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495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0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三〇章 意外

  黑燈瞎火的墓地裡,幾個太監正在褻瀆屍體。他們是奉了世子朱由校的命令來的,目的就是要檢查屍體。

  黃齊一到上虞,就是從其爪牙涉嫌奸殺陳生員妻女開始,極大限度地激起眾怒,然後順理成章地民變,被圍攻……將來還要被彈劾。不僅黃齊一個人被彈劾,整個浙江的稅使都要受到滿朝、甚至全國輿論的譴責。

  朱由校懷疑這是一個設計好的局,所以他想從事情的最開始弄明白,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局。

  而躲在枯草裡的張問,也猜到了朱由校的人會從陳生員的死因入手,只是張問不敢斷定是誰看破的玄機,總之他們那幫子人裡會有人能看破。張問來這裡看他們挖墳,就是在證實自己的猜測,想儘量瞭解朱由校來上虞的原因,是不是皇上派下來瞭解江南局勢的。皇帝一直就對東林的言官十分不爽,肯定想掌握儘量多的信息,參悟這個大帝國的玄機。

  不過張問是指望不上萬曆皇帝了,他越來越覺得那本《大明日記》不像故弄玄虛,按照上面說的,萬曆還剩兩年多的壽命,又年老多病,恐怕沒有時間了。帝國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僅僅是皇帝怠政嗎?萬曆還沒完全弄明白,更沒時間去解決。

  墳地裡的太監王和貴,就是在敬事房幹過的那傢伙,對旁邊的人說道:“把她的裙褲脫下來。”

  魏忠賢見旁邊的太監站著不動,低聲道:“怎麼?回去要你們幾個學學規矩?”

  太監們聽罷只得在地上對著棺材磕了幾個頭,才壯起膽子去拖那屍體的褲子。正值冬月,這屍體埋了幾日,還沒有腐爛,可兩條光腿真是慘白嚇人。王和貴叫太監們將屍體抬了出來,又說道:“把腿給我分開了。”

  屍體僵硬得像木頭一般,太監們費了許多勁才將腿掰開,一放手,腿又像彈簧一般合攏了,太監只得一人按一條腿。王和貴一手拿著蠟燭靠近屍體的兩腿之間,一手用手指去分開冰冷的慘白肉片,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只有恥骨上有一小撮淺毛,很容易就能檢查是否有被傷害過的痕跡。

  王和貴搗騰了一會,回頭說道:“還是雛兒,沒被男人動過。”

  魏忠賢道:“你看仔細了?沒有差錯?”

  王和貴道:“咱家在敬事房的時候,宮裡剛進來的秀女,咱家也幹過查驗的活兒,不會弄錯。”

  “得了,把人埋好就走。”

  兩個太監將屍體抬進棺材,恐慌之下竟讓屍體趴著,誰也不願意去翻過來,褲子也沒人穿,直接丟進棺材,草草蓋上棺材蓋了事,然後拿著鐵鏟準備蓋土。

  張問從土墳上下來,對曹安說道:“沒咱們的事了,走人。”話剛落地,猛地聽見周圍有嘈雜聲,張問抬眼望遠處時,見周圍亮起了點點火把,心下咯噔一聲,頓覺不妙。

  挖墳蓋土的太監也感覺到了狀況,只聽得魏忠賢的聲音道:“不好,來人了,快鏟幾鏟子土,趕緊走人!”

  張問想起這墓地周圍是稻田,裡邊有水,只有幾條田埂小路通行,這四面的人圍過來,往哪裡跑?從稻田裡走,腿腳陷在軟泥裡走路,不被抓個正著才怪。

  那群打著火把來捉人的,不是沈家指使的,還有誰?只有沈家能從張盈口裡知道世子和宮裡的人來上虞了,也只有沈家有可能猜透這中間的玄機,想到上城廂陳生員家的墳地!

  張問背心裡頓時冰濕一片,千算萬算,怎麼把沈家給漏了?這回可好,被人堵個現成,和太監們一起被捉住!

  墳地裡的陰冷之氣,讓張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沈家會不會懷疑自己和太監們勾結了?這個當然是最有可能的,就算長了一萬張嘴,事實就擺在這裡,你一個知縣沒事跑到墳地裡來做什麼?就算解釋說來打探太監們的,得要人家信不是。就算沈家覺得有這種可能,可張問能悟透此中玄機,還懷疑殺害陳生員妻女的人是個陰謀,也證明張問是極度危險的人物,聯繫以前裝傻,其城府定然讓沈家不寒而慄,如果讓李氏知道了,張問還有活路麼?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空著手和既得利益者一大幫人作對,能有什麼好下場。就連皇帝代表著天命,不也是幾十年都束手無策?任何政策,只要和利益既得者的立場不符,靠誰去施行?

  絕望籠罩在張問的心頭,想想自己寒窗苦讀,隱忍那麼久,做了那麼多事,費了那麼多心機,今朝毀於一旦!他的心底冰冷,就像寫書的人,寫了半輩子,有一天發現稿子被人丟火裡當柴燒了一般有快感。

  曹安低聲道:“少爺,是什麼人?”

  張問一怔,眼睛裡閃出冷光,他不能這麼坐以待斃,就算沒有希望,也要孤注一擲負隅頑抗。張問見魏忠賢等太監向東走,便帶著曹安向西沿著路走。

  火光越來越亮,圍過來的人越來越近了。張問心亂如麻,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到這個時候,除非長了翅膀,還能有什麼法子。很快打火把的人就發現了張問和曹安,一個人大喊道:“站住!幹什麼的?”

  張問道:“趕路,城門關了,正想尋地方借宿。”

  “先抓起來再說!”他們也不管你什麼理由,更不會腦殘到憑幾句藉口就把圍著的人放了。

  “你們幹什麼的?”張問喊著,但沒人鳥他,一群人拿繩子將他和曹安綁了個結實,然後押去村莊,其他人繼續合圍,力求一網抓盡。

  張問和曹安被人關進陳家莊的一間屋子,門口有人看守。張問在裡邊尋思著,要是一會魏忠賢等人被送進來,兩廂一看,認出自己,又多了一方人防範惦記自己了,就是宮裡的人。

  張問覺得這次真是栽了個徹底,就一個小小疏漏,敗得是一塌糊塗。情況危在旦夕,前無去路,死路就在眼前,就差捅破一張窗紙。

  他左思右想,抓自己的人就是沈家指使的,裡面肯定有沈家的人,要蒙過沈氏一關,是絕無可能的,但是不讓魏忠賢知道,這會兒還有辦法。

  張問想罷對門口的人說道:“門外的兄台,您能不能幫忙叫本村生員陳淮來一趟?”

  看守的人不耐煩道:“等著,急什麼?”

  張問記得身上有錠銀子,便說道:“我又跑不了,就是想找個熟人問問事兒,我身上有錠十兩的銀子,你們要是幫個小忙,就權作給兄台的茶錢。”

  十兩銀子可以買幾千斤米,相當於田農家一年的收入了,那兩個人聽罷打開窗戶,見張問和曹安被結實地綁著,便打開房門,在張問身上摸了一陣,果然從腰袋裡摸出了一錠銀子,頓時面露喜色。

  “咱也是上虞縣的人,山不轉水轉,鄉里鄉親的,咱又不會跑了,兄台能否幫個小忙?”

  那兩個人對望一眼,張問說得沒錯,都是同鄉人,何必做得絕了,一個人便說道:“等著。我去叫陳相公,三哥,你先看著。”

  兩人走出房門,複將門鎖住,留了一個看守。過了一會,門嘎吱一聲又開了,陳淮走了進來,一眼就認出了張問。

  張問見他進來,第一句話便說道:“你先別見禮,這時不太方便。”

  陳淮怔了一怔,不明所以,但不敢違抗知縣的意思,只急忙上來給張問鬆綁。那兩個看守的人急道:“陳相公,這人可不能放。”

  陳淮回頭道:“你們抓錯了!大……他是我的朋友,怎會去挖陳家的祖墳?”

  那兩個人走了進來,“陳相公,您真不能放,什麼事得等會問明白了再說,大夥都是講道理的人,要真是陳相公的朋友,恰好路過這裡,還能冤枉他不成,再等一會就好。”

  張問道:“陳淮,你別急,這位兄台說的不無道理……這樣,你們到外邊等等,我和陳淮說兩句話,總可以吧?”

  “有什麼話不能這樣說?陳相公,您可別急著鬆綁,一會要是出了差錯,小的們沒法交差。”

  “你過來。”張問對陳淮遞了個眼色。陳淮忙附耳過來,張問耳語道:“挖墳的是太監,本官得了消息,才來收集證據,不料被這幫人一起給捉了。這會兒要是洩漏了身份,諸事不利,你可明白?是誰給你們透露的消息?”

  陳淮道:“我也不知,來了許多人,有個姓王的說,有人要挖陳家的祖墳,村裡人憤怒之下就跟著那些人去圍捉,不料把您一起抓了。”

  張問在陳淮耳邊低聲道:“我袖袋裡有印信,你速速拿去找那姓王的,叫他來見我。”

  陳淮自然沒處明白這件事的內情,還真以為是太監報復,來挖陳家祖墳的。這種時候,大夥當然要依靠上虞父母官,一同對付太監,所以陳淮不敢怠慢,按著張問的意思,急衝衝地走出房門,去找人去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1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三一章 孤膽

  張問被關在陳家莊的一間屋子裡,尋來了生員陳淮,拿了知縣的印信去找那沈家派來的人。過了一會,門外就有人說話了,是那兩個看門的在招呼寒暄,大概是管事的人來了。

  那管事的並不進屋,只隔著門揚聲道:“得罪了,這是個誤會。”又對看門的說道:“把門打開鬆綁,將裡邊的人放了。”

  不一會,看門的兩個人就開了門,進來給張問和曹安鬆綁,一邊熱乎地說道:“您二位別往心裡去,咱們也是為別人辦差,哥倆給二位陪個不是。”

  張問向門外看去,那管事的人已經走了,門外鬧嚷嚷的,盡是些村民。沈家的人既然知道了張問在這裡,也用不著再關著張問,倒也做得爽快,直接就放了。不過這件事沈雲山或者沈碧瑤肯定很快就會知道。

  張問陰著臉,一肚子絕望走出房門,看了一眼旁邊的陳淮,陳淮忙將印信塞回張問的手裡,“那姓王的叫學生……還給您。”

  曹安靠近陳淮低聲道:“口風把嚴實點。”

  這時候村口鬧哄哄一片,魏忠賢等人已被綁了進來,張問忙走到屋簷下的陰影裡,調頭從另一邊走。

  “這幾個人挖的是陳相公亡女的墳,土還沒蓋好!”“喪盡天良,短陽壽的……”“還是儘快送官府!”“先揍一頓再說,鄉親們,往死裡打!天殺的!”

  村子裡火把密集,亮如白晝,黑煙熏的許多人花黑一張臉,加上臉上的怒氣,個個看起來都兇神惡煞。群情激憤的村民圍了上來,立刻拳腳相向,魏忠賢等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大聲慘叫。

  魏忠賢早顧不得裝深沉,破口大駡,“你們這些刁民,眼裡還有王法嗎?咱家要滅你們全村!”

  村民中有人聽出了意思,又加上魏忠賢那尖聲尖氣的聲音,就有人喊道:“是太監,這幾個人是太監!”

