄,恐這點騎兵追出太遠之後被伏擊包圍,遂下令騎兵停止追擊,命令全軍整頓隊形,向北面的蘇子河推進。行至一丘陵地帶,前哨報前方有敵兵阻擊,張問不予理會,下令全軍繼續推進,邊打邊進。

  一個時辰之後,明軍彈藥用盡,開始使用弓箭還擊沿路山坡樹林中阻擊拖延的建虜。遠程優勢已經失去,建虜重新聚集重兵,在明軍前方擺開,雙方一邊用弓箭互射,一邊對沖。鼓聲急促,不一會,就短兵相接。張問即令後面的騎兵出擊,一時鼓點急促,殺聲震天,廝殺展開。張問坐在馬上實地看到了真實的陣營對戰,什麼花招式之類的玩意在戰場上壓根不管用,人擠人,都是拿著長兵器亂捅,勝敗只看勇氣,死活只看運氣。

  正在這時,突見左翼出現了另一支建虜兵馬,喊殺著沖將過來。張問急令左哨步騎迎戰。片刻之後,各面都沖出建虜人馬,總兵力起碼是三四萬之眾,明軍被圍在中間打。幸好張問在排陣的時候分成了四營,這時才能從容迎敵,沒有被一沖就亂。

  地上屍體成片,血流滿地,沒有憐憫,沒有人性,什麼都是扯淡,只有恐懼的喊聲和撕聲裂肺的慘叫。

  薩爾滸山上的明軍原本的兵力是在兩萬左右,經過一系列的戰鬥,已經死傷了幾千人,此時只有一萬餘人,寡不敵眾。那些建虜士兵拿著各色武器,沒命地衝殺,明軍漸漸不支。

  這種時候,將領基本沒轍了,真刀真槍硬拼,打不贏神仙也沒辦法。張問手心裡全是汗,兩隻眼睛瞪得像棗子一樣圓,但也無濟於事。

  兩軍相接的地方正在拼殺,建虜騎射又在外圍來回遊蕩射箭,他們不射佈置在前邊的精銳,專射後面的那些馬夫伙夫,這些人一般都是不用上前面拼命的,毫無勇氣和膽量可言,被射的到處亂躲,嚇得失聲尖叫,一些人和娘們一個德行。

  建虜確實會打仗,這麼一個細節,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那些伙夫老弱到處亂跑,驚慌像瘟疫一樣擴散,明軍越戰越弱,中間混亂異常。執法隊到處維持,砍殺也是無濟於事,明軍眼看要被沖亂擊潰。

  張問見狀不斷來回叫喊,鼓舞士氣,但是作用不大,大夥都覺得要玩完了。張問也無計可施,也覺得要玩完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3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三章 死地

  明軍陣營混亂,被刺死砍死者、被人馬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屍橫遍地,鬼哭神嚎。八面圍攻,無處可去,包圍圈越來越小,人馬擁擠不堪,腳上踩著屍體,耳膜裡“啊……”地巨響,鬧成一片,咫尺之間都聽不清說話。

  連中軍都被沖亂,張問被人從馬上擠將下來,要不是張盈和玄月拼死保護,不定要被踩死。他的烏紗帽早已不知道哪裡去,髮髻也在抓扯之間抓散,亂髮披在肩上,手裡拿著劍一肚子的絕望。為國捐軀,說的時候激動人心,真遇上了怎一個鬱悶了得。張問隨軍出來的時候見著明軍六萬大軍浩浩蕩蕩,雖然因為將官要領空餉,六萬是虛數,但人馬甚眾,四五萬人應該是有的,哪裡就想到這樣的陣容會遇到滅頂之災。

  這時人群更加騷亂,紛紛向東北方面奔跑,張問等人也被擁擠著向那邊移動,他踮起腳尖看去時,發現東北面的建虜撤了,留了一個口子。明軍發現有路,不顧一切向那邊逃奔,頓時丟盔棄甲,有的乾脆連兵器也扔了。

  這樣的出口等於是飲鴆止渴。建虜見明軍已經潰不成軍,戰敗就在眼前,為了減少自己的傷亡,故意讓出一個口子,等明軍潰逃,然後在後面追殺,在半路截殺。這樣打起來,明軍只顧逃命毫無戰心,就不再是戰鬥,而是屠殺。

  如果沒圍死在這裡,明軍沒有生路,還會拼死一戰,大夥滿肚子仇恨怒火,死前還不殺兩個墊背麼。但是一旦有了路走,求生欲就會佔據上風,人性使然。

  張問等人就算知道這個道理,也沒有辦法阻止兵潰。不管怎樣,反正是沒轍了,張問已經無法指揮軍隊,也跟著人流向出口逃跑,走一步算一步。腳下軟綿綿的,全是屍體,張問的官袍下擺和靴子上全是血,凝固之後像硬布板一樣。張問一邊走一邊用劍將下擺割去,以免影響行動。

  這時他的腿被人抱住,他一不留神,一步沒有跨出去,撲通就栽倒在地。頓時背上就踩了一腳,隨即肩膀上也挨了一腳,痛得他大叫了一聲,急忙用手臂護住腦袋。他的臉挨在地上的屍體間,頓時沾了一臉黏糊糊的血,鼻子裡一股濃濃的腥臭。躺在眼前的一具屍體也睜著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張問嚇了一大跳。

  前面張盈急忙用力一拉,將張問拉了起來,抱著張問小腿那傷兵死死抱著一點也不放鬆,被唰地拖了一截路。張問喝道:“放手!”後面的人群推擠著,張問被擠得拼命保持身體平衡,再不走就得被人推倒踩在腳下。張問遂不再猶豫,提劍一劍向那傷兵的手臂砍了過去,頓時鮮血濺了起來,傷兵“啊”地慘叫了一聲。

  劍砍在骨頭上,沒有砍斷手臂,傷兵的求生欲望使得他仍然不放手,張問發瘋似的用劍啪啪亂砍過去,總算讓他放手了。張問已是渾身是血,拉著張盈就走。

  眾軍沖出包圍圈,就開始不顧一切地沒命逃奔。張問也徒步奔跑,張盈看准一個騎馬的,跳將過去,準確地抓住那騎士的腿,一把就將他拉將下來,搶了馬讓張問坐上去。這種命都快沒了時候,什麼互相幫助高尚情操完全是扯淡,除非是親父子親兄弟。

  不料張問爬上馬時,還真看見了有血性的人,張問聽見一聲大吼,回頭看時,只見身後正有百餘騎兵排一隊,面對的方向卻是後面,個個手提利器,準備最後作自殺式攻擊。張問贊了一句:“真漢子也。”

  中間一個大漢吼道:“逃,就知道逃,遲早也是死!兄弟們聽著,我王熙的騎兵,要死也要戰死!”

