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986
skyeye9999 發表於 2016-8-3 06:59
第六百四十章 所謂真相

   不得不說,有時候李素的嘴很毒,又毒又賤。

    一句話頂得祿東贊半響沒吱聲,感覺自己不但幹了件肉包子打狗的蠢事,還反過來被狗咬了一口,很心塞。

    “被貴國皇帝陛下收歸國庫?這”祿東贊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露出一個同情的表情,還是不搭理他並朝他扔一條狗以示鄙夷。

    李素一臉被洗劫後的肉痛,這個表情絕不是裝出來的。

    “是啊”李素幽幽歎了口氣,朝他瞥了一眼:“祿兄,您的手下辦事不講究,送禮這種事當然是悄無聲息不落痕跡,您的那位副使可好,大白天的大搖大擺趕著兩大車禮物,眾目睽睽之下送進我家,就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了,陛下就算想裝糊塗都裝不下去,您這是在侮辱整個大唐的智商啊”

    祿東贊愕然,雖然不懂何謂“智商”,但可以想像得到,一定不是好話。

    “這個愚兄倒真是未曾料到,害賢弟受過,愚兄之罪也,還望賢弟莫怪。”祿東贊急忙賠罪,臉頰直抽抽。

    兩萬多貫的禮物打了水漂不說,還落了個不是,最後還得給別人賠禮道歉

    祿東贊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大唐了,貴圈真複雜,哪像我們吐蕃那麼實在,一言不合就砍人

    李素笑了:“不怪祿兄,只怪咱們運氣不好,下次祿兄若再送禮,一定要趁天黑去,畢竟咱們幹的是見不得人的事,對吧?”

    祿東贊:“.....”

    這句話裡,祿東贊聽出了意思,這個不要臉的傢伙難道還想讓自己給他送一次禮?

    看著李素擠出了褶子的笑臉,祿東贊也笑了,被氣笑了。

    “哈哈,好,愚兄記住了,下次一定趁天黑去,說來賢弟確是不簡單,愚兄遠在吐蕃都聽說過賢弟的名頭,當初吐蕃與大唐之戰,賢弟一言而決勝負,讓我們吐蕃吃了大虧,我們贊普直到如今聽到賢弟的名頭都是又愛又恨,後來賢弟奉皇命死守西州,為貴國皇帝陛下盤活了好大一局棋,賢弟的樁樁事蹟,愚兄都聽說過,不愧為貴國皇帝陛下口口誇讚的少年英傑,年少成名,權勢無雙,長安城裡處處被人盯著也是情理之中,愚兄明白”

    李素感慨地拱手:“沒想到祿兄對愚弟如此熟悉,實是愚弟生平知己,祿兄沒說錯,年少成名弊處實多,愚弟身在長安,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一舉一動皆為長安所知,愚弟這幾年也是煩不勝煩呐。”

    祿東贊笑道:“愚兄無法幫到你什麼,只能送一些銅臭阿堵之物聊解賢弟之憂,若賢弟不棄,日後有什麼煩惱盡可向愚兄一訴。”

    悠悠一歎,祿東贊目光閃動,壓低了聲音道:“似賢弟這等曠世奇材,可恨我吐蕃卻千年難遇一位,若有,我吐蕃贊普必將引為無雙國士,大禮相待,似貴國皇帝這般動輒對賢弟呵斥教訓,甚至見不得賢弟收受少許錢財饋贈,這種事在我吐蕃,可是聞所未聞,愚兄不怕交淺言深,老實說,實在為賢弟不值呀。”

    李素笑得愈發燦爛了。

    扯了半天閒話,到現在才算說到正題,難為祿東贊的涵養了。

    於是李素眨了眨眼:“祿兄之言,深得愚弟之心,依祿兄的意思”

    祿東贊忽然哈哈大笑:“賢弟莫誤會,愚兄並無他意,只是為賢弟不值而已,天色不早,賢弟若不棄,莫如留在四方館飲宴如何?此次愚兄來長安也帶了一些吐蕃的美女舞伎,雖不如中原女子那般美麗妖嬈,卻也別有一番異域風情呢,不知賢弟有此雅興否?”

    李素笑著推辭了一番,約定明日必來四方館相見,然後告辭離去。

    接下來幾日,李素終於做回了乖寶寶,老實本分地陪著祿東贊在長安城四處閒逛,從城內逛到城外,從東西兩市逛到曲江池芙蓉園。

    有意思的是,祿東贊對長安城的每一處風景都比李素熟,有些李素不甚明白的典故和來歷,祿東贊卻如數家珍,娓娓而道,所以相比之下,祿東贊反而像是導遊,而李素卻成了客人一般,每到一處風景祿東贊便滔滔不絕,而李素則嘖嘖讚歎不已,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第四天,可能祿東贊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才閉口不再賣弄他的學識。

    陪著吐蕃大相的日子,李素沉默的時候比較多,他在靜靜觀察,眼看祿東贊對長安城比他還熟悉,李素不由有些警惕。

    一個近乎敵人般存在的人,對敵國的風土人情比本國人還熟悉,這絕不是什麼好現象,誰知道他惦記中原大好江山多久了?

    祿東贊的這些表現,李素也不敢隱瞞,每日都派了人如實向太極宮稟奏。

    李世民顯然對李素的表現很滿意,李素一旦認真做事不偷懶了,辦事還是很靠譜的。

    又過了兩天,許敬山一案也有了新的進展。

    很神奇,苦主家眷撤狀了。

    刑部和大理寺的差役對苦主黃家進行了深入的調查,從廚房裡發現了保存完好的一碗藥渣,也不知道這麼多天過去,刑部的仵作是怎麼驗的,反正從殘留的藥渣裡驗出了丹參和細辛兩味相克的藥,請了長安城的幾位大夫聚在一起辯證,最後得出結論,黃守福致死之因是喝了這碗藥。

    原本黃守福是商人,家裡有錢,每日必喝一碗參湯補氣,參湯的藥方和藥材是請了大夫給開好的,案發前兩日,黃守福正好偶感風寒,自己隨便翻了一下醫書,說是“細辛”這味藥對症風寒,於是也沒請大夫參詳,私自在參湯里加了一味細辛,連喝了三日都沒見好,最後一日終於一命嗚呼。

    神農本草經上對於用藥,有“十八反”的說法,也就是不同的藥材之間是有衝突的,相沖相克的,黃守福喝的那碗加了料的參湯恰好便應了“十八反”。

    解釋很清楚,很合理,黃家的家眷遺孀尤其聽話,刑部的仵作和大夫們跟家眷們一解釋,每個人都在瞬間大徹大悟,明白冤枉了好人,而且異口同聲請求撤狀,並且因為許敬山蒙冤下獄,黃家還願意私下賠償銀錢代為致歉

    這個年代的司法原則基本跟後世相差不大,便是所謂的“民不舉,官不究”,苦主都撤狀了,真相也大白於天下了,那麼大理寺監牢裡的嫌疑人自然便無罪了。

    至於刑部侍郎韓由受賄一案,那是另一樁案子了,與許敬山毫無關係。

    大理寺卿孫伏伽被近日這一連串的劇情反轉再反轉搞懵了,苦主撤狀的請求遞到大理寺後,孫伏伽一肚子火氣原封不動地遞進了太極宮。

    沒多久,太極宮傳出了旨意,許敬山無罪開釋,刑部侍郎韓由一案則由大理寺開堂另審。

    在一個烈陽高照的日子裡,滿臉蒼白身著白色囚衣的許敬山緩緩從大理寺走出來,李素,許明珠等家人迎上前,一左一右攙扶著面無人色的許敬山,蹣跚地登上馬車,出城回家。

    至此,許敬山一案塵埃落定。

    好吧,官方的解釋李素假裝信了,也不計較這其中的處處破綻漏洞,更不在意突然冒出來的那碗藥渣,和莫名其妙的所謂“十八反”,至少李素能肯定一點,不管是朝堂的君臣,還是隱藏在幕後的主使,當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眼看再挖下去便是一樁驚天大案的關頭,大家都不希望再繼續挖下去了,息事寧人才是最合時宜的選擇,李世民不希望朝堂再被清洗了,權貴們不希望看到動盪了,而幕後的主使,當然更不希望自己像一隻倒楣的田鼠般被挖出來。

    於是,許敬山一案發展到這裡,四面八方都滿意了。

    在外人眼裡,這樁案子算是塵埃落定,可對李素來說,許敬山出獄僅僅只是個開始。

    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裡,敵人的一雙雙眼睛在冷冷盯著他,像獵食的豺狼一般,只要獵物稍有一絲破綻便會撲上來撕咬,老實說,李素受不了這種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感覺,想想都覺得寢食難安,渾身冒雞皮疙瘩。

    若欲自己的後半生活得安穩,睡得踏實,李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藏在幕後的人揪出來,然後弄死。

    太子也好,魏王也好,或是某些看他風頭太甚而眼紅的朝臣權貴也好,不管誰在幕後興風作浪,李素都要追查到底,確定了敵人是誰,他的心裡才踏實。明處的敵人雖然也是敵人,但至少比藏在暗處的要安全得多。

    接了老丈人回到李家,李素決定暫時將老丈人一家先安頓在自己家裡,而他,則忙著幹別的事。

    敵人不浮上水面,他絕不甘休。

    許敬山一案在長安基本上沒有產生太多的動盪,一直到結案,許敬山出了大理寺,長安城也是波瀾不驚。

    不過接下來幾天,長安城又有了新的傳言。

    這次是正能量,說的還是許敬山的案子,只不過黃守福的真正死因被傳開了,許敬山蒙受的冤屈也傳得廣為人知,最後百姓們紛紛長舒一口氣,許家洗清了冤屈,許家賣的茶葉當然也是天然環保無公害的綠色產品。當然,許家的女婿李素更是無辜中的無辜,到了這個時候,李素當年種種的事蹟又被人重複提起,坊間又是一片排山倒海般的讚譽聲。

    李素冷眼看著風向的扭轉,他知道這一切皆是幕後之人所為。

    那個人不希望李素再查下去,於是用這種正名的方式委婉地表達和解的意思,許家的冤屈洗清了,李家的壞名聲也扳正了,唯一吃了點小虧的是許敬山莫名蹲了很久的牢獄,這個沒法補償。

    換了旁人,或許便不會查下去了,但凡清醒一點的人都知道,再往深處追查,查出來的結果自己不一定扛得住,後果自己不一定承受得了。

    可是,李素想查。

    他知道,這一次是自己主動把事情鬧大了,幕後之人覺得收不了場,這才果斷決定收手,若是對方主動收手的話,或許李素還真不會再說什麼,可偏偏對方是迫于壓力被動收手。

    一個主動,一個被動,事情的性質便完全不一樣了,敵人仍舊是敵人,他們仍然會在日後某個恰當的時機選擇撲上來狠狠咬自己一口,所以李素不能不繼續計較下去,他不想將來某天突然的小小疏忽,便被藏在暗處的撲上來咬一口,那一口,或許能要他和全家老小的命。

    有了危險的苗頭,就要及時將它掐死。

    許敬山出獄後,李素卻頻繁出入長安城。

    進城不完全為了陪祿東贊,李素還有更重要的事。

    每天以無所事事的姿態,頻頻登門拜訪各位將軍長輩,從程咬金到牛進達,再到李績等等,李素這幾年人脈處理得好,每位長輩都拿他當親子侄看待,於是進了人家的門便被待為上賓,又是酒肉又是舞伎,李素喝得兩眼發直,消息沒打聽到什麼,酒量卻漲了不少。

    唯一一個題外的消息,便是侯君集被特旨赦免了,已被召回長安,如今正在路上,再過兩個月約莫能回。

    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李素舒了一口氣,總算不枉當初冒著風險在李世民面前為侯君集開脫,如今看來,李世民不管出於給他面子也好,還是覺得大唐確實不能痛失良將的考慮也好,總之侯君集被赦免了。

    而高昌國的那些使節和遺老,自然也知道了侯君集被赦之事,這一次,他們再也沒法像當初那樣理直氣壯跪宮門,告禦狀了,因為皇帝已懲罰過,更重要的是,高昌國已被滅了,他們已是流離異鄉的亡國之臣,沒有任何的倚靠,也沒有任何的底氣了。