  這鄉里的村民腦子裡哪有太監的厲害印象?也管不得許多,繼續毆打。幾個太監上身綁著繩子,雙臂動不了,就像一根根人棍,在地上滾來滾去,被人像踢球一般踹,一身都是泥土,頭髮散亂鼻青臉腫不成人樣。

  有人乾脆將太監們的裙褲脫了下來,肆無忌憚地嘲笑,“沒卵子的,死太監!”

  魏忠賢滿臉通紅,怒到了極點,躺在地上嘶聲大罵,立刻有人在他的胯間狠狠踩了一腳,“啊……呀……”魏忠賢的痛叫聲驚得村裡的雞都“果果咯!果果咯……”地亂叫。

  揍了半天,幾個太監都是一身傷痕累累,被人綁在樹上,只等天一亮就由鄉老帶人送往官府。

  天亮後城門剛一打開,張問和曹安倒是搶在了前邊進城。早上開門這會,住在城外的小攤小販,還有一些城廂的菜農趕著進城賣早市,人非常多,張問曹安混在人裡就進城去了。

  張問回到縣衙,感覺末日已近,逃無可逃,得先安排身後事。這時候張問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心裡一點也不害怕。也許那顆心早都麻木了,有的,只有不甘心。

  他進屋就把床搬開,去取藏著的銀票,有一萬多兩的鉅款。上回收繳上虞客棧王四家的“贓款”,大部分都進了張問的腰包。

  吳氏見張問一回來就翻騰,走到門口問道:“大郎,你找什麼東西?”

  張問站起身來,手上已多了一疊銀票,塞到吳氏的手裡,說道:“錢,一萬六千兩,後娘收著,以後的日子,您可能得指望這些銀子了。”

  吳氏看著手裡的銀票,聽張問話裡不對勁,愣愣道:“大郎,發生了什麼事?”

  張問尋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案上已經涼了的茶灌了一口,“這事說來話長,總之,這次我恐怕沒多少時日了……後娘不用問,我自己的事還能不明白?”

  張問從來不開玩笑,吳氏聽罷眼淚就忍不住吧嗒只掉。張問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無論從哪方面說,我絕不是什麼好人,本來活在這世間,也就是想給小綰討回一個公道,唉……”他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人算終不如天算……誰人又能盡窺天機?”

  吳氏撲倒在地上,痛哭失聲,抱住張問的腿不住搖晃:“求你別說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能不死,我自然不願意死。”張問冷冷地看著案上擱著的長劍,心道如果自己有張盈的身手,起碼能去拼一回命。

  吳氏軟在地上,將張問的長袍下擺哭了個盡濕,張問也不管,讓她自個哭個夠去,他猶自低著頭沉思著:他娘的,老子還能坐著等他們來殺?

  張問已準備孤注一擲,先想個法,看能打動張盈幫忙不;如果不能,就自己動手,潛回京師,藏於鬧市,尋機拼命。專諸刺王僚、聶政刺韓傀、要離刺慶忌,這些刺客都是士人,能有多強的武功?男人得靠膽子!伏屍二人,流血五步!

  不過這種幹法張問已經試過了,沒有什麼成功的機會,可老子堂堂進士,要死也要死出個樣子出來。

  張問低頭見吳氏身體發顫,一臉淚水,便掏出手帕遞給她,“您別哭了,帶著銀子回老家去,起碼有個戶籍。找個靠得住的人嫁了,守節沒什麼意思,貞節牌坊不過就是一道門,而且不定能得到。銀子您私下要留一份壓箱底,以備無患,這世道什麼都不親,只有銀子最親。”

  “不!如果大郎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吳氏不依不饒。張問也不理她,對著門外喊曹安。

  曹安進來後,張問交代道:“曹安,你侍候了我張家兩代人,我沒什麼留給你,京師那院子,你留著養老吧。”

  “少爺……”曹安動容地跪倒在地上。

  “起來,跪著幹啥?那是你應得的,我還覺得給你的東西薄了,要是還剩幾畝地也好。”

  曹安不知道說什麼好,拿著袖子抹著眼淚。張問繼續說道:“還得交代你最後為我辦兩件事,第一件,把我後娘送回老家安頓好;第二件,我要是死了,如果能收得著屍身,就燒了,把骨灰撒張家後院那口枯井裡。”

  “我不去!”吳氏騰地站了起來,突然見著案上劍,伸手進拔了出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就是和大郎好怎麼了,曹安,把我和大郎燒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說罷便要抹脖子,張問伸手抓住劍鋒,一股鮮血頓時從劍身上滑落。

  張問冷冷道:“您急什麼?這時候死了,不是給我徒添麻煩?把銀票拿來!”

  吳氏見張問受傷,急忙丟下劍,心疼地按住他的傷口,聽見張問的話,她便毫不猶豫地把一萬多兩銀子放到了案桌上。

  張問笑了笑,看來這後娘還真是個死心眼的人。銀子這東西俗氣,充滿銅臭,可再親的人,談到錢,說不定就不親了,用銀子看人,一看一個准。

  “曹安,銀票歸你了,她用不著。”

  吳氏為張問包好傷口,張問也不多說,換了官袍,說道:“上城廂的村民,很快就會把人送衙裡,我先去把事處理了。”

  張問走到簽押房,也不升大堂,只待村民把太監送來,打發了村民。魏忠賢等人早已被打得半死不活,皂隸也不認識,直接投進大牢。

  典史龔文報來收押名單,張問直接說道:“找郎中給這幾個人看傷,然後放了。”

  龔文不解,提醒道:“堂尊,鄉民們說,那幾個人是挖墳的重罪,堂尊是不是要審……”

  張問端起茶杯不飲,也不說話。龔文急忙躬身道:“是,堂尊既用印,下官立刻放人。”

  張問心中沒有對錯,也沒有好壞,已經到這種時候,他不爽那幫商賈,就偏要反著幹。商賈們不是又想借這件事,多個太監的話柄麼,老子偏不買帳,放了,有什麼證據說是太監幹的?要查我失職,猴年馬月去了!

  幾個太監悄悄回到客棧,一個個狼狽不堪。魏忠賢一肚子怒火,要是依著他的性子,恨不得把那狗屁村子一把火燒了,將村裡的人全部活埋。但當他們走到朱由校住的房間門口時,魏忠賢已經將報仇的念頭忘得一乾二淨,他現在更多的是害怕。

  門口一個信步巡視的人見著他們幾個鼻青臉腫的樣子,冷冷說道:“主人已經等了很久了,還不進去?”

  魏忠賢等人躬身入門,剛一進去,就聽見暖閣裡咳嗽了一聲,嚇得太監們腿一軟,撲通就伏倒在地上。

  “啪啪……”魏忠賢使勁扇著自己的臉,“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而王和貴則一個勁咚咚磕頭,直磕得頭破血流。血從額頭上流到他的眼角,王和貴只能眯著眼睛,眼皮直顫。雙手手心按在地上,連血也不敢擦。

  雖然朱由校極可能根本就沒看外面。

  裡面一個聲音道:“起來吧,這事錯不在你們,在我失算了。”

  魏忠賢急忙道:“是奴婢們該死,要早些去,就能脫身了,唉,都怪奴婢膽兒小……那墳地裡,荒郊野林的,就是大白天的,也沒人去呀……”

  朱由校咳嗽了兩聲,他不是裝屄,是喉嚨真像堵著什麼東西似的,身子骨就是感覺不利索,朱由校問道:“上虞知縣名叫張問?”

  “是、是,回世子殿下,張問是丙辰年的進士。”

  “你們能這麼出來,不容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2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三二章 仗義

  張問坐在暖閣裡,合上面前的帳目,高升急忙上來換茶。張問道:“今天是臘月初幾了?”

  高升道:“回堂尊,初二。”

  張問低頭沉思,黃齊被人下毒是冬月二十二,張盈說那毒是十日毒發暴斃,今天該是第十日了。張問已經向魏忠賢透露了消息,魏忠賢如果想讓黃齊死,今天應該不會讓黃齊拿到解藥。

  高升侍立一旁,黃仁直坐在旁邊的案桌邊翻開著來往公文,一切都那麼平和,那麼平常。張問說道:“臘八節快到了。”

  高升道:“可不是,小的家裡都在準備菜果,準備熬臘八粥了。要是家底實的,那臘八粥才好喝呢,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兒,香甜可口。”

  張問也不管高升,只低低地吟唱道:“臘日常年暖尚遙,今年臘日凍全消。侵淩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縱酒欲謀良夜醉,還家初散紫宸朝。口脂面藥隨恩澤,翠管銀罌下九霄……”

  這時門外急衝衝地奔進來一個皂隸,揖道:“稟堂尊,黃稅使死了,屍體在城隍廟。”

  張問故作吃驚道:“案發現場控制了沒有?”

  皂隸道:“回堂尊,就近巡檢已經帶人將城隍廟圍了。”張問站起身來,說道:“備馬,本官親自去勘察現場。”

  衙門公差等人簇擁著張問趕往城隍廟,路過縣衙街時,張問在馬背上聽見不遠處的巷子裡傳來孩童們稚嫩的童謠:“紅蘿蔔,蜜蜜甜,看著看著要過年……”

  上虞縣的城隍廟頂為懸山頂,七架梁與金柱之間用三升斗拱架,大殿四壁,結構獨特。棟樑雕刻刀路明快,雄渾遒勁,極具明代建築風格。廟外有個空地,百姓的公眾娛樂節目,很多都在這裡,如擺戲臺等,也是小攤小販的理想場所,人流量比較大。

  張問趕到城隍廟的時候,案發之地已經被公差控制,眾多百姓在外面圍觀,馬捕頭正帶著皂隸驅趕百姓。

  “怎麼死的,有目擊者沒有?”張問問道。皂隸答道:“回堂尊,報官者及路人數人,已行看押。”

  包圍案發之地的皂隸給張問等人讓開道路,張問走進去,左右看了看,說道:“周圍無打鬥痕跡,屍斑淡紫,死亡時間半個時辰以內。”

  邊上的書吏馮貴急忙揮筆記錄。

  “衣衫端整,無刀劍棍棒傷,膚體流膿,眼口耳鼻有黑血流出……指尖發黑,疑為中毒身亡。”張問從皂隸手中取過手套戴上。

  首領官、書吏衙役等人聽張問處理得十分嫺熟,哪裡還有以前那樣的昏庸勁?都在心裡想著,敢情這堂尊以前是故意裝孫子?