  張問見狀仍有保持軍紀的人可以用,就還有辦法,這樣的兵沖過去送死實在沒有意義,張問當即就對著那隊騎兵高喊道:“王熙,本官張問在此,快帶你的人過來聽命。”喊了一會,那人終於聽見了,回過頭來時,見他是個一臉絡腮胡的漢子。王熙這才帶人靠了過來,周圍都是亂兵,王熙沒有下馬,就在馬上拱手道:“末將拜見大人,大人有何差遣。”

  張問回顧左右道:“現在這個光景,你去送死沒有用。本官命令你,立刻帶馬隊沖到最前面去帶路,將亂兵向河邊引。聽明白了嗎?”

  王熙疑惑道:“是哪邊?”張問回頭指著明軍逃命的東北方向,說道:“那邊,你們走在最前面,後面逃跑的人驚恐之下就會跟著人多的地方走。你們將人帶到河邊,前無去路,置之死地,再奮死一戰。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再幹他一場。”

  王熙聽罷頓時明白過來,當即拱手道:“末將得令!”便率著他的一隊騎兵向前面亂沖,也不管那些逃兵死活,踩死該他們倒黴。

  張問也趕緊騎馬隨著亂兵逃跑,三人同騎一匹馬,張盈和玄月一前一後將張問夾在中間,還好兩個女人身材苗條不是很重,馬匹還承受得住。後面的建虜騎兵已經追來了,跟著逃跑的明軍,用弓箭刀槍殺戮。明軍逃了一路,死傷比拼死決戰的時候還要慘重,毫無抵抗之力。

  人是群居動物,總是覺得人多的地方最安全。王熙一部還保持著戰鬥力,沖在最前面,逃兵們一呼拉就跟著跑,後面也不知道狀況,也像沒頭的蒼蠅一樣跟著跑。張問混在亂兵裡,帽子丟失衣衫襤褸,一身都是泥土和血跡,狼狽不堪,跟著人流跑就是了。後面不斷有慘呼哭叫聲傳來,身邊時不時就看見有人啊呀一聲中箭撲倒,眾人的精神幾近崩潰。

  張問的馬邊有個強悍的人,長得五大三粗,已是披頭散髮,身上的盔甲上起碼插著幾十根箭,像刺蝟一般,仍然跑得挺快,比張問的馬還快。張問回頭看去,一路上全是屍體,空前的慘烈。

  這時張問經過觀察,發現追尾隨而來的建虜並不多,最多不過千餘騎,大部隊沒有把時間浪費在這支逃兵上,可能是在盯著杜松號稱的四萬兵馬。雖然追兵不多,但對此時的明軍來說也是滅頂之災,張問的敗兵好幾千人,已經魂飛魄散亂作一團,張問完全無法指揮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明軍在逃奔的時候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正沒命逃跑的時候,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來,鬧哄哄哭喊一片。張問極目而望,發現前面兩條河流橫在眼前,這下不用逃了。此地正是渾河和蘇子河匯流的地方,渾河東西流向、蘇子河南北流向,形成一個人字形,而明軍正好跑到了人字的下邊,是被擋了三面的路,後面又有建虜騎兵,沒地兒可去了。

  眾軍驚慌失措,伏頭大哭,喊爹喊娘悲慘至極。有人脫掉盔甲,開始涉水想渡河,不料這個河段水深沒頂,水流湍急,很快就沒沖到了河中,拼命撲騰大呼救命。岸上雖然站著很多人,但沒人去救,也救不了。

  張問見狀大吼道:“建虜只有千餘騎,淹死不如拼命,拼命還能有條活路!”還有點理智的人發現沒有路走,只有一起拼命才有活路,也跟著呼喊拼命,一時氣氛調動了起來。張問又找來那絡腮胡王熙,叫他帶著自己那隊騎兵打前鋒,張問道:“現在拼命才有用,該你們上場了。”

  於是那王熙帶著自己的百餘騎兵調轉馬頭,喊打喊殺地沖了過去,同時又挾裹了一些步騎衝殺,擋住了追兵的鋒芒,殺得血肉橫飛。張問揚劍大喊:“眾軍聽令,給我殺!”

  眾人想著左右都是個死,遂操起兵器撲了上去,有的沒有兵器,在地上尋了鵝卵石抱在懷裡,沖過去對著人就砸,人山人海中,使勁亂扔也能砸到人,那鵝蛋大小的石頭要是砸中了腦袋,也能搞死人。

  明軍無疑已經被追殺得憤怒異常,這時能夠拼上一拼,頓時勇猛異常,如狼似虎地攻擊那些建虜騎兵。只要不怕死,什麼精銳虎狼之師都不在話下,不怕武功高,就怕不要命。只見有個軍士腿上中箭跪在地上,手上也沒兵器,赤手空拳面對著建虜騎兵竟然去抱馬腿,向將馬給拉翻。那建虜附身一刀就劈下了他的頭顱,卻不料後面還有個沒兵器的明軍士兵趁機撲了上去,將那建虜撲翻下馬,兩人扭打在一起,明軍士兵張口就往那建虜的脖子上咬。

  這樣的打法已經不是戰鬥,而是群架、野獸般的廝打。兩軍接敵後瞬間工夫,建虜就傷亡過半,恐慌異常,紛紛雜亂地調轉馬頭逃奔。恐懼和慌亂不僅屬￿明軍,它們屬￿所有人類,人又不是神靈。

  明軍嘈雜著追了上去,拿著鵝卵石邊追邊砸,明軍的彈藥弓箭全部消耗完畢,和在街上打盜賊一般的幹法。張問見打退了建虜追兵,便命令停止追擊。

  眾軍雜亂地聚集在河邊,紛紛躺坐在地上喘氣休息,狼狽不堪,有很多人在河邊上用手捧水來喝。現在這模樣,幾乎沒有了軍隊的樣子,就像一群逃荒的難民,衣衫襤褸,又髒又疲憊。只有身上的鐵盔和一些人手裡沒有丟棄的武器,才說明這是軍隊。

