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烏紗 作者:西風緊(已完結)

 
穆離鳶 2015-2-9 03:04: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7 121506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5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二三章 長生

  陳安上左右看了看,從懷裡摸出幾張銀票和一份禮單,輕輕放在張問面前的那本《大明律》下面,陳安上低聲道:“上回那份子不合大人的心意,下官等重新寫了一份,請大人過目。”

  陳安上那公鴨般的聲音一放低音量,聽起來就斷斷續續的,就像聲音沙啞了一樣。

  張問低頭一看,那血紅桌圍上的東西,銀票等正好放在那本大明律下面,完全是個諷刺。他大咧咧地拿起那本書,像扔垃圾一般隨手丟在一邊,先把銀票放進袖袋裡,才去看那禮單。

  陳安之見罷張問的動作,臉上頓時一喜。不料這時張問卻說道:“我在這個位置上坐不了多久了,收了你們的心意,真不好意思。”

  “大……大人,怎麼了?”陳安上的臉色一變,心疼地看著張問的袖子。

  張問心道眼下這光景,浙党見東林栽了,肯定忙著痛打落水狗;而東林那邊,李如梓肯定能算到是張問在從中搞鬼,會叫人彈劾張問,拉他下水。張問還是難以脫罪,不過抓官員是錦衣衛幹的事,錦衣衛是皇家的人,張問有世子那個關係,只要放心進去等著就行了。

  反正鹽課提舉張問是坐不住了。張問當然不會和陳安上說這些,只說道:“過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但你們有這份心,我還是很感動的。”

  陳安上欲哭無淚。張問站起身,說道:“這衙門裡的事兒,陳大人張羅著辦,我就不來了。”

  張問大搖大擺地走出衙門,侍劍和侍書警惕地護在左右。張問長長噓了一口氣,上了馬車,對外面騎馬的侍劍道:“去沈宅。”

  剛走到街口的牌坊前,張問就聽見有人敲車門,是侍劍的聲音:“東家,夫人來了。”張盈走上車,和張問坐到一起,問道:“相公是要去找沈小姐嗎?”

  張問點點頭,說道:“我們一家人,可能暫時要分開一段時間,你們和沈小姐在一起,她一定有安全的地方。”

  沈碧瑤城裡鄉下那麼多地方,總有隱秘的地方可以藏起來,而且她手下那麼高手,也不怕李如梓來陰的。張問的眼睛閃過一絲冷光,等世子朱由校上位的時候,李如梓一幫人,個個都得死!

  這時候張盈低低地說道:“我們一起隨沈小姐隱居不好麼?”

  張問搖搖頭,冷冷說道:“李如梓是我們的死敵,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我要看著他死了才能睡安穩覺。”

  到了沈碧瑤的宅院,那裡的前院本來是個錢莊,現在卻關了門。張問叫人敲開門,一行人進了院子。見沈碧瑤的地方,依然是上次那個竹樓。

  沈碧瑤在珠簾後面能看見張問和張盈兩個人,他們卻看不清楚沈碧瑤,只看得見一個影子,只聽得沈碧瑤說道:“張夫人也來了,恕妾身不方便見面,這廂有禮了。”

  張盈站起來,拱手道:“屬下拜見壇主,無論何時,屬下都尊敬壇主。”

  這時沈碧瑤道:“別,你既然嫁與張大人,和我就沒有這層關係了,否則讓張大人如何與妾身見禮呢?”

  張問聽得頭暈,便說道:“別扯這個了,都是自己人,怎麼稱呼一個樣。沈小姐,我娘子和寒煙二人,就隨你去,請代為照顧。我在此謝過。”

  沈碧瑤道:“張大人送來的消息,左光鬥已經和東林妥協,浙黨那邊也沒有人,張大人真的沒事麼?”

  張問沉吟道:“可能有點事……但是我有進士身份,不能這樣突然就消失了,留下來總是有翻盤的機會。你放心,當今皇長孫,定然是要繼承大位的,我們有張嫣的關係,世子也有心拉攏我,機會是有的。”

  沈碧瑤道:“李如梓與張大人,不是政敵,是死敵,他會不擇手段的。”

  張問想了想,煽動道:“你知道李如梓在哪裡麼?沈小姐手裡既然有人,何不先下手為強?”

  “不知道,他也不能肯定我在哪裡,這宅子裡現在全是我們的人。但是張大人來了兩趟,李如梓可能會懷疑我也在這裡。”

  沈碧瑤不慌不忙,顯然是這宅子構造上有什麼玄妙,刺客想混進來或者攻進來不太容易。她倒是更擔心張問的安全,張問常常在外面行走。

  張問也是左右為難,這麼就離開了官場,性命是可以保住,可就沒翻盤的機會了;還招搖著在外邊走吧,說不定哪天就被人給捅死了。李如梓已經意識到了張問的危險,根本和政見無關,他才不管朝局會怎麼樣,弄死張問再說。

  正在張問一籌莫展的時候,又聽沈碧瑤說道:“我一個月前聽到一個消息,說鴻臚寺的官員在為皇上配製長生紅丸,缺一味藥,叫長生珠,是稀世珍寶……欽天監的官員觀天象說珠子在浙江。張大人又說世子也來浙江了,世子也不能輕易出宮,他會不會為了那長生珠來的?”

  沈家的商鋪遍佈全國,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可張問聽得頭大,什麼紅丸就夠玄的了,居然觀天象就知道在浙江,這不是逗皇上開心瞎胡鬧嗎?雖然天象是禁止民間研究的,誰敢說天象那是誅滅九族的重罪,但張問覺得天上那些星星能關注一顆珠子就奇怪了。

  不僅張問不信,世子朱由校也不信,但是皇上和太子信。鴻臚寺丞李可灼將紅丸的原理在皇上面前說了一大通,雖然都是什麼氣啊什麼脈啊之類的,但乍一聽真的是有理有據,而且欽天監的官員也說確實有這麼一顆珠子,掐指一算,在南方……這麼珍貴的東西,萬曆又怕底下那些人用什麼手段給貪了,就叫自己的孫子下去在暗地裡盯著點,一面又囑咐錦衣衛也注意珠子。萬曆皇帝誰也不信,連孫子也不信,於是兩邊牽制,誰也別想貪了他的珠子。

  於是世子就到浙江來了,朱由校到了浙江,根本不在乎那顆什麼珠子,他壓根就不信。見浙江的鹽價一塌糊塗,反倒關注其鹽價來了。但是朱由校只是個世子,雖然極可能繼承大位,可現在手裡暫時沒有實權。

  他聽張問說是一幫官商勾結在後面搞鬼,就想順便在浙江幹點事。朱由校想抓那些人,就得靠錦衣衛,但是錦衣衛也不會聽世子說抓誰就抓誰,朱由校一開始是想張問交點真憑實據出來,也好叫錦衣衛抓人,可是張問沒有。

  朱由校鬱悶了幾天,終於想到了辦法,找來錦衣衛的人說有了長生珠的線索,便列舉了張問給的那些官商名單,把人都給抓了。其中就有李如梓的女婿鄭憫,這鄭憫在官場上還混得順風順水,可沒想到突然禍從天降,被錦衣衛給逮了。錦衣衛才不管你是誰,混得再好都不管用,抓了就抓了。

  朱由校為了表現出自己是為了那顆珠子,就親自到了錦衣衛分所旁聽審問。一個錦衣衛千戶軍官走到朱由校旁邊說道:“世子殿下,姓鄭的說不知道。”

  “不知道?”朱由校只說了三個字。

  千戶便恭敬地說道:“末將知道該怎麼辦了。”千戶走進牢裡,裡邊還有幾個身穿黃衣服,佩帶繡春刀的人,千戶說道:“用刑,知道了為止……”他看了一眼柴火上啵啵沸騰的開水,“正好水開了,給他洗刷一遍。”

  幾個人撲上去,將鄭憫的衣服拔了個精光,按在鐵床上,用滾燙的開水澆在犯人的身上,然後趁熱用釘滿鐵釘的鐵刷子在燙過的部位用力刷洗,刷到露出了白骨。

  遭刑的人叫得撕心裂肺,大夥面無表情不為所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不一會,鄭憫不叫了,一個錦衣衛將手指在他鼻子前一探,說道:“千戶大人,他死了。”

  於是千戶又從石梯上走上來,躬身對朱由校道:“鄭憫遭了罪,死了。”

  “什麼?”朱由校瞪眼道,馬上又咳嗽了幾聲,忙用手帕捂住嘴,“誰讓你把他弄死的?”

  千戶:“……”

  朱由校道:“鄭憫也沒什麼罪,現在死了,你怎麼向上邊解釋?”

  千戶道:“世子殿下要找那個要緊的東西,不用刑他不招。”

  朱由校一副苦悶的樣子:“這事不能搞得人人皆知,要是被外廷的人知道了,不連帶皇上一起罵?得給他們弄個罪名。”

  “是、世子殿下說的是。”

  “去問其他的人,買賣食鹽的帳簿在哪裡,不說的就用刑。”

  “是。”千戶回到牢裡,摸了摸腦袋對其他說道,“不要審問‘那個東西’了,審問‘買賣食鹽的帳簿’在哪裡。再抓個人出來問。”

  其他人依言走到裡面,抓了另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出來,那人帶著百十斤重的枷鎖,已然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半死不活地被拖到千戶軍官的面前。

  千戶依朱由校的言又問了一遍,那人嚕嚕了幾聲,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千戶便說道:“那只好又用刑了。”

  那人從亂髮中突然看到地上的屍體,露出的森森白骨,嚇了一跳,終於來了精神,大聲道:“我招,我招……”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6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二四章 死敵

  朱由校得到了那些帳目,叫來王體乾為他解說,朱由校自己很多字都不認識,看不太明白。他有三個很忠心的太監,魏忠賢、王體乾、李永貞。魏忠賢也不識字,但是魏忠賢自從照顧朱由校的起居以來,一直都忠心耿耿,朱由校認為能用得上。另外兩個太監都是司禮監的,認清楚前途之後,就投奔了朱由校。

  王體乾長著一張圓臉,很是和善,一副低眉下眼的樣子,走到朱由校面前便跪倒叩拜。朱由校歪在椅子上,緩緩說道:“案上有幾本賬,你幫我看看。”

  “是。”王體乾小心拿起帳目,依言看了起來。朱由校又道:“讀。”

  王體乾只得緊張地挨著讀下去。過了許久,朱由校才說道:“這賬本能說明那些官商勾結牟取暴利麼?”

  “回世子殿下,他們相互買賣,記得清清楚楚,完全能斷罪。可這上邊,老是提到一家,用桑這個字代替,不知是哪家,恐怕是暗語。”

  “哦?這桑家在裡邊是什麼關係……”朱由校用手帕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心道就抓了幾個小官,幾個商人,珠子也沒找到,回去在爺爺面前也沒什麼好炫耀的,莫不是還有大魚?

  王體乾又翻了許久,說道:“多是做見證,但是算下來……”王體乾拿著一把小算盤劈劈啪啪地算了一會,“這桑家沒有參與買賣,卻淨入八十萬兩。”

  “八十萬?”朱由校瞪眼說出三個字,說得太快,牽動喉嚨一癢,又咳起來。王體乾急忙磕頭叫世子注意身子。

  朱由校心裡盤算著,這筆銀子要是弄回去,爺爺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呢。

  “快,去給錦衣衛傳信,問那些牢裡的人,桑家是哪家。”

  錦衣衛費了許多力,又弄死了兩個人,卻沒人說出來,而且不知什麼時候用什麼辦法將那個交出帳目的商人也給弄死了,這下斷了線索。那些人抱定了死心,一人死了,至少給沒被抓住的親人留條活路。

  朱由校想來想去,想起這件事要不是張問透露玄機,還沒人知道能這麼炒作鹽價,便喚魏忠賢去找張問。張問也不在家裡,裡邊的丫鬟叫魏忠賢留下口信,等張問回來再告訴他。

  魏忠賢實在想不出什麼有創意的暗語,想著那天朱由校來見張問,拿了一張沒寫字的紅紙,他也依樣畫瓢,留下了一張紅紙,說道:“叫他明天在家裡等著。”

  丫鬟將紅紙拿給現在家裡地位最高的人,就是寒煙,寒煙正準備收拾東西去沈宅,便將紅紙帶了過去。為了隱蔽,寒煙等天色漸晚之後,才動身離開。

  張問拿到紅紙一看,說道:“莫不是世子吧?”

  珠簾後面的沈碧瑤道:“張大人還是小心為上,說不定李如梓的人已經佈置在杭州,這是他們投下的誘餌。”

  張問想了想,說道:“世子來了杭州,他如何得知的?要不是世子自己來找我,我也一點風聲都沒聽到,沈小姐眼線那麼寬,也不知道是吧?我想設法聯繫上世子,告訴他長生珠在李如梓手上,讓李如梓和東廠錦衣衛玩玩。”

  正在這裡,突然樓外響起了一聲口哨,然後五六個玄衣女子便奔進門裡,在門口說道:“壇主,有敵人攻進來了。”

  沈碧瑤道:“張大人,你們快進來。”

  張問帶著兩個老婆忙奔進珠簾,他一進去,先去打量沈碧瑤長什麼樣,不料只看見一個窈窕的背影,還有髮絲間如玉一般的耳朵,然後沈碧瑤身邊的人就把燈給弄滅了,周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然後聽見呼呼兩聲吹氣,邊上一個玄衣女子吹亮了火摺子,走在前面,向裡屋走去。沈碧瑤低聲道:“跟緊了。”

  張盈掏出一把短刀握在手裡,讓不會武功的張問和寒煙走在中間,一行五個人,只有張盈和另一個玄衣女子能打,沈碧瑤可能也不會武功。但張問是見識過張盈的身手,這裡的兩個人,都是高手,看樣子這樓還有秘道,張問心裡竟然一點都不害怕。

  這狗日的李如梓,真的要狗急跳牆了。

  一行人沿著一個樓梯走下樓去,樓上是一間擺放著各種雜物的屋子,走前面的玄衣女子尋到一個瓦缸,將它挪開,推來一塊地板石,下邊當真有一個秘道。

  幾個人進了秘道,關上地板石。沈碧瑤低聲道:“看情況,李如梓的人如果攻進來了,我們就從秘道後門出去。先等等看。”

  前邊那玄衣女子將火摺子熄了,頓時裡面一片漆黑,連一絲光也沒有。寒煙緊緊抱住張問的胳膊,嚇得身體發顫。周圍只聽見細微的呼吸聲,還有洞子裡浸水之後滴滴答答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得頭上拼拼碰碰一陣亂響。沈碧瑤低聲道:“完了,攻進樓了,咱們快走。”

  張問這時候才有些緊張起來,媽的,原來沈碧瑤手下那些高手還是不禁打。沈碧瑤給張問那兩個侍衛,侍劍和侍書還在外面,恐怕也掛掉了。

  只聽見呼呼幾聲響,前面那玄衣女子正在吹火摺子,吹了一會,沒吹燃,用摸出打火石嘎嘎搗鼓了一番,還是沒燃,聽得她說道:“壇主,火摺子浸水了,打不燃。”

  沈碧瑤道:“拉住手,跟緊了,快走。”

  張問聽罷忙向前面伸出手去,晃了幾晃,然後一隻冰涼的小手就伸了過來,抓住了張問的手。張問後邊的寒煙也抓住了張盈的手,一行人摸黑向前面走去。走了一會,後面隱隱閃起了亮光,可能是刺客們追進洞裡來了,張問大急。

  亮光越來越近,張問等人看不見路,無法奔跑,眼看跑不過別人,沈碧瑤突然說道:“玄月,拉開機關。”

  “屬下遵命。”

  沈碧瑤拉起張問等人繼續往前走,那被稱為玄月的玄衣女子在洞壁上哢哢掰下了個什麼東西,然後繼續趕路,走一陣,又掰一陣機關。過了許久,突然後面傳來了慘叫聲,在這黑漆漆的洞子裡面回蕩,如鬼魅一般,張問不由得心下惡寒,死死抓住沈碧瑤和寒煙的手。

  這時那玄月又說道:“快到頭了,小心些,別掉井裡去。”過了一會,她又說道:“到了,別走了。”

  這時張問在洞口感覺到了微弱的光線,外邊雖然還是晚上,總不像這地洞裡,連一點光都沒有。

  玄月用刀鞘將一根掛著桶的繩子撥了過來抓住,使勁拉了一下,然後縱身一跳,腳蹬在井壁上,麻利地爬了上去,張問將腦袋向下一看,看見水裡印著一個月牙。轉頭看沈碧瑤時,朦朧中看見一張瓜子狀的白臉,五官也看不清楚。

  在張盈的幫助下,沈碧瑤抓住繩子,站在桶裡,讓玄月把她拉了上去,然後一個個都上去了。周圍沒有燈光,蟲子唧唧亂叫,好像在城外邊。

  沈碧瑤道:“我們這就去梅家塢吧,那裡有一處莊園,可以暫時住下來,然後換個安全的地方,等我的人探明了李如梓究竟在哪裡,找他報仇。”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沈碧瑤也準備用各種陰招對付李如梓了。但是張問想著剛才自己這邊的人被追殺的落荒而逃,不是依靠機關秘道恐怕已經玩完了,看來光靠沈碧瑤還幹不過李如梓,張問便道:“我得回去等世子,汙那姓李的一下,讓錦衣衛對付他。”

  張盈急忙抓緊張問的手道:“這個時候李如梓的人到處找我們,你回去不是自送虎口麼?”

  “杭州城八十萬人口,他們能知道我在哪裡?只等有人到家去找,我便派人去問就是了,放心,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搞死李如梓,咱們要這樣躲一輩子?”

  沈碧瑤道:“那還是先去梅家塢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準備馬車進城。”

  梅家塢在城西南不遠,一行人沒有代步工具,只好走路過去。張問這才大概看到了沈碧瑤的長相,眼睛大眉骨有點突,額頭線條流暢但是沒有張盈的飽滿。面相下部分包括鼻子嘴巴下巴比較小,呈瓜子臉,可能是因為幾代富貴的原因,食物精緻,腮部也很嬌小。神情之間有鬱色。

  總體來說,全身輪廓呈流線型,看起來給人很精緻的感覺。光線昏暗,張問也看不太清楚,特別是皮膚粗細就看不到,但是應該是很細滑的,她家裡那麼多銀子,不缺飲食和藥材調養。

  一行人摸黑走了許久的路,才到了一處隱秘的莊園,依山傍水而建,外面看起來就像幾棟挨在一起的普通江南民宅,青瓦灰牆,進了第二進院子,裡面卻是別有洞天,燈火輝煌,園林山水應有盡有。

  沈碧瑤皺著眉頭,一臉的煩惱,不僅是遇到的事情煩,她一身弄得髒兮兮的,也是渾身不舒服,她是個非常有潔癖的人。

  她叫來幾個心腹女子,安排張問等人的食宿,自己便進內院去了。張問和大小兩個老婆吃了飯,然後就開始說情話,特別是寒煙沒有武功,明天不能和張問一起回杭州,自然依依不捨淚眼婆娑,不必細表。

  張問坐在椅子上,養了一會神,聽得張盈說道:“相公對世子說那顆什麼長生珠在李家,世子會信麼?”