  張問從箱子裡取出銀針刺探膿血,見銀針變黑,便回頭對馮貴道:“以銀針探之,銀針烏黑,膿血有毒。”

  衙門裡人各自做著自己的工作,半個時辰以後,張問審問目擊者,一一備案簽押,然後命人將屍身運回縣衙仵作房。

  因為黃齊是稅使,死在上虞縣是件不小的事,張問立刻親自斟酌詞句上報上峰。等這些例行工作都處理好了,張問開始尋思張盈的事。這種毒張問從來沒見過,黃齊的死,沈碧瑤定然知道是張盈動的手腳……

  張問叫來曹安,叫他去風月樓找老鴇。這時候沈宅裡沒有人,張問也不知道沈家的人在哪裡,張盈也神龍見尾不見首,只有風月樓的人,才能聯繫上沈家。

  吃了午飯,曹安便回來報信來了,說風月樓的人叫張問下午去寒煙那裡。張問會意,換了身衣服,便出了縣衙,坐轎去風月樓。

  老鴇帶著張問上得閣樓,奴僕立刻在樓梯處放上一塊牌子:修繕房屋。老鴇恭敬地退了下去。張問左右一看,整棟閣樓都沒有什麼人,樓底下許多著布衣的人走來走去把風。

  張問走到寒煙那屋門口,敲了敲門,只聽得寒煙的聲音道:“公子請進。”張問遂推開房門,撩了一把長袍下擺走了進去,房間裡一如既往的擺設,焚著香餅,進門便能問道一股清香。只是天氣漸漸冷了,多了一盆無煙炭火。

  寒煙正站在暖閣外面,見了張問,作了一個萬福:“妾身見過公子,公子請到暖閣裡坐。”張問說了一句不必多禮,便繞過屏風走進暖閣,邊上有間耳房,上了珠簾,張問左右沒見著其他人,心道沈碧瑤恐怕在那耳房裡面。

  果然那珠簾後面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妾身見過張大人,男女有別,恕不能相見,請張大人見諒。”

  風月樓的頭牌,掛牌就三十兩銀子的名妓寒煙,這時候幾乎成了一個丫鬟角色,為張問端茶倒水,然後退出暖閣。有沈碧瑤在,她除了幾句客氣招呼話,連話也說不上。

  張問在案旁坐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上城廂的事,想必沈小姐已經知道了……本官多說已是無益,此次前來,是想說清另一件事。”

  沈碧瑤的語調沒有任何變化,“張大人請講。”

  張問道:“黃齊今天死在城隍廟,沈小姐應該也得到了消息,是中毒死的,下毒的人是笛姑。”

  珠簾裡面沉默了一會,沈碧瑤才說道:“張大人前來,不會只想說這件事吧?”

  張問揣摩了片刻這句話,繼續道:“毒是笛姑下的,但是笛姑原本只想救人,並沒有打算殺黃齊,黃齊之所以中毒而死,是因為下官從中作梗。”

  張問難得說了一回大實話,沈碧瑤卻略有驚詫道:“笛姑並未開罪于大人,大人何以要從中作梗,現在又為什麼對妾身說這些?”

  張問想了片刻,這事要說清楚,得從原因說起。

  “李家的老六李仁義,是本官的仇人,事情已經過去許多年,但本官一直記在心上,為了消除李家的戒心,本官費勁心思做了很多事。現在看來,是枉費心機了。”

  沈碧瑤道:“大人隻身處事,絕非常人所能,假以時日,如有勢依託,定然不會在上城廂那種小事上出紕漏。”

  雖然沈碧瑤是張問的對手,但能說出這麼一句中肯的話,實在也非平常女子。她說的並沒有錯,如果張問有勢力,有人可用,還需要親自去上城廂的墓地麼?

  張問心道,假個屁時日,老子還有機會麼?

  “本官在午門佯裝膽小懦弱,在上虞佯裝昏庸,包括授沈小姐以柄,都是為了隱藏目的。但本官總不能一直這樣吧,一直這樣就做不成事了,在上虞縣待著如何報仇?所以本官又要設法依附足夠與李氏抗衡的勢力,恰巧世子微服浙江,路過上虞縣,被本官知曉。他們想用黃齊做替罪羊,所以本官就要設計為世子殺了黃齊。殺黃齊很簡單,把笛姑下毒的事洩漏給世子的太監,黃齊就取不到解藥了。黃齊就是這麼死的,和笛姑無關。”

  珠簾裡邊良久無語,沈碧瑤在想張問說的話。

  張問也在沉思,這個原因說得是合情合理,只有合情合理,才顯得真誠。但是從上城廂挖墳事件就可以看出,沈碧瑤絕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她肯定會找出張問話裡的漏洞。

  最大的漏洞就是,世子要用黃齊做替罪羊,殺黃齊需要張問過手麼?張問和宮裡啥關係都沒有,憑什麼讓張問參與密事?其實這一點連張問自己都沒想明白。

  誰又會想到,原因不過就是魏忠賢是個傻屄呢?

  沈碧瑤在尋思,且不論真假,張問為什麼要專程跑過來為笛姑開脫?沈碧瑤最先想到的當然就是張問是多情種,不然他連進士前途榮華富貴都不要,老惦記著給死了那麼多年的表妹報仇幹什麼?

  張問暗自想,張盈(笛姑)看起來不像個冷血無情的人,史上的高明刺客,多是恩怨分明的人。這次老子替她扛死罪(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她起碼應該感動一下吧。張問在猜測,張盈會不會因此答應幫他去殺李六。

  畢竟張問這麼一個讀書人,要提劍去殺人,殺實力強大侍衛眾多的李家老六,不太容易成功,張盈卻要專業得多。張問臨死也要把那李六拉來墊背。

  房間裡安靜了許久,沈碧瑤才說道:“張大人說這些,是想妾身不要為難笛姑麼?”

  張問道:“笛姑是沈小姐的人,和本官何干?但上回本官來上虞赴任,在船上遭浙党刺客襲擊,如果不是笛姑,本官早已死了。本官絕非恩將仇報之人,豈能在這時候害她,所以說明白了好。”

  沈碧瑤道:“張大人放心,黃齊算什麼人,妾身不會因為一個黃齊,就為難笛姑。”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3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三三章 沿江

  張問從風月樓出來,到得街面上,頓時就感覺熱鬧起來。攤販們吆喝著,買主們講著價錢,面鋪門口的小二笑容可掬,生活其實也可以是這樣的。張問輕輕歎了一口氣。

  “高升,讓轎子先回去,咱們走走。”

  幾個人順著沿江坊走路,走到街西,就是那座拱橋文昌橋,說是鄉紳們積德修建的,好讓上虞的士子們得以天佑,金榜題名。

  張問走上橋去,果然看見橋身上有字,每次從這裡路過,多是騎馬坐轎,這次才發現上邊寫著出資人的姓名。

  正在這時,身後一個聲音道:“張兄請留步。”張問回過頭,見是張盈,不過瞧著她那身男裝,張問不禁露出了笑容。

  張盈頭戴四方巾,穿著程子衣,腰中間斷以一線道橫之,下豎三十六摺,倒真像一個翩翩儒生。飽滿的額頭亮晶晶的,面目秀麗,投足之間也沒有多少女兒之態,當成公子爺看,是十分的俊俏。

  張問笑道:“喲,咱們在這裡相遇倒是巧了,白蛇傳裡的姻緣,是不是也從一道橋上開始的?”說罷回頭看了一眼高升,高升忙作了一揖,帶著跟班遠遠地跟著。

  張盈背著手,臉色沉靜道:“張兄這時候還能油嘴滑舌,佩服佩服。”又把雙手拿到胸前,款款揖道:“不管怎麼樣,張兄今日的心意,愚弟感懷在心。”

  “好!”張問突然叫了一聲,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張盈疑惑地看著張問。張問回禮道:“賢弟這一揖,當真是有神韻了,愚兄忍不住就叫好了,勿怪勿怪。”

  張盈嫣然一笑,張問頓時呆得站在原地,喃喃道,“我現在真的明白,幽王為什麼敢烽火戲諸侯了。”

  張盈背過手,笑著對張問勾了勾手指,張問忙附耳過去,只聽得張盈說道:“不瞞您說,妾身幾年的笑,都一併留給大人了。”

  這時橋上不遠處,一對男女正在看江面上的風景說著話,女子拽著男子的胳膊說:“相公,你就吟首詩嘛。”

  男子憋著紅臉,指著頭上的冬日吟道:“太陽出來緋紅……”又指著橋道:“曬得石頭梆硬。”

  張盈聽罷和張問對望一眼,相視而笑。

  張問笑著說道:“今兒這事,愚兄其實另有目的。”

  “哦?那兄台不如說來聽聽。”

  張問學著她的動作勾了勾手指,張盈只得無奈地附耳過來,只聽得張問說道:“你們現在都知道了,李家的仇,本官還記著。我是指不上報仇了,今天為你做這件事,是想讓你幫忙了個心願。”

  張盈比張問矮了半個頭,踮起腳尖,在張問耳邊輕聲道:“妾身也想告訴大人,您要為妾身背黑鍋,可是瞞不過少東家的心思。所以很遺憾,您今天的事兒,是白做了,少東家心裡亮堂著,明白是我的過錯,和大人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橋上過路的一個中年儒士見張問和張盈兩個年輕人,在那裡公然做著如此親密動作,以為是斷袖,儒士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張問聽罷故意眉頭一皺,手在欄杆上輕輕拍了幾拍,然後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還可以為你辦一件事,以此交換。”

  張盈沉聲道:“兄台是高看我了,我就算自絕後路,願意幫您,事情也沒那麼容易成功。”

  張問道:“總比我自己去辦,機會要大些吧?”

  張盈聽罷抬起頭,仔細看著張問的眼睛,又輕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道:“兄台太執著了。”

  “你就不想知道,是什麼事?”

  張盈款款揖道:“請兄台指教。”

  張問看了一眼她腰間革袋上掛的紅色香囊,指著香囊道:“你知道他在何處麼?你妹妹應該就在他手裡吧?”

  張盈低頭一看,張問指的是香囊,香囊為紅色,張盈立即想到:朱……

  “他在何處?”

  張問道:“這是交換的條件,你答應我,我就告訴你怎麼找到他;不答應我,就對不住了。”

  迎面吹來一陣江風,張盈眯起眼睛,轉過身來,背對著風,低頭沉思了許久,才說道:“您那個了卻心願的法子,是不行的……也不必要……”張盈向前走了一步,低聲道:“我這裡有個秘密,關於少東家的,對大人十分有用,要不咱們用這個交換?”

  “不必要?”張問摸了摸下巴,踱了兩步,一合巴掌道:“好,成交。得找個清靜的地兒,咦,江邊那只小舟可以租來一用。”

  兩人遂走下橋,向靠在江邊的那只小舟走去,那船夫戴著斗笠,正在唱:“紅日欲拔白破夜,吐紅化雪,雲開霧散春暉瀉。煦相接,綠相偕,東來紫氣盈川嶽。最是光明灑無界。升,也燁燁;落,也燁燁……”

  張問聽罷說道:“這《山坡羊》的曲兒,在上虞倒很流行呀。”

  張盈淺笑道:“聽寒煙說,大人詩詞歌曲,張口便來,要不您給那船戶和一曲?”

  “這個簡單,就唱那船夫那調。”張問想了想,咳嗽了一聲,揚聲唱道:“星空銀廈,粼波倒塔,小橋倩影誰描畫?皓無瑕,素無華,悄悄來去靜無價。只把清輝留天下。來,無牽掛;去,無牽掛……”

  二人走過去,下了押金租金,張問掌長竿,撐船劃入江心,見竹棚外邊燒著一個爐子,便放下竹竿,坐到爐子旁邊,提起旁邊的一個葫蘆,搖了搖,說道:“不錯,還有酒呢。”

  張盈看著江邊淺水裡的白鶴,沒有說話。張問道:“以前你用的名兒叫笛姑,你會吹笛子?”

  張盈回頭道:“張大人,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好、好,這樣,我先說,反正說出怎麼尋得世子,對我沒什麼影響,沈小姐的密事,不能輕易洩露不是。我也不會說出去,只想知道你說的那個‘不必要’是怎麼一回事。”

  張盈拉過來一根小板凳坐下,說道:“我的交換條件,一定會讓大人滿意,您放心。”

  張問伸手在爐子上烤著,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是從《大明日記》上看到的,上面記錄說當今的世子酷愛木工建築……當然,現在看來,恐怕世子是故意深藏後宮,欲借魏忠賢之手清除為利益所得者謀劃爭鬥的所謂‘正直官員’,整頓朝廷財政危機。”

  他說到這裡,心裡冒出一個想法,要是朱由校沒有那次意外,多活幾年,大明朝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這些都和張問現在面臨的近憂沒有多大關係,所以張問只有一個念頭,也顧不得多想,繼續說道:“世子藏于後宮,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聲色犬馬,都可以消磨時間,同樣能達到效果。那他為什麼偏偏要做木工呢?我覺得,原因就是世子本來也愛好這個。”

  張盈點點頭,“大人說的很有道理。”

  張問閉上眼睛,喃喃道:“辦正事不誤個人喜好,世子還真是個性情中人。那麼他這次私服浙江,是不是也會滿足一下小小心願?咱們上虞,哪個地方的建築木雕最為有名?”