  休息了片刻,張問認為這裡是危險之地,不久可能就會有新的敵兵來剿殺,便叫將官各自集結自己的人馬,形成隊列,準備離開。

  人有時候就靠著那麼一股子氣,剛才還如狼似虎勇猛異常的人,轉瞬之間又垂頭喪氣成了疲憊之師,連集結組成陣營都很是困難,雜亂非常。

  張問挑選了一些強壯的軍士,並在薩爾滸山上幫忙捉拿馬萬良的親兵侍衛,組成自己的親兵隊,然後用這些人傳達命令,協調隊伍,忙亂了一陣,這才形成隊列。張問又將各部將帥聚攏過來,以便調遣,從而有效控制軍隊,而那馬萬良,已經不知去向,可能在亂軍之中被搞死了。

  張問清點了人數,一共還剩四千餘人,然後調動軍隊離開這河流交匯的死角,向西行動。

  一路上,張問與眾將商議去路,大夥紛紛要求繼續向西,向撫順關靠攏,脫離危險。至於杜松的死活,也管不著了。張問卻不同意,回顧眾將道:“建虜常用伏擊戰法,今在蘇子河兩岸發生大戰,他們定然會在撫順關外圍設伏,伺機伏擊援兵,我們從這條路回去,是自送虎口。”

  眾將默然,看著漸漸西沉的太陽,今晚還不知道怎麼度過。現在張問部除了剩一群人,啥也沒剩,糧草、彈藥、帳篷、車輛損失殆盡,補給是個大問題。

  如果按照張問的想法,就該找蘇子河水淺的地方涉水渡河,設法與杜松大軍匯合,再行部署。杜松為了搞界凡的一萬多人,車炮沒法過河,也只帶了步騎兵出發,但是糧草等物資是有的,總比張問這邊要好。同時張問又擔心杜松的大軍在河對岸已經被搞垮了,這樣的話,真的是欲哭無淚。

  張問尋思手裡這點人已經戰心全無,只想逃回關去,不宜強迫他們深入敵區,否則容易逃亡和動亂。於是張問向西派出前哨,打探西面地區的狀況,同時向撫順關報告這裡的情況;又派哨騎沿河考察水深,尋找涉水渡河的地點,張問覺得西面肯定布有伏兵,最終還是要和杜松部匯合才是辦法,這才派人先摸清河上的狀況。

  大夥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向西行進,這裡距離撫順關只有一天的路程,但是卻佈滿危機。現在關內成了張問等人心中的樂土,那裡安全、溫暖、親切,他們對關內充滿了嚮往,好似天堂。張問精神疲憊,恍惚之間,他想著,如果大明軍隊節節敗退,國土淪喪,哪裡還是樂土?

  夜幕降臨的時候,氣溫開始下降,眾軍在荒郊野林裡,凍得簌簌發抖,很多人要求紮營點火取暖。張問予以拒絕,下令摸黑行進,以免成為別人獵物。

  不久兩面的哨騎都有人回來了,分別帶來了消息,不幸的是,都是壞消息。西面的哨騎沒能到達撫順關,在途中就被伏擊阻擋,生還者騎著馬逃了回來;而去蘇子河的哨騎報告的消息更為不幸,杜松戰敗了,天剛黑的時候河中就飄滿了屍體,敗軍被趕到河邊,正在涉水渡河,被兩面夾擊,死傷甚眾。

  冬月十五,杜松度過蘇子河,到達東岸攻擊界凡,那裡正有一萬多武裝不全的建虜正在修城堡。那一萬多人不僅是壯丁,拿起武器就是步軍,得到杜松過河的消息,急忙向不遠的吉林崖躲避。

  這支修築工事的建虜步軍有故意誘敵的可能,他們逃入吉林崖之後,杜松隨即率軍將其包圍,準備聚殲。吉林崖中隱藏著幾百建虜騎兵,出其不意攻擊杜松軍後翼,造成了一定混亂,然後與步軍會合拒敵、拖住杜松部。這時八旗軍一部到達吉林崖,配合那裡的步騎與杜松作戰,目標是解圍然後拖住杜松。(八旗軍主力已經過河攻擊薩爾滸山,就是十六日與馬萬良張問所部兩萬人發生的大戰,明軍大敗,向渾河河岸逃竄。)

  不料吉林崖發生的大戰出人意料,建虜軍不僅達到了拖延的目的,而且大獲全勝。杜松勇猛出戰,家丁數百人護衛,挾裹大軍衝殺。不幸的是杜松沖得太猛,被一箭給射死了,建虜趁勢反攻,明軍軍心不穩,見到漫山遍野的鐵騎沖來,亂成一團,瞬間崩潰,爭相逃命,被一路追到了蘇子河邊。明軍死傷慘重,蘇子河幾乎都被染成了紅色。

  杜松餘部在河邊找到水淺的地方涉水渡河,準備逃回關內。而此時河西的八旗軍已經擊潰了張問部,正在追擊明軍試圖全殲,他們得知有更多的獵物亂哄哄渡河,遂留下千余騎兵追擊張問,其他全部調集到蘇子河邊圍殲杜松殘部。

  正因為如此,張問等人才逃得一命,不然幾萬建虜追兵,他們不被全部搞死才怪。

  十五日到十六日兩天時間,蘇子河兩岸發生了幾次大戰,雙方死亡數萬人,屍橫遍野、鬼哭神嚎,大明精銳軍團、杜松所部六萬人馬幾乎全軍覆沒。

  這是薩爾滸地區發生的事,而關內不久前得到的消息還是十四日送達的,大明遼東軍方掌握的情況是杜松主力駐紮薩爾滸,準備控制界凡。在十六日晚,瀋陽又接到了新的戰報:杜松一部在凡界作戰情況不明,薩爾滸駐軍被擊潰。袁應泰意識到情況不妙,急忙調馬林部,號稱八萬出邊牆策應杜松,實際人數不詳。

  馬林於十七日早上從三岔兒堡附近出關,組成幾個方陣向南挺進。此時八旗軍在蘇子河一線快速集結,北上推進,準備對付馬林部。

  張問的殘兵敗將被凍了一晚,已是疲憊狼狽不堪,他們現在還在薩爾滸東邊靠近蘇子河的山區裡活動,他們很想向東、回到關內,但是已經探明薩爾滸山區布有伏兵,張問便不敢過去,他手裡的人馬幾乎沒有戰鬥力了,再搞一仗不全軍覆沒一觸即潰才怪。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4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四章 殘兵