  張問道:“不會信。我和世子接觸了幾回,覺得他壓根就不信什麼天象那一套,他可能就不信世上有什麼長生珠。始皇帝到處尋長生不死之藥,還不是作古了。始皇帝之後兩千年來,別說是人,就是一個王朝,長不過幾百年,短則幾十年,哪裡能萬歲了?世子來浙江鼓搗一陣,我覺得,一是他對東林沒好感,二是想弄些銀子回去討皇上開心。皇上最喜歡銀子了……”

  “……我就說得了消息,長生珠曾經在鹽商們手裡,後來敬獻給李如梓了。世子肯定就能查到鹽商和李如梓的關係,進而查到被抓的鄭憫是李如梓的女婿,現在李如梓的女婿都被世子給弄死了,世子還不乾脆斬草除根?”

  張盈點點頭道:“那相公上次為什麼不說那些官商後邊的人是李如梓?上回說了,明天我們也不必去涉險了。”

  張問歎了一口氣道:“上回我和他說話的時候,根本就扯不到李如梓身上去。總不能說我們和李如梓有仇,叫世子幫忙報仇吧?他才懶得管你這些事。”

  兩人正說話的時候,門外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張大人就寢了麼?”

  張盈站起身打開房門,見是一個丫鬟,那丫鬟施了一禮道:“少東家請張大人過去敘話。”

  張問想也沒想,便站起身道:“那前面帶路吧。”張盈也想跟著去,結果那丫鬟說只叫了張問,張盈只得作罷。

  在丫鬟的帶引下,張問穿過幾條陌生的廊道,走到一間屋子門口,那丫鬟向裡面說道:“少東家,張大人到了。”

  裡面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請張大人進來。”然後房門就打開了,玄月站在門口,張問走進去,見屋子十分寬大,裡面還站著四個白衣少女,垂手侍立,北面有一道屏風。張問心道先前不是已經讓我看見了容貌嗎,還躲在裡面幹什麼。

  這時沈碧瑤說道:“請大人到暖閣說話。”

  張問這才繞過屏風,走進了暖閣裡面,只見裡面放著薰爐、櫃子、書架、椅子、幾案等物,最大的家具是一張大床,用綾羅幔維遮著,這些東西都是朝廷品級命官才能用的,沈家完全不管逾制不逾制。

  這個擺設,應該是臥室,張問心道沈碧瑤倒不避嫌了。只見沈碧瑤梳著松扁髻,髮際高卷,已換了衣服,穿著淺綠長裙,柿袖綢衫。脖子秀長,讓她的肩膀看起來很瘦削。瓜子臉秀麗非常,眼睛明亮傳神,鼻子如玉,小嘴如胭脂,真當得起國色天香。

  張問又忍不住瞄了一眼她的胸部,這時候沒有塞東西在那裡的習俗,她胸前的衣服料子被頂得老高,可以想像那對玉兔非常堅挺。可惜少了個部件……張問頓時有些說不出的感受來。

  “大人請坐。”沈碧瑤的聲音很清脆,就像琴彈出來的聲音一般,又像清水滴答的聲音,聽起來卻感覺冰涼冰涼的。

  張問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拱手道:“不知沈小姐有何事相談?”

  沈碧瑤道:“沈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爭下去也是無益,所以我明天要回家父那裡去了……”

  “哦。”張問有些失落。沈碧瑤的意思是退出江湖,那張問以後又少了一個強有力的盟友。不過站在沈家的角度想想,他們已經夠富了,現在香火又不繼,再冒險爭奪確實沒有多大的意思,就算再賺到一百萬家產,沒有香火了,傳給誰呢?

  這時沈碧瑤的臉頰突然泛出兩朵紅暈,她打量了一番張問,相貌周正,體型也是耐看,終於說道:“今天請大人來,我是想……”

  張問見罷沈碧瑤那副吞吞吐吐的模樣,臉上已經變得像塗了胭脂一般的紅了,張問看了一眼她不斷打量自己的眼神,猛地一怔,心道不會想用老子借種吧?

  本來沈碧瑤長得這麼好看,張問是一千個願意的,可是怎麼總覺得很彆扭呢?他頓時想到了種馬。

  張問目瞪口呆道:“你不能找個其他理由?”

  沈碧瑤的身體微微發顫,臉色突然蒼白,咬著牙說道:“我不需要其他理由,我為大人做了那麼多事,你也沒幫我除掉姓李的全家,讓他們一個個都碎屍萬段……”她的眼睛紅紅的,那充滿仇恨的目光讓張問心裡一寒。

  沈碧瑤又道:“這點事你也不願意做?”

  張問愣了愣,說道:“那好吧。”

  沈碧瑤冷冷地走上來,拉住張問的手,就向那幔維中間的大床走去。兩人脫掉鞋子,鑽進幔維中,張問看了一眼沈碧瑤胸上頂得高高的衣服,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抓了一把。

  “啪!”突然張問的臉上挨了一巴掌,張問心下頓時騰起一股怒火,又不忍心打她的臉,便撲上去撕她的衣服。沈碧瑤急忙將雙臂抱在胸前,頭髮已經散開了,狠狠地盯著張問。

  張問見狀坐在床上,歎了一口氣道:“我看還是算了,你何必給自己過意不去?再說你看張盈的肚子現在還沒動靜,不定一次就懷上了的。”

  沈碧瑤冷冷道:“我算好了時間的,我不想讓其他臭男人碰我,你按我說的做就行了。給我個兒子,女兒也行。”

  張問愣在原地,愕然看著沈碧瑤,一點都不想幹那事,過了片刻,張問爬了起來,憤憤說道:“老子不幹這種事,你找別人去。”

  剛走到屏風門口,兩個玄衣女子就擋在張問的面前。張問怒道:“讓開!”回頭對沈碧瑤道:“別忘了張盈是我的夫人,你想挑起內鬥嗎?”

  不料沈碧瑤冷冷道:“張盈就算是你的夫人,她也得聽我的。”

  兩個玄衣女子聽罷,便撲上來抓住張問,其中一人拿了一團布,堵在張問的嘴裡。張問奮力掙扎,想破口大駡,但無奈身無武技,無濟於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7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二五章 禦氣

  清晨太陽剛剛露出了紅火的頭,綠的大地,紅的太陽,顏色鮮豔,一切都那麼美麗。張問卻暗暗罵了一句,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他的背上火辣辣的疼,上面有好幾道血淋淋的指甲印。

  庭院門口的鬥雪紅妖豔得像鮮血一般,張問看在眼裡就像沈碧瑤一般的扭曲。他一腳踢了過去,清晨的露水打濕了他的長袍下擺,灰布打濕顏色變深。張問回頭看了一眼張盈,問道:“昨晚沈碧瑤說你就算嫁了我,也得聽她的,是這樣?”

  張盈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聽相公的……要是你和她的意思不一樣的話。”

  張問想了想張盈說的話,搖搖頭,很快將事拋諸腦外,向門口停著的馬車走去。一行四個人,張問和張盈,還有兩個不認識的女子,沈碧瑤讓跟著的,她倒是不願意張問死了。

  這是一輛舊馬車,離開莊園,沿著路很快就上了大馬路。早上的杭州城內外,人流很大,車水馬龍,張問幾個人混在這茫茫人海之中,他覺得很安全。杭州城郊的城廂,也是十分繁華,以石鋪地,街道整齊,和城市沒有多少區別,只是少些高大的標誌性建築和特別大的酒樓商鋪。

  張問原來住的宅子就在城西南,進了城,沒走多久就到了。他讓馬車停在街口轉角處,然後讓人下去轉悠著盯著。等了接近一個時辰,才見有人去敲門。張問的人過去看了一番,回來說道:“有人找上門了。”

  張問心裡有些忐忑,確實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便問道:“那些人什麼樣的?”

  “有個馬臉,半眯著眼睛,很高深的樣子。”

  張問頓時笑道:“是了,去告訴他,我在後面跟著,別暴露了身份。”然後掏出印信讓人帶過去。

  那馬臉半眯著眼睛裝屄,自然就是魏忠賢。張問跟在魏忠賢等人的後邊,轉了幾條街,進了一個商鋪,然後又換了馬車,從後門出來,這才向世子住的地方趕去。

  世子住在錦衣衛的一個秘密駐地裡邊,張問等人在魏忠賢的帶引下進了駐地。裡邊的人不讓張盈等人進去,張問見了魏忠賢,也不再懷疑,就讓她們三個在外院等著。

  穿過兩個院子,幾條長廊,就到了一個洞門門口,牆裡牆外有許多穿黃衣服的錦衣衛和一些穿布衣的侍衛把手。魏忠賢對門口的錦衣衛道:“他是世子要見的人。”錦衣衛對太監的態度很恭敬,於是張問就跟著魏忠賢進了院子。

  這是一個小院子,剛一進來,就聽見嘩嘩鋸木頭的聲音,張問心道:世子恐怕又在幹木工了,他是真喜歡那玩意。

  走到一個敞榭外邊,張問就看見朱由校果然在做木匠活。朱由校的神情很專注,完全一副超然世外的感覺,他放下鋸子,又拿起鉋子推來推去,地上都是木削,一會又拿折尺量,幹得很賣勁。一個太監時不時拿著毛巾給他擦額頭上的汗水。

  魏忠賢將食指放在嘴上,輕輕噓了一聲,低聲道:“咱們等等。”

  張問點點頭,也低聲道:“做點活能活動筋骨,對身體有好處。”魏忠賢一撕嘴,做了一個笑容。

  等了半天,朱由校才坐到椅子上喘氣,端起茶杯,喃喃說道:“今兒就到這裡吧。”兩個太監急忙打水上來給他洗臉洗手,一個太監這時才說道:“殿下,魏公公在門外等著,有一會兒了。”

  朱由校轉頭看了一眼,哦了一聲,說道:“叫魏忠賢和張問一起過來。”

  “是。”

  魏忠賢和張問聽了傳話,這才走進了敞榭,魏忠賢納頭便拜,張問想了想,也跟著跪倒叩拜。朱由校嘿嘿笑了下,大概是張問以前都沒跪過的原因,說道:“起來吧。”

  朱由校這會好像心情不錯,也不咳嗽了。魏忠賢善於察言觀色,自然看得出來,討好地說道:“殿下,剛剛張問和咱家說,平常做做活兒,對身子有好處呢。殿下越來越精神了。”

  朱由校哦了一聲,看向張問道:“還真有這麼一說?”

  張問拱手道:“道家佛家都有活動筋骨強身健體之說,先古之時,民風淳樸,沒有官府治理,民自安之,故全民勞動也,所以下官認為,做百姓之勞,不僅強身健體,也能陶逸情操,與民同樂。”

  “呵呵……”朱由校笑了起來,“不錯不錯,正是這樣,我一拿起這些物什吧,就覺得渾身舒坦,以前不知道為什麼,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那麼回事……魏忠賢,去把昨兒我做的那木車拿來,賞給張問。”

  魏忠賢依言取出一輛小馬車出來,雙手遞到張問手裡,張問接過來,急忙叩謝,很仔細地看了一遍那輛馬車模型,還真做得像模像樣,口裡嘖嘖贊了幾聲,“就是當世能工巧匠,也很難有這樣的造詣啊。”

  魏忠賢道:“工匠怎能和世子殿下相比。”

  “也是。”張問順水推舟道,“我尋思著,工匠做的多,為什麼趕不上這件精品呢?”

  朱由校忙道:“真比工匠們做的好?”

  張問一本正經點點頭:“多了一種氣韻,非胸中有大慆壑,不能有這樣的手法……就像琴一般,樂人與隱士,皆有好琴者,樂人無法彰顯氣度也。”心裡卻道:這世子原本是個聰明的人,奈何不太識字,心裡面有想法無法借助筆墨表達,只好幹這種玩意了。

  朱由校點點頭,“張問說得不錯,我有時候腦子裡就是那麼一閃,那種感覺……”

  張問補充道:“靈感。”

  “對,就是靈感這個詞兒,這個詞兒好,我就想用什麼法子弄出來,能看到、聽到,讓它不只是呆在腦子裡……張問,你隨我來。”朱由校興致勃勃地站了起來,太監們急忙扶住他,朱由校甩了一把,自己很硬朗地走出敞榭,一行人就跟在身後。

  張問心裡裝著事,但是卻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其他事,尋思著先讓朱由校和自己產生親近感,等說起事的時候,他會覺得兩人有共同話題,就更容易接受自己的觀點了。

  幾個人進了一間小屋子,那屋子裡只有一張木榻和一個小幾案,周圍卻貼滿了黃綾,上面用筆墨亂畫著一些圖案,有的能看見是個模型樣子,有的乾脆只有幾條線,亂糟糟的一片。朱由校說道:“我有了那個靈感的時候,就會記下來,呵呵,你們都看不懂,只有我知道是什麼意思。”

  張問裝作專心致志地看那些圖案,其實壓根不知道是啥玩意,和孩童們胡亂畫著玩的差不多。

  又聽朱由校說道:“我聽說魯班做的鳥自己能飛,我做的鳥怎麼飛不起來呢?”

  張問道:“馬車能動,是馬力牽引也;風車能動,是風力牽引也;磨房舂谷,是水向下也。萬事皆有力引,哪有自動的道理?下官認為,魯班做飛鳥,是以訛傳訛,不足為信。”

  朱由校失望地說道:“這樣啊……”

  張問見狀急忙說道:“但是也有玄妙的東西,可以以氣禦動。”

  朱由校道:“以氣禦動?是什麼東西?”

  “京師郊外有個西洋人,叫利瑪竇,就是葉向高在朝的時候上書皇上建教堂那個西洋人,世子知道麼?”

  朱由校搖搖頭,但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張問見狀又繼續道:“那教堂修的很別致,下官本身也對奇特的建築感興趣,有次就去聽他們講佛。他們的佛不是佛主,是一個叫耶和華的人,為了參悟佛法,叫人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流血過多就死了,他就成了佛……”

  朱由校哈哈笑道:“西洋人都是傻子。”

  “利瑪竇就信那個叫耶和華的佛,他想叫大夥也跟著信,但是大夥都不信,卻對他說的一些稀奇東西感興趣,我也去聽了,說是西洋的工匠做了一個東西,叫氣轉球,拿火燒,球就能自己轉動。”

  朱由校興奮道:“那個利瑪竇還在京師麼?”

  張問道:“好像萬曆三十八年的時候就死了,就葬在京師。”朱由校又問道:“你知道那種氣轉球是怎麼做的嗎?”

  張問搖搖頭。朱由校失望地說道:“以後再見著西洋人,就叫他到京師來找我。”

  朱由校從櫃子裡掏出幾個木頭玩意,對魏忠賢說道:“拿上,我們去市集上賣。”

  張問聽罷額頭上冒出三根黑線,媽的你還缺這點錢麼,恐怕朱由校追求的是那種平民生活的感覺。

  果然就聽得朱由校說道:“老百姓做了東西,就拿去賣,然後買米,可以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唉,我有時候感覺就和一個囚犯一樣,端本宮門口拿塊石頭是什麼模樣,閉上眼睛都想得出來了……”

  一行人作便裝出了駐地,尋了一個菜市,就在口子上擺起了一個地攤,朱由校讓大夥都站遠些,自己在那叫賣起來。旁邊挨著擺地攤的是一個賣蛇酒的,說能去風濕。

  喊了許久,無人問津,隔壁賣酒的生意反而很火紅,朱由校臉上有些不快,卻很投入角色。張問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朱由校熱愛生活的一面。

  這時一個中年男子走到朱由校的地攤上,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番,說道:“多少銀子,我全要了。”

  朱由校頓了頓,打量了一番那人的神色,問道:“你為什麼要買?”

  那人嘀咕著說道:“你賣,我買,問那麼多幹什麼?”

  “大膽!”朱由校冷冷喝了一聲,那人急忙跪倒在地上,路人都側目而來。朱由校道:“誰叫你來瞎摻和的?”

  張問見罷頓覺好笑,肯定是哪個太監叫人故意來買,好讓朱由校歡心。卻不料一下就被朱由校看出彌端來,他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正在這時,張盈走上來低聲說道:“相公,我見到有幾個人不對勁,小心一些。”

  張問心裡咯噔一聲,恐怕是沖著自己來的,因為外邊的人不會認識朱由校,卻極可能認得張問。張問想著昨晚上沈家那麼多高手都打不過,光靠張盈和另外兩個女子恐怕有點危險。

  但是朱由校出來,身邊都是大內高手,張問忙向朱由校那邊走了幾步,一會襲擊老子的時候,就像襲擊世子一般。

  正在這時,一個男子走到朱由校旁邊耳語了兩句,張問猜測可能朱由校的侍衛也看出了彌端。朱由校便命人收拾了地攤,正欲離開,突然一個侍衛一腳將試圖靠過來的行人踢倒在地。

  煞時間,周圍就呼呼躥出一幫子人來,張問急忙奔到朱由校身邊,用身體擋住朱由校喊道:“護駕!”朱由校急道:“張問真忠臣也,快走。”

  頓時周圍雞飛狗跳,小攤小販忙著逃命。雙方的人刷刷拔出利器,轉眼就打將起來,七八個人將張問和朱由校護在中間,急忙向菜市口退去。

  周圍混亂異常,張盈等三人也不管其他人,緊跟著張問。張問看見後面一個頭顱飛了起來,血箭直飆,兩個拿刀的人就沖了過來,張問忙道:“盈兒,小心後面。”

  只聽得噗地一聲,張問後面的一個侍衛的喉嚨上就插上了一根利箭,那人仰面摔倒,雙手抱著脖子,雙目瞪圓,腿上直蹬,還沒死過去,痛苦異常。

  緊接著又一根箭羽飛了過來,張盈揮了一下刀子,準確地將箭擋開。這時後面那兩個砍了別人腦袋的人已經沖近,提刀就劈,前面那人一刀向張問斜劈過來,張問大急,速度太快,躲也來不及,突然那刀子一軟,手連著刀從張問身邊就嘡地飛了過來,在地上摔了老遠。那人的手已經被割下,大聲慘叫。

  張問撒腿就跑,張盈向另外那個人刺了一刀,那人舉刀在胸前亂揮一陣,張盈急忙縮回手,向後一跳跟上了張問。另外一個玄衣女子拿了一柄軟劍去攻那刺客,兩人打將起來。

  張問回頭見人群裡一個人舉著弓箭對準了自己,忙指著道:“快搞死那射暗箭的。”

  刷地一聲,一支箭已飛了過來,與此同時張盈使勁拉了張問一把,張問身體撲了過來,躲過了一箭。後面那侍衛聽見張問的喊聲,已有了警惕,在面門前面揮劍抵擋,嘡地一聲打開了那支利箭。

  這時張問旁邊另外一個玄衣女子將一根竹管拿到嘴前一吹,那射箭的人就大叫一聲,丟下弓箭,捂住眼睛慘叫起來。

  “啾啾!”張問聽見兩聲悶響,就聞到一股硝煙味,兩顆煙花破空而去。過了一會,就響起了啪啪的馬蹄聲,一隊騎兵從菜市口沖將過來,將朱由校等人圍在正中。張問見狀長噓了一口氣。

  朱由校怒道:“將賊子盡數拿下!”