  “名氣大的,恐怕得屬曹娥廟,其雕刻、壁畫、楹聯和書法四絕,飲譽天下,有‘江南第一廟’之稱……大人的意思是世子會去曹娥廟?”

  張問點點頭。

  張盈想了片刻,又問道:“那我們怎麼知道他何時去,如何遇得見他?”

  “過幾天就是臘八節,臘八節除了吃臘八粥,大夥會做什麼?當然是敬神供佛,曹娥廟今年不僅熱鬧,還有個節目。聽人說有人尋來能工巧匠,用木頭雕刻了曹娥像,將在臘八節公示。這種好日子,世子能不去嗎?”

  張盈嫣然一笑:“佩服、佩服,怪不得少東家這麼關心張大人了。”

  張問搖搖頭苦道:“她是關心怎麼殺我,怎麼向李家邀功吧?”

  “大人這個交換條件,我很滿意,接下來給大人的東西,大人一定也會滿意。”張盈心情好了許多,面上的表情輕鬆了起來,看來她妹妹張嫣對她真的很重要。

  “大人眼下並無危局,反而是個機會。”

  張問疑惑道:“哦?這個說法確實非常新鮮,非常出乎意料。”

  張盈抬頭左右看去,只有清風吹皺的江水,很遠處才有幾條船,但依然放低聲量道:“少東家欲對付李氏已經很久了,無奈李氏樹大根深,很難動搖。張大人志同道合,又有如此見識,實在是少東家不二的盟友,怎會相害?”

  張問一聽大喜,什麼喜怒不露於面都是扯淡,那是力度不夠刺激不夠,這時候張問已按耐不住喜悅,臉色都紅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又沉聲問道:“這……是真的?沈小姐和李氏有何過結?”

  張盈猶豫了片刻,說道:“少東家二十有餘,至今未嫁,以女兒之身而全掌沈家,大人可知為何?”

  張問不用說話,目不轉睛地看著張盈,靜待下文。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4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三四章 曹娥

  曹娥江上一葉孤舟,白鶴掠水。舟上爐火正旺,正好烤手。張問和張盈說起沈碧瑤和李氏的過結。張盈道:“張大人聽說葉楓嗎?”

  張問搖搖頭,不得不說,他人還是太年輕,閱歷限制,關係網不是很寬。張盈又複問道:“那大人總該知道葉向高吧?”

  “前首輔大臣葉老,學生久聞大名。”張問聽說起葉向高,不由得肅然起敬,下意識自稱學生。張問自己雖沒有那麼崇高,但是對於那些心系社稷真正為國為民的國家棟樑,張問是打心底尊敬。就是更以前的首輔張居正,雖然輿論褒貶不一,但張問知道這些人,才是真正有清宇內之大抱負的人,也是心底尊敬。

  張盈道:“葉楓就是葉向高的孫子,貌若潘安,才華橫溢。他雖在浙江這一帶不是很有名,但在福建,名門閨秀,無不聞葉楓之名。十年前,葉向高奉旨巡視浙江,出門遊歷時恰逢沈家老爺沈雲山,老爺善弈,而葉向高更是愛棋如命,二人相見恨晚,把棋言談,相處甚歡,相互引為知己。於是兩家便定下姻緣,就是少東家和葉向高的孫子葉楓。”

  “哦……”張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張盈繼續說道:“不料李家的七妹早已心儀葉楓,聞得這個消息,不擇手段算計,陰狠之極,將少東家致殘方才罷休。而少東家卻只有將恨意藏在心裡,只有李七妹知道這事。後來葉向高罷相,沈家便以此為藉口,解除了婚約。”

  張問頓時明白了此中原因,他也相信張盈說的話,有的人是不需要懷疑的。

  他聽到“致殘少東家”一節,不知道沈碧瑤哪裡殘了,難道是被李七妹破了相?張問頓時覺得十分遺憾,腦中響起沈碧瑤那純淨得如天籟之音的語調,還有她的智謀和聰慧,無疑都十分合張問的口味,就算是破了相,也是人間難尋的極品紅顏。

  張問想到這裡,說道:“你說沈小姐欲與本官結盟,將以何種方式結盟?”

  “這個我還不知道,少東家也沒有透露。”

  張問心道既然沈碧瑤二十歲了都沒嫁出去,那聯姻是最牢靠的方式了,但張問略一思索,並沒有提出來。自己雖是進士出身,但是和德高望重的葉家比起來,自己是太寒了些,而且張問心裡有些堵,就算是為了結盟才聯姻,他也不願意中間還插著個葉楓。

  所以張問暫時放棄了以前想勾引沈碧瑤的想法,他常常毫無廉恥不擇手段,但是對於女人,卻有一股子強氣。就算將來要娶沈碧瑤,也得先弄死那葉楓,管他是好人壞人。

  張問看了看天色,說道:“太陽西斜,咱們就靠岸吧。臘八節那天我到文昌橋等你,我們一同去曹娥廟。”

  “好。”

  過了幾日,臘月初八,張問一大早就起來,吳氏熬了一鍋八寶粥,張問喝了一碗便去簽押房處理了一些日常事務,下令今日晚間取消宵禁,增派巡檢等事宜。

  然後換了身衣服,也不帶跟班,獨自去了文昌橋。張盈已經站在橋上等著了,今天她仍舊是男裝,但穿得是褲褶服,這種短袖服飾屬￿戎服,東周後期趙王“胡服騎射”傳入中原的,幾經改變成了漢服的一種。大概是因為今天可能要動手,穿長袍不方便。

  張問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就你一個人麼?他身邊的高手肯定不少,能應付得過來?”

  張盈在張問耳邊低聲道:“沈家裡面有李氏的人,少東家認為世子是對付李家的絕好人選,所以不願讓李氏知道世子的真面,也不願將世子來上虞的消息洩露。只能靠自己。”

  “這樣不行。”張問一邊走,一邊思索,低聲說道,“就算你找到了妹妹,也帶不走。這樣,到時候你找到了她,你們說話的時候,我藉口捉拿案犯,調快手攻擊曹娥廟,你們趁亂就走。”

  張盈揖道:“如此最好。”

  二人說罷分頭行動,張問複回縣衙,寫朱砂牌票,調集弓馬快手百餘人,各帶兵器,宣稱要突襲抓捕要犯。大批兵馬清理了碼頭,張問便率人上了一艘偽裝成商船的兵船,從水門出,沿曹娥江西行。曹娥廟就在江邊。

  張問從小船先上岸,臨走前交代首領官:“待本官與線人接觸,確認之後便發信號,你們一看見信號,立刻將廟宇圍住攻打,控制場面。”

  官吏勸阻張問不能親自涉險,張問道:“本官身著便衣,有甚危險?況線人只聽命於本官。”眾人愈發覺得張問高深莫測,手裡有密牌。

  曹娥廟坐西朝東,背依鳳凰山,面向曹娥江,是為彰揚東漢上虞孝女曹娥而建。到了現在,曹娥在百姓心中就成了神,廟裡常年香火不斷。

  今天更比以前熱鬧,求神的人絡繹不絕,因為燃燒了太多香燭,廟子上空煙霧繚繞烏煙瘴氣。張問從罩牆、禦碑亭、山門過去,到得戲臺,再裡面就是正殿、曹府君祠。戲臺旁邊有許多兜售香燭紙錢的商販,更有賣“開光”飾品的,如趕集一般。

  在戲臺下邊,張問尋見了張盈,便擠了過去,張盈也靠了過來,低聲問道:“準備好了麼?”

  “兵馬正在江面上,隨時可以動手。你看見你妹妹了?”

  張盈下巴一揚,示意了正殿的方向,“正在祈神,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和她相認。”

  “慢著。”張問摸了摸額頭,“他來這裡是為了看雕刻的,現在還沒有揭幕,這樣就忤了他的興致,恐怕不妥。等他看得盡興了,咱們再辦事。姓魏的認識我,也不知道來了沒有,咱們先到後邊去。”

  兩人混在人群裡閒逛,張盈突然面有傷感地說道:“要是他真心對我妹妹好,我原本也不必強求,只是那地方,勾心鬥狠,妹妹太善良了,我怕……”

  “據那本子上說,他對妻子兄弟很好。”張問只能這樣寬慰一句。他心裡想的是,說不定就算找到張嫣,張嫣已經愛上朱由校了呢?翩翩少年,皇子皇孫,不是小姑娘們的夢中情人麼?

  過了一會,張盈指著正殿門口低聲道:“他們出來了,周圍果然有不少假扮成遊人的侍衛。”

  張問尋著張盈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身材偏瘦,面有病色的少年在重重保護之下,旁邊還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應該就是張嫣。

  魏忠賢等人不在身邊,大概是被打傷了臉才沒有出來。

  那少年就是朱由校!張問的注意力全部被朱由校吸引了,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竟有如此心機,當真是自古英傑出少年。只見他舉止雍容大氣,目光沉穩,還是世子就已有帝王之氣,哪裡有半點昏庸感覺?

  張問又見朱由校臉上毫無血色,常常咳嗽,心道朱氏血脈真不咋地,個個病懨懨的。當今萬曆皇帝也是一身病,張問聽人說皇帝是扁平足,走不得遠路,幾年前走路去京師郊外求雨,那次步行求雨倒是感動了許多百姓,也感動了上天,果真就下雨了。

  萬曆皇帝的孫子朱由校,看樣子身體也不太好,不過就是落水一個意外,導致二十幾就死了,身體好本不至於那樣。張問在心裡歎了一氣,這個世子,要是命長,誰也保不住會是一代霸主。

  不多久,那蒙著布的雕像被人抬上了戲臺,果然朱由校的目光全被吸引過去,木雕確實是他的愛好。張問對木雕沒什麼興趣,對建築倒是有些興致,所以對那曹娥雕像不太注意。眾人都圍觀揭幕過程,人聲鼎沸熱鬧非常,一片太平盛世。

  這個時候,張問又去看朱由校旁邊的小女孩,就是張嫣,她將來可能是皇后,也不是小人物。這時一個念頭閃過張問的心裡,要是張嫣真成了皇后,那她姐姐就是皇親國戚!張問心裡盤算著,如果我娶了張盈,不也成了皇親國戚了?

  皇親國戚,就是皇帝的自己人,皇帝皇后的姐夫!那樣的話,李家的人還敢在老子面前上躥下跳?

  張問一個人在那裡不住盤算,不住展望未來的時候,揭幕式已經完了,張盈碰了碰張問,說道:“可以開始了吧?”