  馬林部八萬兵馬出關,浩浩蕩蕩,有車炮火器無數。八萬是編制,實際人數遠遠低於編制,有的營隊缺員額高達五成,總兵力大約在四五萬,但袁應泰手裡掌握的情況是八萬。這樣算下來,袁應泰佈置的十幾萬大軍,實際上不足十萬。

  馬林部於十七日出關,先後接到袁應泰的兩道命令:穩打穩紮,不可浪站;接應杜松部之後集中兵力,迅速向邊牆靠攏,等待瀋陽的新部署。

  明軍組成三個方陣,主力以車陣為核心,步騎配合;在後方五裡距離佈置另一方陣作為預備隊;右翼即南方佈置步騎方陣一個,作為機動。

  全軍向東南方向行進,準備控制界凡北面的渾河水面,然後派出機動部隊渡河接應杜松部。(實際上杜松部已經在十六日就全軍崩潰。)

  十七日晚,馬林前哨發現建虜軍主力,馬林立刻下令就地紮營防守。主力方陣組成車陣,並在營前四方挖了三道壕溝,在壕溝中佈置鳥銃手,後面放置各式火炮。壕溝之後,還有騎兵營,核心才是車營,步軍佈置在陣營之內,整個陣營防禦嚴謹。

  而南面的機動方陣則在營前放置各種障礙物抵擋騎兵,全軍熄燈宵禁,準備隱藏在暗處等待運動作戰。不幸的是,機動營被建虜哨騎探明了方位,八旗軍連夜趕到戰場,調騎兵主力準備襲擊南邊的明軍機動部隊。

  十八日淩晨,建虜前鋒騎兵沖到營前,撤除障礙物,而後面的騎兵則組成三波衝擊隊形,對明軍方陣實行攻擊。明軍被幾輪騎兵衝擊,土崩瓦解,全營潰敗。

  建虜掃除了側翼威脅,迅速在正午前到達馬林主力營前面,佈置連續兩波次衝擊。第一輪沖過去,遭受了明軍迎頭痛擊,密集的槍炮掃射過來,建虜騎兵死傷大半;第二輪緊接著沖近,明軍的炮隊等火器還未裝填好,只有輪射的火銃阻擊,建虜風卷而至,佈置在壕溝中的明軍紛紛逃竄。馬林急令騎兵出戰,雙方一頓拼殺,各有死傷,建虜軍見車營防禦嚴密無法突破,再度後退。

  努爾哈赤集結殘兵,又調兵增援,在明軍方陣東面的一個山崗上集結大隊,得以將騎兵由上坡至下坡之衝力再度予敵打擊。馬林見建虜兵馬雜亂,正在整頓,抓住戰機,下令陣營向東推進,欲予以打擊。

  正在這時,南面的建虜軍安巴貝勒部認為明軍陣營在移動變換隊形之時最易擊破,不等努爾哈赤命令,便率弱勢騎兵猛撲明軍陣營。建虜第一波攻擊損失慘重,但是很快努爾哈赤又組成了第二波騎兵衝擊,此時明軍的陣營混亂異常,還沒來得及整頓,又遭打擊,車營被突破,全軍混亂,雙方陷入混戰。

  明軍內部的情況複雜,總之士氣明顯比建虜低落,戰心也無,很快就開始潰敗,進而全軍潰散,被建虜騎兵追殺,漫山遍野地亂跑,死得屍橫遍野。而佈置在後方五裡的預備隊得知情況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調頭就逃。馬林的八萬大軍,一天之間就大部覆滅……

  瀋陽的袁應泰聽到馬林部戰敗的消息,目瞪口呆、手腳發顫。袁應泰意識到,杜松部很可能也有去無回了。至此,明軍在建制上的十四萬大軍灰飛煙滅,袁應泰眼睛裡的世界一片灰暗,覺得自己的死期已近。喪師十余萬,這個罪還不夠大嗎?

  這場敗仗不會這麼就完了的,此時遼東的情況十分不妙。馬林部原本是開原、鐵嶺等重鎮最強的守備;杜松是瀋陽左右重鎮最強的戰鬥軍隊。現在兩部覆滅,遼東各重鎮岌岌可危,瀋陽軍方建議袁應泰立刻籌備防守各鎮的計劃,防備建虜乘勝擴大戰果。

  袁應泰在大堂召集部將商議對策,爭論的問題集中在南線的劉鋌部的調遣上。劉鋌部現在寬緬附近,至少瀋陽軍方得到的情報是在寬緬。劉鋌部川軍的建制是四萬,實際兵力可能要少得多,這是明朝軍隊的通病,都是這個樣子。

  袁應泰左右的將帥官員分成兩種意見。一種意見是:讓劉鋌繼續留在寬緬,牽制建虜後方,建虜的都城時刻處在威脅之下,就不敢集中全部兵力在北線作戰;另一部分卻持反對意見,認為從寬緬到赫圖阿拉的路山勢險阻、古木蔥蓊,根本無法有效威懾赫圖阿拉,與其閒置兵力,不如調入瀋陽加強防禦。

  兩種大相徑庭的意見,袁應泰無法做出判斷,他甚至不知道寬緬到赫圖阿拉是什麼樣的狀況,遼東這麼大,袁應泰不能將所有地方都考察到,而手下人的描述又說法不一。所以袁應泰一直猶豫不決,沒有能乾坤獨斷。現在他已經喪師十幾萬,認為原因是自己大意了,切不可再丟失瀋陽鐵嶺等重鎮,所以要慎重行事。

  眾人正在商議的時候,袁應泰的親兵走到大堂門口,單膝跪道:“稟軍門,石柱軍前哨營秦千總求見。”

  袁應泰以為前哨又有什麼新的戰報,急忙呼入問話,卻不料那秦玉蓮並不是報告情況,而是要求出撫順關救援杜松部殘兵。袁應泰一聽立刻皺眉,現在都什麼時候,管那些打了敗仗的敗兵幹甚,再說還有活的嗎?袁應泰呵斥道:“巡撫衙門正在商議軍機,除了前方急報,其他事稍後再說,你先退下。”

  秦玉蓮伏倒在地,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卻咬著牙堅定地說道:“末將不要軍門一兵一卒,請准末將帶本部八百騎出關。”她需要瀋陽的關防印信才能順利出關。

  袁應泰見她還不出去,自己這邊正有大事商議,早已不耐煩了,怒道:“你沒聽見本官命令?先出去候著。”

  “軍門……”秦玉蓮的眼睛裡突然流下一滴眼淚來。袁應泰見狀怔了怔,不明所以,這時旁邊一個官員在袁應泰耳邊低聲道:“遼東巡按張問在杜松軍中,這秦玉蓮和張問……”