  騎兵沖將進去,殺入戰團,刺客們急忙逃竄,又被射死幾人。

  錦衣衛過去尋活口,一無所獲,跑的跑了,死的死了。眾人護住朱由校回到駐地,又調了百餘人防備。朱由校坐在椅子上正怒氣衝衝地訓斥一個錦衣衛,那穿黃衣服的錦衣衛跪在地上像搗蒜一般直磕頭。

  這時張問暗地裡竟高興起來,李如梓不是很牛麼,你媽的想殺誰就殺誰,這下好,居然搞到了世子身上,夠他喝一壺了。

  魏忠賢也站在張問旁邊,他正害怕著呢,身子微微在顫抖,世子幸好沒事,要是掛了,魏忠賢等一起出來的太監還不得頂罪?

  張問便低聲說道:“那些刺客恐怕是李如梓的人。”

  魏忠賢瞪眼道:“你知道是誰幹的?”

  張問低聲道:“我只是猜測,魏公公可知道,上回死在錦衣衛牢裡的,有個叫鄭憫,是李如梓的女婿。這李如梓養著許多私兵,在浙江霸道著呢,今天這陣仗,連錦衣衛都死了好多個人,除了他還有誰有這麼大能耐?”

  張問心道:這下連什麼珠子也不必說了,免得讓朱由校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多。

  魏忠賢聽罷便彎著身子走了進去,在朱由校旁邊耳語了幾句。朱由校將那錦衣衛喝退,叫張問進去問話。

  朱由校鐵青著臉,用手帕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冷冷說道:“張問,你知道是誰幹的?”

  張問忙道:“下官不敢確認……昨晚上杭州發生了一個血案,死的人是杭州的一個商賈,聽說就是因為得罪了李如梓,才遭此厄運。下官在浙江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血案,一晚竟然死了幾十口人,有這樣勢力的,恐怕沒兩家……”

  這時魏忠賢也在旁邊幫腔道:“上回死在錦衣衛牢裡的人,有個叫鄭憫,就是李如梓的女婿。”魏忠賢說出來,以證明自己是有能耐有眼線的人。

  朱由校道:“李如梓是誰?”

  魏忠賢閉口不答,他根本就沒聽說過。張問便說道:“李成梁的兒子。一個叫李如柏,是軍中大將;另一個就是李如梓,是個商人,許多商人和官員都與之有來往,勢力不容小窺。”

  朱由校臉色蒼白,咳了兩聲,閉上眼睛喘了會氣,尋思著其中關聯,又想起那本賬上,有個桑家……桑、梓,桑莫不是表示李如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8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二六章 覆滅

  朱由校坐在椅子上咳嗽了幾聲,回頭看了一眼堆滿木匠工具的敞榭,說道:“你們都下去吧,魏忠賢,去把上午沒做完那只鳥拿出來。”

  等張問等人拜謝告辭之後,朱由校走進敞榭,脫了外套就開始幹起活來。兩個太監在旁邊打雜,誰也不敢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朱由校將刨刀放到案上,回頭說道:“今天這事,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叫錦衣衛如實報上去,明白嗎?還有,我已經查明了,長生珠在一個叫李如梓的人手裡。”

  魏忠賢急忙說道:“是、奴婢這就去給蔣千戶傳話。”

  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賢的身影,轉頭又拿起刨刀,嘩嘩推著木頭,夕陽從敞榭西邊照進來,讓地上的木削都變成了金黃色,也讓朱由校的臉上泛著沉靜的金光,就像神仙一般。

  朱由校幹了一會兒活,覺得身上舒服了許多,坐下休息了一陣,他閉上眼睛養神的時候,腦子裡出現了鄭貴妃的臉。

  這次朱由校被人襲擊,鬧將上去,鄭貴妃又脫不了干係。朱由校這時心情平靜下來,覺得自己的位置是越來越穩了。

  萬曆皇帝有兩個兒子,一個就是當今太子,是長子;一個就是福王。萬曆皇帝更喜歡福王一點,因為太子的母親是個宮女,萬曆甚至都不想承認太子是他的兒子,可惜起居注上有記錄,就是他幹出來的,沒法抵賴。

  朱由校就是太子的兒子,皇長孫;鄭貴妃是福王的母親。

  幾十年前,萬曆皇帝想廢長立幼,可惜大臣們不同意,這就是國本之爭,鬧了幾十年,黨爭就是這麼越來越厲害的。後來的妖書案、梃擊案,最後都扯到鄭貴妃身上,成為大臣攻擊對手的工具,彈劾對手勾結鄭貴妃意圖謀權之類的。“鄭氏一黨”,“居心叵測”,這些字眼用在對手身上相當誅心。

  朱由校完全明白鄭貴妃對權力的欲望,可惜她每次都幹的不好,次次引火燒身,到現在,原本喜歡她的皇帝都不太喜歡了。拿梃擊案來說,她居然想用暴力手段幹死太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指示的,總之這樣的惡毒,男人怎麼會喜歡呢?

  這次朱由校被刺客襲擊,估計又要扯到鄭貴妃身上去,於是太子和世子都是受害者,都是善良的人。朱由校想到這裡,手上刨木頭更加有力起來。

  朱由校甚至想著,等查抄李如梓家產的時候,弄點銀子回去,同時弄顆珠子說是長生珠,讓錦衣衛交到鴻臚寺去,爺爺就更加喜歡自己了。

  錦衣衛的眼線和密探遍佈全國,不到一個月,就將李如梓的老巢查了出來。皇帝聽了世子的彙報,又有錢又有珠子,而且是居心叵測有謀反嫌疑的壞人,便指示要徹查到底。

  長生珠不能出了差錯,不僅要有錦衣衛的人參與,還要世子和太監們監督。在錦衣衛駐地裡,便商量起怎麼對付李如梓來了,聽錦衣衛密探說李如梓府上藏有私兵,不定會遇到抵抗。

  相比之下,李如梓的親戚李如柏等將領官員還好辦些,都是朝廷裡的官,直接招來問罪就是。

  這時一個太監走了進來,跪倒說道:“殿下,張問在門外求見。”

  朱由校想了想,對錦衣衛們說道:“張問是咱們的人,查出賊首李如梓,也有他的功勞,讓他也來出出主意。”

  錦衣衛聽到“是咱們的人”,頓時對張問另眼相看,便叫人把張問帶了進來。張問聽說要他參與查抄李如梓,心裡一萬個願意。張問還有些不敢相信,強大的李如梓,這麼就要玩完了,一種復仇的快感湧上了張問的心頭。

  旁邊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高大漢子就是蔣千戶,長得跟大漢將軍一樣的身材,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在皇帝身邊當大漢將軍。蔣千戶想著上回被刺客襲擊死了好幾個兄弟,這時候便提議道:“殿下,要不讓鎳司衙門派兵去打,咱們只管收查東西就是了。”

  朱由校心道讓官府也參與,李如梓的罪行就更多人知道了,正好讓大臣們去搞鄭貴妃,於是就點點頭道:“也好。”

  張問想著鎳司衙門那些兵不禁打,萬一讓李如梓跑了,不是白高興一回?張問想罷壓低聲音道,“總督也是浙党的人……下官怕李如梓那宅子裡有秘道,不多些人控制周圍,萬一跑了。”

  李如梓勾結的官員多是東林激進派,自然要叫浙黨的人去幹。

  眾人覺得有理,朱由校便用皇帝給的聖旨,叫人傳浙直總督調兵圍剿。

  那李如梓的老巢在德清縣的一個鄉下地方,十分隱蔽,卻還是逃不過錦衣衛的眼線。朱由校等人準備了一番,便帶著人馬向德清縣趕去。同時總督府調來兩千兵馬,騎兵在前,驟然而至,將李宅周圍盡數控制。

  朱由校和張問等人剛到李莊,就見一個穿紅袍的官兒騎著馬奔了過來,跳下馬來,在馬旁邊納頭便拜。

  朱由校從馬車上走下來,張問急忙退開幾步,以免造成誤會,讓紅袍官兒拜了自己。

  那紅袍官兒長得尖嘴猴腮,張問見罷他的面相,心道不知道他是怎麼混到大員位置的。只聽得那人拜道:“下官浙直總督崔呈秀拜見世子殿下,下官一接到殿下的手令,便馬不停蹄帶兵前來護駕,不敢延遲。”

  崔呈秀完全不說朱由校手裡有聖旨這回事,只說是聽世子的命令,讓朱由校聽在耳裡十分受用。

  “起來吧,都圍好了?”朱由校問道。

  “圍好了,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正是午時,頭上的太陽正烈,朱由校用手掌遮在眉骨間,看了一番那宅院,內有箭樓,果然很牢固的樣子。

  朱由校便帶著眾人靠近了些觀看,崔呈秀急忙勸誡世子注意安全。

  “這裡離那邊起碼還有兩百步,弓箭也射不到,關什麼事?難道他們還有炮?”朱由校說道。

  崔呈秀忙彎腰道:“炮應該沒有吧,我們有炮。”

  朱由校饒有興致地說道:“轟幾炮看看。”

  崔呈秀聽罷對旁邊的人說道:“殿下有令,用炮轟擊,快過去傳令。”那人聽了便爬上馬背,向遠處的軍隊裡奔去。

  過了片刻,只聽得轟轟幾聲巨響,朱由校張問等人急忙用手捂住耳朵。遠處騰起了白煙,幾枚炮彈打進了李宅的院牆,打得磚石瓦木亂飛,裡面的狗汪汪亂叫。這鄉村裡,頓時熱鬧起來,遠近都有人的說話嘈雜聲,軍營那邊還有人哇哇直歡呼。

  朱由校撫掌笑道:“有意思,打仗都是這個樣嗎?”

  崔呈秀道:“回殿下,要是有敵兵,他們會沖過來。”

  朱由校哦了一聲,說道:“叫大夥打進去捉人吧。”

  遠處又放了一陣炮,將那圍牆炸得一片狼藉,裡面的樓宇房屋也是坍塌一片,然後一隊騎兵從菜地裡踩過去,亂放了一陣箭,便沖進了院子。

  過了許久,一個騎士從院子裡跑了出來,下馬跪倒道:“反抗的人都殺掉了,其他人關在院子裡,請殿下示下。”

  朱由校忙道:“快把兵撤出來,讓錦衣衛進去收查。”

  張問見罷這場並不太刺激的戰鬥,心道:高手再多,遇到軍隊也得玩完。火炮火槍,亂箭如雨,高手頂個屁用。

  朱由校讓太監跟著進去,吩咐仔細尋找那顆長生珠。而李如梓一干人等被人從宅子裡押了出來,準備押送京師問罪。凶多吉少是肯定的人,涉嫌刺殺世子,沒有能活的道理。他原本覺得自己很安全很強大,禍從天降,到死都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

  張問走到囚車面前,看著一臉沮喪的李如梓和他的兒女們,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時蔣千戶走到旁邊,很疑惑地看了張問一眼,不明白他張問高興個什麼。

  張問見罷蔣千戶,從身上摸出一疊銀票,悄悄塞進他的袖子,說道:“給兄弟們買碗酒喝。”

  蔣千戶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角看了一眼面值,臉上一喜,說道:“這怎麼使得、這……”

  “蔣兄弟,幫兄弟一個幫……問明白誰是李七妹……”張問壓低聲音道,“把那娘們的乳尖割下來,這點銀子就當買她的玩意。”

  蔣千戶想了想,說道:“這容易,這些人遲早都是死,少個東西沒什麼。”

  到了下午,朱由校找到了一顆珠子,大夥認為是長生珠,又翻出了許多值錢的東西,就準備打道回府,其他的事情,就留給錦衣衛去處理了。現款朱由校拿走,還有其他財產下邊的人也能分一杯羹了。

  蔣千戶尋了個空檔,將一個瓶子塞到張問手裡,說道:“問明白了才動手的,錯不了,我用酒泡著,免得壞了。”

  張問心情很好,這玩意拿回去送給沈碧瑤,無疑是最好的禮物,謝了蔣千戶,蔣千戶又道:“張大人既然是世子殿下的人,咱們就是自己人,以後用不著這麼客氣。”

  張問拜別朱由校,和張盈等人一起乘馬車回杭州。張盈和張問同車,她見張問一路上一個勁笑,忍不住說道:“相公現在仇也報了,不如離開官場吧……浙党和東林是不會饒過你的,兩邊都要彈劾,這官不當也罷。”

  “可我不當官了做什麼呢?”張問有些迷茫起來,仇也報了,眼下心裡除了輕鬆和高興,反而覺得空落落的沒有了目標。

  張盈道:“咱們家不愁吃不愁穿的,隨便做點什麼吧。”

  張問點點頭,又道:“我的籍貫在京師,要是辭官了得呆在京師不准亂走……辭官也不容易,聽說前任兵部尚書寫了七十多次辭呈都沒回應,一怒之下把烏紗帽丟掉自己走了。”

  回到杭州,張問直接回家,也不用躲躲藏藏了。李如梓栽到了錦衣衛手裡,沒有能翻身的可能,各處的財產商鋪也會被盡數清理,那都是銀子,錦衣衛沒有不賣力的道理。

  張問掏出瓶子看了一會,又將瓶子從車窗扔了出去。這時張問突然想到,沈碧瑤既然因為身體的缺陷而自卑,沒必要再拿這個東西去刺激她。

  他閉上眼睛,開始思索朝廷可能會怎麼處置自己。雖然有世子這個大靠山,可現在作用還不大,朝中的大臣肯定不會放過自己。朝中已經決定停止改鹽政策,導致改鹽失敗的一應官員,都要受到嚴懲,張問作為鹽課提舉,現在外廷也沒人幫他說話,無疑是替罪羊之一。

  東林這回可謂是一敗塗地,李如梓牽連的那一幫東林激進派,都要被浙黨攻擊清洗。不僅牽扯到勾結鹽商抬漲鹽價,直接導致改鹽失敗,而且還要被浙党扯到鄭貴妃身上去。

  浙黨執政以來,一直將清理東林作為首要方針,這回可謂是天賜良機。而東林的敗北,和張問不無關係,所以吵起來的時候,東林肯定會順帶拉張問下水。浙党那邊壓根就管不住張問的死活,自然不會自找麻煩。

  張問意識到,這回可能其罪難逃了,不過有世子在後邊說張問是自己人,死罪應該不至於,降級或者罷官是免不了的。

  想到這裡,張問松了一口氣,罷官就罷官吧,等世子做了皇帝,自然就翻身了。

  回到家,張問又翻出那本大明日記來看了一番,關於明朝後期,上面只記錄了幾件大事,其中就有努爾哈赤造反之後與明軍的第一次大戰,叫薩爾滸之戰,以明軍慘敗結束。張問看到這裡倒是沒有多少痛心疾首的心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並不是很在乎朝廷興亡,說穿了,誰當皇帝關他張問屁事。

  不過看到後面,最後被蠻夷統治,張問就有點不太爽了。他想來想去,還是現在這種生活方式比較適合自己。況且如果改朝換代,張問還能做地主階層麼?好處都被女真人占了,咱們還有什麼搞頭?

  張問想到沈碧瑤,說不定國家滅了,她連富商也做不成了。當然張問自己也可能沒法過榮華富貴的日子了。

  留辮子,屈膝蠻夷?張問一想到這個心裡就彆扭,就像一個女人,本來都嫁人以身相許了,結果被搶了去,被逼把自己獻給另外一個人一樣屈辱,一樣不爽。

  正在這時,淡妝走到門口,說道:“稟東家,門外有人求見……是沈小姐的人。”

  張問道:“快請進來。”

  不一會,就有一個玄衣女子在淡妝的帶引下走了進來,那女子帶著幃帽,看不見臉。這種帽子常常是女人出門的時候戴,以免抛頭露面,用皂紗製成,四周有一寬簷,簷下制有下垂的薄絹,其長到頸部,以作掩面。

  那女子拱手道:“少東家聽說李如梓覆亡,特遣屬下來多謝大人。”

  張問擺擺手道:“這件事是相互協作對付共同的敵人而已,沈小姐不必客氣。”

  女子又放低聲音道:“昨兒少東家請郎中把脈,少東家有喜了……”

  張問啊地驚歎了一聲,隨即又閉上了嘴,不再說話。他倒是不在乎娶了沈碧瑤,不管怎樣,她都懷上了張問的後代,張問倒是懶得計較她的身體缺陷或者心理缺陷。只是猜不到沈碧瑤是怎麼一個心態,願不願意嫁給自己做妾室,只能先等等再看。

  張問又試探道:“沈小姐就為了這個事叫你來的麼?”

  女子道:“少東家問大人,朝中大臣欲對大人不利,大人作何計較,是否要隱居一些日子?少東家可以做些安排。”

  張問瞪眼道:“那不是畏罪潛逃?請你轉告沈小姐,我並無性命之憂,如果朝廷降罪要押送我回京師,請沈小姐照應盈兒和寒煙。”

  女子拱手道:“少東家只說了這些話,如果沒有別的事兒,屬下就此告辭,定會將大人的話帶到。”

  那女子走了之後不久,張盈便走了進來,在張問前面坐下,張了張嘴,說道:“相公,沈小姐既然有心幫忙,何必要去受那活罪?”