  張問點點頭道:“你去和妹妹相認,即是姊妹,那少年應該不會阻攔。但你不能表露出知道他的身份,否則有些麻煩。”

  反正魏忠賢那幾個太監也不在,沒人認識張問,張問也跟著過去,他想就近看看朱由校,將來的皇帝。不遠的將來,開春就是萬曆四十六年了,一年多時間之後,就是皇帝……如果那本日記真是來自未來的神物的話,張問通過長時間的研究細讀,覺得可信度很高。日記上記錄了就近的一件大事,萬曆四十六年四月,建州女真人努爾哈赤頒“七大恨”起兵反明,還有四個月就可以完全確定真假。不是未來的神物,不可能預知這樣的大事,時間、細節、檄文內容“七大恨”,是凡人能預算的麼?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4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三五章 張嫣

  “二妹……”張盈一聲輕喚,跟在朱由校身邊的張嫣回過頭來,臉上一喜,就要奔過來。雖然張盈穿著褲褶服一副男人打扮,但張嫣焉有不認識自己親姐姐之理?

  朱由校身邊的侍衛反應十分靈敏,兩個人立刻就擋在小姑娘前邊,張嫣眼淚嘩啦直流:“快讓開!”

  朱由校見是個俊俏的男人在喚張嫣,眉頭一皺,問道:“嫣兒,他是誰?”

  “她是我姐!大哥哥,快叫他們讓開。”張嫣那小臉蛋上掛著淚珠,整個一梨花帶雨,叫人生憐。朱由校這才細看前邊的張盈,果然是個女的,便輕輕說道:“讓開。”兩個侍衛忙畢恭畢敬地讓在一旁。

  姐妹相見,相擁而泣。張問這才看仔細了那張嫣,果然是個美人坯子,肌膚如凝脂一般,水汪汪的眼睛,小鼻小嘴,脖子嫩白纖長,臀部緊而翹,纖腰楚楚,十分可愛。不過現在還太小了,要把她當作女人來看的話,略顯稚嫩,胸平缺乏性感。

  只聽得妹妹張嫣說道:“有幾個人闖進我們家,把我抓走了,我想叫姐姐,可姐姐不在,他們捂著我的嘴,不讓我叫。”

  姐姐摸著她的腦袋問道:“他們欺負你了嗎?”

  “沒有,他們對我很好,特別那個大哥哥,我要什麼,他就叫手下去找,找不回來還要被打罵,我見他們怪可憐的,就讓大哥哥不要責備他們,他們就很喜歡我,對我可好了。”

  張盈歎了一氣,問道:“妹妹,你想和大哥哥在一起嗎?”

  妹妹眨巴著大眼睛道:“姐姐我們一起和大哥哥在一起吧,大哥哥說他有很多錢,姐姐就不用再出門掙錢了,我每天都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了。”

  張盈對皇宮沒有好感,當然不會答應。不過張問心裡還是有些不舒坦,他下意識已把張盈當成自己的女人,雖然還沒有弄到手。

  朱由檢聽罷看向張盈旁邊的張問,問道:“他是……”

  張問指著張盈脫口而出道:“這是拙荊,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你的人抓我妻妹做什麼?大丈夫當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妻妹沒有父母,我做姐夫的便是長輩,爾等行徑,和惡霸何異?”

  張問心下不甚爽快,管他是什麼皇子皇孫,你又沒明說,先占個長輩的便宜再說。張盈聽罷臉上一紅,輕咬了一下下唇,當此權宜之計,她低下頭並未反駁。

  妹妹這才打量一番張問,家裡一直就缺這樣的男人,見他長得好看,很是順眼,她還以為是姐姐剛嫁的人,便拽住張問的手臂甜甜地喊道:“姐夫。”

  朱由檢旁邊一個隨從聽張問竟敢責駡世子,怒道:“我家公子看上的人,是她的福分,幾世修來的功德,你瞎嚷嚷什麼?”

  張問看向那人,說道:“問一句,你家是哪裡的?要不咱也去你家把你妹妹虜來,讓你也修一份功德?”

  朱由檢臉上掛不住,說道:“王順,休得無禮!”

  “是、是。”那人急忙躬身立於一旁。

  張問看著朱由校道:“聽你這麼說一句,倒不是個不講理的主。我看事兒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咱們得先為妹子的終身考慮不是,我妹子尚待閨中,清白卻受了汙損……你先別高興,得先問我們妹子,願意跟誰。她要是不願意,咱們也不問你要損失,不缺那點,但朗朗乾坤王法如天,人我們得帶走。”

  張問最願意的結果是讓張嫣跟著朱由校去當皇后,但是自己的心思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了,所以要這麼說。不然以笛姑的頭腦,還能不品出味兒來?她沒那麼傻把自己的終身送給一個另有目的的男人。那樣的話就算張嫣真做了皇后,張問沒把她姐姐張盈弄到手,什麼都是白搭。

  不過張問聽出張嫣稚嫩的話中,說“大哥哥”很好,要什麼給什麼,應該會願意跟著去。張盈一個刺客,應該很少回老家,張嫣死活呆家裡也沒多大的意思。

  張問想罷問張嫣道:“妹妹願意跟誰?”

  張嫣抽了抽小鼻子,看看姐姐,又看看張問,稚聲說道:“我要跟姐姐、姐夫!”

  張問:“……”看來還是親人對小女孩有安全感些。

  朱由檢聽罷咳嗽了兩聲,拿手帕擦了擦嘴,說道:“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既然你說妹妹的清白受了汙損,我絕非做事不負責的人,我們一概理虧之處,都在聘禮上補足如何?”

  張問聽到世子親口說出聘禮,看來他是真打算娶這小姑娘作為正妻,大明皇族為避免外戚專權,皇后皇妃幾乎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所以世子要娶張嫣這樣的平常女子,皇室並不會反對。

  另外張問對本朝最有好感的是挺有骨氣,從來不把大明的女人送出去“和親”,可謂是一毛不拔,別人的美女可以送進來,要咱們送女人,門都沒有,不服就刀兵相見,雖然不定能打贏。

  張問想到這裡,雖然他很想做皇親國戚,但既然小妹妹叫老子一聲姐夫,就沒有硬塞出去的道理,再說硬塞出去也做不了皇親,張盈不會嫁給自己。

  “理虧就是理虧,我妹子不願意跟你,這事兒暫時就打住,你要是真有誠意,就按規矩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妹子,咱們走。”

  這時朱由校的侍衛擋住了張問等人的去路,一個人呵斥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張問回頭對朱由校道:“喲呵,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張盈低聲道:“少和他們廢話,發信號。”張問聽罷一想,娘的,要是發了信號官兵沖進來,朱由校還能不知道我是誰?和皇家搶女人,這膽兒也太大了吧。

  這時朱由校也很不爽,真他媽的膽大包天!一個平頭老百姓,給你好言好語,那是看在張嫣的份上,不然老子和你廢話幹什麼。

  朱由校忍不住說道:“張嫣是我的女人,不管她願不願意,都是我的。”

  話都說這份上了,張問心下自覺難辦,得罪未來的皇帝可沒什麼好果子吃,可在張盈面前又軟不下這口氣。張問看了一眼張盈,生怕那張酷似小綰的臉露出失望來。

  張問心下又尋思,表面上老子又不知道你是世子,這不叫搶女人,這叫保護妹妹,有什麼過錯?再說,看來這朱由校是鐵了心喜歡張嫣,既然誠心,回去之後叫他爺爺一道聖旨,不就把小姑娘弄進宮了?除非張盈想讓這個柔弱的小女孩跟著她跑江湖受苦拖累,不然沒得辦法。

  如果按張問的推理的話,張問就是朱由校的親戚了,朱由校沒事搞自己親戚幹什麼。

  想罷張問不再猶豫,掏出一個竹筒一拉,一枚煙花就破空而去。

  朱由校旁邊的侍衛見狀,喝道:“將他們拿下,保護公子離開!”

  張問大喝一聲:“本官乃本地知縣,代天子牧上虞,爾等要拿誰?想造反嗎!”曹娥廟裡的人聽得這一聲暴喝,都轉過頭來看著張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朱由校聽罷哭笑不得,你是代天子幹,我是天子一家子的,你牛個鳥蛋啊。朱由校笑道:“張問?”

  張問道:“正是本官,你們要幹什麼?官兵馬上就會將整個廟子包圍,跑得掉嗎?”

  朱由校取下腰間的一塊玉牌,遞給旁邊的人,“叫他看清楚了。”張問早知道他是世子,心道那玉定是宮裡的東西,拿過手一看,果然是禦制,當即裝作毫不知情道:“下官眼拙,不知貴人駕臨鄙縣,失敬失敬。”

  侍衛怒道:“還不跪下?”

  張問心裡有些悶氣,便脫口而出道:“下官有進士功名,按大明律,只須跪天子,當今天子春秋鼎盛,這位貴人定非天子,下官有禮了。”說罷作了一揖。

  侍衛正要呵斥,朱由校反倒笑了,舉手制止侍衛,說道:“張問是嫣兒的姐夫,我要是以身份壓人,反倒在嫣兒面前顯得小氣了。張問,你速去制止官兵,我不想弄得人人皆知。”

  這時只聽得一聲大喝“閃開”,在展現男人風範的馬捕頭騎馬沖了進來,後邊的弓馬快手蜂擁而至,朱由校忙低聲說道:“不要洩漏我的身份。”

  那馬捕頭帶人沖到張問面前,一路上是雞飛狗跳,攪得廟裡大亂。馬捕頭從馬上十分瀟灑地躍下來,揖道:“屬下拜見堂尊,廟已被公差包圍,要犯定然插翅難飛。”

  張問看了一眼朱由校,說道:“還插翅難飛,黃花菜都涼了,還來做什麼!”

  馬捕頭臉色尷尬道:“這……屬下等人一看見信號,便馬不停蹄飛馳而來……”張問道:“得了,事情都黃了,收隊。”

  “是、屬下遵命。”

  幾個皂隸跟了上來,帶著兵器保護張問,馬捕頭自帶大隊回去。朱由校不多說話,也帶著人出了廟。既然身份已讓張問張盈等知道,朱由校的手下知道該怎麼辦妥,用不著他自己操心。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5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三六章 祝莊

  張盈最後還是讓她妹妹張嫣隨朱由校去了,這也是沈碧瑤的意思。因為張嫣天生就善良柔弱,不可能跟著姐姐混江湖。再說朱由校是要娶張嫣為正妻,並沒有虧待了她,所以張盈也沒有強留。

  張問對小女孩沒有興趣,當然不會干涉,再說張嫣進宮對他只有好處。

  又過了幾月,萬曆四十六年四月間,有消息傳來,東北乾旱大饑,女真人努爾哈赤頒“七大恨”,起兵反明,明朝朝野震動。

  張問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完全確認了手裡的這本《大明日記》的真實性。不久紹興知府竟然親自拜訪上虞,張問意識到,自己要升官了。

  果然沒幾天,沈家就傳消息來,讓張問去商量事兒,因為縣衙不方便說話。沈碧瑤現在不住原來的沈宅了,那裡曾經被當成過稅廠,一座六進的大宅子就這樣空了下來。

  沈碧瑤住在城外十裡地的“祝家莊”,在那裡有座莊園。祝家莊,就是傳說中經典愛情故事“梁祝”,祝英台的故鄉。

  張問騎馬出城前去,他來上虞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名氣很大的地方。遊玩是需要時間和心境的,張問無疑沒有那個閒心,這次倒是順帶看看。

  祝家莊地處半山區,南、西、北三面環山,莊前有玉水河,河呈南北長條形,與開鑿於西晉的四十裡河貫通。沈家莊園就在那玉水河畔,周圍種著大片桃樹,時值四月,桃花盛開,分外壯麗。

  那莊園隱在花林之間,有山有水,養鶴養花。張問不得不感歎,其實做沈家這樣的地方,比做官活得滋潤多了。

  沿著花瓣漫天的小徑,張問在沈家奴婢的帶引下進了莊園。莊園裡十分靜謐,只有一陣清幽的琴聲,更添幽靜之感。當張問走進一座亭樓時,門口的少女為張問開門,“嘎吱”一聲輕響,琴聲便停了。

  沈碧瑤照樣在珠簾後面,張問看不見臉。她第一句話就是:“別離在即,妾身剛剛為大人彈了一曲,就當送別吧。”

  張問聽罷明白了,自己肯定是要升官了,沈家已經從朝廷得到了消息,所以才會別離。張問歎了一聲道:“花飛舞,琴聲幽,遠影催人愁……不知本官會調往何地,沈小姐可有確切消息?”