  袁應泰聽罷恍然大悟,緩下口氣勸道:“秦千總,關外的情況你應該也知道,杜松部覆滅了,你去幹什麼呢?而且沒有人回到撫順關,證明薩爾滸一帶有建虜活動,現在去,是自送虎口毫無益處。”

  秦玉蓮聽罷,突然站了起來,拱手道:“末將告退。”說罷轉身就走。坐在堂中參與商議的秦良玉見狀,怕她的侄女會率軍強行出關,秦良玉太瞭解侄女了,性格要強,她要的東西,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所以秦良玉認為她絕不會因為遭袁應泰拒絕就善罷甘休。

  秦良玉急忙起身告禮道:“軍門恕罪,末將想出去勸勸她。”袁應泰點點頭,秦良玉急忙奔出巡撫行轅,去追秦玉蓮。秦玉蓮正在轅門外,剛剛上馬,正欲要走,就被秦良玉叫住了。

  秦良玉冷冷道:“你要闖出關去?”見秦玉蓮默然無語,秦良玉頓時確定自己的猜測,痛心疾首道:“軍門剛剛說得沒錯,現在你出去何益?”

  “他沒有死,我知道。”秦玉蓮看著東邊的天空,目光很堅定。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幾萬人都死了,杜松也死了,張問一個文官,他如何逃生?不是死了就是被俘了。他心裡沒有你,你別傻了。”

  秦玉蓮苦笑道:“你們都不懂他,只有我懂,張問絕不是那麼容易死的,我相信他。他心裡沒有我,我也知道,但沒關係,我會感動他,讓他心裡有我。”

  秦良玉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管怎麼樣,我絕不會讓你去送死,你讓我怎麼向你父母在天之靈交代?”

  “姑姑,我們既然從戎,就可能死,戰死很正常,這有什麼好交代的?如果姑姑不讓我見到他,我的心就死了,望姑姑理解我的心意。”

  秦良玉好話歹話說盡,可惜她侄女油鹽不進,偏要固執行事。秦良玉想叫人把她關起來,但是正如秦玉蓮說的,如果誰阻攔她,恐怕她一輩子都會記恨。

  秦玉蓮對秦良玉道:“杜松戰敗了,所有人都不再管他們的生死,更沒有人在乎張大人的性命,只有我把他看得比我的性命重要。就算我死了,我也要他明白我的心意。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怎能放棄?”秦良玉無法讓她回心轉意。

  秦玉蓮遂點本部騎兵八百人,帶了糧食馬匹,向撫順關出發。撫順關的守將索要關防印信,秦玉蓮拿不出印信公文,遂據實說明情況,但將領以沒有調遣命令為由拒絕其出關。秦玉蓮道:“將軍知道關外的兄弟現在是什麼心情嗎,有誰在乎他們的生死?如果換作是我們在關外,陷入重圍,難道不希望自己人來救?”

  將領聽罷依然拒絕道:“我的職責就是守衛關門,沒有上峰同意,一應人等不准出入,請恕我不能答應你們的要求。”

  秦玉蓮看向城門,那裡沒幾個人,這守關的將領見是明軍,沒多大的戒心。於是秦玉蓮也不用浪費口舌,拱手道:“那就得罪了。”說完即帶騎兵向城門沖了過去,城門口的幾個軍士見狀急忙躲避,擋也擋不住。

  那守將也沒說調集守軍防守,只在那裡喊道:“有人闖關了,快差人去撫順城報信。”

  秦玉蓮的人打開城門,一湧而出。出了邊關,秦玉蓮認為張問等人可能在蘇子河附近,遂率騎兵以最快的速度向東突進,一邊派出哨騎四處尋找。

  她也不清楚張問是否活著,活著的話具體在哪裡。而此時張問確實還沒死,而且他手裡還有四千多筋疲力盡的人馬活著。

  他們還在薩爾滸南邊的山林裡摸索,張問經過琢磨,薩爾滸西面北面都有建虜軍隊活動,從那邊走是送死,東面又是建虜的地盤,便乾脆帶著人向南走,因為現在薩爾滸南面沒有什麼建虜活動。

  張問的計劃是趕去南邊的鴉鶻關,從那裡入關,雖然路遠點,而且盡是高山樹林路不好走,但正因為如此,反而不容易被聚殲,希望還大些。

  十六日薩爾滸之戰後,建虜主力北調渡過渾河與馬林軍決戰,無暇顧及張問這股殘兵敗將,張問等人趁機遁入南部山林之中。這支軍隊從十六日被擊潰到現在,已經有四五天了,還在山林裡摸索,疲憊不堪,糧草彈藥盡無。

  本來在山間行走馬匹的作用就不大,張問遂下令將所剩無幾的馬匹殺了充饑,能吃的東西都吃掉。後來實在沒有吃的,大夥開始用皮革、樹皮、獵來的鳥獸混在一起煮著吃,鍋就是兵將們剩下的頭盔,那些鐵頭盔正好當鍋使。

  眾軍身上烏黑一片,幾乎沒有人樣,連張盈和玄月兩個女人身上都黑成一片,跟個乞丐婆子似的。傍晚時分,大夥紛紛點起火堆取暖,張問自己也顧不得什麼隱蔽了,要是不點火非得凍死不可。

  這支衣衫襤褸破爛不堪的軍隊,依然保持著陣營和崗哨,沒有混亂,大夥越來越信任張問,張問的命令很好使。因為眾人都知道,杜松帶出來的六萬人,現在死光光了,自己這些人卻活著,全賴張問的帶領,不然好幾次都必死無疑。

  在建虜的地盤上,明軍慘敗,張問等人陷入重圍,幾乎喪失戰鬥力,但是生命力十分旺盛,這麼一支人馬,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大家都很依賴張問。

  張問在身體上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此時已是筋疲力盡,渾身都在痛,半躺在火堆旁邊死氣沉沉的,連一句話都不想說。這時一個老兵捧著一個燒黑的頭盔走了過來,張問立刻聞到了肉的香氣,口水直流。

  老兵將裝著肉和湯的頭盔呈了上來,說道:“大人,兄弟們為您準備了晚膳,這是山雞煮的湯。”

  張問聞著香氣吞了一口口水,肚子裡咕咕亂叫,但看了一眼周圍那些軍士眼饞的目光,張問忍住了,在這種時候,決不能為了口腹之快動搖軍心,他明白,大夥到現在都沒有潰散各自逃命,是因為信任自己,這是可以利用的軍心。