  張問心道張盈為什麼不吃沈碧瑤的醋呢?他想罷好言說道:“盈兒,咱們躲來躲去有什麼用呢?等以後,如果真像那本日記說的那樣,蠻夷入主中原,我們不是完全成了別人的魚肉?還不如身在廟堂,說不定能出點力不是。”張問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只要世子登上大位,我定會得到重用。現在躲起來,啥也沒有,咱們就是寄人籬下,日子久了,總是不太好。”

  張盈道:“沈老爺現在只顧著修道,沈家也沒外人……”

  張問搖搖頭道:“還是自己家好,這宅子雖然是沈家的,可她送我了就是我們的了,和直接住她們家不一樣。”

  張盈面有擔憂之色道:“官場險惡,相公要多加小心。”

  “李如梓這樣的死敵都栽了,怕什麼?”張問笑道,“放心,我自會小心。如果朝廷要招我進京,你和寒煙就先和沈小姐在一起,尋個機會,把我後娘接回來。”

  “相公放心吧,妾身一定將家裡照顧周全。”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3:59
第二卷 浙江政略 第二七章 紅丸

  六月初,天氣越來越熱了,杭州依然繁華似錦,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張問這些日子常常去衙門日常辦公,因為這時候朝廷裡對於浙江改鹽怎麼收場,估摸著也差不多爭出結果了,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張問需要瞭解實時動向。

  一日,總鋪收到了兩份重要公文,傳到了張問手裡。張問一看郵符,一份是戶部的,一份是吏部的。

  張問先打開戶部的公文,內容是下令浙江鹽課提舉停止改鹽,複開中折色,以疏通淤塞鹽引。張問看罷,將公文遞到旁邊的黃仁直和陳安上旁邊,說道:“終於鬧騰完了,改回原樣。”

  黃仁直聽罷看了一眼張問面前另外一份吏部的公文,摸著鬍鬚說道:“那另外一份,就該是大人的去處了。”

  陳安上看張問的眼光充滿了佩服,半個多月前,張問就說過在這位置上坐不久,居然真的算准了。

  張問點點頭,扯開漆封,將吏部公文瀏覽了一遍,說道:“居然是去遼東……這算是流放麼?”

  黃仁直放下手裡的公文,接過張問遞過來的信紙,一面看一面說道:“聽說被調去遼東的官吏,痛哭失聲,紛紛要求外調,估計有點門路的都不願意去,正缺人呢……兵部主事、武選清吏司,這是正六品的官啊,呵呵,恭喜大人,只降了一級。”

  陳安上也揖道:“賀喜大人,浙江的事辦砸了,還是比下官高一級呀。”

  張問沒好氣地看向陳安上道:“改鹽辦砸了,是我的責任嗎?被降一級,還是去遼東,要不咱們換換,你當正六品的官去遼東,我在這鹽課司進油水如何?”

  陳安上摸了摸猴子般的腦袋,臉色難看道:“這官也不是想換就換的啊。”

  張問拍了拍公案上的印匣,說道:“好了,這印讓給別人來用。陳大人,去叫人把帳目清理一下,報到戶部去,我準備一番得回京訴職。”

  張問清點了帳目公務用印,然後和黃仁直離開了衙門。上了馬車,張問才對黃仁直笑道:“比我想像的要好,起碼還六品的官不是。在浙江呆了近一年,啥政績沒做出來,現在不進不退,還是正六品,也算是公平合理,呵呵。”

  黃仁直摸著鬍鬚搖搖頭道:“遼東可不是好地方,不然大夥也不會爭著要外調了。”

  “主遼東事務的,看樣子還是楊鎬。東林這回實在是沒底氣去爭了……好像聽說楊鎬的辦法是四路合擊,黃先生認為這法子好用麼?”

  黃仁直半眯著眼睛道:“不管好用不好用,還沒開始布兵呢,現在連大人這樣遠離朝廷的人都知道了,這樣路人皆知,還能好用麼?”

  張問歎了一口氣,想了想說道:“楊鎬、袁應泰、熊廷弼等幾個人中,我還是覺得熊廷弼要靠譜一點,可朝廷偏偏不用他。”

  黃仁直道:“此人不好相處,朝中大臣對他沒好感……聽說剛調到浙江學道,就叫人杖打了幾個有錢有關係的生員,激怒了巡按禦史荊養喬,兩人正爭相上書對罵。他每到一處,總是和人結怨,沒辦法……”

  “久聞熊廷弼大名,我還沒見過他,不如今天我們就去拜會一下如何?”張問道。

  黃仁直不置可否,反正張問這樣的小官,又沒法決斷軍機,在遼東事務上持什麼觀點也沒人在乎。於是二人轉道去學道衙門拜訪熊廷弼。張問在門口下了車,叫人送去名帖。

  熊廷弼並不清高,既然是同僚拜訪,便出門迎接張問入內。張問打量了一番熊廷弼,見其身長約七尺,身寬體胖,臉寬,眼小,留著八字鬍,四十多歲的樣子,面向還算周正。

  張問揖道:“下官張問,拜見熊大人,因朝廷初召為兵部主事,不日將往調遼東,聞熊大人精于遼東事,今日冒昧叨擾,欲請教一二,以其致用,望熊大人多多指教。”

  熊廷弼聽罷笑道:“原來是張大人,老夫略有所聞,略有所聞,你還能做兵部主事……不錯、不錯。”

  張問聽罷熊廷弼話裡有話,顯然是挖苦張問在浙江亂搞一通,毫無建樹不說,還惹了一身腥臊的事。張問心道此人說話果然不是很中聽……不過張問事先有了心理準備,知道他就是這麼一個性子,也懶得很他計較,自找不痛快。

  張問想罷勉強陪笑了一聲,和黃仁直一起,跟著熊廷弼進了客廳。三人分賓主入座,皂隸上茶。熊廷弼先端起茶杯請茶,張問和黃仁直這才客氣地端起茶杯,客氣的那一套還是要做足的。

  熊廷弼對著茶杯吹了一口氣,大大咧咧地說道:“張大人去遼東,是幹什麼去呀?”

  張問聽罷熊廷弼的口氣,心下就想刺激一下他,便說道:“大事有楊大人主持,下官自然就聽楊大人差遣了。”

  張問提到楊鎬,意思就是你到底沒有楊鎬混得好,人家眼看就能做經略了,你還在擺弄那幾本四書五經。

  果然熊廷弼一聽到楊鎬,臉上就有不悅之色,哼了一聲,公然對著張問這麼一個外人說起同黨大員的壞話來了,“他那個四路合擊的想法,真是異想天開,分兵自弱是兵家大忌,努爾哈赤一定會集中兵力逐路消滅,老夫看他楊鎬是拿大明的家底當兒戲。”

  張問早就聽說熊廷弼一貫主張在遼東以守為戰,便說道:“那熊大人的意思,遼東只能守不能戰?”

  熊廷弼歎了一氣道:“這道理不是很簡單麼?遼東地廣人稀,實荒蠻之地,內地調軍,士卒毫無戰心,誰也不願意死在那地方。只有依靠遼人守土,遼人有切膚之痛,才能奮勇保土,方是存遼大計。”

  張問聽罷點點頭,覺得熊廷弼倒是一針見血,有洞察人心的見識。

  去打仗就可能沒命,人為什麼要去打仗?有的是沒有辦法鋌而走險要搶劫,現在的努爾哈赤遭了饑荒,就是出於這樣的動機;有的是被人打到家裡來了,要操起傢伙反抗,保護自己的家園和財產,不打就得變成奴隸。

  而明朝內地調過去的這些人,要他們去流血進攻赫圖阿拉,赫圖阿拉和士卒們有啥關係?至少沒有什麼直接關係。戰心全無,可以說是有原因的。

  如果收編遼東本地漢人,守衛家鄉,保護自己的利益,就有切膚關係了,也難怪熊廷弼一向主張以守為戰,這樣確實保險得多。

  張問想了許久,又問道:“可是遼東原本就是我們大明的地方,現在努爾哈赤公然造反,如果坐視不管,豈不是養虎為患?”

  熊廷弼說道:“張大人此言差也,努爾哈赤雖然善戰,但不足為患。老夫在遼東時,聞得努爾哈赤捉住漢人,便驅為奴隸,試問誰願意做奴隸?這樣下去,遼東人口只會逃亡嚴重、越來越少,我們再四面封鎖,建州人自取滅亡不過是時間問題。”

  張問聽罷很是贊同熊廷弼的觀點,越來越覺得,還是熊廷弼主遼東靠譜,可惜張問說了不算,只能和熊廷弼相視歎了一氣。

  因為熊廷弼在遼東呆過,張問又請教了一些遼東方面的信息,這才拜別熊廷弼,回家交代家事,準備北上京師。

  張問原本是打算讓張盈留在浙江料理家務,但是張盈擔憂張問的安全,堅持要跟著去。張問也覺得有張盈在身邊要安全一些,便讓張盈喬裝成書童一起北上。他又去和沈碧瑤告別,同時把寒煙和吳氏交待給沈碧瑤,讓她代為照顧。

  七月初,張問等人到達京師,他趕著去吏部交接公文,然後去兵部報道,等待派遣遼東。而張盈則在家張羅著人收拾青石胡同的院子,那是張問的祖宅。

  為遼東戰事準備的兵馬軍械糧草等還未準備妥當,朝廷對於遼東經略的人選也沒完全敲定,還在爭論,所以張問報道之後,就在家裡等著。

  他掛著六品的官職,但是廷議等場合也沒資格去,相當於賦閑在家,偶爾去兵部衙門瞭解信息而已。

  張問原本以為朝廷現在關注的,肯定是遼東事務了,卻不料次次去聽到的消息都是關於紅丸的,敢情朝中大臣爭論的不是誰主遼東事,而是鴻臚寺煉出來的紅丸。

  張問聽到紅丸這個詞,想起大明日記上有記錄一個紅丸案,不過應該是泰昌朝的事情了……

  朱由校確實從李如梓府上搜出了一顆大珍珠,不知道是不是長生珠,但是不敢隱瞞,回到京師後,就將珠子交給了萬曆皇帝。

  萬曆皇帝自然也不認識,就找來鴻臚寺卿李可灼,問他是不是長生珠。李可灼見罷那粒大珍珠,通體晶瑩,有暗紅光輝,確實是稀世珍寶,便高興地告訴皇上是長生珠。

  皇帝急令李可灼煉丹。李可灼用長生珠配以其他修道藥物,其中含汞,所以煉出的丹藥成紅色,稱為紅丸仙丹。因為那長生珠個頭很大,李可灼不敢私吞,只得全部做藥,煉出了三粒。

  這時候首輔方從哲獲悉丹藥的事,急忙上書皇帝慎用丹藥。萬曆不聽,方從哲連上奏書,並痛駡鴻臚寺的官員。

  後來方從哲擔憂萬曆皇帝,說丹藥既然有三顆,先用一顆試藥,無礙之後才進獻皇上。萬曆想著長生珠來之不易,自然十分肉疼,但是還是勉強答應了方從哲所請。

  既然是李可灼煉出來的藥,自然就賞了一顆給李可灼先吃。李可灼吃了之後,萬曆和眾大臣問他有什麼感覺。

  李可灼道:“耳聰目明,精神更加好了。”

  萬曆正頭昏腳痛,聽罷便搖搖欲試,方從哲等人又再三勸誡,再等數日。萬曆見李可灼精神俱佳活蹦亂跳,早已忍耐不住病痛,便喚人獻上丹藥吃了一顆。

  第二天早上,萬曆竟然從龍塌上下床了,並說精神好了許多,頭也不疼不暈了,眾人大喜,萬曆厚賞了李可灼。這時太子犯風熱,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太醫束手無策,萬曆便將剩下的一顆丹藥賞賜給了太子,太子吃後,風熱漸緩。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第三天早上,皇帝和太子都一起死了……

  當哀鳴的鐘聲響起的時候,皇長孫朱由校還在端本宮的一個小院子裡鋸木頭。他聽到鐘聲,忙丟下鋸子,奔到門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太監王安哭哭啼啼地奔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不成聲道:“皇……皇……”

  朱由校急忙嗷淘大哭,正想聽王安說皇上駕崩,不料王安卻說道:“皇爺和太子殿下都……都仙去了。”

  朱由校聽罷心裡一喜,心道:那紅丸也太強大了,很快我就要被宣佈繼承皇帝位了吧。朱由校一邊高興一邊痛哭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王安扶住搖搖欲墜的朱由校,哭道:“世子殿下,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您得趕快準備登臨大位,主持大局。”

  正在這時,只見一個頭戴白麻的豔麗婦人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朱由校後邊的木頭,紅著眼睛冷冷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做那些玩意,快跟我去守靈。”

  那婦人就是撫養朱由校的李選侍,她打量了一番稚嫩的朱由校那細胳膊細腿的,心裡也暗自高興……可見萬曆皇帝和他的兒子死了也能給這麼多人帶來快樂。

  朱由校見罷李選侍,心裡咯噔一聲,暗罵蠢婦,朝廷這麼多大臣武將,你想幹什麼?

  李選侍也不管朱由校願不願意,就叫身邊的太監把他拖走,朱由校怒道:“我要見大臣,放開我。”

  李選侍冷冷道:“殿下的母妃早逝,我將殿下一手帶大,你不聽我的話了?”

  朱由校心道聽你的話?老子馬上就是皇帝了,天下都要聽老子的。他一個勁掙扎,可不想被這婦人控制,急忙喊道:“來人啊,快把她趕走!”

  “趕我走?”這時李選侍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冷光,“你喊喊,這宮裡誰不聽我的?”

  朱由校聽罷心裡一寒,急忙向後奔扯,一邊喊道:“王安,把我沒做完的東西好生收好。”

  李選侍聽罷搖搖頭,她想笑,但是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只得拉著一張臉說道:“還不快帶世子殿下去守靈?”

  很快朱由校就發現自己低估了李選侍的野心和瘋狂,這廝和鄭貴妃串通一氣,把宮裡都把持在了手裡。朱由校壓根不是去守靈,而是被關了起來。

  朱由校心裡煩冷,心道媽的她們不會把老子殺了迎福王回來做皇帝吧?朱由校又想自己死了,福王還是不能做皇帝,太子還有一個兒子,就是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檢,可朱由檢才幾歲,不是更好控制?

  朱由校被軟禁的時候,越想越不對勁,他壓根沒料到自己的爺爺和父親一夜之間一起暴斃。萬曆和太子只要有一人在世,李選侍和鄭貴妃算個什麼東西,所以朱由校對李選侍確實戒心不足,沒想到她們會這樣突然發難。

  這個時候,朝中大臣按照祖制,急忙宣佈世子朱由校繼承皇帝位,又見不到朱由校,早已急得團團轉,無數大臣上書要求李選侍釋放朱由校。李選侍垂簾聽政,收到奏書,回復皇帝年幼,生母早逝,理應由她照料。

  大臣們不依,紛紛聚集在宮門外,要拜先皇靈柩。眾官陸續聚集過去,在家的張問對家人說道:“擁立大功就在眼前,趕快去宮裡。”

  張問穿好官袍,急衝衝地躍上馬背,就要出門,張盈擔心他的安全,也跟了上去。到了午門,只見大學士方從哲、劉一燝、吏部尚書周嘉謨等人站在最前面,後面一呼拉紅青夾雜一大片官員。

  張問暗罵動身晚了,前面的位置都被搶了,急忙亂擠著靠上去弄個位置。

  午門緊閉,看樣子是進不去,這時方從哲吼道:“先皇駕崩,群臣連靈柩也見不著,你們想幹什麼?”

  城上回應道:“我們奉了命令,不讓開門,大臣們有事請上奏摺。”

  方從哲氣得山羊胡都翹了起來,回頭對眾官道:“事有緩急,大夥現在就推舉遼東經略,誰敢亂政,立刻調集遼東四十七萬大軍勤王,誅殺亂賊!”

  眾人聽罷便推舉楊鎬為遼東經略,反正這人選早就差不多定下了的,揚言要楊鎬立刻趕到遼東調兵。鬧了一陣,宮裡的人害怕,這時喊道:“上面來了命令,准許大臣進宮拜靈。但人數太多,恐引混亂,只許以下大臣:方從哲、劉一燝、周嘉謨……”

  過了一會,午門打開,一群侍衛執兵器擋在面前,讓開一條縫,讓方從哲等人進去。其他沒念到名字的人,只有站著乾等,張問卻不管那麼多,趁亂跟著擠了進去,張盈也緊跟著張問。侍衛們不認識這些大臣誰是誰,場面有點混亂,結果跟進去的,多了五六人。宮人也懶得清查,急忙就關上了午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01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一章 機遇

  機遇總是垂青於有準備的人,但是遇到這種突然事件,誰也沒有準備,只得依靠臨場發揮了。張問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這皇宮裡面,悶熱得厲害,要說舒服還比不上胡同裡的破房子。

  一群人走進乾清宮,那裡放著兩個靈柩,皇帝太子一起去了,真的是個大大的悲劇。眾人一走進去就開始大哭,伏倒在地死去活來,比死了全家還傷心。張問悄悄偏過頭看了一眼跪在旁邊的老婆,張盈也轉頭和張問對視一眼,她自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有,被挾裹著跪哭,眼神很無辜。她穿著一身直身布袍,戴著四方巾,旁邊有幾個大臣也是這麼一副打扮,大概是趕著過來的時候沒有換衣服的緣故。

  張問從來沒進過乾清宮,這時十分好奇,但是又不敢東張西望,只跟著眾大臣一起痛哭。他只是隱隱覺得這大柱子之間的大殿很空曠,光線又暗,就像充滿了腐氣和陰霾。北面有九間暖閣,張問沒去過,但是聽說過,皇帝常常在暖閣裡面呆著。召見大臣一般都在外朝的禦門禦殿,所以能被召見進那些暖閣見皇帝的,都是八輩子修來的陰德,祖墳上冒了青煙。

  眾人哭了一陣,一個身穿紅袍的老頭直起身來,說道:“皇太孫不在皇上和太子的靈前繼位,跑到哪裡去了?”

  張問聽得中氣十足的聲音,知道是內閣大臣劉一燝。這時又聽得邊上的老太監說道:“皇太孫在李選侍那裡。”

  劉一燝怒道:“李選侍為什麼不讓新天子到靈前,她想幹什麼?”

  這時只見一個小女孩跑了出來,說道:“殿下在西暖閣裡。”張問聽得聲音很熟悉,抬頭看時,竟然是張盈的妹妹張嫣。

  旁邊的張盈見到妹妹,也顧不得許多,急忙喊了一聲,張嫣聽到聲音,向這邊看來。這時突然從後面走上來一個太監,抱起張嫣就走。張盈想也沒想,急忙追了上,眾人見罷,也跟著擁上去,前面的張嫣在太監的肩膀上直掙扎,大叫道:“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見我姐姐。”

  那太監抱著張嫣上了天橋,張盈正要追上去,幾個太監攔在前面,呵斥道:“大膽,內宮禁地,豈是外臣能夠進來的?”