  這時沈碧瑤那通常都不帶感情的音調竟然有些哽咽,“杭州,浙江鹽課提舉。”

  張問聽罷心裡有些疑惑,要知道一省鹽課提舉司提舉是從五品,自己就算沒降職之前,不過也是六品,在上虞也沒幹出什麼政績,怎麼就升了一級了?

  當然可能有張嫣的緣故,但是朝中大臣為什麼會同意不明不白讓張問升到這樣重要的位置?鹽課提舉司提舉雖只是從五品,但衙門最大的官就是提舉,這個衙門權力極大,直屬中央戶部,連布政司都管不了,是油水十足,多少人擠破腦袋向幹那位置啊。

  張問自然有些高興,自己這樣的資歷能升到那樣的位置,更大的權柄指日可待。他壓住心裡的興奮,聽出沈碧瑤的語調不對,便先從小事問起:“沈小姐何事傷感?”

  裡面沉默了良久,才聽見沈碧瑤道:“傷別。”

  張問尋思著,分別就分別,有什麼好傷的,莫非這沈碧瑤已經被自己打動,心儀自己了?張問又想起她以前訂親那“貌似潘安”的葉楓,便試探道:“落……葉無情,問有情,不知傷葉還是傷那一聲問?”

  沈碧瑤品出味來,說道:“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也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當初不過是父命難違,哪來的情?”

  張問哦了一聲,心道等老子牛屄了幫你出那口惡氣,媽的。他心情氣憤之下,又想起裝屄的朱由校,一併不爽起來。但想裝也得有實力不是,本來還是個孫子,裝個屁,先爬上去才是正事。

  張問心裡污穢一片,口上大膽地說道:“既然如此,問情有情,何必自傷……要不我回去之後就準備聘禮?”

  裡邊沒有聲音。張問有些自卑,便說道:“是我唐突了,請沈小姐見諒。也是,我這樣的人,怎麼能高攀沈小姐呢?”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沈碧瑤的意思是張問猥褻後娘逛妓院,都是生存所逼,“大人不必這樣說,是我配不上大人。”

  張問聽罷差點喊說來:怎麼配不上,嫁給我,以沈家厚實的財富寬廣的人脈,咱們一起圖大事。

  張問忙說道:“我已經聽張盈說了,沈小姐受奸人所害致殘,但我要是在意那個,也不值得沈小姐傷感了。”

  他心道,至多就是臉上被人弄了疤,關什麼事,燈一熄,幹什麼事不都是一樣?而且內助也不靠相貌。

  沈碧瑤聽罷又羞又怒道:“這小蹄子,這樣的事也說了……不行,大人趁早收回這個念頭。大人喜歡張盈,我早已知道。再說大人在世子面前宣稱是張盈的夫君,現在官場上的人都知道了這層關係,木已成舟,否則這欺瞞之罪,大人如何擔當?”

  張問心道,兩個一起嫁不就行了?這時候他猛地回過味來,這事不對勁,兩個一起娶,誰做正妻,誰做二房?張盈她妹妹受世子寵愛,將來就是皇后,沒道理姐姐做二房的;讓沈碧瑤這樣的大家閨秀做二房還是不妥,張問算老幾。

  過了良久,沈碧瑤的聲音冷靜了下來,說道:“我視張盈如姊妹,今天叫大人過來,還有一件事就是想在這幽靜之處為你們主持婚事,大人不反對吧?現在官場上的人都知道張盈是大人的妻子,所以婚事不能張揚,我將張盈交給大人,為她操辦婚事,也好不讓她留下遺憾。”

  雖然張盈和張問是同姓,按禮結成婚姻不妥,但張姓枝葉繁多,二人毫無血親,既已結成夫妻,別人也不會說什麼。社會早已淫靡,官場上還拿這種說不清的事來說,就沒意思了,大家都不是多純潔。

  張問默不作聲,算是默認了,想了想又說道:“還有一件事,不知為寒煙姑娘贖身要多少銀子?”張問心道怎麼說寒煙也是自己碰過的女人,做過妓女也沒關係,自己也是淫亂之人,還在意別人的以前幹什麼?

  沈碧瑤道:“大人看得上她,我差人送到府上便是。”

  張問這才問起正事:“戶部為什麼會讓我坐鹽課提舉的位置?”

  沈碧瑤道:“建州謀反,朝廷已開始準備大軍進剿,但三大征之後國庫空虛,錢糧緊缺,首輔方從哲(浙黨)欲減少朝廷開支,所以至戶部以下頻繁換人,以期達到從地方儘量資助戰事的目的。鹽課是重要稅源,自然首當其衝……浙江鹽課司提舉一職事關各方,方從哲欲用浙黨的人,但朝中言官極力彈劾,無奈之下,就想起了大人您。”

  張問聽罷恍然大悟,原來是在京師午門出醜那一回的原因,經過那件事,浙黨以為老子已經被東林黨拋棄了,而且是好擺弄的人,名義上掛著東林黨的招牌,就用自己這個東林黨人堵人嘴。

  而東林黨內部有部分人和李家關係緊密,當然得到了信息,張問已經被自己人控制了,既然浙党要用張問,那就順水推舟吧。於是就確定用張問幹提舉一職了。

  張問這時候已經完全相信了那本《大明日記》,上面記載了雙方的這次大戰,最後以明軍慘敗結束。張問想到這裡,心道:爭,爭個鳥蛋,以後都讓別人滅了,就不用爭了。

  他心裡歎了一口氣,又不是他去打,光急也沒用,只能先看看,怎麼能幫上點忙。怎麼說張問也是地主階級,利益既得者,傻了才自壞江山。

  其實張問看那大明日記,也覺得驚訝,建州女真屁大點一個地方,居然吃了大明,和螞蟻吃大象也差不多了。不是一幫傻屄亂整,拿人堆也壓死他們。

  張問和沈碧瑤言談畢,便住在莊園上,準備婚禮。要是按正規的來,應該有六節禮儀:問名、納采、納吉、納征、請期、迎親。但張問和張盈的這次婚禮,不想讓外人知道,就簡約了許多。

  不過“庚帖”等事前的準備是不可少的,就是兩人的八字,算來要吻合。莊裡已經收拾了,貼了紅紙,掛了燈籠,佈置了新房,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喜慶……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6
第一卷 乘醉聽風雨 第三七章 聽雨

  “呀,下雨了。”一個白衣婢女輕輕一呼,從天井裡小跑著躲進屋簷下,見著穿作大紅新郎官袍的張問走進來,急忙作了一個萬福,讓於道旁。

  張問看了一眼那天井裡的腳印,無處不在的桃花花瓣被踏上了污泥。突然有一絲傷感泛上心頭。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人生許多快事,陪伴自己的不再是小綰了。

  他蹲下去,撿起幾瓣花放進袖袋,邁步走進了北面的女房。“嘎吱”一聲,推開新房,一陣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

  紅紅的燭火,還有併攏著雙腿拘謹緊張坐在床旁邊的新娘,紅紅的頭巾,大紅的嫁衣。都那麼柔情如火。

  張問轉身輕輕關上房門,細細一聽,一陣叮咚的琴聲,空靈而憂傷,穿破傷花與雨點,穿透雕窗幔維,傳入新房中。那是沈碧瑤的琴麼?

  他走到床前,慢慢揭開張盈的蓋頭,這個快意恩仇殺人不眨眼的女俠,此刻低著頭,臉上紅撲撲的。張問笑道:“以後的日子,你陪我走吧。”

  張盈抬起頭,臉上更紅,那亮晶晶的飽滿額頭,亮晶晶的美目,讓張問思念小綰。張盈低低地說道:“你聽,有琴聲。”

  張問:“……”

  “你更喜歡誰?”

  “……”張問心道女人誰不吃醋,哪怕“情同姐妹”。

  張盈沒聽到他的回答,垂下眼睛,她的眼睛裡有傷感。張問忙道:“更喜歡你。”

  她笑靨如花。

  張問心道你可以吃沈碧瑤的醋,你可以和沈碧瑤爭……但是你要是和一個死人爭,爭得過來嗎?

  “相公……”張盈羞赧地低低叫一聲。張問叫了一聲娘子,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她身上一顫,將臉躲進張問的胸膛,柔聲道:“相公你聽,外面有沙沙的雨點聲。”

  她的聲音很溫柔,比任何時候都要柔,都要甜蜜,甜得有撒嬌的味道。張問唔了一聲,“欲驗春來都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

  張盈緊緊抱住張問的腰,喃喃地說道:“你說我們要是像這裡的梁山伯祝英台一般,化蝶雙雙飛該多好。”

  “嗯。”張問聞著鼎爐裡燒印鐫的清香,混合著桃花香氣,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回頭看時,床頭放著一張吳中雲林幾,幾上放著一個盈瓶,內有朝露花瓣。

  這時又聽的張盈說道:“我們不用管那麼多事,找個地方安生過日子好不好?”

  張問一怔,聽著窗外的風雨聲,想到的不再是花落知多少,他的心思已經想到了浙江省即將到來的風雨,乃至整個大明朝面臨的“薩爾滸之戰”。

  “可我還得去杭州赴任。”張問輕輕說道。

  “哦,那仇一定要報麼?”張盈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張問看著被風吹得吱吱作響的窗戶,又低下頭看著懷裡的新娘道:“不僅是因為報仇。這次努爾哈赤起兵反明,與那日記上記錄的毫無偏差……那上面記錄的二十餘年之後大明為蠻夷所滅,後又遭外狄瓜分的事,應該也無多大偏差,實令人痛心。”

  張問看著張盈身上穿的大紅禮服,五彩妝花、織金刺繡、翠珠堆滿的金累絲頭飾,說道:“我還是更喜歡漢家衣冠,還有這高堂廣謝、曲房奧室,古琴字畫,像日記上記錄的蠻夷生活,有甚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就算要隱居,隱到哪裡去?”