    算是好消息吧,至少對李素來說,是個不錯的消息。

    這一日離開程府時,天色已快黑了,坊官敲著鑼扯開嗓子大聲提醒著行人百姓回家,城裡開始宵禁了。

    程府門外,方老五等人已在等候,見李素出來,眾人急忙上馬準備出城。

    一行人匆忙出了仁壽坊,打算朝金光門行去時,一馬當先的李素忽然發現仁壽坊的坊門下,一乘馬車靜靜停在路中間,馬車兩旁站著二十余名親衛,前面兩人打著燈籠,看四馬並轅的儀仗,竟是皇子儀仗。

    李素皺了皺眉,正打算下令避開時,對面馬車的簾子忽然掀開,裡面露出一張白白胖胖憨厚可愛像吉祥物般的肥臉,肥臉正朝他笑,笑得很燦爛。

    李素愣了一下,然後也笑了,主動下馬朝前走了兩步,行了一個臣禮。

    “臣,涇陽縣侯李素,拜見魏王殿下。”

    馬車裡的人果然是魏王李泰,一反當初高傲冰冷的模樣,今日此刻的李泰顯得很和氣,很親切,看著李素的目光簡直像是多年後重逢的親人。

    “李縣侯,你這頓酒可喝得久呀,從下午到晚上,城門快關了才從程府出來,本王在此恭候多時了,要不是害怕程叔叔那老...咳咳,老長輩,本王這急性子真恨不得沖進程家把你搶出來才好。”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skyeye9999 於 2016-8-3 07:09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8-4 07:11
第六百四十一章 魏王邀宴

    李素沒想到今日在路中間堵他的人居然是魏王李泰。

    私下裡,李素與皇子的來往並不多,除了李治這個小屁孩確實比較可愛,對其他的皇子,李素都抱著幾分戒意的。

    龍生九子,沒一個是好人吶。

    尤其是,李素與魏王以前還有恩怨過節,當初二人也曾過了幾招的,可謂各有勝負,從那以後,大家保持著老死不相往來的默契。

    沒想到今日魏王居然專門堵在路中間等他,李素當時心裡便有了一種錢包被賊惦記上的緊張感。

    拱了拱手,李素客氣地問道:“不知魏王殿下等臣是為了……”

    李泰肥臉堆擠出笑容,表情好單純好不做作:“妹夫……”

    李素驚呆,茫然四顧:“誰是你妹夫?”

    “你啊,按大小排,東陽算是我妹妹,你當然是我妹夫。”

    “殿下莫亂說,臣與東陽公主殿下的關係比白紙還純潔……”

    “妹夫,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如此小心?你和東陽如今差的只是父皇一道旨意罷了,長安城裡誰人不知?”

    “臣真的很純潔!”

    李泰見他戒意甚深,不由嘆了口氣,肥臉抖索了幾下,幽怨地道:“看來你還是不肯與自家人相認,罷了,你我便兄弟相稱吧。”

    李素繼續驚呆:“…………”

    最近的風水是不是有問題?為何個個跑來跟他稱兄道弟?吐蕃大相也是,魏王也是,自己長著一張當兄弟的臉嗎?

    客氣地拱拱手,李素臉上堆笑,心中戒意更深了:“不知魏王殿下今日……”

    李泰哈哈一笑,拽住李素的手便往馬車上拉:“王府飲宴,久慕李兄文采,飲宴怎可少了你?我知你性子孤傲,派人來請必然回拒,於是愚弟我親自來請,李兄定要給我個面子。”

    李素大驚:“殿下不可,不是臣不識擡舉,實是城門馬上要關,城內各坊要宵禁了……”

    “宵禁怕甚?睡在我府中便是!”

    “可是殿下……到底有什麼事能明說麼?”

    “來不及解釋了,快上車!”

    …………

    …………

    客氣得有些誇張的請客過程,一言不合就把李素拉家裡喝酒吃肉去了。

    李素推了幾次都沒推成功,最後被李泰強行拉上車,別看人雖然胖,力氣可不小,李素如同被夾在腋窩裡的一隻小雞崽,就這樣上了李泰的賊車。

    方老五鄭小樓等部曲面面相覷,趕緊跟上。

    坐在馬車上,看著李泰笑吟吟的模樣,李素不動聲色。

    一位以前有過恩怨的皇子忽然盡棄前嫌,一臉熱情的把昔日的敵人拉上車,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要把他賣掉,二是確實有事,而且是神神祕祕見不得人的事,不可能真的只是飲宴那麼簡單。

    既來之則安之,李素也不推辭了,索性坐在馬車裡不言不動,像一尊神龕裡的土地公。

    車廂內金碧輝煌,楠木包著鎦金,地上鋪陳波斯羊毛地毯,中間置一矮桌,桌上放置著書籍,香爐,筆墨和硯臺,桌下有四格抽屜,正中的主位下還鋪著一張完好無損的虎皮。馬車確實很大,粗略望去,裡面坐十個人都有富餘,這是一乘四馬拉轅的寬廂大馬車,一輛車行在長安城最寬的朱雀大街上,都佔了差不多半邊路,前方還有王府的侍衛厲聲呵斥著行人避讓。

    王府威勢,王府氣派,委實令人側目驚歎。

    李素心中暗暗嘆氣,難怪外界總是傳說今上有易儲之念,別的不說,只看這魏王的車駕和隨行儀仗便很不一般了,絕對遠超尋常皇子的規格,東宮太子出行恐怕也就這陣勢了吧?

    也難怪魏王這幾年有些飄飄然,漸漸覺得自己能夠取李承乾而代之,父皇給了他如此寵溺的待遇,自然便是一個極容易造成錯覺的幻象,換了任何人是他,都會忍不住滋長出不可言的野心。

    大唐哪裡都好,就是這皇家裡的父親和兒子,兩頭都搞得亂七八糟沒個章法,遲早出禍端。

    車行到王府,李泰請李素下車,二人互相謙讓一陣後,並肩入府。

    走進王府前廳,李素便察覺今日的飲宴不尋常,沒有任何陪客,據說魏王素喜魏晉之遺風,常在府中呼朋引伴,不但歌舞娛之,而且還嗑五石散,嗑得渾身冒虛汗,面色潮紅,然後所有人脫得赤條條在廳中開無遮會,當然,王府的歌伎和舞伎也不例外,總之廳內不許任何人穿著衣服,好好的王府被折騰得像個吸毒的淫窩,非常的傷風敗俗,奇怪的是,從魏王本人到朝堂君臣甚至是百姓,沒有一個覺得這是很羞恥的事,反而無比仰慕魏王狂放不羈的風采……

    整個世界都有病!

    李素走進前廳,眼皮跳個不停,他忽然覺得有點後悔,如果這傢伙也逼著他嗑一劑五石散的話,他是應該一臉怒意掉頭就走,還是索性一酒壺掄破他的狗頭?

    很顯然,今日魏王府的酒宴專為李素一人而設,而且分明是早有準備。

    李泰走進前廳,拍了拍手,很快一群美豔侍女端著食盤和酒罈進來,佈置妥當後,侍女退出,李泰笑吟吟地端起酒盞,二人遙敬,一飲而盡之後,彷彿排練過無數次似的,李素剛放下酒盞,便有兩隊歌舞伎盈盈進殿,後側屏風內也轉出一班樂師,隨著樂聲悠揚傳開,舞伎們在空曠的廳內翩翩起舞,每一舉手擡足,柔情似水的眼波總會不自覺地朝李素一瞟,繞指柔般的風情彷彿一根纏綿的青藤,不知不覺地將李素纏繞住。

    李素臉上帶笑,心中愈發警惕。

    這感覺,多麼熟悉啊,唐僧進了蜘蛛洞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耐著性子觀賞了一陣,曲罷舞歇,李素笑著朝李泰敬了一杯酒,李泰飲盡後哈哈大笑:“不瞞子正兄,府中前日從東市買來了十多位胡女,她們的舞姿與咱們大唐大不相同,子正兄且與我同賞……”

    正要拍掌喚進時,李素急忙攔下了他。

    這酒再喝下去,自己可真會被魏王府的歌舞伎們生吞活剝了。

    “殿下恕罪,臣已不勝酒力……在臣沒醉倒以前,還是請殿下說正事如何?說完正事臣也好放開心懷與殿下同樂。”

    李泰挑了挑眉,本來很帥氣的動作,出現在那張肥臉上實在是慘不忍睹,百思不得其解啊,這傢伙長得跟豬一樣,為何全長安的人都覺得他是當世僅有的狷狂雅士呢?魏晉之遺風……難道就這德行?

    “子正兄真是急性子,既然兄等不及了,泰便說正事吧。”

    仰頭飲盡一盞酒,李泰咂摸咂摸嘴,忽然湊近了身子,壓低聲音笑道:“聽說令丈前些日蒙冤入獄,後來雖被無罪開釋,卻終究遭了一回罪,子正兄,你可知誰在背後興風作浪?”
skyeye9999 發表於 2016-8-5 07:41
第六百四十二章 真相大白

    魏王李泰無疑屬於很會聊天的那種人,一開口便準確地拽住了李素的爽點。

    這些日子李素忙得上竄下跳,頻頻出入各長輩府上,被灌得暈暈乎乎仍不怕死的一去再去,王直發動他的手下大街小巷到處閒逛打聽,忙來忙去,想知道的無非就是幕後到底是誰在指使,然後揪出他,滅了他。

    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毫無頭緒時,李泰卻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不得不說,這句話實在太對李素的胃口了。

    短暫的驚愕之後,李素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更強烈的警覺。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魏王李泰長得肥頭肥腦憨態可掬,可誰若真把他當成弱智就可笑了,很顯然李泰沒有當活雷鋒的興趣,而李素,也絕不相信李泰會無緣無故幫助他。

    準確的說,大家以前還算是仇人好不好?

    腦子急速轉動,一時間無數種可能閃過李素的腦海,李泰是欲借刀殺人,或是禍水東引,或是漁翁得利

    不管任何可能,李素相信李泰的目的絕不單純。

    “殿下知道幕後是何人指使?”李素眨眼笑道。

    李泰也學著他眨眼,圓得跟銅盆似的肥臉出現這個表情實在有點可笑,老天爺也不知有多恨他,不但讓他胖成這副德行,臉還非常圓,仿佛歲月刻意把他的臉精心打磨過了一般,別人的歲月只磨平性格裡的棱角,而李泰,卻被歲月磨平了臉上的棱角,整個腦袋圓得不像話,上法場一刀砍下去,腦袋不用任何助力就能滴溜溜滾兩裡路

    “子正兄想知道嗎?”李泰渾然不覺李素腦海裡把他形容得很陰損了,仍眨著可笑的小綠豆眼笑道。

    李素哈哈大笑,隨即臉孔忽然一板,拱了拱手道:“不想知道!城門快關了,殿下,臣告辭!”

    說走就走,毫無留戀。

    李泰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呆呆地看著李素起身,離開。

    這傢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接下來你應該露出無比焦急無比期待的表情,跪在地上哀求我趕緊說出真相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啊!

    “子正兄且慢!且慢!”李泰急了。

    李素轉身,面無表情:“殿下還有吩咐?”

    李泰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潔白的絲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這個動作贏得了李素些許的好感,不錯,大家都是愛乾淨的人,大唐很少看見男子有帶絲帕的習慣了。

    李泰擦了把汗,又把絲帕塞回懷裡,肥臉忽然露出幾分冷笑:“子正兄真是好涵養,仇敵都把你家人害入獄了,你居然毫無復仇之心,這個躲在背後的敵人不揪出來,你果真睡得踏實嗎?”

    李素也笑:“殿下,原諒我說話耿直,殿下無緣無故幫我揪出仇敵,我也睡不踏實,我李素雖是唐臣,可是除了當今陛下,誰也不能把我當刀使!”

    李泰怒道:“願不願當刀那是你的事,你若確定了仇敵,會因為不想當刀就放過他嗎?”

    李素一臉懶洋洋地道:“又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有必要如此計較嗎?再說我這人生性寬宏大量,說不定真就不計前嫌了呢,說到底,我心中的恨意並不強烈,有機會報仇自然順手便報了,沒有機會我也不急,拖個三年五載,慢慢的也就不當回事了,殿下,你別拿這個來激我,想借我之手除去誰,最好先把話說明白,情當這是一筆買賣,合則兩利,不合則散,你若以為隨便說個名字我就沖上去把他殺了,未免太過天真。”

    看著李素堅毅不容商量的表情,李泰首先泄了氣。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個份上,再玩弄小花樣小心機,委實貽笑大方了。

    “好,正如你所言,合則兩利,子正兄,你和我是沒有衝突的,且不論往日的恩怨,也不說交情之類的噁心話,至少眼下,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此言你認同否?”