  眾大臣自持身份,自然不敢沖上去。張盈卻不管那麼多,她已經很久沒見到妹妹了,這時見妹妹被人抓住,顧不得許多,沖上去,左右踢出兩腳,只聽得“啊啊”地兩聲驚叫,兩個太監乒砰就從天橋上摔了下去。

  張盈急奔幾步,一下跳將過去,伸手就抓住了扛著張嫣的太監的後領,向後一提,那太監一個站立不穩,仰面摔倒,張盈急忙抱住妹妹,喜極而泣。

  而這時站在天橋下邊的張問內心正在掙扎,上邊那暖閣裡,是後宮地方,有皇帝的妃子出入,沒有詔命一個外廷臣工闖進去誅滅九族都不為過,所以下邊那些大臣都不敢上前一步。但是現在張盈已經闖上去了,雖然她是個女的,但也是十分危險的,張問眼巴巴看著自己的老婆,難道要這樣扔下她不管?

  同時張問記得剛剛張嫣說殿下在西暖閣裡,張問猶豫著,是不是要冒險進去搶朱由校。能不能搶出朱由校?

  李選侍到底是朱由校的養母,萬一以後她真的垂簾聽政呢,張問這樣蠻幹,豈不會死無葬身之地?自從萬曆皇帝和太子一起死去,張問就意識到歷史出現改變了,並沒有像那本《大明日記》記錄的那樣延續,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楚。

  這時張問腦子中浮現出朱由校那雙帶著稚氣卻深邃的眼睛,一瞬間不及細想,只是直覺這個人不會輕易讓別人控制……明哲保身,或是放手一搏,就在一念之間。

  時間太短了,張問腦子裡想的東西多,最後還是憑藉直覺。張盈就在上面,那是刺激張問的直接原因,張問沒法把她一個人丟在上面。他吸了一口氣,已顧不上猶豫,壯起膽子突突就沖上了天橋。下邊的大臣都吃驚地看著張問和張盈兩個人,他們不要命了?

  朱由校還不滿十五歲,李選侍是他的養母,她又極得太子生前寵愛,同時和鄭貴妃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大臣們只是用言語主張正統,並不敢過分行動。

  首輔方從哲竟然揚言要調邊軍進京,東林黨的人暗自高興,這下浙黨因為這麼一句話,可得吃不完兜著走了。

  張問沖上去時,只見迎面沖過來七八個太監,吆喝著:“抓住他們,抓住他們,往死裡打!”拿武器的侍衛都在外邊,這乾清宮裡誰也不敢帶武器,就只有這麼一幫子太監宮女。

  張盈急忙將妹妹護在身後,她是關心則亂,闖出了禍,這時也顧不得後怕,上去就是一腳,踢得那最前面的太監摔在地板上,嗖地一聲滑了老遠,哎呀呀痛叫不已。

  “殿下在哪間屋?”張問急忙問張嫣。張嫣指著一道門道:“就在裡面。”

  張問抱著孤注一擲的膽氣,顧不得許多,側起身體就狠勁向門沖過去,“砰”地一聲,將那木門撞開。

  只見裡面有三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問,不敢相信這世上有這麼膽大的人,連後宮的門都敢撞。一個著宮裝的豔婦正是李選侍,她拉著的少年便是朱由校,旁邊的太監急忙攔在張問面前。

  朱由校見罷張問,臉上懵懂的表情頓時一變,突然一掙,從李選侍手裡掙脫開來,呼道:“李選侍欲對我不利,張問快救我!”

  那太監急忙轉過身,抱住了朱由校,朱由校個子小身體弱,頓時動彈不得。張問聽到朱由校發話了,還怕個屁呀,對準那太監的胯下,一腳便踢了過去。

  只聽得啊地一聲慘叫,太監捂著襠部蹲了下去。張問抱起朱由校就跑,李選侍滿眼驚慌,追到門口時,張問已經扛著朱由校奔到了天橋上,回頭對張盈喊道:“盈兒,快走。”

  李選侍在門邊眼睜睜地看著張問二人將人搶走,氣得直跺腳,無計可施,她不可能追到先皇靈前去搶人。

  眾臣見到了朱由校,紛紛叩拜高呼萬歲,張問也急忙跪倒在地。朱由校驚魂未定,呆在原地發愣。旁邊的一個老太監見狀以為他不知所措,便小聲提醒道:“殿下,該叫他們平身了。”

  朱由校這才說道:“平身吧。”

  眾人這才站了起來,完全不管北面安放的那兩個死人,心思都在朱由校身上去了。

  方從哲想了想,說道:“按祖制,皇太孫應該先即東宮太子之位,臣等這就護送皇太子去端本宮即太子位吧,擇日再到乾清宮繼承大統。”

  眾人尋思著先把世子弄出這危險之地,別再落到李選侍手裡才是正事,都會意了方從哲的意思,便紛紛附和。同時這裡的幾個簇擁世子登位的人,那就是擁立大功的人員了,自然要叫人詳細記錄在案。

  朱由校臉色蒼白,這時終於回過驚魂來,感覺自己就像在閻王爺那裡游了一遭一樣,給他印象最深的,當然是張問,在他最絕望的時候不顧一切來救自己。朱由校這時回顧左右,喊道:“張問,張問。”

  張問聽罷朱由校誰也不喊,喊了自己,心裡撲騰撲騰亂跳,身子骨輕飄飄的,感受簡直比吃了仙丹還美妙,他意識到,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就在眼前了。張問急忙撲通一下跪倒在朱由校面前,高呼道:“微臣在。”

  方從哲和劉一燝等人見狀,心裡又是妒忌又是羡慕,搞了半天,頭功居然被這個無名小輩給搶去了。

  朱由校扶起張問,抓住他的手道:“你和我在一起,別走開,你是忠臣。”

  張問心下大喜,心道皇帝說老子是忠臣,當然就是忠臣了,急忙說道:“微臣侍奉皇太孫左右,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時方從哲說道:“鑾駕來了,請皇太孫移駕東宮。”

  朱由校聽到方從哲的聲音,第一時間想起太監們說的方從哲的事,說他要從遼東調兵進京師來。朱由校猛然背心發涼,浙黨找個藉口,竟然就可以隨便從邊關調兵?朱由校想罷忙說道:“你們都是忠臣,叫人把這裡的人都仔細記下來,不得出了差錯。”

  旁邊的太監應了。方從哲等大臣這時心裡才滿心高興起來,擁立大功啊,可遇不可求的事兒。為人臣有兩件天大的功勞,一是開疆,二是擁立,沒有其他什麼功勞可以相提並論。

  眾大臣簇擁著朱由校到了東華門內的端本宮,進了弘仁殿,正中就是金碧輝煌的皇太子座,兩邊有鏡屏、紗畫,畫著忠孝廉潔的典故故事。朱由校看著那個寶座,眼睛放光,幸好北面沒有人看見他的表情。他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寶座前,轉身坐下,眾人急忙叩拜餘地,高呼萬歲,反正現在皇帝也沒有,喊太子萬歲也差不多,遲早的事。

  司禮監、太僕寺等有司官員分站左右唱詞,朱由校就算即了太子位,雖然有些倉促,但它是合法的,就已經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朱由校用發顫的聲音說道:“大家平身吧。”他看見張盈身邊的張嫣,又喊道:“嫣兒,到上面來坐。”

  張嫣也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聽罷有些惶恐地看著四周,不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上去。張問急忙低聲說道:“太子要冊封妹妹為太子妃了,過幾天就是皇后,快過去。”張嫣聽罷張問的話,這才忐忑不安地小心走上去,坐到了朱由校的身邊。

  朝賀罷,眾人退出弘仁殿,劉一燝當著眾人的面,對太監王安說道:“把太子保護好了,別再被人擄走。”

  王安是前太子的忠實太監,又是東廠提督,與劉一燝、楊鏈等東林官員關係不錯。起先朱由校在端本宮呆的好好的,李選侍突然跑到端本宮,就把朱由校給弄走了。王安也沒回過神來,所以大臣們才提醒王安別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

  張問沒聽見朱由校留下自己,只得和眾臣一起走出了大殿。因為朱由校已經回過神來,他現在逃離了乾清宮,接下來是要怎麼坐上皇位,這種時候他靠張問沒用,得靠朝中的重臣,所以不能太厚此薄彼了。

  朱由校平安無事,眾官員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許多事忙得不可開交,國喪還是次要的,有內宮裡的人主持,大夥都琢磨著怎麼把李選侍那幫人弄走,好讓朱由校登上帝位,早日平穩朝局。

  張問在中央掛了個兵部主事的虛職,本來是要流放到遼東的,朝廷裡當然就沒他什麼事,正準備回家呆著等朱由校登基封賞,他和張盈一起剛走到門口,就見到劉一燝正在那裡,張問急忙躬身揖道:“下官見過劉閣老。”

  要是在以前,劉一燝肯定鳥都不鳥張問,直接大搖大擺走了便是,卻不料這時劉一燝十分客氣,還回了一禮,親熱地說道:“老夫賀喜昌言,真是養士百年,用在一時啊。咦,對了,昌言現在主何職?”

  張問聽罷劉一燝的親熱勁,尋思著,經歷了今天的事,自己可能會成為新天子寵臣,東林想拉攏自己。張問不動聲色,心道以前老子朝不保夕,哭爹拜奶想加入東林黨,可你們不接受,這會卻主動熱乎上了……這個世道,沒有實力沒有利用價值,誰甩你的賬呢?

  他想罷表面恭敬地說道:“下官現任兵部主事。”

  “兵部主事?”劉一燝怔怔地說了一句,心道他今天是怎麼進宮裡去的?要知道兵部主事還是什麼武選司的,壓根就不是要害部門。要害的官員,要麼是大員,要麼就是六科給事中,監察六部官員,品小但是說的起話。

  劉一燝馬上表態道:“等下次廷議,老夫定然推舉昌言換個官職。”

  張問陪笑道:“好說好說,下官先行謝過了。”

  拜別劉一燝,剛走沒幾步,又遇到了首輔方從哲,方從哲正和幾個浙党的官員說著什麼話,看見張問走了過來,馬上停止了說話,面帶著善意的微笑對張問點了點頭。

  同樣,要是在以前,方從哲這樣的首輔大臣,連正眼都瞧不上張問這樣的小魚小蝦,或者他根本就不認識張問,不知道官員裡有這麼一個人。

  張問走過去,依樣揖拜問禮,方從哲同樣說要推薦張問升官,張問應酬了兩句就走了。

  走出紫禁城,只見黃仁直和曹安已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張問,見了張問,頓時一喜,黃仁直走在前邊急切地問道:“老夫聽說大人進宮去了,還救了世子,可是真的?”

  張問掩不住的喜悅道:“可不是,當時盈兒要去救太子妃,我這才沖到乾清宮暖閣那天橋上,聽說世子在西暖閣房間裡,想著硬闖內宮反正是大罪,一不做二不休,就沖進去抱起世子就走……”

  張盈也知道今天自己太衝動了,江湖出身的人,有時候不會去想太多牽連的事,張盈這時便紅臉道:“妾身下次不敢了。”

  張問回頭道:“盈兒今天是立了大功,不然我也沒膽子上去,再說沖出來一群太監,光靠我一個人估計早就被捉住打死了。”

  黃仁直摸著山羊胡喜道:“這可算得上擁立大功了,大人平步青雲就在眼前,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張問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咱們先回家去,國喪期間,可不能喜形於色。”

  幾個人上了馬車,張問這才說道:“這麼短時間,東林和浙黨都對我示好,黃先生以為,加入哪邊比較好?”

  黃仁直端坐著,摸著鬍鬚半眯著眼睛沉吟不已,良久才說道:“此時朝廷初遭大變,局勢還不明朗,大人切不可心急。”

  按理浙黨現在的勢力是有優勢的,但是變化之中也不知道誰笑到最後。張問點點頭道:“今天在午門門口,方從哲揚言要從遼東調兵勤王,要是站在世子……太子的角度上想這回事,可是令人後怕啊。”

  雖然方從哲出發點是好的,想脅迫李選侍釋放朱由校,但是他輕易就能鼓動黨羽調動邊軍,這本身就有失去控制的跡象。試想如果有一天他一句天子無德,就要調兵脅迫皇帝退位,那簡直太可怕了。

  黃仁直贊同張問的觀點,又加了一句道:“先皇和太子同時因紅丸駕崩,這件事不會這麼就完了,當時先皇服用紅丸的時候,方從哲在場,東林的人難道不會以此為理由,彈劾臭駡方從哲等人害死先皇?老夫覺得,朝廷的力量對比即將發生大變。”

  張問壓低聲音道:“據我所知,太子對東林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

  黃仁直點點頭:“所以老夫建議大人暫時不要心急,看看再說。”

  這時馬車外面的天空轟隆隆地悶響了一陣,張盈說道:“快下暴雨了。”張問挑開車簾,看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和灰白的路面上點點的水痕,歎了一句道:“是呀,暴風驟雨即將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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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二章 門生

  朱由校在端本宮坐穩太子位後,眾大臣立刻群起上書要求李選侍從乾清宮搬出去,以便朱由校順利繼承大位。其中東林黨的劉一燝、左光鬥、楊鏈等重臣最為積極,態度強硬。東林的輿論力量再次發揮了強大的作用,李選侍再想自持養母身份死皮賴臉呆在乾清宮不走的話,恐怕就會在東林輿論的誘導下,名聲變成妖孽了。

  李選侍無計可施,只得搬離了乾清宮,被朱由校下旨安排在宮妃養老的噦鸞宮。朱由校順利繼承皇位,昭告天下。他一入住大內,立刻依靠太監王安撤換了李選侍周圍的一干人等,將李選侍困在冷清的噦鸞宮內。

  於是朱由校外靠主持正統的朝廷大臣,內靠實權太監王安,坐上了龍椅,君臨天下。擺在他面前的,雖然是個爛攤子,卻同樣讓他興奮不已,一股王八之氣壓也壓不住,在胸中不停回蕩。

  大朝,在皇極殿,就是以前的奉天殿,進午門的第一個宮殿,隆重非常。文武百官齊齊向朱由校跪倒,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洪亮、高亢、理直氣壯。張問跪在靠後面的位置,也扯著嗓子高喊,他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隆重的大朝,心中激動萬分,這裡是天下的根本所在啊。

  現在坐著龍塌上的那個少年朱由校,系著多少官員的身家和前途。他蒼白的臉上浮出壓抑不住的紅暈,他坐的龍塌旁邊,放著一個香爐,香爐上刻著大明山河圖形。朱由校看著那圖,仿佛自己的手裡就攥著那山河一般,他的眼睛如此深情,比看任何人任何東西還要深情。

  教坊司設中韶樂於殿內東西,錦衣衛設明扇於左右,一切都那麼高調,那麼正大光明、合乎禮樂之邦。朱由校輕輕咳了一下清清嗓子,朗聲道:“眾卿平身吧。”

  眾人又高唱:“謝吾皇萬歲萬萬歲。”這時內侍太監拿表走到龍塌側前,高唱頌詞,各大臣又高唱準備好的歌功頌德文章,朱由校立刻變成了千古聖君。

  朱由校饒有興致地聽完頌歌,說道:“眾賢盈朝,論功行賞;論德定次,量能授官。”然後司禮監官員拿著祥雲聖旨宣召,說完一個制曰,眾人再次跪倒聽宣。

  這是一道充滿了歡快的聖旨,不僅大赦天下,而且那些有擁立大功的大臣,立刻就得到了封賞升遷。張問豎著耳朵聽著,當聽到張問兩個字時,心一下就激動到了嗓子眼上。左僉都禦史!中順大夫!張問聽到了這幾個字,娘的,正四品!直接連升四級,什麼狗屁兵部主事還武選司的官,還沒坐熱直接扔掉了。

  張問心裡嚷嚷著:紅袍啊,我穿紅袍了。一品到四品的官服就是紅色的,張問正好穿上紅袍了。可惜暫時不能穿,因為還在國喪期間,紅色這樣有喜慶色彩的衣服是不能穿的。

  這是多麼歡快的盛宴。聖旨又說加撥內帑一百萬兩白銀,發送遼東,充足軍餉,比萬曆皇帝那會簡直大方得太多了。眾臣都覺得,大明天下終於迎來聖君,皆大歡喜了。

  但是當太監念道主持遼東大局的人選時,就幾家歡喜幾家愁了,其中關係微妙。聖旨宣稱遼東軍情危急,不可拖延,召熊廷弼回京訴職,就任遼東巡撫,暫時主持防守,繼後由大臣廷議決定遼東方略。

  以前議定是由楊鎬主持遼東,現在卻換成了熊廷弼,雖然原因是國內遭變,暫時守土,而且熊廷弼也屬￿浙党的成員,不過這其中就有玄機可道了。嗅覺靈敏的官員立刻意識到,新天子對方從哲一党持不信任態度。

  大朝罷,眾臣進表畢,朱由校說道:“朝事明日禦門議決。”太監便唱退朝。於是張問便跟著眾人退出了大殿,方出門來,便見左光鬥正站在那裡向張問看過來。

  左光鬥在擁護皇帝的事情中,也出了大力,現在擢升為左都禦史,也是升了兩級,現在是正二品大員了,都察院最大的官職,張問的上司。

  張問見狀忙走上去揖拜,左光鬥很巧妙地沒有表現出過度親熱,只是隨和地說道:“昌言現在調到了都察院,現在百事待舉,正是用人之機,你趕緊去吏部交接公文,到都察院掛名,分擔一些朝事。”

  “是,下官這就去吏部領取公文。”

  左光鬥聽到張問自稱下官,而沒有自稱學生,以為他是在計較浙江那回事。左光鬥淡淡一笑,語重心長地說道:“昌言,咱們的職責是盡心為朝廷辦事,保持正義和言路暢通,是不是啊?”

  張問點點頭道:“左大人說的是,下官謹記。”

  “昌言還得趕去領公文,咱們邊走邊說。”左光鬥一面走一邊心道,東林馬上就可以大翻身,你和老夫有些舊交情,又同在都察院任職,咱們結下師生之誼,何其光明的前景,還計較那些小事幹甚?左光鬥頓時心裡有些鄙視張問,幹大事的這麼小肚雞腸幹什麼。

  而張問心裡面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早就把浙江那檔子事拋諸腦外了,根本就不是計較那些小事。那時候自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被兩黨拋棄。在官場混了這麼些年月的張問完全理解。他一直尋思的是皇上骨子裡好像就對東林沒好感,要是和東林攪在一起,說不定會有後憂。

  大家都把朱由校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十四歲多點,能懂啥?張問卻和朱由校接觸過幾次,總覺得皇帝的心思很難琢磨,決不能輕視。所以他肯定放棄東林黨的光明招喚,也保持著慎重態度。

  左光鬥回頭說話的當口,趁機仔細觀察了一下張問的面色,見他表情沉著,並無得意,也無惱怒。左光鬥便試探道:“上回一逸贈送給昌言的集子,還在嗎?”