  張問想罷說道:“將士們與我同甘共苦走到現在,大夥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拿過去,分了,重新弄一份過來。”

  老兵怔了怔,說道:“大人,這是將士們的心意,請大人務必保重身體,大夥都指靠著您呢。”

  張問笑道:“不用擔心。”隨即大聲說道,“將士們放心,我張問一定將大家活著帶回關內。”眾軍聽罷紛紛呼喊張問的名字,以示愛戴。

  在張問的堅持下,老兵又將肉湯端了回去煮樹皮。這時張盈低聲說道:“我無意中聽見有將士私下談論相公,他們說相公在薩爾滸山焚營破霧、佯攻穩定軍心,在山下帶引敗兵入死地而後生,妙計連出,用兵如神,都對相公敬佩萬分,甚至議論說杜松大軍如果由相公率領,可能還不會遭此慘敗。”

  張問聽罷,心中頗有些成就感。他聽到這些信息,判斷自己在軍中應該很得人心,對軍令通行很有好處。只要軍令通行,存活的機會就更大一些,這時張問的心情不覺之間好了些,他可不想死在這荒郊野林裡。軍中得到將士的擁護說來很簡單,就是常常打勝仗就行,大夥打勝仗,送命的幾率就少得多,而且可以得到獎賞,所以要說什麼將領最受愛戴,自然就是常勝將軍。張問打了敗仗,但是能夠避免全軍覆沒,已經很不容易了,將士也比較擁護這樣的人。

  這時忽報斥候回來了,張問立刻叫人帶斥候過來。營地四周,分散著一些斥候,以免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突然襲擊,這樣張問才能及時瞭解到周邊動靜。

  那軍士跪倒道:“稟大人,南邊的山坡下有一個村子,卑職已經探明了,有十幾戶獵戶,周圍沒有發現建虜軍隊。”

  “村子?”張問頓時來了精神,有人住的地方,自然就有物資,糧草、衣服、工具等等,都是張問等人現在需要的東西,他們這會兒是要啥沒啥,困難至極。而且聽斥候說是獵戶,那就更好了,肯定還能弄到些打獵的工具,就增加了軍隊的存活機會。

  張問當即站了起來,喊道:“章照,過來聽命。”

  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便奔了過來,拱手道:“下官在。”名喚章照的人二十多歲,身體強壯、骨骼粗大,嘴上留著淺鬍鬚,卻是一個文官,身上的衣服早已在樹枝石子間磨成了破布,棉襖內的棉花從衣服破洞裡露了許多出來。他們那哨的將領全部戰死了,張問便命他統領剩下的本部兵馬。

  張問想去洗劫建虜的村莊,但村莊裡住的是平民,有的將士對屠殺平民很反感。於是張問選這章照去幹,因為章照此人的種族情緒很重,認為漢人是最牛屄的,對女真等蠻夷民族非常憤恨,讓他去搞蠻夷平民,是最適合不過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15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一五章 叢林

  樹林裡很安靜,只有低低的說話聲、呼嚕聲、火堆裡的濕柴炸開時的劈啪聲,附近偶爾也傳來不知名的鳥獸嘎嘎的鳴叫。張問命章照選了百餘名攜帶了武器的軍士,一行人在前哨的帶領下去洗劫建虜村莊,張問也隨同前去。

  在林中摸黑行了一陣,大夥爬上一座小山坡,就看見下面有燈光,鼻子裡也聞到了炊煙的氣味,村莊應該就在下面了。張問叫大夥聚攏過來,將人分成五個小隊,三隊人守在外圍,兩隊人沖進村去,“你們兩隊,進村之後不管其他,見人就殺,先殺掉所有人再說,別讓人給跑了反而引來建虜軍隊。”

  眾軍應了得令,便分工合作,從山下溜下去,剛走到半山腰,只聽得哎呀一聲慘叫,一個軍士說道:“有人中了陷阱,腿被夾住了。”張問聽見村莊中有響動,忙說道:“回來再救他,先將村子圍了。”

  大夥聽令沖下山去,又有好幾個人中了陷阱。有的被繩子倒吊上樹梢,有的掉進了窟窿,甚至還死了一個人,被不知哪裡飛來的削尖木頭紮穿了肚子。慘叫不時傳來,張問意識到危險,便跟在幾個人後面走,如果有人踩了陷阱,還有擋箭牌。

  很快百余軍士就手持兵器將村莊團團圍住,按照分工,其中兩隊人踢倒了木柵欄,沖進了村子。村子裡唧唧呱呱地喊了起來,很快有村民打著火把湧到外面,這時明軍已經沖進去,拿著叉子刀槍見人就戳,村民們哭喊一片,四處逃奔。

  有逃出村莊的人,當即就被守在外面的軍士截殺。章照雙手握著一把長劍,看准一個拿著火把亂跑的人,追上去,對著那村民的背心一劍就捅了過去,只聽得“啊”地一聲慘叫,劍鋒從村民的前胸穿過。章照拔出血淋淋的劍來,提起屍體的辮子道:“老子最煩帶辮子的人。”說罷便用劍對著脖子亂砍,砍下了頭顱。

  這時一棟茅草房門口的婦人哭喊了一聲什麼話,就沒命地撲了上來,撲在無頭屍體上哇哇痛哭。章照卻毫無同情心地舉起長劍,一劍劈死了伏在屍體上的婦人。

  眾軍在村莊裡到處屠戮,不出一炷香功夫,就幹掉了村民,大夥站在空地裡聽了一會,再沒有聲音,又拿著刀劍對著地上的屍體補了一陣,讓他們都死透。張問隨即集合隊伍,分成三股,一小部分去村子外面救那些中了陷阱的軍士;一部處理屍體,一會好連同村子一起燒掉;一部清查房屋,尋找漏網之魚,然後搶東西。

  張問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回頭對張盈道:“不殺他們沒發搶東西,留下活口容易暴露目標。”張盈默然不語,不置可否,她以前跑江湖的時候估計也幹過滅人全家的壞事。

  大部分人的工作是進房子搶東西,大夥分散開來,各幹各的事。突然,嗖地一聲從一扇窗戶裡射出一支箭來,準確地射中了一個沒戴頭盔的軍士的額頭,那軍士立刻倒地身亡,周圍的人喊道:“小心,那屋子裡還有人!”隨即就有兩個憤怒的軍士沖過去撞翻了門板,提劍撲了過去。

  不一會,兩個軍士從裡面抓了個女孩出來,用火把一照,年紀輕輕的,模樣還不錯。這時旁邊有人提劍就想殺掉為那被射死的軍士報仇,卻被一個皮粗肉糙的軍士叫住,說道:“大人,俺家窮,俺現在還沒碰過女人……這女人就這樣殺了也可惜,能不能先讓兄弟們樂一樂?”