    李素笑了:“這句話才算說到點子上,不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李泰怔忪片刻,忽然展顏笑道:“不愧是大唐的才子,出口即成章典,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斯言善矣,當浮一大白!”

    說完李泰端杯一飲而盡,長舒一口氣,痛快大笑。

    李素的眼中也漸漸露出了笑意。

    以前沒接觸過李泰這個人,在他的印象裡,李泰倚仗父皇寵溺,再加上他是諸皇子中學問最淵博,讀書最勤奮的人,所以向來狂妄自大,目中無人,而且清高孤傲,甚至還喜歡躲在背後玩陰謀耍詭計

    這個人毛病很多,可是卻也有些憨傻可愛之態,有時候確實讓人對他無法保持戒意,也恨不起來。

    一個毛病多的人,不一定是徹頭徹尾的壞人,李泰頂多就是一個智商比較高且被老爹慣壞了的問題少年。

    對待問題少年,李素比較有經驗,首先,不能慣他的脾氣。

    李泰大部分時候其實並沒有那麼精明陰暗,可以說,很多陰謀詭計以及不該有的野心,都是王府一些幕僚謀士門客們攛掇出來的,比如此刻,明明該說正事時,李泰卻為李素尋常的一句話而擊節讚歎,並自顧自地為這句話浮白一口,喝了酒還不夠,獨自一人目光呆滯,嘴裡仍在喃喃念叨這句話,頗具幾分書呆子的癡傻模樣。

    李素也不急,站在殿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嘴角噙著一絲微笑,目光充滿了探究。

    不知過了多久,李泰終於回神,抬頭與李素的目光相碰,頓覺失態,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端杯藉以掩飾。

    “正如子正兄所言,此事我們可以合作,各取其利如何?不說什麼借刀殺人的掃興話,你和我都是彼此手裡的刀,只要刀尖對準的方向一致,我們便能繼續聊下去,對不對?”

    李素笑意愈深:“殿下果真是通透之人,臣佩服。”

    李泰若有深意地笑:“還望子正兄日後莫將刀尖反過來對準我,你我之間因利而合,各取其利而散,當年也沒什麼不共戴天的大仇,認真說來,當初我還著過你的道呢。”

    “那是自然,殿下不跟臣計較,臣便謝天謝地了,怎敢對殿下不誠不忠呢?”李素頓了頓,眨眼笑道:“說不定,殿下將來還會取某人而代之,坐上那貴不可言的位置,臣有幾個膽子,敢與殿下作對?”

    李泰兩眼一亮,呼吸情不自禁地有些急了,白白的臉孔迅速泛起一抹潮紅。

    這句話,實在撓中了他的癢處。李泰這幾年最喜歡聽的便是這句話,而李世民對他的寵溺,長久下來,他也產生了錯覺,或許,他魏王離那個位置真的很近,近到觸手可及。

    “哈哈,過了,太過了,子正兄不可胡說!太子皇兄素得朝野擁戴,泰何德何能,竟能哈哈,不說了,不說了!”李泰興奮地道,一張通紅的肥臉卻已深深的出賣了他。

    二人哈哈大笑,眼神互視間,一次陰暗的政治交易即已達成。

    “說正事,子正兄知道這次是誰陷害你丈人嗎?”李泰壓低了聲音道。

    李素笑道:“想來想去,你我共同的敵人便只有太子了,但我看得出,此事與太子並無直接干係,其中內情,還望殿下賜告。”

    李泰露出讚賞之色,點頭道:“我喜歡跟聰明人說話,省力且省心不錯,跟太子有關,但太子並未參與太深,此事真正的幕後主使,卻是漢王李元昌!”

    李素神情微動,很快恢復如初。

    漢王李元昌,嗯,是個大人物,李世民同父異母的弟弟,說起來還是李承乾李泰這些皇子的叔叔,但是年紀並不大,因為高祖李淵一輩子胡搞瞎搞,老年得此一子,先封魯王,後改封漢王,說是皇室宗親,但論權勢地位實在很微末,以李世民的心性,斷然不會讓這麼一位異母弟弟掌太多權力,很敏感也很危險,簡單說,李元昌根本就是一個不思進取整天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

    這位年紀不大輩分卻不小的紈絝子弟後來搭上了太子李承乾,據說二人關係很親密,李元昌常被太子留宿于東宮,東宮但凡有飲宴或是歌舞盛會,必然有李元昌的身影,二人的關係說是叔侄,其實更像一對共用富貴的狐朋狗友。

    李泰說出李元昌的名字時,李素便隱隱有幾分明白了。

    見李素面無表情,李泰一時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接著道:“事出之因,其實並非李元昌所為,是漢王府下面一個管事,名叫崔豐,此人仗了漢王的勢,在長安城向來作惡多端,聽說連命案都牽扯過幾宗,後來不了了之,這個崔豐去年便看上了東市黃守福的那家店鋪,當然,以崔豐的品性,出價不可能太高,幾乎是半買半搶,黃守福自然不甘,於是趁著還未與崔豐談妥,便趕緊找了個下家,把店鋪發賣出去”

    李素苦笑:“所以,那個下家,便是我那可憐的老丈人了?”

    李泰笑道:“正是。”

    李素歎了口氣,這就說得通了,難怪去年老丈人手頭不便,只能先期付一部分買店鋪的錢款,而黃守福也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了,這店鋪在黃守福眼裡分明已是燙手的山芋,趕緊扔出去才是正經,賣給崔豐,等於是半送給他,而賣給許敬山,雖然也是欠付,但欠的錢遲早總收得回來的,正常人都知道該做什麼選擇了。

    李泰接著道:“後來崔豐發現店鋪已被轉賣他人後,不由大怒,私下裡找過黃守福,二人不知怎麼談的,最後不歡而散,從此以後,崔豐便暗中恨上了黃守福,連帶的,連你老丈人也被他恨上了,除了想辦法報復黃守福外,他也暗中查了一下你丈人,一查才知道他與你的翁婿關係,你與太子素來不合已是人盡皆知之事,漢王與太子又過從甚親密,所謂同仇敵愾,作為漢王府的家奴,崔豐既想把店鋪奪為己有,又想順手收拾一下你老丈人,好在漢王面前立功”

    看著李素一臉無奈苦笑的表情,李泰笑道:“後面的事,子正兄想必也知道了,黃守福莫名其妙喝了你丈人家的茶,當夜暴斃,崔豐馬上叫了一位暗中投靠了太子的刑部侍郎親自拿人,仇人死了,你丈人也下獄了,店鋪空了,在漢王面前也立功了,好個一石三鳥之計,只是這姓崔的是個蠢貨,他眼裡只有漢王和太子,以為天下人皆可招惹,但他沒想到這次招惹了你”

    “聽說事發後崔豐喜滋滋跑回王府邀功,漢王當時嚇呆了,二話不說叫人把他吊起來狠抽了一頓,然後趕緊備車馬進了東宮,與太子商議許久後,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崔豐殺了滅口直到後來,子正兄為救丈人把水攪渾,原本毫無證據毫無破綻的一樁案子,而你卻從那位刑部侍郎下手,甚至不惜反過來栽贓陷害,連太子和漢王都沒想到你居然會出這一招,事情鬧大了,刑部侍郎韓由下獄,此案上達天聽,大理寺卿孫伏伽親審,太子和漢王也急了,他們察覺到若再不收手,很有可能引火焚身,原本他們想派人殺韓由滅口,但孫伏伽似乎也察覺到韓由在此案中舉足輕重,派了重兵保護他,旁人無法接近,後來太子只好退而求次,控制了韓由的家眷,並派人傳話進監牢,不准韓由亂說話”

    李素臉色有些難看,沉默許久,長歎道:“沒想到如此大案,如此奇冤,竟是一個蠢物無意中所為,太子和漢王只不過在後面收拾爛攤子罷了”

    李泰笑道:“沒錯,他們也是被崔豐所牽累,誰也料不到一個蠢貨幹出的事情,竟連累了這麼多人,太子和漢王怕是將他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然而二人既然出手收拾了爛攤子,就不得不一路做下去,越出手越錯,越錯越要掩蓋,最後錯得越多,此案上達天聽,陛下嚴旨追查,太子從去年到如今,父皇本就處處冷落無視,若真被孫伏伽查出點什麼,恐怕東宮之位就真的哈哈!”

    李素也笑了兩聲,接著笑容忽斂,一臉狐疑地看著李泰。

    “殿下對此事知之甚詳,幾乎連每個細節都清清楚楚,你是怎麼查到的?或者說此事幕後真凶其實根本就是你?”

    李泰聞言渾身肥肉忽然一抖,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李素甚至親眼看到他臉上身上漾出一圈圈的肉波。

    “李素,長安城裡皆雲你是個混帳,從來不說人話,本王一直將信將疑,今日看來,你何止不說人話,簡直聲聲皆是犬吠!你若再誣本王,信不信我與你血濺五步!”李泰一臉悲憤,咬牙切齒地道。未完待續。
skyeye9999 發表於 2016-8-6 00:34
第六百四十三章 庶子直諫

    李素斜眼看著李泰。

    什麼叫“從來不說人話”?偶爾不說人話好不好?大部分時候還是很真誠的。

    若不是抽王爺可能會有麻煩,李素真想一巴掌甩過去,讓這個大胖子清醒清醒。

    所以說,主要是大家不太熟,人為什麼都渴望交朋友?就是因為交到朋友後能夠盡情釋放心中的惡魔,想抽的時候一巴掌甩過去,不必假模假樣的客氣。

    “殿下恕罪,臣向來小心謹慎,有些話不能不說在前面,若無法解惑,心中終究有個疙瘩,殿下與我的合作難免會互相猜疑,所以趁著合作之前,咱們把所有的疑問都解決,合作起來彼此心無芥蒂,殿下覺得呢?”

    李泰聞言臉色稍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我在長安多年,又是皇子身份,偌大的長安城裡怎麼可能沒有耳目?有些人自以為做事天知地知,卻也瞞不過我。”

    李素恍然。

    沒錯,李世民生的十幾個皇子,除了李治外,基本沒有好東西,都不是簡單角色,尤其是李承乾李泰這些有希望奪嫡的皇子,更是不簡單,麾下不僅籠絡了一大批幕僚謀士和中層將領,想必也各有各的情報網絡,跟他們的情報網絡相比,王直那點勢力委實不夠看了。

    想追查一樁長安東市發生的兇殺案,對這些皇子來說實在是殺雞用牛刀了。

    李泰很有誠意,很懂得“欲取先予”的道理,為了與李素達成合作,李泰竹筒倒豆子把他所知道的全說了,很痛快很乾脆。

    不得不說,李素對他的舉動很有好感,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這麼愉悅,彼此不需要太多廢話,首先明確自己想要什麼,然後再想想自己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兩相利弊權衡之下,合作或是不合作,很容易抉擇。

    然而,直到此刻,李素還是對李泰所說的一切持保留態度。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並不傻,不可能別人說什麼自己就全信了。太容易相信別人的人,運氣好的話,一輩子庸碌無為到老,運氣不好的話,活到一半就會稀裡糊塗被人種進土裡。

    李泰不知道此刻李素心中所思,該說的都說完後,李泰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等待他的回應。

    真相已經水落石出,幕後主使也鎖定,剩下的,便是李素的選擇了。

    是選擇忍氣吞聲揭過此事,還是狠狠報復回去,全在李素的一念之間。

    李泰比李素更焦急,若論仇恨,他與太子的仇恨深得多,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明眼人都知道,李承乾和李泰無論誰繼承皇位,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幹掉對方,當年的仇恨,未來的現實,他們都絕不容許對方活下去給自己添麻煩。

    所以李泰拉李素合作的心情,比李素本人要急切得多,除掉李承乾,他李泰就是獨一無二的皇位繼承人,李世民不會再有第二個選擇。

    大殿很安靜,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李泰肥臉上堆滿了笑,神情不慌不忙,可眼裡卻不時閃過一絲焦躁之色。

    他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許多年了,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住!