  一逸便是左光鬥的學生蘇誠,跟著左光鬥到浙江的那個中年文士。當時左光鬥身邊有兩個門生,一個就是蘇誠,一個是楚桑。

  張問聽罷左光鬥這麼一問,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問張問願不願意拜入左光斗門下。張問有些犯難了,現在這朝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東林當興,浙党完全落了下乘,極可能被大舉清理出朝廷。可不能直接表明和東林為敵,張問又不是浙党的成員,犯不著自己往槍口上撞啊。

  今天大朝,皇帝下旨啟用熊廷弼出任遼東巡撫,其實就是在削弱浙党(齊楚浙三黨以浙黨為最,故用浙黨代替三黨稱謂)的兵權。熊廷弼雖然也是浙黨的人,但是和楊鎬不同,熊廷弼在黨派問題上比較中立,他只在乎怎麼辦能成事,而哪黨興哪黨亡並不在意。當初熊廷弼成了浙黨的人,估計就是因為浙黨當時很強大,要投奔過去才能當上遼東經略。

  另外一件事就是萬曆皇帝父子倆的死,和紅丸有關,服用紅丸的時候方從哲在場,那件事他真是踩了一個天雷,黴到了極點。後來製造輿論要求李選侍移宮的時候,方從哲等人又力不從心,喊得沒人家響亮,這無疑又是一招敗筆。

  總之看形勢浙黨是沒招了。皇上對浙黨的勢力有戒心,這個且不說,就算皇上有心保浙黨,估計也是力不從心,實打實的把柄在東林手裡,皇上總不會承認說自己認為先皇死得好吧?無論是在皇帝眼裡,還是在執政黨眼裡,東林都是打不死的小強,無孔不入。

  這時朱由校如果站在浙黨那邊,這黨爭肯定又會一發不可收拾,將重演萬歷朝的杯具……以前萬曆皇帝就是扶持浙黨,對東林十分不爽,內閣大臣劉一燝都是後期內閣實在缺人的就剩方從哲一個人,經過方從哲首肯才讓劉一燝入的內閣。

  張問心裡盤算,一個腦袋兩個大,只得說道:“下官好好保存著冊子,常常拿出來誦讀。”

  實際上張問早就將那冊子扔在家裡不知什麼角落了,估計還在浙江,什麼詩文他自從考上進士之後壓根一句都不讀。但是人家送的書,張問也不能說老子早就扔了吧?這不是公然挑釁麼。

  左光鬥聽罷眉頭一皺,這張問是什麼意思?既然態度如此恭敬,常常拿出來誦讀,為什麼還不改口稱學生?老夫已經暗示得這麼明顯了,難道還要直接叫人拜自己為師?

  很快左光鬥明白過來,張問是在客氣委婉地拒絕拜左光鬥為師。同時左光鬥又糊塗了,張問為什麼放著這麼好的事不接受?

  左光鬥歎了一氣,低聲問道:“難道元輔給昌言許了什麼?”左光鬥除了認為浙黨也在拉攏張問,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要是真是那樣的話,左光鬥還真為張問惋惜,皇帝登基前夕就立了個擁立頭功,多麼好的苗子,可給糟蹋了。

  張問忙擺手道:“沒有沒有,下官絕不是浙黨的人。”他可不想被人一起弄下水。

  左光鬥心道可能是自己太急了,既然張問沒有向浙黨靠攏的意思,那暫時還不是敵人,便拱手道:“老夫還有點事,先去都察院,昌言拿了公文,就來掛名交接吧。”

  張問執禮告辭,態度很是恭敬。別過左光鬥,張問便忙乎著四處奔走辦理手續,領了印信官袍等物。不管怎樣,他心裡也是高興得緊,懷裡抱著紅色的四品大員官服,正尋思著回家偷偷穿來爽一把。

  剛走到都察院門口,就見著左光鬥的門生蘇誠和楚桑,還有其他三個官員迎了過來,紛紛向張問揖拜執禮,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自稱著下官,張問心裡又是暗爽了一把。

  他暗自再次觀察了一下左光鬥那兩個學生的面目,楚桑神情萎靡,還是那副落魄書生的模樣,而蘇誠則看起來精悍一些,目光有神,穿著整潔,身上的衣服一點皺褶都沒有。

  蘇誠笑道:“數月之間,張大人平步青雲,讓下官等好生羡慕啊。”

  張問謙虛道:“哪裡哪裡,不過是受了皇上隆恩,心裡惶恐不安。”

  “這會都快酉時了,要不咱們一起吃個晚飯,就當歡迎張大人任職都察院如何?”蘇誠看了一眼西邊的太陽,很隨意地說了一句。

  張問根本不想和這些人吃飯攪和,但是以後要在都察院混,也不能太高姿態了,誰也不甩賬。要知道皇帝賞識是一回事,做官是一回事,做官還得靠著同僚配合支持。張問便委婉地說道:“國喪期間,可不能宴飲啊,要是被人知道了,咱們幾個少補了被參奏一本。”

  楚桑也點點頭,很是贊同張問的話。

  蘇誠卻笑道:“吃齋飯,總沒關係吧?”

  張問拒絕不過,想想一起吃頓飯也沒關係,大不了一會自己請客付帳便是,沈家有的是錢,沈碧瑤肚子裡懷著張問的孩子,張問還缺銀子麼。再說在浙江幹了一年的官,油水實在是順帶撈了一些。

  於是一行人乘車向南走出正陽門,走到外城清靜一些的街面上,蘇誠挑開車簾,打量著周圍的飯館食鋪,準備選一處清淡一些又上點檔次的飯館。正在這時,蘇誠急忙喊道:“停車、停車。”

  他指著那招牌讀道:“清淡齋菜,正合口味。就這家如何?”眾人都認為可以,看起來又清靜又低調。

  於是幾個官員走進飯館,到樓上選了一間雅室,蘇誠又令左右在周圍看守,這才走了進去。張問見狀吃飯還有手下守在外面,心道難道要說什麼密事?

  數人謙讓一番,最後讓張問坐了上首,各人坐定,因為這裡張問的官最大。過了片刻,一個跑堂的便進來問道:“客官們吃點什麼?”

  蘇誠道:“你們店裡有甚特色菜肴?”

  小二笑道:“喲,說起特色菜肴,就得數佛跳牆了。這佛跳牆是閩菜,又叫滿壇香。據說唐朝的時候,有高僧玄荃,在往福建少林寺途中傳經路過福州,夜宿旅店,正好隔牆貴官家以滿壇香宴奉賓客,高僧嗅之垂涎三尺,頓棄佛門多年修行,跳牆而入一享滿壇香。”

  一官員道:“你這出講得好,說得咱們口水都流了。”說罷眾人呵呵陪笑了一陣。

  “這麼說來,今日咱們還真得嘗嘗這佛也要跳牆的菜了。”

  這道菜價格肯定不低,小二聽幾個人這麼爽快,心下也高興起來,滿臉堆笑道:“客官們再要點什麼?”

  蘇誠道:“其他的,隨意上一些吧。這佛跳牆我也聽說過,裡面有雞、魚翅、竹筍什麼的,所以其他的菜要注意克相,像什麼蝦呀羊肝什麼的,就別上了,這個明白吧?”

  “好勒,客官真是食中內行哦。幾位需要什麼酒,有女兒紅、高粱酒……”

  張問忙道:“酒就算了,這國喪期間,咱們這樣吃也算不上宴飲是吧。”眾人都覺得有理,便說今日不喝酒。

  待那菜肴上來之後,張問看著那裝著佛跳牆的酒罈子,裡面啵啵還在沸騰,剛剛煮好。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後娘吳氏說的家鄉易子而食的事來了,他尋思著,煮人也是放在這樣的缸子裡煮的麼?

  幾個人一邊吃一邊閒聊,說著說著,終於說到正事上來了。只聽得一個官員紛紛地說道:“促使李選侍移宮那會,元輔就摻和著表了一下態,不冷不熱的,大夥說元輔是不是和李選侍鄭貴妃一党人有什麼關係?”

  另一個聽罷馬上煽乎道:“先帝駕崩那會,元輔也在旁邊,說不定那紅丸就是鄭貴妃和李選侍指示李可灼……”

  張問聽罷臉色一變,忙說道:“李可灼也死了,這事死無對證,說不清楚的事,大夥還是慎言的好。”

  蘇誠看向張問道:“怕什麼,鄭貴妃意圖不軌,路人皆知,就是當著她的面,咱們也敢說。只要是不公不正的事,咱們就得站出來說話。想想前不久發生的事,要不是朝中有正義大臣主持正統,不定她李選侍就想垂簾聽政,將天下搞得烏煙瘴氣。”

  “李選侍要是沒有鄭貴妃在後面撐腰,她有多少能耐,她們要是沒有朝中大臣暗地裡支持,怎會有如此膽量?此事絕不是那麼簡單。”

  蘇誠聽罷義正詞嚴地說道:“方從哲這樣的奸党依然霸佔廟堂,只要這幫子人一日在朝,日月便一日不清,國家便一日不得安寧。我等明日禦門大朝便聯名彈劾方從哲如何?”

  眾人紛紛附和,表示願意幹先鋒,打頭陣,雖然有炮灰的可能,但是打頭陣那是出盡風頭,能為東林立下汗馬功勞,東林絕不會忘記他們的。

  張問一聽額頭上頓時出現幾根黑線,他實在沒有想到東林內部幹事情是如此激動,說幹就幹。可老子並沒有表示要加入東林啊,你們幹你們的,拉上老子幹甚?

  張問見氣氛不對,就想開溜,他想來想去,便紅著臉道:“我失陪更衣。”

  人有三急,誰也不能不讓撒尿不是。張問站起身便走出房門,假裝問人茅廁在哪裡,就想尿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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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三章 分庭

  張問借機尿遁,出了飯館,尋到一輛兩輪馬車,便雇了馬車溜之大吉。回到家才輕鬆了一頭,蘇誠等幾個人實在是太激進,如果和他們一起用那種強烈的手段彈劾方從哲,以後不被當成東林的死黨才怪。

  他剛進院子就聞到一股菜肴的香味,一個提著食盒的白衣少女見到張問,急忙避於旁邊,彎著小腿道:“奴婢拜見東家。”

  張問看著面生,不禁問道:“你是剛來的?”

  張家這棟祖宅是二進的小院子,本來就不大,張盈聽到聲音,就走到洞門口說道:“家裡缺人,我想著請生人不方便,就從沈家錢莊裡帶了兩個人回來。相公今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聽曹安說你升了中順大夫四品官銜,就叫人準備了一些菜肴,都熱兩回了。”

  張問將手裡的官袍等物交到張盈手裡,想著她專程準備了菜,不能說自己吃過了,讓她失望,便說道:“我剛到都察院掛名,幾個同僚要商量朝事,就耽擱了一會。既然準備了這麼多菜肴,叫黃先生一起來吃吧。”

  他尋思著這麼避著東林,終究不是辦法,明天去衙門的時候還得用肚子突然痛不及告辭之類的謊言敷衍。現在家裡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正好順便和黃仁直邊吃飯邊聽聽他有什麼主意。

  不料這時張盈說道:“黃先生病了,他身邊沒有細心的人,我就接他到了前院調養,方便照顧。”

  黃仁直和張盈的交情不淺,以前同是沈碧瑤手下的人,常常一文一武相互合作,所以張盈對黃仁直很是關照。同時張問認為黃仁直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幕僚,平時也是以禮相待。聽說黃仁直沒有兒女,遇到張問夫婦,老年倒也不算淒涼。

  張問聽罷說道:“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生病了?”

  張盈道:“那日下了場暴雨,黃先生回去的時候不慎淋了雨,不想就染了風寒。”

  張問又問了請郎中沒有,表示一下關心,張盈自然是請了的。二人便一起去黃仁直的房裡看望,剛進門,張問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

  黃仁直聽見門響,睜開眼睛看見是張問,便要坐起來,張問忙道:“黃先生且躺著,好生休息。”

  旁邊一個正在煨藥的婢女急忙站起身扶了黃仁直一把,又給張問作了個萬福。黃仁直靠在枕頭上,喘著氣說道:“老夫正要等大人回來有事相談。”

  張問見他臉上紅燙,可能還在發燒,便說道:“有什麼事等黃先生好了再說,先好生養病要緊。”

  黃仁直搖搖頭,“老夫的身體自己還不知道麼,老骨頭還硬朗,人食五穀,得百病,是天道倫常,大人不必掛心……今天曹安去朝外接大人,大人因為有事沒有一同回來,聽說大人是和蘇誠楚桑等人一起出去的?”

  張問看了一眼在旁邊拿著扇子扇火爐煨藥的婢女,轉頭看向張盈。張盈發現他的目光,便對那婢女說道:“你先下去,我來看著藥。”

  等那婢女出去之後,張問這才說道:“嗯,都是左光鬥的學生。今天左光鬥有意讓我拜到門下,我委婉拒絕了。蘇誠等人明天早朝要上書彈劾元輔,一是與紅丸有關、二是督促李選侍移宮不力,最膽大的是想公然指元輔和鄭貴妃有關係。”

  攻擊政敵和前朝爭權的鄭貴妃有關係,並不是新鮮招數,妖書案、梃擊案等大案都是這麼幹的,方法老套卻很是有效。蘇誠等人說著說著就要彈劾首輔大臣,其實並非心血來潮,從一點就可以看出:他們沒有說要攻擊方從哲揚言調兵逼宮的事。東林黨嚷嚷的時候,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黃仁直閉上眼睛養了片刻的精神,喘了一口氣道:“大人自然是不會答應和他們一起做那件事的……”

  張問點點頭,又聽黃仁直繼續道:“老夫聽說大人升了四品禦史,該穿紅袍了啊,已是朝廷大員……老夫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大人要在朝廷立足,該何去何從。東林黨不能摻和,浙黨眼看就要倒臺……大人何不另立一個黨派?”

  張問聽罷愕然道:“另立黨派,是要和東林分庭抗禮?”張問沉吟不已,想著黃仁直說的這個點子,要自立門戶談何容易,不僅要收攏人員,還要對抗東林,有了政敵,稍有不慎就會受到攻訐。但要是成功的話,張問就真是有深厚根基的大員了,不是隨便就能整倒的。

  黃仁直道:“夫人的妹妹做了皇后,大人又深得皇上器重,盡可順勢而起。東林咄咄逼人,方從哲一倒,浙黨內部許多官員便會朝不保夕,這時大人便可借機拉攏保全,真是天賜良機。”

  張問越往細裡想,越覺得機會很大,漸漸地,他表情從愕然吃驚變得興奮起來,他看了一眼張盈手中拿著的包裹,裡面是他的紅袍官服,還沒來得及放起來,他恨不得現在就穿來過一把癮。這不僅是官癮,而且是權柄和勢氣。每當張問看見別人渾身散發王八之氣,震懾眾人的時候,他就豔羨不已,如今積累王八實力的機會就在眼前,不能不讓他興奮不已。

  他壓抑住興奮,仔細一想,又想到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便對黃仁直說道:“我要是這樣起勢,就是依靠皇上皇后,如此說來,這個派系就應該稱為皇派。要依靠皇上,以後得拉攏宮裡的內侍,東林因此定會污蔑咱們是閹黨……”

  皇帝不是經常能見到的,又看朱由校那身子骨,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天天上朝的生活,在一些迂腐大臣的責駡下,估計也得和前朝的幾個皇帝一樣,常常不上朝。所以要依靠皇上,得有太監幫助,才能和皇上保持聯繫,拉攏太監勢所必然。和太監勾搭在一起,東林不罵成閹黨才怪。

  黃仁直聽罷說道:“大人保住自己人之後,儘量少摻和黨爭,便可以和那些純粹依靠太監想升官發財的人區別開來,被罵閹黨也不怕,想今日的首輔大臣方從哲不是經常被罵成奸党奸臣麼,還有人被罵成妖黨,還不是沒事,人在其位,不被罵都很困難。”

  張問呵呵一笑,心道我最大的特長就是臉皮厚,根本不怕鄙視,如果僅僅是被罵,一笑了之而已。

  黃仁直又道:“老夫還有一事相求,有一個同鄉,考了多年都沒中舉,現在他放棄科考,想找點事情做,已到了京師……這段時間老夫身體有恙,無法在大人之旁盡力輔佐,大人有事可找他商議。”

  張問問道:“什麼名字?人靠得住麼?”

  官做大了會有許多事務纏身,需要一些人輔佐操辦事務,忠心的人越多越好,張問自然是願意收有見識有能耐的幕僚。但是找幕僚才能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忠心靠得住,所以張問先問了這個問題。

  黃仁直道:“此人名叫沈敬,表字義方,四十六歲,正是壯年。老夫和他二十幾年的交情,大人盡可放心。”

  張問心道考科舉考到了四十多歲都沒考中舉人,真夠背時的,不知道才能如何。雖然科舉考的東西和經濟治世沒多大的關係,但是一個天分高智商高的人專心致力科舉,肯定容易中一些。張問頓時不覺得此人多有能耐,不過只要靠得住,又通書禮,總是能用的。

  黃仁直卻是不同,他是很早就放棄了科圖,幹別的事去了。張問認為黃仁直這樣的頭腦要是一心科舉,總是能中的。

  黃仁直觀察著張問的表情,猜得他的心思,便笑道:“義方的才學絕不在老夫之下,而且此人曾經遊歷遼東,好談兵事,兵事老夫卻是不內行,正好為大人儲備人才。他沒考上科舉,是因為習性散漫所致,又好喝酒,雲裡霧裡的,時光便蹉跎而過。”

  張問笑道:“那義方現在為何又想做事了?”

  黃仁直尷尬道:“祖產被他敗了個精光,想弄份生計……”

  張問聽罷哈哈大笑,“此人倒是很特別、很有趣。”

  黃仁直和張問一通暢談,心情一好,精神頭好像也好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坐了起來,也不靠著枕頭。這時說到那同鄉沈敬,也許是思念故人,想著馬上可以共事,黃仁直心情轉好,饒有興致地說道:“義方雖有才能,但是一般人可能用不了。”

  張問道:“為什麼?”

  “通常在巨宦之家,禮儀尊卑嚴謹,義方可能無法見容。給大人說個義方的軼事,一次老夫和他一起去家鄉的父母官那裡做客,言談之間,他突然打起滾來了。知縣不快,問之,義方言:世間打滾人何限?日夜無休時。大庭廣眾之中,漁事權貴,以保一日之榮;暗室屋漏之內,奴顏婢膝,以幸一時之寵。無人不滾,無時不然,無一刻不打滾。我突然想打滾,也就打滾了,為什麼偏不打滾呢?”

  張問連歎有趣有趣,高才逸士,多不拘小節,又問道:“他是怎麼打滾的?”