  張問道:“綁起來,先辦正事。把村裡能用的東西都帶走,一把火燒了走人。”眾軍聽罷有道理,便進屋搶東西,什麼糧食、醃肉、鍋盆、衣服、被褥、弓箭、柴刀等等,能用的都被搶了個精光。現在是冬天,居民要儲存糧食過冬,明軍在屋子裡地窖里弄出了不少糧食。搶完之後,大夥將火把往茅屋上一丟,再把屍體丟進火裡,然後集合隊伍走人。臨走前還在村口的水井裡補充了一些水眾人回到營地,將搶來的糧食分發給各營,還有鐵鍋等物,大家又開灶煮了一頓飯吃。眾人吃飽之後,看見還有個年輕女人,高興起來,許多人跑過去圍觀。

  張問見狀,想著軍隊繃緊著精神過了這麼些日子,讓官兵們放縱一下也無妨。現在明軍殘部還剩四千餘人,被張問分成了四營,營隊將領分別為:章照、王熙、蔣吉、李信德。張問遂下令將那抓獲的女人送往各營……

  那女人被人先送到章照部,被撕光了衣服,赤身露體地綁在火堆旁邊。在眾目睽睽之下,女人又怒又悲,拼命掙扎,嘴被堵著,只能嗚嗚悶叫,卻無濟於事。她臉上漲得通紅,淚流滿面,傷心欲死,可惜這會兒沒法死。

  張盈見那女子實在悲慘,冷冷說道:“不如一刀把她殺了吧。”張問默然片刻,說道:“戰亂就是這個樣子,往常建虜沖進關內,也這麼對待漢族百姓,而且更加肆虐,咱們為什麼不能這樣幹?”

  官兵裡面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有的人覺得這樣太沒人道了,有的對這樣的事沒有興趣,有的卻淫心大發。

  章照部的一些官兵圍上去,將那女人拖到暗處,便行姦淫之事,她的前後兩個洞都被人塞滿,抱住她的兩個軍士賣命地聳動,後面的軍士不住催促快一些,於是那些正在聳動的軍士更加粗暴用力。那女人不一會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樣,肌膚上都是抓痕,胸前的兩團被捏得都快變了形。後來大夥覺得一次兩個人太慢了,有人便拔開了堵在女人嘴上的東西,那女人頓時大聲哭叫,聲音悲慘至極。那軍士又怕女人咬了他的玩意,便用石頭將女人的牙齒敲掉,然後抓住她的頭髮,把自己那活兒塞進她滿口是血的嘴裡套弄。

  兩個時辰之後,那女人已經被許多官兵淫樂過了,早已昏迷不醒,有人在她的鼻間一探,說道:“早都死了,還搞個屁。”眾人聽罷人已成了屍體,又看那女人一身血淋淋的,頓時覺得沒有多大的吸引力,這才紛紛散開休息。還有一些軍士實在是饑渴,又將屍體奸了幾遍,然後丟進火堆裡燒了。

  眾軍休息到早上,然後集結軍隊,繼續趕路。張問照樣派出斥候左右護衛,保持消息。趕了一陣路,突然後面的斥候奔了過來,說道:“大人,不好了,建虜的追兵……卑職發現了建虜的追兵。”眾軍聽罷緊張起來,趕緊拿好自己的兵器,有的手裡只有削尖的木棍。

  張問忙問道:“有多少人,距離多遠?”

  斥候道:“不足兩裡地,人數不少,北面樹林裡到處都是,具體數目不明。”

  張問聽罷回顧了四周的官兵,一個個衣衫不整丟盔棄甲,大半的人沒有像樣的兵器,許多人還提著木棍,只有少量的弓箭,還是在屠戮建虜村莊的時候搶的。這樣的軍隊顯然沒多少戰鬥力。

  不能硬拼。一個念頭閃過張問的腦海,他隨即命令全軍加速行軍。這時候叫人阻擊也沒用,沒有彈藥武器,特別是缺少弓箭等遠程武器,打起來非常吃虧,估計一觸即潰。

  大夥知道追兵來了,都加快了速度,本來就疲憊不堪,這幾天飽一頓餓一頓的,眾人體力下降得很厲害,都氣喘吁吁。張問一邊走一邊想法子,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的,枯枝枯葉常年積累,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走在上面像踩在淤泥中一般。

  積葉讓行軍更加困難,張問趕了一陣路,頭上冒虛汗,身上軟的厲害,正鬱悶的時候,突然計上心來,既然這麼多枯枝枯葉,何不用火攻?張問抬頭看了看,這山林古木蔥郁,地上佈滿了落葉枯枝,實在是太容易縱火了。

  張問看隨風搖動的樹枝,判斷出風向是由西向東。當即下令隊伍轉向西面,逆風而行,同時派出斥候監視建虜軍隊的距離和方位。明軍向西逃了一陣,速度趕不上建虜,斥候報告的距離越來越近,緊跟在身後。張問判斷了方向,判斷建虜正好在下風口,遂命眾軍縱火,將能點燃的東西都點燃。

  不一會,地上的枯葉枯枝就四處燃燒起來,火苗燒著樹幹,向上面竄,不一會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被西風一吹,很快蔓延開來。張問帶領眾軍繼續向西跑,眾人回頭看著火勢,哈哈大笑,呼喊道:“把那些狗日的都變成烤野豬。”有人大喊道:“是烤野豬皮。”那努爾哈赤在女真語裡的意思就是野豬皮。

  張問急令眾軍保持行軍速度,向西急行,向西邊的邊牆靠攏。他當然沒覺得建虜軍隊那麼傻,看著火來了就等著被燒死,他們自然會跑,也許還會繞道繼續追擊。

  不出張問所料,下午時分,斥候又探明建虜軍跟了上來,張問又叫人放火。森林中大火燎原,越燒越猛,真不知要燒到何時。到了傍晚時,只見樹梢的樹枝靜靜的不動,風已經停了,沒有風勢助火,再想用大火拒敵很難有效果,張問那招是不管用了,遂下令連夜趕路,加速行軍。