  張盈眉頭輕皺,又轉念一想,我喜歡他,不就是因為他心有慆壑大志麼,要是讓他每日居於家中長籲短歎,也不見得快活,張盈想罷便說道:“相公是天,妾身一切都依相公。”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窗外的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張問起身挑了一下燭芯,然後將張盈的繡花鞋脫下來,將她的纖足放到塌前的滾腳凳上,他坐到床邊,又去解她的衣帶。張盈的臉更紅了。

  這種立領禮服,將脖頸上的肌膚遮得嚴嚴實實的,一拉開衣帶,解開金紐,張盈的纖細白皙的脖子便露出來。張問心中躁動,便去吻她的小嘴,良久之後才放開她,兩人輕輕喘著氣。

  洞房之夜,張盈的臉上了妝,嘴唇上壓過紅紙唇紅,張問吻了一陣,嘴上也塗上了朱紅,張盈拿眼悄悄一看,見張問嘴上朱紅一片,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張盈一笑,當真是比窗外的桃花還好看,長長的睫毛顫動,左臉上有個小酒窩。張問心道她要是常常笑,我可能都要多活幾歲。當此花燭夜,張問自然不能讓她失望,當即解下身上松垮垮的腰帶,脫圓領衣服。

  張盈猶自坐在床邊上低著頭沒動,張問心下納悶,她沒準備驗身的白娟墊在身下麼?這時候張問突然想到,這女子跑了那麼久江湖,會不會已經不是處子了?不管如何,張盈今後就算張問的結髮妻了,結髮妻如果不是處子,多少讓張問有些不爽。

  但都入了洞房,張問心裡歎了一氣,就算是那樣,也只好將就用了。要是在普通百姓家,沒有那塊白娟,新娘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張問將她身上脫光,兩人赤裸相對。張盈的胸部比較小,但是乳尖上的兩點嫣紅卻如櫻桃一般大,一般顏色。張問便把頭靠過去含住,只聽得鶯地一聲,那粒櫻桃漲了起來,變得更大了。

  她隨即軟在張問懷裡,身上如化水了一般。張問惦記著自己老婆是不是處子,急著就將她抱於腿上,握著活兒往裡塞。

  “啊、相公慢點。”張盈一聲痛叫,一滴冰涼的淚水吧嗒掉到張問的裸肩上,讓他心裡一怔,這女子刀光劍影過來的,能把她的眼淚痛出來,恐怕……他忙埋頭用手在腿間一摸,摸了一手的血。

  張問頓時笑了,柔聲寬慰道:“沒事,女的都有這麼一回。”看來是因為張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沈碧瑤也沒有,誰也不知道要準備白絹這一節。他一邊說話一邊暗中用力,一下捅進去半截,長痛不如短痛。

  張盈一聲慘叫,自覺音量太大,急忙張口就咬住面前的東西,那是張問的肩膀。張問立馬痛得叫出聲來,臉都變得扭曲。張盈放開張問的肩膀,一股鮮血順著肩膀流到張問的胸前。

  張盈臉色蒼白,忙用手按住張問的傷口。她的小銀牙被血染紅,嘴角如食人的妖精一般妖豔,光滑的身體因為刺痛輕輕顫抖著。

  張問看見血,心裡竟十分興奮,他的心理是有些扭曲。興奮之下挺了挺腰,立刻感覺到自己的膀子上又是一陣刺痛,被張盈的指甲掐進了肉裡。張問便聳動了幾下。

  “相公、停一停、妾身、床上好多血……”張盈那塗了唇紅的嘴唇都變白了。

  張問低頭一看,床榻上被血浸紅了一大片,忙將她巍顫顫的身子摟在懷裡,安慰道:“你那膜太厚,所以才這樣,並無大礙。”

  兩人休息了一陣,張問自覺難受,那玩意如燒紅的鐵棍一般陷在肉裡,又想行快活之事。張盈心有餘悸,遂讓張問仰躺下,她要自己慢慢動。

  洞房之夜,對張問來說只有佔有的滿足感,而身體卻備受煎熬。但見張盈受傷甚重,也只得作罷,她已經又累又乏處於半昏迷狀態沉沉睡去。張問挺著一根鐵棍,看著上面的幔維頂棚,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張問厚著臉皮帶著新婚的張盈去給後娘吳氏請安,這場景確實很尷尬。吳氏的眼睛閃過傷感。

  張問只得當作沒看見,夫妻倆在吳氏面前跪拜之後,領了一個紅包,便轉身出門,在門口正撞見沈碧瑤答應從風月樓送回來的寒煙。

  寒煙看了一眼旁邊的新娘,酸溜溜地作了個萬福,“妾身給官人請安。”

  張問聽出語氣裡的醋意,心道沒事找事,青樓姑娘還能明媒正娶不成?大明律,官吏取樂人為妻,杖六十,並離異;民籍取妓女者,杖八十,並離異。

  妓女只有兩條出路,一是給人做小妾,還是犯法的,不過這時候基本不管了;二是嫁給賤籍為妻,也是犯法的,但沒人管。

  張問想罷覺得這女人的心思實在難懂,就欲撩撥一下寒煙,回頭對新娘張盈笑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張盈看了一眼寒煙,冷冷道:“相公風流留情,這會兒又挖苦妹妹作甚?”說罷挽起寒煙的手說道,“妹妹,咱們走,別理他。”

  “呵呵……”張問摸著下巴笑了,這張盈果然是心思精細的人,又追了上去,問道,“按例,歸寧、雙轉馬,還去不去了?娘子的娘家是哪裡的?”

  張盈回頭道:“咱們省的過場多了,也不差這麼一個,娘家沒人了,省了吧。”

  兩個女人暫時就住在祝莊,張問自回縣衙處理公務,等著上邊發調職的文書去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7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一章 形勝

  四月底,任命張問為浙江鹽課提舉司提舉的公文就加急到達了上虞縣,加蓋了戶部、吏部、都轉運鹽使司等幾個衙門的大印,催促張問即刻上任,延遲則問罪。

  張問不敢延緩,即刻清理了上虞各倉庫庫存,稅收等事宜,列成帳目,到紹興府交了帳,便攜家人乘船西去杭州上任。一行人除了雇傭的力夫,有張問的娘子張盈、後娘吳氏、小妾寒煙、管家曹安等數人。

  浙江省水路四通八達,張問等乘船入錢塘江,再行一段水路,便可到杭州了。到達聞堰鎮的一個沿江村莊時,因已航行了數日,曹安要上岸購置食物日用,張問見岸邊有個小菜店,便攜家人上岸吃頓飯。

  張問看著那插在門口的旗子,回頭對幾個美女笑道:“江南小菜店,有醋可吃了。”吳氏和寒煙被說中了心思,臉上都是一紅,張盈白了張問一眼。

  張問見罷娘子的白眼,繼續道:“我沒說錯啊,有詩為證:虎丘攢盒最為低,好事猶稱此處奇;切碎搗齏人不識,不加酸醋定加飴。哈哈……”

  三個女子聽罷表情各異,吳氏裝作嚴肅,寒煙扶著張盈面有羞澀,而張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懶洋洋地走路,好像多說一句話就要累死一般。

  跟班和力夫在外面的涼棚下坐了,而張問則帶著三個女人去裡邊。一個老頭急忙為客人們掀開水簾,樂呵呵地說,“客官裡邊請。”這小店這時生意冷清,一下子來了好幾個客,老頭子心情很好,他這店,就指著來往的商客。

  “翠丫,快上茶。”老頭子向裡邊喊了一聲,只聽得一個吳腔“哎”地應了一聲。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張問心下愉快起來。

  小菜店裡的菜,都是用梅醬、酸醋、飴糖搗碎而成,張問和吳氏對這個口味不是很習慣,只當作嘗鮮。張盈和寒煙是江南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寒煙見那侍候的姑娘模樣兒可愛,還順手打賞了一串額外的銅錢。

  這時兩個短衣光膀的漢子撩開水簾鑽進店子,那老頭見罷臉色頓時一變。一個漢子笑嘻嘻地說道:“喲,馮老爺子,生意不錯嘛。”

  “今天就這麼一趟客人,利又薄……”

  “少廢話,上個月的平安銀子,您還沒交,咱們又該收這個月的了。”一個漢子拿眼瞟了一眼那被喚作“翠丫”的姑娘,馮老頭忙低聲道:“翠丫,裡邊去。”

  那翠丫忙怯生生地往廚房去了。

  張問低聲問曾經是老江湖的娘子:“啥是平安銀子?”

  張盈本來正軟軟地靠在椅子上,聽罷張問的無聊問話本想不理,但想著他已是夫君,不理不行,便說道:“江河上有靠漕運吃飯的人,販賣私鹽,收取沿江客棧飯館的份子,稅比官府,就是平安銀子。”

  張問一聽大怒,騰地站了起來,對門外喊道:“來人,給本官拿下!”坐在外邊吃東西的兩個力夫聽見張問的聲音,便走了進來,張問一瞧,力夫和那兩個短衣壯漢一比,簡直和猴子一般弱,當下鬱悶,看向旁邊的娘子張盈。

  張盈這時候已不穿那玄衣了,穿著對襟大袖的背子,梳著桃心鬢戴玉簪,一副貴族婦人的打扮。張盈這時候沒有微皺,這相公真是多事,和咱們什麼事沒有,去出那頭幹什麼。張盈不動聲色,坐著沒動,她自覺穿這身衣服不便和這些莽漢動手。

  兩個莽漢行走江湖,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過慣了,初時聽到張問自稱本官,聲色俱厲,還嚇了一跳,卻見進來這麼兩個小子,當下就樂了,一莽漢瞪了那兩個力夫一眼,喝道:“還不滾?”

  力夫為難地看著張問道:“大人,小的們只會挑抬,拿人卻是不會……”

  張問大窘,這時下不了臺,正色道:“爾等亂賊,欺壓百姓,國法不容,識相的趕快滾蛋,休得騷擾良人!”

  莽漢才不管你是官還是吏,手裡沒有武力,他們就不怕,聽到張問怒斥,不懼反笑,這時見張問旁邊的三個女人各具姿色,只有張問一個男人,卻長了一張不禁風霜的白臉,便嬉皮笑臉地走了過來。

  莽漢色迷迷地看著長相最秀麗姿態最婉約的寒煙,寒煙名妓出身,隨便一坐都是韻味十足。張問見他這樣看自己的女人,氣不打一處來,提起板凳就砸了過去。

  “砰!”地一聲,莽漢沒料到張問這麼一個書生樣趕動粗,躲閃不及,急忙拿手臂格擋,板凳砸在手臂上,疼得那莽漢大聲痛叫,恐怕骨頭都折了。

  二人大怒,瞪著張問就要出手,只見那兩個莽漢長得比張問高了半個頭,臂圓腰粗,張問與之鬥毆哪是對手,心下也有些虛,但因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張問心下一狠,腰間又未帶佩劍,正要去抓桌子上的碗往他們頭上砸。

  莽漢哪容得張問再動手,轉眼間已跳將過來,碗大的拳頭呼的一聲就朝張問臉上招呼。張問不會武功,臨陣也不及躲閃,心下閃過一個念頭就是這一拳只能挨了。

  不料正在這時,只聽得“啊”地一聲慘叫,那漢子突然抱住拳頭彎下了腰,痛得面目猙獰。肯定是張盈出手了,果然聽得張盈冷冷道:“想打我相公,找死!”

  話剛落,她手裡的另一雙筷子已飛了過去,“哧”地一聲,那盯著寒煙看的漢子雙眼各插上了一支筷子,鮮血長流,哭爹喊媽。拳頭上插著一支筷子的莽漢見狀大嚇,正欲求饒,張問已經一腳踢在了他的下巴上,莽漢在地上滾了幾圈,將兩顆牙齒和著血水哇地吐了出來。

  寒煙和吳氏已嚇得抱成一團。

  片刻之間,兩個人高馬大的人就躺在地上痛叫起來,張問猶不解氣,罵道:“老子上任了,帶人滅了狗日的老窩!”

  不料店家老兒卻奔了上來,攔在中間彎腰討饒道:“別,大俠手下留情。”老兒一臉哭相道,“哎,您這是……老朽這小店還如何經營得下去呀……”

  張問聽罷十分鬱悶,幫忙出頭卻連聲謝都沒有。這時張盈說道:“這小菜店定然再開不下去,這些漕幫會報復出氣。我看你們祖孫只能回老家種地了。”

  張問心道得,算我遇上了,好人做到底,便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放到桌子上,說道:“拿回去,另外做點小生意……你們兩個,拿繩子來,把他們綁回杭州,交由官府處置!哼,本官不殺你們,自有王法殺你們!”