  黃仁直一時興起,撩開輩子,盤腿坐在床上,想了想,就學著模樣在床上滾了一圈,引得在旁邊聽張問和黃仁直談話的張盈都嘻嘻直笑,張盈一邊扇著爐子,一邊笑道:“黃先生是返老還童了,這麼來一出,敢情我給您熬的藥也用不上了。”

  張問這才回過神來,扶著黃仁直道:“黃先生趕快躺下休息,您的病還沒好呢。”

  黃仁直呵呵一笑,說道:“與大人相談甚歡,這把老骨頭好似也輕鬆了,老夫還躺著作甚。”

  張問心情也好了起來,什麼禮儀尊卑,怎麼趕得上隨心自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人生好像有了方向,重新找到了樂趣。以前都去計較那些仇恨去了,可見仇恨對人的身心傷害是很大的。

  這時張盈把藥熬好了,盛了一碗湯水端過來放到幾上,說道:“等它涼一涼,這藥還是要喝了調養的。”

  黃仁直點點頭,又摸起了鬍鬚。

  張問道:“沈敬現在在京師?”

  黃仁直說了地址,張問尋思著,既然黃仁直將沈敬說得才高八斗,恐怕是有些才能,以後說不定能堪大用,古時劉玄德三顧茅廬,自己起碼要做出禮賢下士的模樣,親自去迎回來吧。

  但是張問又想著這種自持有才在父母官面前都敢隨地打滾的人,得激他一激,好讓他把才能表現出來。想罷便回頭對張盈說道:“明日我還要去早朝,盈兒派人去把沈先生接過來,在附近安排住下吧。”

  黃仁直聽罷看了張問一眼,見張問面有奸笑,黃仁直也摸著鬍鬚不置可否。反正那沈敬現在窮困潦倒,都靠著黃仁直這個同鄉接濟過日子,有體面的事情做,他肯定會來的,所以黃仁直倒也不急。

  第二天早朝,蘇誠那幾個人果然上書彈劾首輔,浙黨立刻自辯反駁,朝堂上頓時吵了起來。有司官員維持肅靜之後,殿中暫時安靜下來,方從哲立刻表態辭職。

  朱由校立刻下旨慰留。既然慰留,意思就是那幾個彈劾的官員是誣陷,眾人都靜待下文,看皇帝怎麼處置那幾個官員。結果朱由校沒有叫人把蘇誠等人拉出去廷杖,也沒有降級,連罰奉這樣的敲打都沒有。

  幾個小官彈劾首輔,其實就是在試探,不然直接由劉閣老和左光鬥這樣的大員彈劾,不是更有影響麼。當然左光鬥等人會出手的,等他們試出水深,志在必得的時候肯定會出手。

  朱由校這時候也是為難,他剛坐上皇位,位置還不是很牢靠,需要聲勢需要支持。這時候東林又完全支持皇帝,而且東廠提督王安也對東林很有好感,朱由校不可能為了浙黨把自己弄出去冒險。再說朱由校對浙党也沒有什麼好感,浙黨是各地大地主大士紳的代言,並不是什麼善茬,如果不是東林與之為敵,皇帝想動浙黨也得自傷元氣。特別是方從哲,朱由校內心裡對他還有一股子恐懼。

  幾日之內,東林又發起了對浙黨全體各衙門官員的攻訐,各種理由各種把柄紛紛而來,浙黨很快在輿論中成了奸黨妖黨,霸佔廟堂的小人。

  這個時候,方從哲左右思量,和有私交的劉一燝達成了妥協。方從哲讓出首輔的位置,讓東林停止糾纏紅丸和移宮兩件事,以免造成朝局動盪。

  方從哲多次上書請辭回鄉養老,朱由校只得恩准了,賞賜了他一些東西,方從哲便離開了京師。他離開首輔位置的時候,反而很高興,人都精神了一頭,好像丟下了燙手山芋一般。

  當了這麼些年的閣臣,方從哲其實沒幹什麼壞事,還很努力地為了朝廷做了幾件好事,比如在萬歷朝的時候要求發內帑賑災、臨德饑荒開倉放糧、酌減山東稅收、增補地方官吏等等,特別是在萬曆皇帝軟抵抗大臣的時候,方從哲十分辛苦地維持帝國的運轉,有不可磨滅的功勞。

  可惜很多由文官寫的書裡,他成了十惡不赦的奸臣。只因為方從哲不可避免地捲入黨爭,逃無可逃。

  方從哲罷相之後,廷臣要求增補閣臣,很多人推薦德高望重的葉向高重新主持內閣。葉向高是三朝元老,論資歷,論聲望,現在朝廷無人可及,前朝就該葉向高做首輔的,萬曆皇帝不允,內閣實在缺人,方從哲這才當上的首輔。

  萬曆皇帝做了幾十年皇帝,新天子朱由校和祖父不一樣,朱由校才剛剛上臺,所以他認可了葉向高。而且葉向高雖然是東林領袖,但是在黨派方面屬￿溫和派,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也在盡力平息黨爭,收攏人心,浙黨和東林黨都比較接受他。讓葉向高做首輔,對穩定朝局是有作用的。

  於是朱由校下旨,加葉向高為中極殿大學士,出任首輔大臣。

  葉向高回京之後,參加的第一次大朝,在皇極殿的廟堂中,便中氣十足、雄心壯志地向新天子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張。

  安遼民、通言路、清榷稅、收人心。其中用了大段儒家思想反復論證其政治主張的正確性。

  葉向高五十九歲,氣宇軒昂、鬚髮飄逸,儀錶方正、一身正氣,無論從外表、舉止、氣質、口吻上看,都簡直像是正義的化身,看到他朗朗而奏,一副志向高遠的樣子,大夥仿佛就像看到了中興的希望。

  張問默默地站在大臣之中,很仔細地聽完了葉向高的長篇大論。從字裡行間裡,張問只聽到減稅愛民兩個詞,沒有聽到切實可行的辦法。以民為本誰都會說,減稅愛民誰都會說,但是軍費哪裡來,帝國龐大的消耗哪裡來?

  這時候雖然滿朝文武都是滿腹經綸,但是大部分人都認為葉向高的想法是好的,是對的,因為大夥都是地主。張問卻在心裡質疑葉向高。

  用葉向高聚攏人心是可以的,但是實幹絕對不可能行得通。生活奢侈的龐大地主階層,消耗了大部分財富,光靠減稅來穩固統治,只是一句好聽的話罷了。

  也許葉向高也明白這一點,但是他不敢、也沒有辦法和那些人對抗,張問也不能。大明的生產已經很發達了,帝國這時候卻到了崩潰的邊緣,大明需要改變,需要建立新的統治機制。

  那麼辦法是什麼?張問一時也想不透,這個問題在他的心裡縈繞,需要思索。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03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四章 雀爭

  朝廷裡又是風又是雨的,方從哲罷相,葉向高上臺主內閣事,東林的左光鬥、楊鏈、劉一燝等重臣掌握了主動權。在東林淩厲的攻勢下,繼方從哲之後,前吏部尚書又引咎辭職,東林推舉黨徒趙南星出任吏部尚書,雙方正在交鋒。如果趙南星出任了吏部尚書,那麼就可以很明確一點,東林黨將完全替代浙党成為執政黨。

  這些事情,張問也管不著,只是靜觀其變,看趙南星會如何作為。這幾天黃仁直的同鄉沈敬被接了過來,和黃仁直住在一起,張問便請二人到宅中的客廳見面,想看看這個沈敬是什麼樣的人,能勝任什麼公事。

  張問自坐於前院北邊的客廳裡等候二人,只出屋門迎接。過了一會,黃仁直和沈敬便走了進來,張問與二人作揖告禮,入廳分賓主入座。張問坐于北,黃仁直坐于東,沈敬坐於西。在北方,是以左為尊,黃仁直先來,是張問的第一幕僚,自然就坐東面。要是在江南民間,黃仁直就該坐右手,習俗有所不同。

  張問端起茶杯,揭開杯蓋吹氣的時候,觀察了一下沈敬,見他身材短小,差不多比黃仁直還矮了半個頭,雖然才四十多歲,但是兩鬢已經斑白,眼窩深陷,臉色暗黃,面部棱角分明,骨頭粗大,故臉上看起來肉很少。身穿長袍,但是麻布的,還很舊。看來已經窮困了有一些日了,不過還好洗的比較乾淨。

  張問放下茶杯,隨意找了個話題開始,“我記得有個修道的仙人和沈先生同名,對了,叫沈敬煮石。”

  沈敬強笑道:“慚愧慚愧。大人說的那個沈敬,恐怕是民間臆造。”

  沈敬煮石那是個道教的故事,說的是浙西有個人叫沈敬,自幼學道,後來雲遊至鐘山,遇見一位老太婆,給了他一塊白石,說是能煮成仙果。沈敬煮了十年還是一塊石頭,後來就洩氣不煮了。後來那位老太婆又來到了,說你得到這石頭,何不心懷虔誠、消除疑慮地煮它?如果這樣,不用十年便可吃了。如果心中疑信參半,雖煮上十年,仍然是吃不得的。然後沈敬就繼續煮,煮成了仙果,忙沐浴清潔,將石頭吃下去,頓時,他變回了童顏,鬚髮像漆般黑亮,心中清朗,身體輕捷。變成神仙了。

  “哦?”張問故意試探道,“人心至虔,將石頭煮成仙果,也並非不可能,為何先生如此肯定?道與佛,都是教人向善,人之向善,如水之向下也。”

  張問說人心至虔,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其實是在試探沈敬,借此瞭解他的觀念,從而判斷他的性格和思想。張問最怕高人逸士弄些玄虛,搞得人半懂不懂,又沒什麼實用。

  沈敬搖搖頭道:“在我看來,人向善,和水向下,連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張問聽罷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又聽沈敬說道:“道是道,物是物,兩廂毫無關係的事,為什麼要扯到一起?比如事沒有辦成,是才能不濟方法不對,和道德高下有何關係?”

  “格物明理,朱子精神,乃科舉正理。沈先生如此看待經義,怪不得未中舉人……”張問心下覺得沈敬很對口味,但也忍不住挖苦了一下。張問不得不承認,自己雖然也是科舉正途出來的人,不過那些理學只用來考試,他骨子裡的觀念卻趨向於實用。

  “那大人認為朱子精神是宇宙(天地黃黃,宇宙洪荒)至理?”沈敬聽罷,有些浮腫,眼袋很重的渾濁眼睛突然很認真地看向張問。聽黃仁直說他平時酒喝得很厲害,所以張問認為他眼睛的浮腫可能和飲酒過多有一定的關係。

  沈敬看著張問的嘴,很是關注張問的回答。張問明白了,不僅自己在選人才,人才也在選雇主。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只有一幫有相同理念的人,才能聚到決策層,如果張問和沈敬的觀念不同,可能沈敬寧願只為張問寫寫文書之類的活。

  張問呵呵一笑,說道:“朝廷用理學教化臣民,明理懂禮,自然有朝廷的道理。只是經世致用之時,諸多玄理不定有用。”

  沈敬點點頭,看向對面的黃仁直道:“黃兄果然眼光獨到。”

  黃仁直摸著鬍鬚笑道:“賢弟以後盡可與老夫全力輔佐大人,有朝一日大人若留名青史,不定你我二人也能掛個名,呵呵。”

  張問又道:“聞黃先生言,沈先生通兵事,且曾經遊歷遼東。請教兵事以何為本?”

  “大人這個問題問得太籠統了,具體事自然應該具體說。如果就統說兵事,我還是推薦孫子,孫子兵法雖相去千年,但仍然算得上根本兵學。兵者,國之大事,存亡之道。勝負之分,道、天、地、將、法五因決勝負耳。道為首位,是正義,是天理,是民心。故大人所問以何為本,當以道為本。”沈敬侃侃而談,話語平靜,語言樸質,絲毫沒有故弄玄虛的口氣。

  張問來了興致,又問道:“遼東事,沈先生覺得誰的方略比較靠譜?”

  沈敬毫不猶豫地說道:“如果非要選一個人,我選熊廷弼,至少可以守土。”

  張問聽他話裡有話,說道:“聽先生之言,我大明只能守,不能攻?”

  “非不能攻……”沈敬搖搖頭,端坐在椅子上,下半身卻絲毫沒有動,“守策,道在遼人保家護親、抵抗侵略;攻策道在何處?建州本為大明之地,伐之為正義,但民心何在,道之不全。若非要攻,牽扯的就不只是兵事了。”

  張問年輕,血氣方剛,覺得兵家攻略才夠王霸,守來守去太憋屈,便不禁問道:“非要用攻策,該如何辦?”

  沈敬道:“建州之地,如一塊硬石頭,啃之無味,故士卒不願亡命以赴,所以攻策缺道。沒有道,可以創造道。道有兩策,一為利,一為魂。”

  張問欠了欠身體,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道:“何為利,何為魂?”

  沈敬半眯著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人之趨利,是為人心。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雖然不能登大雅之堂,但不承認也無法,人是趨利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用募兵,以高額獎賞,戰必勇。但有兩難,一難怎麼能投入大量軍費?這就牽扯到戶部財政和諸多官紳勳貴,絕非易事;二難錢投進去了,如何保證用到刀刃上,這又牽扯到官僚結構和理政效率……”

  “……二為魂,為何魂?東周末年,天下爭霸,秦軍一掃六合雄霸海內,鞭笞天下統一河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有魂。鞅以耕戰之策獻秦王,全民尚武,士卒可以因戰功晉爵,甚至可以與士大夫平起平坐,故武人有魂。觀今之大明,七品給事中可以在一二品武官面前橫鼻子瞪眼,府兵被層層盤剝,如一群奴隸,魂從何來?故戰弱也。集魂比集財更難,前朝戚繼光,一生致力武備,尚且無法改變現狀,何其難啊。”

  張問聽罷難,並不發愁,壯志躊躇地說道:“世上無難事,就怕有心人。只要方向正確,盡力去做,說不定能成功呢?”

  沈敬笑道:“如果大人做成這樣的事,前朝張居正也無法相比上下,青史用千古名相定論絕無誇大。”

  張問與之相談甚歡,寢食俱廢。最後幾個人覺得,先集財改觀官僚理政效率這樣的事比較容易些,什麼提高武人地位這些會受到各家學派的攻擊,估計剛提出來就會把自己變成妖黨。當然,要幹事,首先配置黨羽,擁有實力才是正途,想當初張居正也是不擇手段許以官職利益推行改革,迂腐自視正直是沒法幹成大事的。

  不多久,張問又遇到了好事。本來應該是壞事,就是關於他老婆張盈的事。張問做了大員之後,漸漸引起了大夥的關注,發現他和他老婆張盈是同姓,雖然沒有血親,但是按禮教這樣的婚姻是不合法的,理應用杖刑然後離異。但是張盈的妹妹是皇后,誰也不敢太強烈地要求張盈離異變成寡婦,那等於是公然和內宮為敵,但是上書皇帝提出問題是必要的。

  朱由校也認為這是個很明顯的問題,道理上說不通,但是張盈都已經嫁給張問了,要是強迫他們離異等於是毀了張盈一生的幸福。朱由校說張問有大功於社稷,又是皇親,賜國姓,這樣就和張盈的姓區別開了,並著內閣商議。對待張問不罰反賞。

  這個辦法確實很牽強,因為賜姓朱只是一種榮譽,並不是平時就真的改姓了,比如前朝的太監鄭和,受皇帝寵信,賜國姓,但他的名字還是鄭和,不叫朱和。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大臣中立自保,小官奮力彈劾。最後還是由朱由校下旨,賜張問國姓,張問娶了姓張的老婆就不了了之,有文人唾駡張問,不過僅僅是罵而已。

  因為張盈是皇后的姐姐,又是命官的正妻,故朱由校賜張問國姓的時候,順帶賜了張盈誥命夫人。賜四品恭人,抹金軸誥命文書,玉箸篆織文,由皇帝親自下旨南京織染局織造。

  由是張問的聖寵達到了眾人無法企及的地步,受到了這樣的恩賜,張問不站在皇帝那邊都困難,東林開始意識到,張問極可能成為皇派。

  張問趁機讓張盈上書想念妹妹,欲到宮中探望,皇帝恩准,並召張問一同入宮面聖。

  他和張盈在午門下轎,正要進宮時,碰到了回京訴職的熊廷弼。張問和熊廷弼便在各自的轎前相互作揖告禮,然後走到一起寒暄。熊廷弼已經到部裡交差,皇帝召見,正好和張問一起進去。

  現在熊廷弼複遼東巡撫,是正二品封疆大吏,比那時在浙江做學道的時候要高出許多,這時卻態度大變。以前張問在浙江拜訪熊廷弼時,他的態度有些輕慢,這時卻執禮甚恭,十分客氣,進門的時候,竟然不顧高低尊卑,謙讓張問走前面。

  熊廷弼長得身寬體胖,圓臉額高,留著一撮指長的鬍鬚,這時候謙虛起來,還像個謙謙君子,誰又想到這人一般情況下經常污言穢語隨意謾駡別人呢?

  張問急忙拒絕,讓熊廷弼走了前面。他在心裡尋思著,這熊廷弼肯定是看著朝廷裡浙黨落敗,怕去遼東之後被人在朝中攻訐,所以才想和張問攀些交情,因為張問受皇帝寵信現在已經路人皆知。

  二人說著客氣話,在太監魏忠賢的帶引下進了午門,過了禦門,在乾清宮前面西側的月華門過去,為西是一長街,門正對面有一道琉璃隨牆門,正是膳房門。裡面就是養心殿了。張問還以為會在禦門召見或者在乾清宮,沒想到被帶到了皇帝休閒的養心殿。而張盈已經和張問分別,去坤甯宮見她妹妹去了。

  進膳房門,正對面為黃色琉璃照壁,其後為養心殿第一進東西橫長的院落。剛進院子,張問便看見朱由校正撩著袖子光著胳膊在那忙乎。張問暗自發笑,朱由校沒忍幾天,就重操起了木工愛好。

  而熊廷弼沒見過新天子,見狀十分吃驚,和張問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回事。

  魏忠賢輕輕走到朱由校跟前,低聲道:“皇爺,熊廷弼和張問來了。”朱由校這才發現有人進來,便指著面前正在雕刻的東西道:“你們過來看看,朕雕得怎麼樣?”

  張問和熊廷弼依言走上前去,先跪倒在地呼萬歲,朱由校道:“平身吧,來看看。”

  只見那裡放著的是一個十座護燈小屏,上面雕刻著《寒雀爭梅圖》,形象逼真,當真是有些造詣。張問忙說道:“皇上這寒雀爭梅,不僅形似,而且傳神,是神形具備栩栩如生,要是上好顏漆,定然就更加好看了。”

  朱由校高興道:“對,不僅是雕鏤,從配料到上漆,朕都要親自動手……熊廷弼,你看朕雕得如何?”