    李素面無表情,垂頭看著自己的手。

    手很乾淨,白裡透紅,泛出健康的光澤,指甲修剪得很短,每一個毛細孔都是那麼的潔白晶瑩,像上天精心打造的傑作。

    不知等了多久,李素忽然抬起頭,朝他一笑。

    “殿下,今日恕我無法給你答覆,先小人後君子,殿下今日所說的一切,我需要驗證過後才能決定,畢竟咱們要幹的,是一樁大事,足以震驚朝堂,撼動天下的大事!”

    李泰涵養不錯,聞言也不失望,反倒露出讚賞之色。

    “子正兄行事果然小心謹慎,難怪年少便已名動天下,確有不凡之處,此事本該徐徐圖之,我不急,等你證實之後,泰再與兄開懷一醉,如何?”

    李素笑著起身,行禮:“素敢不從命。”

    東宮。

    李承乾最近的日子過得很不好。

    所謂“太子”,其地位應該是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可李承乾並未覺得自己的地位有多高,尤其是經過去年刺殺李道正之事後,李世民忽然就對他寒心了。

    做下如此惡劣的事,李世民把他抽個半死也不過分,可令他忐忑的是,父皇居然一個字都沒說,不打也不罵,甚至連面都不願見。

    隨後宮裡傳出重賞李泰的消息,不僅增加了李泰的儀仗規模,而且還允李泰弘文館講學。

    這個信號太明顯,太強烈了,李承乾打從心底裡感到惶恐,害怕。

    從出生到現在,李承乾的命運已註定,不是尊崇之極,便是命喪黃泉,沒有第三條路走,太子若能順利當到李世民駕崩,他繼承皇位自然是天經地義,若太子之位被廢黜,換了李泰當太子,李承乾的命必然保不住了,李泰即位後不會容許他這個仇人活下去的,什麼君臣義,什麼兄弟情,在敏感的皇位歸屬問題上,全是可笑至極的幻象。

    半年未見過父皇了,每次在殿外求見,過不了多久,宦官便扔出冷冷的一句話:“陛下貴體欠安,著太子殿下回東宮讀書向學,不可懈怠。”

    半年來,李承乾每天的心情都在煎熬中度過,父皇的冷漠,兄弟的咄咄相逼,朝堂和民間越來越不利的傳言,李承乾幾乎快崩潰了。

    年初,大唐四道雪災,數十萬難民湧向長安,李承乾當時心中暗喜,歷朝歷代的規矩,國有大災,太子須代天子巡幸安撫萬民,一來代表皇室收撫民心,二來無形中豎立太子的威望,為將來登基打下良好的聲望基礎。

    可是令李承乾絕望的是,長安城外數十萬難民聚集,父皇和三省六部忙瘋了,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連接幾道聖旨,著令其代朝廷出面安撫難民,可是,李世民卻偏偏沒想到他這個太子,大家一團忙亂心急如焚時,李承乾卻仍在東宮內終日幽閉,不知年歲。

    受此打擊之後,李承乾心態也漸漸變化了,朝著更暴戾更殘虐的方向扭曲,終日縱情聲色歌舞,飲酒作樂,興起時甚至虐殺宮人以娛己,心中有種不計後果放縱的快感,典型的自暴自棄。

    可惜的是,東宮並非他李承乾的後花園,除了侍侯他的宮人宦官之外,東宮還有許多屬官,少詹事,左右庶子,教授師傅等等,他們的存在,令李承乾不得不稍斂放縱。

    今日李承乾又醉了。

    從開春到現在,李承乾基本每日都大醉一場,太子殿下就算喝酒,也喝得非常有格調,酒宴必有各色美女歌舞助興,左擁右抱歡謔聲色,直到最後醉到一頭栽倒,這一日便算過去了。

    此刻的李承乾已喝得有點多了。

    身著素色長衫,面若冠玉的稱心眉頭輕蹙,幽幽地注視著他,見李承乾已搖搖晃晃,稱心終於忍不住勸道:“殿下今日已盡興了,不如罷宴歇息可否?”

    李承乾醉眼通紅,聞言哈哈一笑,長臂一伸,便將稱心摟進懷裡,笑道:“吾為一國儲君,當縱橫天下,萬邦望塵拜服,世間諸事,孰不可為,弗不可為!為何如今孤欲多飲幾盞酒亦不可得?稱心,你向來心思靈慧,你來教孤,此為何故?”

    稱心被他摟在懷裡,神情卻不見以往的嬌羞,反而愈發憂慮。

    “殿下,奴請殿下奮起,不可自甘沉淪呀,縱使天下人棄了殿下,可殿下不可自棄,您若自棄,還有誰能挽回如今的劣局?”

    稱心說著,杏眼忽然泛起了淚花,垂下頭輕聲啜泣起來。

    李承乾沉默,忽然歎了口氣:“名利,權勢,這些東西豈是奮起便可得乎?稱心,孤走錯了一步,這一步錯得太遠了,回不來了,父皇和朝臣亦棄我了,沒人能挽回,誰都不能”

    稱心急道:“終歸有希望的,殿下莫忘了,您是嫡長子,是皇位的不二之選,陛下不可能真的棄你而取魏王泰,當年玄武門時有了那件事,陛下不可能輕易廢長立幼,而招天下人離心,如今陛下對您的冷落,只不過想打磨您的性子而已,只要殿下言行端正,陛下終有重新接納您的那一天”

    李承乾怔忪片刻,接著大笑:“父皇不會廢長立幼?稱心,你太小看我的父皇了,他這一生,什麼事情幹不出來?連親生手足都可下手殘殺”

    “殿下慎言!”稱心大驚,急忙打斷了他的話,一隻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李承乾一驚,隨即馬上小心地環顧左右四周,然後松了一口氣。

    東宮,不是李承乾的東宮,而是李世民的東宮,在這東宮裡,不知藏著父皇多少耳目眼線,剛才這番話若被別人聽到,那後果簡直

    垂頭感激地看了稱心一眼,李承乾動情地道:“稱心,還是你最好,這世上唯你一人真正牽掛我,真正為我著想,我能得你,實是畢生之幸”

    稱心扭過頭,輕聲道:“奴只望殿下不再自棄,縱死亦無憾。”

    李承乾緊緊抱住他,失神般呢喃道:“稱心,稱心,孤只剩你一人了,天下不負我者,亦只有你一人了”

    稱心縮在他懷裡,白玉般無暇的臉上,兩行哀怨愧疚的淚水順腮而下

    殿內宮燈搖曳,一陣微風伴隨著腳步聲吹拂而入。

    緊緊抱在一起的二人猶不自覺,卻聽一道炸雷般的暴喝聲平空傳來。

    “媚言惑上的妖孽,老夫今日必殺之!”

    李承乾和稱心大驚,仿佛被驚醒了春夢,二人直起身,卻見東宮少詹事,太子左庶子張玄素一臉怒色,手中拎著一根兒臂粗的木棒,急步朝二人沖來。

    “張卿且慢!何故大怒?”李承乾驚道。

    張玄素揚起木棒遙指稱心,怒道:“殿下沉迷男色,不思向學進取,每日只知縱酒聲色,太子乃國之儲君,如今竟墮落至斯,臣若不誅殺這妖孽,他日臣必將被陛下與國人唾駡萬世!殿下且讓開,待臣誅殺此獠後再與殿下謝罪!”

    說完張玄素狠狠一棒朝稱心頭上揮落。

    李承乾和稱心驚惶避開,三人圍著矮桌轉起了圈,張玄素的木棒不時揮舞,追趕中難免失了準頭,連李承乾都挨了好幾下。

    “張玄素,你好大膽子!君前失儀,可知罪否!”挨過幾下後,李承乾也怒了。

    張玄素仰天哈哈大笑:“待殿下他年登得大寶後再說君前失儀的話,如今殿下東宮之位岌岌可危猶不自知,反而終日沉迷酒色,自甘墮落,殿下這般模樣,全是你身邊那媚上的妖孽所致!臣身為東宮左庶子,罪不可恕,今日便結果了這妖孽,明日在陛下面前一頭撞死謝罪便是!”

    見張玄素一臉悲憤決絕之色,李承乾不由驚惶萬分:“張卿且住!孤知錯了還不行麼?孤願振作,孤願奮起,張卿莫再與稱心計較了!”

    你追我趕半天,張玄素約莫也累了,手執木棒杵在地上,大口喘息不已。

    三人喘了半天,張玄素緩過勁來,指著稱心道:“殿下若真心振作,先把這邪媚妖孽逐出東宮,所有豢養的歌伎舞伎也逐出東宮,從此潛心讀書,苦學帝王之術,臣願傾畢生之力助殿下改邪歸正,否則,殿下這等模樣,臣也不知該如何辦了,只能向陛下面稟,請辭東宮左庶子一職。”

    一聽說要將稱心和歌舞伎都逐出東宮,李承乾臉上頓時露出反感之色。

    越墮落,越快樂,久已疏懶沉淪的李承乾,心態跟以往已完全不同了,更何況他與稱心這幾年情誼越來越深,讓他把稱心逐出東宮,他怎麼捨得?

    見李承乾臉上生硬的表情,張玄素的心也沉入了穀底,淒然歎了口氣,泣道:“殿下竟欲為了這個妖孽而棄天下,臣夫複何言!”

未完待續。
V123210 發表於 2016-8-7 10:24
第六百四十四章 暗中查證

    張玄素的來頭不小。

    能被李世民任為東宮屬臣的人,資歷絕不簡單。

    東宮是社稷之本,輔佐太子的工作相當於農民插秧,收成是好是壞,全看開春插秧的工作細不細緻,所以東宮屬臣的人選非常重要,他們與太子朝夕相處,對太子的性格的潛移默化有著最直接的影響,所謂“近墨者黑”,如果李世民派個二流子去當東宮屬臣,若干年後,大唐就多了一個二流子儲君,而且是超級二流子,破壞性非常大。

    張玄素原本不是李世民這邊的人,隋朝末年,天下大亂,張玄素原本以隋臣自居,好不容易等到隋煬帝死了,張玄素沒了忠心的物件,於是只好選擇站隊,然而他的運氣實在太差了,站隊站錯了地方,不小心投到了竇建德的麾下,還沒有風光兩年,竇建德被李淵滅了,於是張玄素只好繼續站隊,終於歸順了大唐。

    李家父子還是很賞識他的,因為張玄素確實是治世之才,事實上張玄素歸順大唐後也很爭氣,沒讓李世民失望,李世民剛登基,張玄素便疏陳國事,進諫了許多有用的治國之策,李世民表示很滿意。

    當然,張玄素的脾氣火爆也是朝野盡知,貞觀四年的時候,李世民打算修洛陽宮,當時張玄素幹了一件和李素同樣的事,那就是上疏諫止,奏疏中的語氣甚至都跟李素的阿房宮賦大同小異。

    “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及乾陽畢功,隋人解體。”

    話說得很文雅,但意思卻很粗暴,大意就是,你要修宮殿你儘管修,修完就亡國,前面那麼多反面教材擺在那裡,你瞎啊。

    李世民的反應也和當初看到阿房宮賦一樣,不負眾望的勃然大怒,當場拍案而起,指著張玄素說,你不怕我把你剁了嗎?張玄素淚流滿面說,來啊,互相傷害啊

    於是李世民決定傷害他,正要下旨把他剁了時,大唐著名攪屎棍魏徵跳出來了,諫道:“陛下,不能剁!”