  店家老兒這才千恩萬謝收了銀子。張問等人這才出門去岸邊上船,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三個豔麗的女人,從包裹裡翻出自己那柄佩劍出來,自語道,“如果我剛才帶了劍,一劍就捅死一個,也不用娘子辱了斯文。”

  張盈搖頭笑了笑。張問愕然道:“不信麼?你相公我文武雙全,想當初在上虞帶兵平亂,親手斬下賊子頭顱,提在手裡,萬千亂賊莫不敢前。”

  “只要和相公在一起,妾身就覺得好安全哦。”寒煙趁勢挽住張問的胳膊笑靨如花。張盈沒好氣地說道:“我身上直打冷顫……”

  一行人一路說著話,張問覺得心情大快,和佳人同舟,就是不一樣。時間過得很快,下午時便到了杭州。曹安去城中雇了車馬到碼頭接了張問,一行人才乘車進城。那叫一個繁華!

  杭州才是真正的江南大都會,有人口八十萬,人擠人喧囂無比。街道兩旁有廊道通行,路人走街道兩旁的廊道;中間行車行轎,絡繹不絕。店鋪商家鱗次桔比、攤位成群,都掛著大牌子,寫明出售貨物種類,手藝店便寫行業,繁華而有序。

  商鋪種類繁多,讓人眼花繚亂。有茶樓、茶坊,都掛著水簾子,屋內支起爐子,牌子多數寫著:梅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有酒館、酒店,旗子上寫著大大的“酒”字,如果是大酒店,就更加氣派,有閣兒百十座,周圍都是綠欄杆,四處青樓窯子裡的妓女粉頭道酒店趕趁,懷抱琵琶,彈唱曲兒,或鼓瑟吹笙,替公子王孫食客斟酒;有各色食店、面店、雜貨鋪、綢緞鋪、當鋪……

  張問挑開車簾,觀賞著沿途景況,眼前的盛況,讓人詩興大發,對車中美女吟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整個杭州城,以鐘樓為中心輻射街道河流,鐘樓附近有中街、上街、下街等等。馬車車夫說中街上官府衙門密佈,張問便命車夫趕往中街。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38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〇二章 開中

  中街街口的牌坊旁邊,設有一個小監獄,有在街上參與鬥毆等小型治安案件的,便會被抓到街口監獄打一頓,關幾天。

  張問的馬車過了牌坊,進入中街,街上各司衙門密佈,省裡分管各種事務的機構很多,戶部、兵部、刑部等等都有分司。張問拿印信給街口的皂隸看,皂隸便去鹽課提舉司通報。

  張問便趁空隙時間,在馬車上換了官袍,從五品官袍依然是青色,不過補子變成了白鷳。同車的張盈說道:“沈家在杭州有幾個商鋪,還有一處院子空著,咱們就不住衙門了吧,妾身帶後娘和寒煙妹妹去收拾院子,相公處理完公務,妾身叫人到衙門接相公。”

  張問以為善,便叫曹安和內眷一起去幫忙管理家務。過了不多一會,便見幾個穿著青袍綠袍的官兒騎馬帶著轎子迎了過來。

  只聽得一個像公鴨叫喚一般的難聽聲音道:“下官浙江鹽課提舉司同提舉,陳安上,恭迎大人。”

  皂隸為張問挑開車簾,張問讓那些官兒彎著腰等著,慢騰騰地端正了一下烏紗帽,這才從車上走了下來,陳安上等官員忙又作揖。張問這才換了一副笑臉,回禮道:“有勞諸同僚相迎。”

  只見那從六品同提舉陳安上三四十歲,矮個子,皮膚黑糙。天庭不甚飽滿,按面相是該早年窮困,怪不得長了那麼副模樣。而且嘴巴前凸,皮膚又粗,跟個剛剃了毛的猴子似的。

  張問換了官轎,長官在列,幾個官員不能乘轎,便騎馬相隨,眾皂衣左右相擁。當然排場比上虞縣的時候低調多了。上虞縣是個小地方,張問就是最大的官兒,所以想怎麼招搖就怎麼招搖;但在這杭州省府,布政司、按察司等等高級衙門多得是,一個鹽課提舉就算不得什麼了。

  一行人到達鹽課提舉司衙門,過了照壁,進大門之後就看見了儀門,按規矩皂隸已開了旁邊的小門。因為張問現在是提舉衙門的人,而儀門大門只有迎接其他衙門的同級或者上級官員才開。

  進了儀門,如上虞縣衙一般就是大堂院落,各級衙門除了一些細節不一樣,大概的構造都是這樣的封閉四合院,大堂公座便在這院落的正北面。

  張問走向大堂時,只聽得四聲鼓響,皂隸拉長了音調道:“巳時三刻,長官上任,叩謝皇恩……”張問便在喊聲中走進大堂,皂隸分左右排列。北面暖閣裡有個屏風,除此之外大堂空蕩蕩的沒有什麼東西。

  等張問走進來,吏房書吏簽押公座,當眾將椅子抬上暖閣,放到屏風前面。皂隸抬那那公座是相當的慎重,它本身是把普通木頭做的椅子,只是象徵著等級和權力。

  然後皂隸又將公案抬上暖閣,小心擺正,擺放上山字式筆架、墨筆、紅筆、硯臺、籤筒、王命、印匣。張問這才慎重其事地走上暖閣坐了,官吏紛紛來揖拜見,張問收攏各司表目,整個上任儀式完成。

  張問從麒麟門退入簽押房,開始處理公務。那些倉庫帳目張問是不會看的,前任離任時已經向上官交差了,面上不會有問題,有問題光看這些東西也不可能看出來。張問只看重要公文,特別是中央下達的。

  那像“剛剃了毛的猴子”似的同提舉陳安上走進簽押房,做了一揖,從袖袋裡摸出一本小摺子,雙手呈到張問面前說道:“下官等恭祝大人上任,略備薄禮,聊表心意,請堂尊笑納。”

  張問笑著接到手裡,也不翻開,猜得到肯定是禮單,笑看著陳安上。陳安上見狀心下莫名有些緊張,忙生硬地陪笑了一個,白生生的牙齒露了出來,和黑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張問的妻妹攀上了皇長孫,深受寵愛,這樣的消息,同僚們怎麼會不知道?張問心下感歎了一氣,這次上任和在上虞上任,遭遇是完全不一樣。原因就是上次是以得罪上面的人的身份,下放的;而這次是升官,而且有後臺。

  這陳安上是哪邊的人?張問一時不太清楚,或者是根本沒能攀上上邊的浙党或東林?這個答案,張問要從這張禮單上去找。

  於是張問便當著陳安上的面翻開了禮單,陳安上神色頓時一喜。張問見狀又立即合上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為什麼陳安上急迫地想張問翻看禮單呢?因為禮單上的禮比較貴重。陳安上要送重禮份子,就已經超出了陋規常例中恭祝上官上任的“份子”範圍,在討好上官的同時,是想巴結上去了。所以張問得到了答案,陳安上等人還沒有比較靠譜的後臺。

  張問心下比較愉快,這樣也好,免得以後做事的時候,內部不協調,精力只需要用在上峰那裡就行了。張問便將禮單在手裡試了試,好像在試它的重量一般,然後說道:“這份禮有幾斤幾兩,本官已經掂量出來了。”

  陳安上心道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白臉,故意裝蔥?看也沒看就知道了?他心裡盤算著的時候,笑著用公鴨聲音奉承道:“是、是,下官們的那點心意,大人怎會不知道呢?”

  張問將禮單放到案上,皮笑肉不笑道:“咱們一個衙門辦事,也不是見外,但話要說明了的好。本官初上任,你們就送這麼一份禮,是不是太重了?要是有別人知道了,不得告我受賄貪墨麼?”

  “這、這事只有下官等幾人知道,不會有其他人注意的。”陳安上的眉毛成了八字形,一副可憐樣,“咱們這點孝心,就是想大人多多照應提攜,別無他意……”

  張問拿起公文,頭也不回地說道:“好了,換一份吧。咱們只要把事兒辦好了,該提攜的自然會提攜。”

  陳安上忙收回了禮單,輕輕用袖子在額頭上擦了一把汗,他被這麼一弄有些迷糊了,心裡沒什麼底。這時又聽張問問道:“戶部下的這份公文,你們看了?”

  陳安上便靠近了些,看了一眼張問正在翻看的那份公文,說的是協助有司衙門整頓鹽課的事,陳安上道:“鹽課已實行‘開中折色’許多年了,好像是……”

  陳安上斜眼向上作回憶狀,他說話的聲音實在難聽,如公鴨叫喚,又如鋸木頭。

  張問給他補充道:“是弘治四年,葉淇為戶部尚書,上疏‘召商納銀運司,類解太倉,分給各邊’,改全國鹽課為開中折色。”

  “對、對,大人博聞強記,下官佩服。開中折色的辦法已用了百餘年,一向行之有效。戶部突然獨要浙江改回‘開中納米’,這法子可是洪武年使用的了,下官等實在是想不明白,只等大人到來主持大局。”

  “開中納米”、“開中折銀”,都是鹽課使用的徭役律法。因為鹽巴是國家壟斷物資,利潤豐厚,所以由官方一手控制,沒有官方授權,任何買賣鹽巴的商鋪私人,都是重罪,稱為販賣私鹽。

  洪武至弘治的時間,使用的就是“開中納米”制度。商人往九邊各地輸送糧食等軍用物資,支援國防,然後按多寡到鹽課司領取“鹽引”,再憑鹽引到鹽場去買鹽巴來銷售,這就是“開中納米”了。

  通過輸糧、輸米或納糧米及其他軍用物資領取鹽引到鹽場支鹽經銷的方式,來解決邊疆駐軍的吃、穿、用,從而鞏固邊防。這種辦法在那個時代是行之有效的,一時朝臣稱快,上疏歌頌國朝:坻京露積,士飽馬騰,無枵腹之憂也,胡馬不窺于長城,無蹂躪之擾也。

  歌頌完了,對商人長途跋涉的艱難卻隻字不提。因為那個時候官僚的解構和現在不一樣,不是一個利益圈子的人。掌握權力的官員誰管你商人如何,兵強馬壯國家強盛他們就滿意了。

  但任何制度都有時效性,不可同日而語,隨著大明商品經濟的發展,以前的法子行不通了,連續出現了幾次鹽引擁堵,明朝爆發經濟危機。商人們不願意長途跋涉去送糧,鹽引銷不出去。前期朝中大臣採取了好幾種手段疏通,緩解了經濟危機。

  但是有危機就會呼喚改革,弘治年間,葉淇出任戶部尚書之後,大刀闊斧,全國改革,實行“開中折色”。

  開中折色,其實就是拿銀子去買鹽引。

  改革得到了全國官吏的擁護,一時又是歌頌國朝:體恤民眾,官民稱快。因為這時候的掌握權力的官員,成分已經變了,與大商賈大地主有了利益的交集,當然就要體恤商人長途運糧的痛苦了。

  其實那兩種開中制度就一句話:開中納米,給鎮守邊關的將士送糧食,換鹽引;開中折色,給朝廷送銀子,換鹽引。

  兩種制度前後能夠推行,都是因為得到了文官們的支持,不然就免談吧。改革談何容易,大多數改革都是哄老百姓,主要看手裡有權的人,站在什麼利益立場,古今同理。

  張問聽罷陳安上的牢騷,笑道:“上邊要改,自然有要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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