  熊廷弼瞪眼看了半天,雲裡霧裡的,不知所以然,只說道:“臣對此沒有多少見識,不過看著還真是挺精緻的。”

  張問這才松了一口氣,剛才還真為熊廷弼暗暗捏了一把汗,這熊大人有時候說話不太中聽,張問生怕他說錯了話。倒不料熊廷弼有求於人的時候,說話竟然好聽起來。

  時值七月末,天氣炎熱,熊廷弼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熱還是因為緊張,熊廷弼說話和舉止都很緩慢慎重。要知道被天子召見,可是件天大的事,沉浮往往就在瞬息之間。

  在本朝永樂年間,有個進士姓黃,受明成祖召見,明成祖問他為什麼那樣穿著,黃進士就說讀《魯論》,告終不可不詳。明成祖以他懂禮明理,大喜,直接就封了山西布政使。而另外一個進士就是在天子召對的時候疏忽了,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正統年間,有個叫岳文肅的進士受英宗召見,說話的時候把口水濺到了英宗的衣服上,英宗十分噁心,大怒,將其貶為庶人。

  可見和天子相處,有時候一個細節就會產生很大的效應。

  張問心裡也有些緊張,不過以前朱由校做世子的時候,他就見過朱由校,故現在倒沒有熊廷弼這般緊張,張問表現得輕鬆得多。朱由校對比二人,更喜歡張問一點,可能是張問長相問題,也可能是和張問說起話來也很輕鬆。

  在熊廷弼和張問都很重視這次召見的時候,朱由校卻表現出無所謂的態度,袖子還高高挽起,毫無禮儀可言。他只顧著和大夥研究他的雕刻,左右看了一陣,說道:“張問說的對,雕刻不僅要像,還要傳神。你們瞧這兩隻雀爭梅枝做遊戲,小雀占了一枝,又想往上飛,大雀是該站穩高枝呢,還是應該反跳下去把小雀趕走呢?”

  張問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尋思著這話裡的隱喻,心道皇帝是在隱喻朝局呢,還是隱喻遼東事?他想了一會,若有其事地說道:“皇上將兩雀雕刻成這樣的姿態,當真是耐人尋味,深得技藝之妙。大雀好似還未站穩,故小雀膽大飛上枝頭戲弄大雀,哈哈,妙、妙,傳神至極。微臣以為,大雀力氣大,先站穩枝頭,再居高臨下攻之,小雀焉能敵呢?”

  熊廷弼也聽明白了這是隱喻,什麼大雀小雀,不是指大明和建州麼?而且熊廷弼是要去遼東的,在去之前,皇帝召見,不是說遼東事是說什麼?熊廷弼忍不住就說道:“回皇上,臣以為,遼東之事,只能以守為戰,方是長久之計、存遼大策,絕不可浪戰。”

  朱由校聽罷看向熊廷弼道:“咱們說的是這護燈小屏上的刻畫,你怎麼扯到遼東事上去了?”

  熊廷弼手心裡全是汗水,濕漉漉的非常滑手,他急忙伏拜於地,面色蒼白道:“微臣……臣以為皇上是借物訓示微臣,微臣攪了皇上雅興,微臣萬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5-2-9 04:05
第三卷 否極泰來 第〇五章 姊妹

  熊廷弼伏倒在地,戰戰兢兢,他現在就像一根無根的稻草,身負遼東重任,朝中卻再無大員為他爭理,生怕皇帝再對他不喜。張問看到熊廷弼的樣子,不禁想起自己在浙江時的處境,對熊廷弼有些同情起來。

  張問想罷便跪倒在地,說道:“皇上,熊大人身負重任,日夜思量,造成恍惚,這才不分場合,凡事都想到公事,請皇上恕罪。”

  朱由校笑道:“朕何時要降他罪了,你們都起來吧。”朱由校一邊說,一邊放下袖子,走到旁邊案前的椅子上坐下,太監急忙端茶上來,又拿了一條潔白的濕毛巾給他擦手。朱由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哈地噓出一口氣,說道:“舒坦,張問說的對,要與民同樂,做點活兒,這身上真就舒坦了。”

  張問小心從地上爬了起來,躬身道:“只有皇上龍體康健,我大明才有根本,才是中興之本。”熊廷弼也爬了起來,悄悄拿袖子擦了下汗水,轉頭看了一眼張問,眼神帶著些許感激。

  朱由校看向熊廷弼道:“既然咱們都說到遼東事了,你馬上也要去主持防守,你就說說看,要怎麼做?”

  熊廷弼吸了口氣,說道:“是,皇上。遼左,京師肩背;河東,遼鎮腹心;開原又河東根本。欲保遼東則開原必不可棄。北關、朝鮮猶足為腹背患。時北西南三方有我大明精銳二十余萬,以遼陽、瀋陽、開原為中心,死死將建州兵困在赫圖阿拉周圍,令其得不到糧草補給。又有東面劉鋌之川軍四萬、薑弘立之朝鮮兵萬餘威脅其後背。四面封鎖,修堡築壘,假以時日,建州必潰。”

  “照你這麼說,我們在遼東集結二三十萬大軍只能坐等努爾哈赤那三四萬人來打?”朱由校神色一正,目光很是懾人,“我們不打他,努爾哈赤不來打我們?建州叛變以來,連下撫順、東州、馬根單、清河、一堵牆、堿場……如果不予聚殲,終是我大明之患。”

  張問聽罷心道朱由校對遼事、朝局是關心的,不然他不可能這麼流暢地說出這些小地名。當下覺得,在朱由校面前,定要小心應付。

  熊廷弼暗暗歎了一口氣,心道真要那麼好打老子雙手贊成,平定遼東那是多大的功勳。他不敢和皇帝強辯,只說道:“皇上所言極是,微臣想到天下精銳集於遼東,不可不慎,便主張穩中求勝。”

  朱由校道:“好了,你下去吧,準備一下便去遼東,防守各路。”

  熊廷弼謝恩。因為皇帝沒有說“你們”下去,所以張問躬身立於一旁,並沒有走。等熊廷弼走了之後,朱由校問張問道:“你覺得熊廷弼說的可對?”

  張問道:“熊大人求穩,臣並無異議……臣對兵事也不甚精通,只是沙場本就是善變的,臣覺得熊大人有時太保守了,興許會喪失一些戰機。”

  張問如是說,有兩層考慮:一是本著對大明的安危考慮,張問覺得熊廷弼的辦法是可行而穩靠的,所以言語中支持熊廷弼;二是皇上顯然對這樣的打法不感興趣,所以提出質疑,張問不能說熊廷弼對,皇帝是傻比,所以後面加一句熊廷弼太保守了,意思是皇上在敲打他,是很明智的。

  果然朱由校聽罷便笑道:“朕不敲打一下他,他肯定就停步不前,毫無建樹。”

  張問忙道:“皇上英明。”

  張問又和朱由校說了一些閒話,然後拜恩從養心殿出來,走出午門的時候,張盈還沒出來,他便在轎上等她,準備一起回家。

  這時張盈還在坤甯宮和皇后張嫣說話,兩人見面細述衷情,後來又說各自的生活,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一般。張盈穿著四品命婦裝扮,這是禮儀需要,畢竟在皇宮裡面。

  體衣是用絲綾羅紗做成的長裙,綠紋鑲邊,上面繡著雲霞孔雀紋,長裙繡著纏枝花紋,戴著金墜子。冠上有珠翠孔雀三隻,金孔雀兩隻,口裡銜珠結。整個打扮有些複雜,平時張盈是不穿的,她喜歡簡單的打扮,這時候沒有辦法才穿上。

  張嫣穿得倒是普通宮裝,並未穿禮服,她看起來面目還是很稚嫩,說話也不拘禮節,但是在宮裡呆了近一年的時日,總是懂得東西多一些了,不像以前那樣一塵不染的單純,知道了些人情冷暖勾心鬥角。

  張盈大幾歲,又在江湖上跑過許多年,忍不住要提醒她妹妹注意保護地位。張盈旁敲側擊地問道:“妹妹常常侍寢麼?”

  “嗯。”張嫣聽罷臉上一紅,自然是經歷了那事,這時在姐姐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她又小聲說道:“皇上有時候自己睡,有時候和我睡,沒和其他女的在一起過。”

  張盈聽罷不由得打量了一番妹妹,只見她臉蛋嬌嫩似雪,腮上有兩朵紅撲撲的紅暈,胸部也在發育了,體態柔軟卻給人豐盈的感覺,肌膚水水的,好像濕潤的一般,當真是一個絕色美女,而且張盈是知道妹妹的,性格溫柔善良,說話又柔軟好聽,怪不得朱由校看了張嫣,對其他女人都沒感覺了。

  張盈低聲道:“雖然皇上喜歡你,但是你也要居安思危,這樣獨佔,會遭來忌恨,而且如果很久沒有懷上龍種,朝中大臣也可能會干涉。所以你不僅要儘量得到皇上的寵愛,還要暗裡結交一些好相處的嬪妃,幫助她們,相互合作,才沒有人敢在背後說你的壞話,明白嗎?”

  皇后張嫣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著,閉著小嘴吐出一個“嗯”的鼻音,然後點點頭,很是聽她姐姐的話,說道:“慧妃妹妹常常來和我說話,還有許多人也常常來,對我很好,下次見著皇上,說話的時候我就提慧妃的趣事,皇上很愛聽各種有趣的故事。”

  張盈歎了一口氣道:“宮廷爭鬥很險惡,現在還早,妹妹沒有經歷到,總之你要多加小心,在宮裡,一旦失寵,以後再也沒有人來看你了,連姐姐都見不到你。”

  張嫣突然肩膀一抖,不知想到了什麼,頓時花容失色。張盈拉住她的手,好言寬慰道:“妹妹也不必太擔心了,好好活著,啊。”

  張嫣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沒有,我就是突然想起了李選侍,她在冷宮裡瘋了……還有壞人喂她髒東西……”

  “妹妹要記住,宮裡沒有好人和壞人。”

  張嫣聽罷半懂不懂地點點頭。

  兩人說了許久話,一直到中午,皇后留張盈在宮中吃飯,張盈這才想到時間不早了,想著張問可能在等自己,忙謝絕了賜宴,告別張嫣,從坤甯宮出來。出了午門,果然見張問的轎子還在那裡,急忙走上轎子,伸了伸舌頭,抱住張問的胳膊道:“我和妹妹說著話,忘了時間,相公別生氣呀。”

  張問愕然想著剛才張盈伸舌頭的動作,頓覺嬌柔可愛,哪裡還有氣,便將嘴靠過去,想去要那只可愛的舌頭,張盈急忙道:“這裡是午門,先回去吧,我上後面的轎子。”說罷正欲下轎,張問卻一把拉住她,對外面喊道:“起轎,到家了一人賞一兩銀子。”

  外面的轎夫聽罷興奮地吆喝一聲:“起轎喏,穩著。”一兩銀子啊,那是一個月的工錢了,抬兩個人有什麼關係。

  張問便和張盈同乘一轎,張問吸住她的舌頭,頓覺如溫玉一般潤滑甜蜜,手早已不老實地抓在了她的胸前,輕輕揉了一揉,張盈已是面紅如花。張問又從她的上衣下擺伸手進去,捏住那發脹勃起的紅豆。張盈大張著嘴,卻不敢發出聲音來,怕被轎夫聽見了。

  她急忙小聲說道:“別,一會被人知道了多難為情。咱們還是等回家吧。”

  張問漲紅著臉在張盈耳邊說話,吹著熱氣,想逗她興奮,“你相公那根杵兒已經鐵棍一般了,如此挺著,一會怎麼下轎?”張盈聽罷低頭一看,果然張問雙腿間的袍服被高高頂起,如一頂帳篷一般。

  張盈鶯地一聲嬌呼,急忙把頭埋在張問的胸膛上,小鳥依人一般靠著他,因為她從寒煙那裡明白,嬌羞這兩個字對男人是極大的引誘。所以她雖然和張問已結為夫妻幾個月,從來都不讓自己太隨便。

  果然張問見到她那副模樣,更是在心裡大呼難得嬌妻,頓時口中生津,欲望非常,連吞了幾口口水都吞不盡。

  張盈紅著臉低聲道:“我們在這轎子裡動作太大了,恐怕不妥,要不妾身用嘴……”

  張問聽罷先是愕然,然後急不可耐地撩開長袍,把自己那活兒從褻褲裡掏將出來。張問想著上回略施小計調教,恐怕張盈因此向寒煙討教了幾招,這會居然願意這般放開了,頓時十分有成就感。

  張盈用小手握住那杵兒,張問頓時愉快地哦了一聲,全身都舒坦起來。她微張小嘴,伸出溫玉一般的舌頭在那蘑菇腦袋上試探地舔了一下,張問急忙抓住座椅,他的興奮多半來源於心理上的滿足,張盈很不容易才願意這樣幹,所謂越是難得的東西越安逸,也怪不得張問就像洞房花燭夜一般興奮。

  張盈和她妹妹的五官有些相似,嘴也很小,這麼大個玩意含進去之後將小嘴漲得滿滿的,吞吐之間,那長杵上被抹得紅通通一片,好像染了處子的鮮血一般。張問看了一眼她的朱唇,頓時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今天張盈盛裝入宮,故畫了妝,唇上自然用朱唇紙撚過,染了唇紅,這時在張問的杵上一陣磨蹭,自然就將他的活兒也染上了朱紅。

  吞吐套弄了差不多兩炷香功夫,張盈估摸著快到家了,便急忙加快了速度,直吸得張問額上青筋暴突。張問悶聲道:“我快……”

  這時候張盈急忙撩起自己的長裙,情急之下,嘩地將裡面的肚兜撕爛,提翹臀就要坐上來,她不能浪費每一次可能得到孩子的機會。卻不料張問看了她裙下的黑草風光,興奮之下便噴射了出來,弄了老高,直接將乳白的粘液噴到了張盈的珠冠上和額頭上。張問這時才長噓了一口氣,而張盈卻急忙用削蔥一般的手指在自己的額頭上抹了一下,將那粘液抹到指頭到,又伸到裙下將手指插到河蚌小嘴裡。

  這時外面的轎夫喊道:“東家,到了。”

  張盈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用長裙將下面狼藉一片的下身遮住,張問才扶著她下轎,直接向內院走去。張問的欲火還未完全熄滅,不知怎的今天覺得張盈特別漂亮可愛,忍也忍不住。

  剛走到臥室門口,張問便攔腰抱起張盈,正在這時,邊上一個女子嬌呼了一聲,張問猜著是家裡的丫鬟奴婢,也不在意,回頭看時,見是淡妝。張問不禁問道:“你不是在浙江麼,什麼時候來的?”

  淡妝低著頭,怯生生地說道:“是沈小姐送奴婢上京來的。”

  張盈從張問懷裡跳下來,說道:“上回妾身到沈家錢莊選人,想著她們對相公來說都是生人,便言語了一聲,沒想到沈小姐這麼快就把人送來了……”

  “哦。”張問也不為意,拉住張盈的手,就雙雙入房,也不管大中午的太陽高照。

  張盈尋思著和張問都結髮好幾個月了,自己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而沈碧瑤只和張問睡了一晚就懷上了,張盈心急不已,找了郎中問脈抓藥,也是無效果。就想起了淡妝,這丫頭模樣身段都不錯,又表態忠於張盈,張盈便想讓她生幾個出來,到時候抱一個兒子過繼給自己養,也是可以的。

  這時候正是機會,張盈便回頭對淡妝遞了個眼色。淡妝羞紅了一張臉,小心走進房裡,反手關上了房門。

  張問見狀愕然道:“你進來幹什麼?”他還沒想到善妒的娘子會有那樣的心思。

  淡妝渾身一顫,埋著頭正欲轉身逃掉,不料這時張盈卻道:“床太亂了,你去把床鋪一遍。”

  “是。”淡妝小聲向裡面挪動著步子,白裙下擺在微微顫抖。

  張問聽罷不知所以然,但是欲火未滅,也顧不得許多,有丫鬟看著就看著唄,反正都是自己的人,張問一向覺得經義說的很有道理要博愛。他壓根就不等淡妝去收拾床鋪,直接就將張盈按到床上,開始剝她的衣服。

  兩人就在淡妝的面前赤裸大戰起來,夏天天氣還很熱,二人劇烈運動的時候滿身是汗,張盈那嬌嫩的肌膚上布了一層濕漉漉的汗水,油晃晃的反光。

  這時候張問已精蟲上腦,看女人都覺得嬌媚異常,不覺間發現床邊上呆站的淡妝,面腮通紅,紅紅的小嘴微張著喘著氣,身上凹凸有致,頓覺十分可愛。張問隨意給她取了個名兒叫淡妝,這時看來倒也貼切,因為是奴婢沒有畫多少妝,可能就在臉上塗了點點胭脂保養,但是她生得唇紅齒白,眉毛有些濃,睫毛也很長,頭上的青絲像濃雲一般密,毛髮很發達,青烏的毛發配以潔白的膚色,卻看起來十分天然,讓人不覺聯想到青草滿地,小河清澈見底的環境中戲水的姑娘。

  張問見罷張盈早已沉迷在快樂之中,眼神迷亂,便對淡妝說道:“快來摸夫人的胸,我騰不開手來。”

  淡妝依言慢騰騰地走過來,把小手伸到張盈的胸前,一把抓住。張盈那柔軟的胸部正隨著身體一上一下簡諧振動中巍顫顫地抖動,被淡妝的手把住之後,頓時停止了抖動。

  張盈的胸前最為敏感,被人抓住揉捏,頓時在上下夾攻之下呻吟不已。張問正跪坐在張盈的雙腿之間運動,雙臂撐著自己的身體,這時騰出一隻手來,在張盈那黑草之間的小肉紐上捏弄,同時腰上奮力使勁。

  不出一炷香功夫,張盈已經青絲散亂,大口喘氣,連呼受不了了,席子上已濕了一片。她趁機對淡妝說道:“你把衣衫脫了,侍候相公。”

  張問聽到娘子都發話了,還管那麼多幹甚,伸出雙手握住淡妝的小蠻腰,便將她提上床來。去扯她的白裙時,張問已摸到冰涼一片,裡面早已濕得不成樣子了,這下正好,省去許多麻煩,張問便把自己的杵兒從張盈身體裡抽將出來,按住淡妝,掰開她的兩條玉腿,就要把鐵棍一般的東西往裡送。

  這時淡妝看見張問那棱角分明漲紅可怖的傢伙,頓時花容失色,嚇得牙關咯咯直響,急忙道:“東家,慢著點,東家……”

  張問哪管那麼多,提棍就插,這時就聽見啊地一聲慘叫,他埋頭看時,腿間濃密的黑草下面兩絲嫣紅的鮮血,隨著淡妝潔白的腿根流到了席子上,感情這姑娘還是處子……

  他抬頭看時,兩行清淚順著淡妝的臉頰流下,她疼得齜牙咧嘴,嘴巴裡面,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閃出一絲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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