    於是李世民決定不剁他了,很隨和的皇帝。當然,可能主要是害怕魏徵那種碰瓷式的無休止的糾纏。

    經此一役,張玄素出名了,成了貞觀朝裡僅次於魏徵的忠直諫臣,和魏徵的愛好一樣,大家都喜歡挑戰李世民的底線,喜歡看到到底忍到什麼時候才會把自己剁了,撩妹撩漢算得什麼?撩終極大才是人生中無可比擬的爽點。

    後來,李世民終於受不了了,終極也是有尊嚴的,忍魏徵這一根攪屎棍已經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了,兩根的話,朝堂該臭成啥樣。

    於是李世民把張玄素踢去了東宮,任為太子右庶子兼少詹事,後來又加封他為銀青光祿大夫,實可謂榮寵之極。

    李世民扔給他的唯一一件差事,就是好生教導太子,使之謙遜有禮,恭良向學,可惜,李承乾這個副本比李世民這個還難刷,張玄素努力了很多年,仍不可遏止地看著李承乾越來越自甘墮落。

    一切的反常皆事出有因,張玄素這半年也已到了爆發的臨界點了,今晚看著李承乾抱著稱心在東宮內謀醉,一副自暴自棄不知悔改的樣子,張玄素終於受不了了,這才有了執棒追殺稱心的一幕。

    當然,所謂“追殺”,也只是做個樣子,最基本的君臣禮儀張玄素還是不敢忘的,打殺稱心或許不敢,但把稱心打出屎來卻毫無壓力,今晚張玄素鐵了心要喚醒李承乾,行霹靂手段亦是另一種形式的勸諫。

    但是,李承乾當真了。

    殺氣太逼真,李承乾不能不信,這個時候他很確定張玄素是真對稱心起了殺念。

    稱心嚇得花容失色,瑟縮躲在李承乾身後,李承乾這時也終於像個男人似的,勇敢地護著稱心的周全。

    看著二人患難相依情比金堅的模樣,張玄素索然嘆了口氣。

    這太子無藥可救矣!

    身為東宮屬臣,坊間朝堂的傳聞他知道得最清楚,李家父子之間如今冷漠疏離到何等地步,他也最清楚,越是清楚,便越感到憂心如焚,他察覺到危機迫在眉睫,這個時候如果太子拼命補救,修補父子情分,或許事可為,若像現在這般破罐子破摔,陛下心中的易儲之念恐怕愈發強烈,待最後對太子徹底失望寒心,易儲之心已定,那時太子無論多麼努力的亡羊補牢都無濟於事了,另一任的儲君人選十有**是魏王泰,若將來魏王泰登基,李承乾這個曾經的廢太子還有活路嗎?

    然而,眼前這位太子殿下似乎已完全不在乎太子之位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失去太子之位後的下場將會多麼可怕?

    盯著神情惶然的李承乾,張玄素長長嘆了口氣。

    “殿下乃社稷之本,你若自棄,天下臣民怎能不棄?你的父皇是古往今來少有的聖君明君,他為你創下了如此偉大的基業,殿下若不自珍自愛,有何顏面繼承這偌大的江山?”

    李承乾經過剛才的慌亂後,這時也冷靜下來了,越冷靜越覺得剛才被侮辱了,盯著張玄素的眼神已多了幾分凶光。

    “敢問張卿,我這個太子還能當多久?你能回答這個問題嗎?”

    張玄素語滯。

    這個問題除了李世民,誰也無法回答。

    李承乾冷笑:“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或許酒醉擁色,明日安知不會鋼刀加頸,張卿之諫,我縱納之,於事何益?”

    張玄素忽然怒了,大聲道:“那也不能失行喪德!殿下終日沉迷酒色,無故杖斃宮人,不僅荒淫,而且殘虐,此非人君之道也!殿下,從明日起,臣將會監督殿下的一言一行,但有言行失當之處,臣必將直諫!”

    頓了頓,張玄素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沉聲道:“殿下,危機已迫在眉睫,若繼續沉淪下去,你失去的不僅僅是東宮之位,你我君臣多年,臣現在要保你的命!保你的命,你明白嗎!快醒醒吧!”

    再惡狠狠瞪了稱心一眼,張玄素拂袖離去。

    大殿內,李承乾和稱心仍抱在一起,看著張玄素的背影消失在廊外,李承乾目光復雜,臉色難看。

    良久,稱心輕聲道:“殿下,張玄素雖說言語刺耳,可奴看得出,他對殿下一片忠心,他說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奴求殿下納諫。”

    李承乾重重哼了一聲:“納諫?納這個無君無父之人的諫?稱心,你昏頭了嗎?剛才他在東宮駕前失儀,手執凶器放肆無禮,這等逆臣,孤有朝一日非殺了他不可!”

    稱心被李承乾這番毀三觀的話驚呆了,愣愣看著他許久,一顆心卻彷彿沉入了冰窖中。

    太平村。

    李素和王直蹲在河邊,一人一根釣竿,呆呆地注視著緩緩流淌的河水。

    “大夏天的,把我約到這裡釣魚,王直啊,你越活越回去了”李素盯著河水,輕輕嘆息道。

    王直撓撓頭:“你平日不是喜歡釣魚嗎?”

    李素淡淡道:“首先,我釣魚是選在秋冬,而不是這種熱死人的天氣,看看我的臉,這是一張多麼白淨無暇的臉啊,被太陽一晒,你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嗎?”

    “會出汗”

    “你豬腦子啊,會晒黑啊!”李素狠狠瞪了他一眼:“晒黑了你賠錢不?其次,我釣魚一般是東陽在旁邊陪我,知道你陪我和她陪我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嗎?”

    王直懂了:“她長得比我迎人。”

    “何止迎人,簡直雲泥之別,她是雲,你是泥,浮在雲層裡和裹在一堆爛泥裡,你覺得哪一種更令人愉悅?”

    王直愁眉苦臉道:“要不咱們回去?”

    李素又嘆了口氣:“一件事本來就錯了,還半途而廢,簡直是錯上加錯,還回什麼?我已經被晒黑了,繼續釣吧。”

    王直咧嘴呵呵一笑,說起了正事。

    “你說過要查證魏王的話,我這幾日叫人在長安城裡查過了,漢王府確實曾經有一個名叫崔豐的管事,此人橫行霸道,無惡不作,聽說有幾次還鬧出了人命,都跟他有關,雍州刺史都傳喚過他幾次,後來不是證據不足被放出去了,就是不敢招惹漢王,只好不了了之”

    李素皺眉:“果然有此人?一個王府管事竟橫到如此地步,整個長安城都沒人敢治他?”

    “說真的,沒人敢治,主要是他後面的靠山太硬了,漢王可是高祖皇帝陛下之子,與當今皇帝是異母兄弟,當今陛下若不吱聲,誰敢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治他?所以崔豐仗著漢王的勢,這些年確實幹了不少禽獸不如的事,還偏偏過得很滋潤。”

    李素嗯了一聲,道:“這個崔豐跟黃守福之間,果真因店鋪而生了仇怨嗎?”

    王直點頭:“這一點我也證實了,確有仇怨,聽說去年二人有過爭吵,後來崔豐差點動了刀子,而黃守福也是個要錢不要命的,被崔豐逼到那份上了,情願把店鋪賣給你丈人也不願送給崔豐,二人的仇怨自從你丈人買下店鋪後便徹底打了死結,再也無法化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8-8 00:08
第六百四十五章 扳倒東宮

    其實早在離開魏王府之前,李素便大抵清楚,李泰所說的八九不離十了。

    皇子有皇子的傲氣,尤其是李泰,書讀得最多,更是傲氣得鼻孔朝天,他不會說這種一戳就穿的謊言來降低自己的格調。

    王直親口證實後,李素心裡更有數了。

    魏王沒說假話,那麼,此案的幕後主使多半跟漢王脫不了干係了。

    王直舔了舔乾枯的嘴脣,接著道:“說到黃守福莫名中毒而亡,此事確實發生得蹊蹺,剛開始時黃家的家眷一口咬定,當日黃守福除了喝茶,沒進任何水食,後來莫名其妙翻了供,改口說是喝了蔘湯,而且刑部仵作就那麼恰到好處的發現蔘湯裡面有相沖相剋的藥渣,此事反來轉去,是黑是白全在黃家的家眷一張嘴裡,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丈人出獄以後,我對黃家的那些家眷十分懷疑,於是派了手下接近黃家的下人,下人什麼都不敢說,但可以肯定一點,黃家自從黃守福死後,氣氛很壓抑很低迷,那些婦孺老人孩子們不知道在害怕什麼,主人們不出家門半步,下人還常能聽到內院有哭泣聲,哭的卻不是死去的黃守福,似乎……對某人或某事非常畏懼。”

    李素點點頭:“多半是被人挾持了,這樁案子裡,家眷們的證詞很重要,如果有人在背後以性命相威脅,那些家眷只能乖乖照辦,這也就是此案逆天反轉的關鍵所在了,一切全在幕後之人的掌握中,他要一個怎樣的結果,便會有怎樣的結果。”

    王直看了他一眼,接著道:“後來那個漢王府的崔豐,我派人左打聽右打聽,案發後便沒人再見過他了,若魏王所言不虛,崔豐怕是果然被漢王下令滅口了……”

    長長舒一口氣,王直道:“總之,我打聽到的訊息,與魏王所言大致相同,我想,魏王應該沒有騙你。”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確定此案的源頭是崔豐和黃守福的私人恩怨,漢王和太子剛開始並不知情?”

    王直道:“開始的原因確實是因為那家店鋪,崔黃二人的爭執從去年便開始了,你丈人只是運氣不好,誤打誤撞牽扯進了他們的恩怨,崔豐原本對黃守福已起了殺念,把罪名栽到你丈人頭上是因為他知道你和太子有仇怨,此舉為了向漢王邀功,所以從黃守福喪命到你丈人下獄,皆是崔豐個人所為,漢王和太子應該不知情,直到後來崔豐在漢王面前邀功時,漢王才知惹上你了,可是錯已鑄成,難以挽回,漢王和太子商議過後決定將錯就錯,於是後來長安城裡針對你和你丈人的流言,以及朝堂傳出來的種種不利的風聲,這些恐怕就是太子的手筆了,太子如今雖然被陛下冷淡,可是太子陣營裡的朝臣仍不少,許多朝臣都願意為太子搖旗吶喊的。”

    李素點頭。

    好了,一樁沒頭沒腦的案子,經過一層層抽絲剝繭後,整個真相終於漸漸浮出水面,並且被證實。

    漢王,太子。

    不論事情的起源與他們有沒有關係,李素已將他們鎖定為敵人。

    對敵人不能心軟,自己原諒他們也不會得到他們的感恩,反而會認為是畏懼,所以,相比聖母式的原諒,李素更願意一刀子捅過去。

    以直報怨,才是男兒本色。

    李素眼中閃過一道莫測的光芒,喃喃道:“他的下場……也該是今年了,我沒有改變什麼,只不過幫忙推了一把而已……”

    目光回到靜靜流淌的河面上,釣竿的浮標在不停顫動沉浮,有魚兒咬鉤了。

    李素熟練地一扯釣竿,一條巴掌大的鯽魚被穿在鉤上,身軀急速地扭動掙扎。

    將魚鉤從魚嘴上取下,李素看了看它,隨即手一揚,將魚兒扔回水裡。

    王直睜大了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李素笑道:“太小,讓它再長肥一點,待到秋天再下鉤,相信它還會咬上來的。”

    王直呆呆地點頭,總感覺這句話有點深奧,卻不明白他到底有何意指。

    “現在真相水落石出,你打算怎麼辦?要不要報復回去,給太子一個教訓?”王直問道。

    李素古怪地一笑:“教訓?可不止是教訓了,總不能讓那位太子殿下養成習慣,覺得我是個軟柿子,什麼時候想捏就來捏幾下,柿子也是有尊嚴的……”

    王直苦惱地道:“你說話能更直白點嗎?你知道的,我……數錢數到一百以上就必須請人幫我數了。”

    李素嘆了口氣,道:“好,我就直白點說,打蛇不死,反受其噬,這個道理你明白吧?所以,如果蛇咬了你一口,你該怎麼辦?”

    “找大夫……”

    李素翻了個白眼:“錯,先弄死它,再找大夫。”

    王直恍然:“明白了,蛇就是太子,所以你想弄死……”

    話沒說完,王直兩眼徒然睜圓,倒吸了口涼氣,神情變得極度震驚,指著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想弄死……太子?”

    李素眨眨眼,好奇地朝他的下三路打量過去。

    王直趕緊捂襠:“你看啥?”

    李素同情地道:“嚇到你那顆脆弱的小心肝兒了?緊張嗎?害怕嗎?嚇尿了嗎?”

    王直臉色有些蒼白,緊張地四下環顧以後,壓低了聲音道:“你瘋了?你有那個本事弄死太子嗎?人家可是儲君,就算陛下最近冷落他,畢竟也是陛下的親兒子,更何況,太子在朝中不知多少黨羽,而你只認識那些從不參與政事的老將軍,你弄死他能有多大把握?”