  眾軍逃奔了一整天,已是精疲力竭,這時候最是考人的體力和耐力,那些稍微老弱的軍士,就要掉隊。在此生死關頭,張問也顧不得憐憫同情,自然是丟下那些跑不動的人。

  過了大半夜,建虜軍再次靠近,並有從側翼包抄的趨勢,張問等人奮力逃命,這場戰鬥變成了跑路賽,就比誰跑得快。後方的建虜軍隊已經與明軍後軍接近,戰鬥在移動中展開了。明軍自然不是對手,和潰敗時一個樣,等於是被人追殺,拼命向前跑。

  黑漆漆的樹林中不時就有撕聲裂肺的慘叫,那是明軍士兵死的時候發出的喊聲,在林間回蕩,如鬼魅一般令人膽寒。空氣中嗖嗖亂響,不是“啪”地一聲箭羽插在樹幹上。

  黎明時分,東面的天邊漸漸發白了,光明即將到來,可對明軍來說,“光明”不知何時才能到來。這時大夥走到了樹林的盡頭,從樹林裡出來時,突然聽得有人驚喜地高呼:“邊牆,邊牆,咱們大明的邊牆啊!”

  張問抬頭向樹林外面的山上看去,只見那山峰之巔,昏暗的天上,一條連綿不絕的長城出現在眼前。那牆垛、牆的輪廓,看起來如此威武,如此激動人心,張問幾乎是帶著哭腔喊了一聲:“牆內就是我大明的國土了,大明……”那一聲大明裡,包含了多少情緒。大明也很黑暗,也不是人間天堂,但那是眾人生活的地方,那裡有各人的家鄉,有親人、朋友、有溫暖的爐火、有食物、大家都說同樣的話,而且不會像現在這樣被人像豬狗一般追殺。

  可是正西邊的長城還在高高的山上,那山峰陡峭難以攀登,沒法子上去。張問冷靜下來,喊道:“快向南邊走,沿著邊牆找地勢平坦的地方,向邊牆靠攏。”

  眾人回過神來,急忙紛紛從山腳下向南逃奔。建虜就在後面,甚至在弓箭的射程之內,不斷有人中箭身亡,但是明軍官兵看到了長城,心裡就有了希望,跑得飛快,個個的精神都好似好了起來。後面有個軍士背上中了許多箭,仍然在跑,渾身都是血,終於一支箭從他的後頸射入,射穿了脖子,他才倒在地上,向山上的長城伸出雙手,似乎想去摸摸長城一般,濁淚縱橫。

  這時另一股建虜軍從南邊包抄過來,徹底切斷了明軍的去路。明軍的西邊就是邊牆,可惜構築在懸崖峭壁之上,爬不上去,被包圍在山腳下。

  長城上的守軍看見了山下的人群,各處烽火臺已經點燃狼煙,狼煙在空中繚繞,號角嗚嗚悲鳴。山下的明軍大聲向長城上悲呼:“大明……大明……”

  山上的守軍沒幾個人,這種險地通常只有很少的人看著,因為一般沒有敵兵從這些地方破關。敵兵傻了才從這些地方爬山,人上去了,馬也上不去。那些守軍聚集在被包圍的明軍上方,卻毫無辦法,聽到眾人高呼大明,守軍們心下惻然。那一聲聲的呼喊聲,帶著哭腔,充滿了感情,不得不讓人動容。

  張問見沒有辦法了,這樣的死地,除非會飛,基本沒轍。張問拔出佩劍,高聲道:“今日我等就葬身於此,最後一戰!”眾軍聽罷,也不再奔跑,四營將領吆喝著讓人排成隊列,準備迎戰。建虜步騎從三個方向靠了過來,不慌不忙地用箭射殺著明軍,準備從容宰殺,而明軍沒有遠程,只能看著箭射著自己的人。

  建虜軍為了減少自己的傷亡,並沒有馬上衝鋒,而是不斷地在用弓箭射殺,這時明軍在將領的協調下,抓住機會很快組成了戰鬥方陣。雖然周圍不斷有人倒下,但是官兵們明知必死,反而也不慌亂了,各人依然站著隊形。

  一個個乞丐一般著裝的明軍,盔甲早已被丟棄完,只有一部分人還戴著頭盔,站成整齊的隊伍,很多人手裡只有削尖的木棍。隨時有人悶哼著倒下,但是周圍沒有嘈雜,幾乎是靜悄悄的。城牆上那些明軍官兵看得直抹眼淚,有人大喊道:“瞄準建虜給我打,支援山下的兄弟!”城牆上乒乓砰砰響起了火銃聲,但是人數太少,對建虜影響不大,偶爾能打死一兩人。

  張問站在後面,用劍指著東邊,喊道:“著令王熙部進攻!”

  沒有軍鼓,後部三營齊聲呐喊,為其壯膽,很有節奏地高喊三聲,前營冒著箭雨向前推進。張問又令章照部跟進,組成進攻的縱深,其他兩營護住左右翼。片刻之後,前鋒呐喊著沖近敵陣,短兵相接。

  張問手下的人現在所謂哀兵,自知無路可去,勇猛異常,竟殺得建虜步步後退,死傷慘重。建虜眼中的待殺的羔羊變成了猛虎,雙方血拼起來。長城下殺聲震天,血肉翻飛,戰鬥非常激烈。建虜步騎拼命抵抗明軍的攻勢,所有兵力都合圍了過來,四面殺成一片。張問這才看清楚建虜所有兵馬總共只有幾千人,這種雙方局勢緊張的時候,建虜不可能調太多的軍隊來對付這樣的殘兵敗將。

  建虜自持戰鬥力強盛射術精湛,竟在人數不佔優勢的情況下採取包圍戰法,卻不料明軍突然變得勇猛異常,竟比裝備完善的軍隊還要勇猛,這時漸漸有些不支。

  建虜被殺得七零八落,急忙向後退卻,撤除了包圍圈,改變戰法。他們以為這支衣衫襤褸會因此潰散,卻不料明軍依然陣法嚴謹,沒有絲毫潰敗的跡象。張問見狀頓時有了希望,吼道:“我等皆是百戰餘生之人,咱們也逃夠了,沖上去,滅了建虜。”

  眾軍聽令,立刻撲上去進攻。建虜步騎剛剛改變陣法,還沒能整頓,明軍已經殺將過來,一時混戰一片,勝負難料。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穆離鳶

LV:8 領主

追蹤
  • 694

    主題

  • 97280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