    悚然一驚,王直失聲道:“莫非你想刺殺他?”

    李素笑嘆道:“說你腦子不靈醒吧,偏偏想象力很豐富,我活得如此安逸自在,沒事刺殺他,我找死麼?所謂‘弄死’,不一定非要把他種進土裡,其實只要把他從太子的位置上推下去,他基本就跟死人差不多了,放心,肯定活不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王直額頭冒汗,眼皮直跳,死死盯著李素半晌,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於是……王直更害怕了。

    這幾年陪著李素確實幹過一些無法無天的事,王直的膽子也越練越肥了,可是,扳倒太子這麼刺激的事,他還是覺得很害怕,李素沒猜錯,此刻他確實有一股深深的尿意……

    “李素,你可想清楚了,這可不止是掉腦袋的事,若然事敗,可是要誅滅九族的,你要動的人可是太子呀!更何況,你怎麼動他?論錢財論權勢論親疏,他哪樣不比你強,正應了你當初說過的一個文雅的詞兒,什麼螳螂的手臂要攔個什麼東西,啪嘰被碾得稀碎……”

    李素苦笑嘆氣:“那個詞兒叫‘螳臂當車’……王直啊,你說你在長安東市每日閒著也是閒著,為何不多讀點書呢?再說,你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真的好嗎?我哪點像‘螳臂’了?”

    王直苦著臉道:“要不,你現在回家睡一覺,睡醒了約莫就清醒了,你如今不大不小也是縣侯,且不論我的手下,就說如今的酒坊,香水作坊,還有你家老爹和婆姨,還有上百口子部曲,都指著你一人吃飯呢,你一個決定會影響很多人一輩子的,凡事還是三思而行吧……”

    李素搖頭:“話既已出口,我自然已經思之再思了,不論從我和太子的恩怨來說,或是為我和李家日後的興衰榮辱,以及這麼多指著我吃飯的人,扳倒太子已是一件勢在必行的事了,這個念頭幾年前我便有了,只是那時火候和時機都不成熟,如今看來,火候應該差不多了……”

    王直嘆氣:“你真想好了?”

    李素笑看著他:“你若覺得害怕,可以不參與此事,收拾錢財細軟先離開長安,過一陣待此事塵埃落定你再回來,如何?”

    王直一呆,接著臉孔迅速漲紅了:“你當我慫了?當我是孬種?我王家兄弟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要辦這麼大的事,身邊正缺人幫襯,你覺得我會不講義氣跑掉?”

    李素垂頭,看著河水流淌,淡淡地道:“我也不瞞你,此事火候雖已足夠,但是,仍有不小的風險,正如你所說,若然事敗,是誅九族的大罪,王直,你我兄弟不說假話,你心中若有一絲一毫的不願或膽怯,你就必須離開長安,暫時避開……”

    王直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道:“我怕個屁!我和兄長這條命早在打鬆州時就該埋在那裡了,如今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咱們兄弟一起幹過多少大事?從收復鬆州到死守西州,從幫你裝神弄鬼到培植長安城裡的勢力,哪一件事不是在鬼門關前晃盪?再加上這一件又何妨!”

    李素欣慰地笑了,站起身使勁拍了拍他的肩:“我沒看錯你,你是條漢子,這一次,我們兄弟齊心,再幹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

    王直也哈哈大笑,笑聲蒼勁豪邁,聲震雲霄。

    李素笑道:“你們把命交到我手裡,我絕不會拿你們的命冒險,這一次我會謀定而後動,更何況,打先鋒打前陣的人,並不是我,有人比我更急,且讓他衝鋒陷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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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6-8-8 21:14
第六百四十六章 謀而後發

    李素行事向來非常謹慎。

    雖然對這個曾經陌生的年代越來越熟悉,然而,這裡畢竟是一個人治大於法治的社會。

    “人治”二字看著簡單,其實是個很可怕的字眼。

    人治是君臣之治,社會等級森嚴,絕大部分人生下來就是被統治的,而小部分人投胎技術高明,生下來錦衣玉食,坐享祖輩父輩的恩蔭,他們什麼都不用幹,也不需要立什麼功勞,偏偏卻能夠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統治絕大部分人。

    君臣之治,便是人治,它有法律,有規矩,但這些法律和規矩是由君臣說的算的,而且變數很大,惹君臣不悅了也是罪,這種罪可大可小,小則重杖流放,大則身首異處,簡單的說,人治的意思就是,罰或不罰,殺或不殺,全在君臣的一念之間,至於法律,他們可以當作沒看見。

    李素也害怕人治,他怕自己某天干了一件壞事,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卻被一刀砍了腦袋,連講道理都來不及。

    尤其是,他現在要做的事情,連考慮都不用考慮,絕對是一件足夠砍一百次腦袋的驚天大事。

    以李素謹慎的性格,這種事他絕不會像個傻子一樣衝鋒陷陣當急先鋒的。

    當急先鋒的另有其人,當然非魏王殿下莫屬了。

    想把太子一腳踹下去啊?想當新一任的東宮太子啊?想等你父皇蹬腿後堂堂正正繼承大唐江山啊?

    可以啊,但沒有付出,哪來的收穫?或許魏王能哄騙別人給他當槍使,也或許別人自己犯賤心甘情願給魏王當槍使,但李素絕不是這種人。

    大家都是聰明人,要付出什麼,想要得到什麼,幾乎不必把話說透,彼此一個基情滿滿的眼神,大家心裡自然清楚了,魏王自己也清楚,李素和他是同一類人,都是心思雪亮且慧眼如炬,大家合作可以,互相利用也可以,但是,大家在這次合作中地位是平等的,誰也不會給誰當槍。

    衡量利弊,權衡風險與收穫之後,李素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是個機會,徹底扳倒太子的機會,天時地利人和,還有李世民對李承乾越來越失望的冷淡態度,朝堂臣子們對李承乾如今自暴自棄的唾罵和指責,以及李承乾自己不爭氣,幹出來的種種劣跡……

    內憂外患,內外交困,李素所謂的“火候已成”,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差的就是一根導火索,一個引爆朝堂和天下的事件。李素不才,願意從背後抽冷子推李承乾一把。

    “王直,你現在回長安,好生約束手下,這段日子不要露頭,也不要到處瞎打聽,這件事你那些潑皮遊俠兒手下們摻和不起,明白嗎?”李素低聲叮囑道。

    王直點頭:“放心,最近我又學到一個新詞兒,叫‘打草驚蛇’,我絕不會打草驚蛇給你添麻煩……”

    “行了,莫賣弄你那點可憐的學問了,我都替你羞得慌……記住,一定要約束手下,你手下那些人,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動用,還有……”

    李素神情嚴肅,聲音壓得更低了:“還記得東宮的稱心吧?那個太常寺的樂童……”

    王直兩眼一亮,頓時露出色眯眯的噁心表情。

    李素嫌棄地嘖了一聲,這個表情很危險呀,王直以後是不是有改名叫“王彎”的傾向?

    “收起你那噁心的表情!你找機會親自見稱心,要他密切注意太子最近的言行和動向,隨時向你傳遞訊息……”

    王直點頭:“就這?”

    李素眨眨眼,忽然露出一抹壞笑:“順便再讓稱心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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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使起壞來非常壞,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那種壞。

    叫稱心辦的這件事,自然也不是什麼好事。

    東宮前殿外的花園裡,一聲慘叫劃破了幽靜的天空。

    李承乾衣衫凌亂,喘著粗氣,臉上泛起幾許不正常的潮紅,眼中不時閃過一道殘戾的凶光。

    他的手裡握著一柄劍,劍尖微垂,刃身沾滿了鮮血,在烈陽下折射出晶瑩如琥珀般的冷光。

    稱心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絕色的面容一片蒼白,微張著嘴,眼中露出驚恐的光芒。

    李承乾的衣衫下襬沾濺了斑斑血跡,他的腳下,靜靜躺著一名穿著絳紫衣裳的小宦官。

    宦官生得很白淨,年紀約莫十四五歲上下,人已斷了氣,失去了焦距和光彩的兩眼卻仍圓睜著,看著天空的浮雲,他的眼裡甚至還有一絲痛苦和不解之色未曾消逝。

    是啊,只是走路時拐過小徑,不小心撞到了太子殿下,太子便憤而拔劍,一劍刺中他的胸腹,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便永遠消逝於人世。小宦官直到死都不明白,為何只是輕輕一撞,便引來了殺身之禍,這個世界為何如此嚴苛無情?

    李承乾的喘息聲漸漸平復,眼中的殘虐之色不曾稍減,看著地上死不瞑目的小宦官,李承乾彷彿被那雙無神卻不解的眼睛刺痛了,忽然瘋了似的舉劍朝屍身又砍又戳。

    “你看什麼?你看什麼?賤婢活該死在貴人手裡,這就是世道!大唐太子,未來國君,孰不可為?死在我手裡是你的福氣,懂嗎?”

    瘋子般不知砍戳了多少下,那具屍身已被虐得像一灘爛肉了,李承乾這才罷手。

    稱心嚇得膽顫心驚,看著發瘋的李承乾,忽然發覺他好陌生,相比初遇時的溫文爾雅,如今的李承乾彷彿被惡鬼上身,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腦海裡彷彿又浮現今日上午見到那個神祕人的情景。仍是那條暗巷,仍是藏在陰暗無光處的身影,仍是那道令他又懼又驚的聲音。

    稱心很早便知道自己是一顆棋子,那個神祕的下棋的人似乎很少動用他,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下棋的人已經放棄他了,或許,他只是那人無意識落下的一步廢棋?

    可是,他終究不是廢棋,今日那神祕的人找來,稱心便知道自己終於被人派上用場了。

    高手下棋,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後而落子,他這個布在東宮身邊的棋子,怎麼可能是廢棋?
V123210 發表於 2016-8-10 00:36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六百四十七章 醉酒禍言

    臥底是個很複雜的職業,自古便有,如消耗秦國國力修水渠的鄭國,如被勾踐派到吳王身邊的美女西施等等,當然,三國蔣幹那個逗逼除外。

    稱心也是臥底。

    事實上,如果當初李素沒進太常寺,沒聽樂班奏樂,沒看見人群中如花似玉的他,如今的稱心恐怕還是太常寺一個小小的樂童,過著簡樸卻知足的日子,平凡,還有點小理想,過幾年再娶一房妻室,一生就這樣無風無浪地度過。

    可是,當李素看到他的那一刻起,稱心的命運從此改變了,他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他有了一個地位尊貴且特別寵愛他的男人,東宮裡幾乎所有的宦官宮女們都把他當成了妃子看待,可是,他過得並不快樂,他越來越壓抑,越來越痛苦。

    痛苦的根源不僅僅是藏在陰暗角落裡支使著他的神祕人,更痛苦的是,他與李承乾的畸戀越陷越深時,李承乾卻變得越來越陌生。

    殘忍,暴虐,無情,以前那個斯文有理的他再也看不見了,如今每天看到他時,不是酒氣熏天便是歌舞縱色,把東宮裡的宦官宮女當成牲畜般動輒殺戮,唯獨對他稱心,才能從他眼裡到看一抹真情流露,可是,這樣的真情卻無法遏制稱心骨子裡的寒冷。

    李承乾變了,稱心也變了。

    又愛,又怕,想留,又想逃。

    耳邊不斷迴盪著暗巷裡神祕人陰冷的聲音。

    “太子易位,便是你重得自由之時,賜你萬金良田,車馬儀程,從此隱姓埋名,做個平凡的富家翁,如春秋時的西施那般,可與范蠡歸隱山水間,此生無憂終老。”

    這是一句承諾,是對他餘生的補償。

    稱心苦笑,歸隱山水,多麼美好的日子啊,可是,這樣的日子真的屬於他麼?

    他只是一顆棋子而已。

    東宮花園裡,小宦官的屍身已不成人形了,李承乾執劍將他砍得血肉模糊,砍到累了,李承乾彎腰喘息不已,情緒宣洩過後,看著地上的一灘爛肉,李承乾露出了噁心的表情,轉身看到身後一臉懼意的稱心,李承乾皺了皺眉,隨即重重哼了一聲。

    “叫人來,把他擡出去葬了,此事不可宣揚。”

    說完李承乾一拂袍袖,渾若無事地離開。

    稱心呆呆地看著那具屍,良久,忽然彎腰,哇地一聲吐了起來。

    屍處理乾淨,李承乾照舊前殿開宴,貌美如花的舞伎們揮舞著長袖,在悅耳的樂聲中翩然扭動著婀娜的身姿。

    李承乾一手執盞,另一手摟著稱心,臉頰因醉酒而泛起潮紅。

    稱心強笑著為他斟酒,一盞接一盞,酒色撩人,李承乾醉意愈濃。

    “美酒,美色,人生長醉,大丈夫當如是也!”李承乾放浪大笑。

    稱心強笑道:“殿下今日興致高昂,奴為殿下高興。”

    李承乾摟著稱心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嘴裡噴著濃濃的酒氣,打了個酒嗝兒,醉眼迷離地道:“稱心,待孤繼大統之日,孤封你做皇后,那個太子妃蘇氏毫無樂趣,只知喋喋不休勸我這個勸我那個,跟東宮那幾個老匹夫一個德行,孤若即位必廢了她!還是孤的稱心最解人意,孤立你為後”

    稱心聞言心尖兒一顫,隨即苦笑道:“殿下,您真的醉了,回寢殿歇息可好?”

    李承乾哈哈笑道:“絲竹悅耳,歌舞翩躚,孤何醉之有?稱心,莫壞了我的興致!來,酒滿上!”

    稱心幽幽一嘆,執壺為他斟滿了酒,秋波般的眼眸不經意似的朝殿外廊下瞟了一眼。

    廊下,一道瘦削的身影靜靜立於牆後,宮燈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裡,灰色的袍袖不小心露出了一角,可大醉中的李承乾並未現。

    稱心一眼瞟過,神情猶豫了片刻,最後暗暗一咬牙,堆起了如花般的笑靨,端杯朝李承乾敬道:“奴為殿下賀,他日殿下若承繼大統,只盼您莫忘了與奴這幾年的情分”

    李承乾一口飲盡,大笑道:“如何能忘,放心,孤絕不負你,百年前有個陳朝,陳朝文帝獨寵韓子高,二人恩愛如膠,日夜相伴,文帝曰他日必封其為皇后,哈哈,男皇后陳文帝有此氣魄,孤豈能讓他專美於前?他能做的事,孤也敢做!稱心,待孤坐上那個寶座,你便是孤的男皇后了。”

    稱心眉梢微動,垂頭輕聲道:“奴謝殿下寵愛,只不過奴畢竟是男子,封為皇后怕是驚世駭俗,朝中忠直之臣甚多,殿下縱為天子,恐怕也不能隨心所欲呢,殿下對奴的寵愛,奴領受並感激,但請殿下萬莫當真”

    李承乾呆了一下,接著大怒:“你不信我?不信我將來封你為皇后?”

    稱心露出惶恐狀,強笑著為他斟酒:“殿下莫惱,來,奴敬殿下,請殿下滿飲”

    李承乾藉著酒勁,赤紅著眼道:“莫把話扯遠了,稱心,待到孤即位之時,你便知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什麼忠直之臣,世間黑白曲直,全在他們一張嘴皮子裡”

    打了一個冗長的酒嗝兒,李承乾身軀已有些搖晃,卻冷哼道:“我作天子,當肆吾欲,有諫者,我殺之,殺五百人,豈不定?忠直之臣?哈哈”

    這句千古有名的混帳話說出口,稱心幽幽一嘆,垂頭不再一語。

    好了,神祕人給他的任務已完成,他要的就是這句話,而殿外那道身影等的也是這句話。

    李承乾話音剛落,殿外廊下便傳來一道怒哼。

    “太子殿下,你太過分了!昏聵殘暴至斯,豈可為君!”

    一聲暴喝,打斷了殿內絲竹歌舞的旖旎氣氛,殿內無論樂師,歌伎舞伎全都停下,一臉愕然地朝殿外望去。

    大殿門外,一身灰袍的太子左庶子張玄素立在門檻外,一臉怒意地瞪著李承乾。最新最快更新

    李承乾也驚呆了,神情很快閃過一絲慌張和惶恐。

    一句話能造成多麼恐怖的後果,沒人比李承乾更清楚。

    太極宮。

    時已深夜,甘露殿仍點著宮燈,殿內一片靜謐,上方高掛的一盞盞宮燈,將大殿照得雪白如晝。

    李世民揉著太陽穴,正在批閱奏疏。

    自他登基以來,批閱奏疏已成了他每天花費最多精力的一件事,“貞觀之治”這四個字說來容易,卻是君臣們日以繼夜勤奮操勞的結果,治理一個國家要付出的心力絕對是旁人無法想象的,每天上千份奏疏,李世民絕不假手旁人,每一份都由他親自開啟,每一個字都要看進去,每一句御筆親批的字都寫得清楚明白,這樣的工作,李世民幹了十七年。

    成為聖君的要條件,必須要勤勞,永不怠政。

    夜色已深沉,空氣仍有些燥熱,矮桌上的燭燈有些暗淡了,李世民取針,將燈芯挑亮了一些,再看看桌上仍堆積如山待批閱的奏疏,不由搖頭苦笑,嘆了口氣,打起精神繼續批閱下去。

    起得比雞早,幹得比狗累,這就是當皇帝的代價,享受萬邦朝拜齊稱“天可汗”的榮耀,就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

    萬籟俱靜的深夜,殿外傳來非常突兀的腳步聲。

    很快,殿門外一名宦官跪下,戰戰兢兢地道:“陛下,太子左庶子張玄素求見。”

    李世民皺眉:“這麼晚了,張玄素見朕做甚?告訴他,有事明日朝會再說。”

    說完李世民不再理會宦官,垂頭繼續批閱奏疏。

    不知過了多久,李世民不經意擡頭,現那名宦官仍戰戰兢兢跪在門口。

    “怎麼了?”李世民沉聲問道。

    “回陛下,張玄素長跪宮門外不起,說是有要事啟奏陛下,是關於東宮太子殿下的。”

    一聽到“太子”二字,李世民無法拒絕了。

    這是他的一塊心病,半年未見自己這個嫡長子了,但李世民並不如外界猜測的那般冷漠,事實上東宮每天都有訊息傳進太極宮,李承乾吃了什麼,胃口如何,喝了多少酒,說過什麼話,甚至最近甚為寵愛一個太常寺樂童出身的男子等等,事無鉅細,李世民都清清楚楚。

    越清楚,李世民越失望,於是越不想見他。

    父子二人就這樣在彼此打聽中形成了一個惡性迴圈,關係越來越惡劣。

    “太子怎麼了?”李世民終於擱下了筆,挺直了身子問道。

    宦官小心地道:“奴婢不知。”

    李世民想了想,揮手道:“宣張玄素覲見。”

    宦官急忙退下傳旨去了。

    沒過多久,張玄素急步走到大殿門外,一腳跨過門檻,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李世民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張玄素伏地悲呼道:“臣張玄素有負聖恩,罪該萬死,請陛下恕罪!”

    李世民嚇了一跳,急忙起身走到張玄素面前,親自伸手扶他,溫言道:“張卿何出此言?大晚上的,究竟出了什麼事?”

    張玄素搖頭不肯起身,仍拜伏於地,泣道:“臣愧對陛下厚望,這幾年教導太子殿下,臣不敢懈怠,然而殿下卻不思進取,言辭昏聵,舉止暴虐,臣萬死,不配擔此重任,恐背千古之罵名也,今日向陛下請罪”

    李世民呆愣片刻,笑道:“這沒頭沒腦的,張卿到底想說什麼?莫非太子頑劣,讓張卿受委屈了?無妨,朕命太子向你賠罪便是,請罪之說,張卿不可再提,免壞我君臣之情。”

    張玄素淚如雨下,伏泣道:“臣於貞觀八年蒙陛下看重,任為太子右庶子,後升左庶子,輔佐太子監國聽政,教授太子帝王之術,七年以還,臣不敢稍忘陛下和社稷重託,終日兢兢業業,不辭操勞,太子一言一行稍有失當,臣必上言勸諫,以正視聽,可是這一次,臣真的絕望了,陛下恕臣無法再輔佐太子殿下,只想辭官還鄉,遠避廟堂”

    李世民眉頭一掀,聽到這裡,他終於現事不尋常了。

    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君臣拌嘴,否則張玄素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當初自己決意修洛陽宮,張玄素上疏勸諫而觸怒了他,刀快架到脖子上也不曾見過他如此心灰意冷的悲傷模樣。

    “張卿且起,有什麼話細細道來,太子到底怎麼了?你只管說,朕絕不偏頗。”

    張玄素流淚嘆息。

    東宮屬臣,在外人眼裡看來那是前程無量的官職,太子潛邸之舊臣,只要有耐心等到老皇帝蹬腿歸天,太子即位,他這種東宮老臣必將被重用,多熬些年歲,當個位極人臣的三省宰相併不難,張玄素雖說是有名的諫臣,終究也有幾分權欲,他也希望自己有當宰相的那一天。

    然而,今晚李承乾說的那番話,“有諫者,我殺之,殺五百人,豈不定”,這句話終於震驚了他,他對李承乾徹底感到失望,甚至心寒了。

    如此殘暴之君,將來若即了皇帝位,豈不血流成河?這樣的太子,值得他輔佐嗎?

    張玄素第一次現,原來自己這些年輔佐的人竟然是這等性子,他現自己侍侯不起了,一則心寒,二則害怕,三則,為千萬黎民而哀。

    左思右想,猶豫遲疑,張玄素終究是貞觀朝裡有名的正直諫臣,他選擇了進宮如實稟奏。

    “殺五百人,豈不定”,這句話別人說起來頂多是句酒醉後的狂妄之言,任何人說這句話都可以當成是玩笑或是醉話,任何人都可以說,唯獨太子不能說。

    從李承乾嘴裡冒出這句話,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沒人敢把它當成胡言亂語或是酒後狂言,也沒人覺得這僅僅只是一句混帳話,因為他是太子,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一句話,聽在別人耳朵裡,都會自動上升到政治高度,沒別的原因,因為他是太子,他說當皇帝后殺五百諫臣,任何人都要當成一句真話,認真聽進去,並且記在腦子裡,因為他有能力做到這件事,甚至更多。

    不得不說,這句話太嚴重了,張玄素無法再站在李承乾的立場幫他粉飾太平,哪怕是東宮屬臣,他也無法隱瞞下去,他怕擔上責任,怕揹負千古罵名,教了七八年,就教出這麼一號貨色,張玄素羞憤得真想一頭撞死在李世民面前。

    原文原話,一字不改,張玄素老老實實在李世民面前複述出來。

    李世民聽完後兩眼呆滯,沉默不知多久,神情佈滿了不敢置信,最後噗嗤一笑,搖頭道:“張卿言過其實了吧?承乾雖說不長進,但也不會昏聵殘暴至斯,朕的兒子,朕瞭解他,這兩年確有種種不如人意之處,而且不思進取,縱情酒色,甚至也因小過而殺過東宮裡的宦官,這些朕都知道,但他不可能說出如此混帳的話來,哈哈,怕是當時承乾酒醉,說話含糊不清,張卿聽錯了。”

    張玄素也不爭辯,跪在他身前垂頭默默流淚。

    沒有爭辯,反而是最有力的解釋。

    看著張玄素愧疚憤恨的複雜表情,李世民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接著,以肉眼可見的度漸漸變臉,僵硬凝固的笑臉漸漸斂起,神情開始凝重,最後迅化作一片潮紅的怒意,寬闊的胸膛也開始急起伏不定。

    “他果真如此說?”李世民語氣冷森道。

    張玄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伏地泣道:“臣失職,臣輔佐太子不力,罪該萬死!”

    李世民出粗重的喘息聲,心灰意冷地閉上眼。

    “殺五百人,豈不定?”李世民喃喃唸叨著這句話,震驚且震怒的表情落在張玄素眼裡分外可怖。

    “好氣魄啊,呵呵”李世民忽然冷笑。

    自他登基以來,朝中諫臣不少,從魏徵到御史臺的各位監察御史,再到他身邊的中書舍人,嚴格說來,這些人都算是諫臣,以李世民博大的胸襟,有時候也恨不得把這些沒事挑刺的厭物們全殺了。

    可是,他不敢殺,一個都不敢殺,哪怕當初魏徵站在金殿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指著他的鼻子連罵三聲“昏君”,他也沒動魏徵哪怕一根手指頭。

    現在好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位太子殿下一開口便是“有諫者,我殺之”,而且還要“殺五百人”

    昏聵到這等地步的話,李世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堂堂太子說出來的。

    看著垂頭無語的張玄素,李世民眉頭擰出水了,神情陰沉地瞟了他一眼。

    到這個時候,李世民還是不願完全相信他的話,因為李承乾不僅是太子,也是他的親兒子,張玄素卻只是個外人,李世民不願因外人一言而冤枉自己的親兒子。

    “宣太子覲見,馬上!朕想問問他!”李世民目光陰冷,咬著牙從齒縫中迸出這句話。
V123210 發表於 2016-8-11 07:08
第六百四十八章 雷霆罰過

    一句混帳話出口,李承乾終於給自己惹了大禍。

    太子的一言一行時刻有人盯著,原本這個太子就乾得很差勁了,不是酒就是色,偶爾還殺一兩個宮人洩憤或取樂,對敵人不是汙衊就是刺殺,自貞觀九年長孫皇后逝世以後,李承乾完全變了樣子,與當年那個溫文識禮,勤學謙遜的東宮太子判若兩人,彷彿被惡鬼上了身似的。

    惡劣的言行君臣能忍則忍,李世民疼愛這個嫡長子,孔穎達,褚遂良這些當世大儒不停地往東宮裡送,只指望李承乾能夠迷途知返,痛改前非,而朝臣們,則只能安慰自己這只不過是青春少年時期的叛逆,畢竟大家都年輕過,年輕時也沒見幾個太懂事的,誰沒當過幾年人渣呢?待到過些年歲,經過了歲月的沉澱,又或者,被殘酷的現實狠狠扇了幾記耳光後,男人都會懂事了。

    君和臣都在自己騙自己,都覺得李承乾屬於那種還可以搶救一下的病人。

    可是,李承乾說出“殺五百人,豈不定”之後,知道此事的張玄素,李世民心都涼了,只覺一盆冰水都頭淋到腳,那種發自骨子裡的森寒之意令人悚然驚駭。

    李承乾出生於武德二年,今年正好二十四歲。

    這已不是有資格年少輕狂的年紀了,在這個人均壽命並不長的年代裡,二十四歲的男子早已懂得了一切該懂的事,禮義廉恥這些做人的基本準則早應深植人心,一個二十四歲的成年男子,說出“殺五百人,豈不定”的話,李世民和張玄素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藉口原諒他。

    典型的殘暴不仁的昏君暴君之言,李世民只覺得心如針扎,李承乾的一句話,將他多年對兒子的培養教導付之一炬,心血東流。

    這樣的人,如何能當皇帝?

    甘露殿內,李世民與張玄素四目相對,二人的目光同樣的苦澀。

    半個時辰後,殿外終於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李承乾的身影在殿門外矮了一截,伏首惶恐道:“兒臣承乾,奉詔拜見父皇。”

    ******************************************************************

    太平村。

    村東面四里有一座矮山,山無名,但常有野獸出入,往年年景不好時,那座無名的矮山便成了村民們的糧倉,下套,挖陷阱,設獸夾,或是弓箭,削尖的竹竿等等,用這些工具多少總能打幾隻錦雞或是野兔,運氣好的話獵一隻狼或一頭狍子,算是開了利市。

    今日李素也打獵,當然,屬於閒得發慌吃飽了撐的那種打獵。

    作為食物鏈最頂端的人類,無聊時禍害一下食物鏈下層的動物,人類表示毫無愧疚。

    同行的不止李素一人,這次帶上了李治和小兕子,後面跟著二人的親衛和李家的部曲,一群人浩浩蕩蕩上了山。

    打獵是大唐的時尚運動,當然,屬於權貴階級的,平民打獵只為填飽肚子,糧食有保障時,百姓一般是不會去禍害動物的,人與自然界的互相依存關係,百姓比權貴做得好多了。

    這個年代的娛樂活動實在太匱乏了,權貴不事生產,不勞動,而且客觀的說,也沒幾個喜歡讀書的,大把的空閒無聊時間如何打發?當然是荒廢蹉跎青春了,不然能幹嘛?

    李素和李治顯然也屬於閒得發慌的那一類人,一大早李治領著妹妹進了李家的門,以李素的懶散性格當然不會太花力氣招待他們,畢竟大家這麼熟了,所以李治進門逛了一圈後,發覺……李家也很無聊,於是兄妹二人託著腮坐在前堂裡唉聲嘆氣,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李素看不下去了,只好帶二人去打獵。

    領著原地滿血滿藍復活的兄妹二人,李素叫下人準備了弓箭,刀劍,長矛,大網等物,許明珠怕兄妹二人受傷,又從家裡取出兩副小號的皮鎧給李治兄妹穿戴上,一群人前呼後擁一副征討水泊梁山的架勢浩浩蕩蕩進山,看起來活像一群給英雄人物當墊腳石的炮灰,李素作為主帥都對此行很沒信心。

    山澗泉水潺潺,鳥鳴花香,處處幽遠寧靜,風景美不勝收。

    李治邊走邊喘息,小兕子則被親衛搭了個簡易的軟轎擡著,一行人走得不快不慢,大家都對成績沒什麼野心,也不在乎能不能打到獵物,以遊山玩水為主。

    “子正兄可知,昨夜宮裡出了大事……”李治喘著粗氣搭話。

    “什麼事?”李素心不在焉地回道,眼睛卻四下張望。

    風景雖然不錯,但不宜居住,唯一的優點是空氣好,可是拋開野獸不提,光是山裡的蚊子就能把人咬成滿頭包的西天菩薩,而且山上大樹遮蔭,採光也差。

    搖搖頭,李素悻悻放棄在山裡蓋個小別墅的想法。

    李治嘆了口氣,道:“昨夜父皇教訓了太子……”

    李素一怔,接著笑道:“老子教訓兒子,天經地義的事,算得什麼大事?”

    李治嘆道:“教訓得太殘暴了啊……父皇親自動手了,抄起殿外武士的鐵鏜便打,聽說太子的腿被父皇打斷了……”

    這句話終於引起了李素的注意,驚道:“啊?太子幹了什麼事令陛下如此惱怒?”

    李治搖搖頭:“不太清楚,早起只聽身邊的宦官模模糊糊提了幾句,據說是太子說了一句醉言,說什麼‘我若為帝,當肆吾欲,有諫者,殺之,殺五百人,豈不定’,就是這句話惹惱了父皇……”

    李素臉上飛快閃過一絲古怪,隨即震驚狀:“太子說幾句醉話而已,陛下怎能當真?”

    李治撓撓頭,道:“聽宮人說,太子這句話很不妥,是昏君暴君之言,所以父皇很生氣,親自動手把他的腿打斷了……”

    李素眨眨眼道:“腿都打斷了?這可真是喜聞……啊,悲傷的訊息啊……”

    因為兒子太殘暴,所以老子殘暴地把兒子的腿打斷了……

    李治愁道:“這事鬧得很大了,據說天剛亮,外面的朝臣已知道了一切,朝臣們都炸了鍋,尤其是太子的那幾句話,更令群情激憤,就連向來不摻和政事的幾位將軍叔伯們都氣得在宮門前大罵不休,他們罵的不是父皇和太子,而是罵那些東宮屬臣,如左右庶子于志寧,張玄素他們,說他們怠於教導,而致太子殘暴不仁,動搖大唐未來的社稷根本,不僅請父皇治罪,而且要求張玄素等人全部自盡以謝罪天下。程伯伯最暴躁,聽說連斧子都拎出來了,叫囂說莫讓他在長安看見於張二人,看見就弄死……”

    李素睜大了眼睛。

    這幫傢伙果然都是老殺才,好不容易摻和一回政事都透著一股子血腥氣,非常的簡單粗暴。

    混帳話說得太嚴重,而且矛頭直指所有的朝臣,李承乾當了十七年太子,這算是第一次向外界以非正式的形式宣佈未來他當皇帝后的施政綱領,綱領很簡單,誰敢上諫說一些讓我不痛快的話,我就弄死他。

    這話誰聽了都受不了,朝臣的職責之一就是上諫,臣子上諫給皇帝,通常都不是很順耳的,李承乾居然說什麼“有諫者,我殺之”,這話可算捅馬蜂窩了,我們好心上諫,為的是大唐江山社稷,為的是國富民強,你不但不聽,反而要殺我們,這說的是人話嗎?你兩張嘴皮一碰說得輕巧,一句話給未來大唐的臣子增加了多少職業風險?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

    李素雖然沒看到滿朝文武大臣齊嶄嶄站在宮門前罵街的盛況,但他可以肯定,李承乾的這句話傳開後必然人心盡失,恐怕連以前堅決站在太子陣營的那些朝臣們也不大穩當了,都說良禽擇木而棲,跟這麼一位殘暴的老大以後到底是吃香喝辣還是人頭落地,誰都要在心裡掂量掂量,皇帝陛下繁殖功能如此強大,實可謂皇子多如狗,公主滿地走,為何非要選擇在這棵樹上吊死?跟誰不是跟啊?

    嘴角的笑意有點掩飾不住,李素忍不住想笑,看來稱心辦這件事辦得不錯,不動聲色地給李承乾挖了坑布了局,果真誘導李承乾說了這句混帳話,待李承乾被扳倒後,倒是要給稱心安排一個好出路,讓他痛快安逸過完一輩子才是。

    “子正兄,如此嚴肅的事,你為何發笑?”李治不滿地瞪著他。

    李素正色道:“殿下看錯了,我這是苦笑,為社稷為百姓發出的苦笑,太子說這話……委實不應該啊。”

    李治點頭:“沒錯,我也覺得不應該,但我只是皇子,反正也輪不到我當皇帝,朝堂政事,我也不該去摻和……”

    李治說著,忽然露出不忍之色,嘆道:“只是……太子說錯了話,父皇教訓便罷,下手卻太狠了,怎能打斷他的腿呢?”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李治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咳了兩聲道:“子正兄,我說錯什麼了嗎?”

    李素笑道:“你沒錯,錯的是太子,太子是成年男子,一個成年人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是要負責的,做對了,坦然享受成果,做錯了,也要坦然承受後果,我大唐王師橫掃天下,戰無不勝,是因為軍紀嚴明,賞功罰過毫不含糊,做人做事其實也應該這樣,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該接受懲罰……”

    “殿下試想,如果太子今日之言陛下輕輕揭過,太子沒有受到教訓,便會覺得自己說的話沒錯,無形中給了他鼓勵,將來太子登基,再回憶起當年這句他自覺很正確的話,並且照這句話去施政治國,殿下你想想,那將會給大唐帶來多麼可怕的危害,忠直老臣因諫而罪,剩下的朝臣懼帝王之威,為求自保而不敢上一諫,不敢發一語,朝堂上再也聽不到任何讓帝王不高興的聲音,帝王自以為天下太平,漫舞笙歌,上昏而下效,那時的大唐,將會是怎生模樣?”

    李素看著擰眉思索不語的李治,笑道:“所以,做錯了事就必須罰,不罰便是縱容,是預設,尋常人家還好說,然而天家太子說錯了話,危害的可是一整個國家,殿下莫怪你父皇下手狠,他必須這麼做,必須給太子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否則會給未來的大唐社稷埋下嚴重的隱患。”

    李治漸漸露出恍然之色,接著很正式地朝李素長揖一禮:“治謝子正兄解惑,我確實不該心存仁慈偏頗而誤了社稷。”

    李素欣慰地笑,一伸手,恰好夠著他的頭頂,於是很自然地做出笑撫狗頭的動作。

    這樣的孩子才真正的讓人省心啊,而且很仁慈,看,摸他狗頭他也不反抗,多仁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6-8-13 00:26
第六百四十九章 仁心善念

    李素覺得李治的性格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當然,相似的不是懶,這方面沒人能和李素比,世上的懶人其實也多,但懶到李素這種地步的實在鳳毛麟角。

    李治和李素相似的地方在於隨性,做人做事都很隨性,沒有太明確的目的,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像一塊浮在水面上的浮萍,隨著水流的方向而動,今天水流往東方,浮萍說,啊,行,就去東方,明天水流往西方,浮萍說,啊,無所謂,你高興就好,後天水流往北方,浮萍說,你是不是有病……

    隨性的人脾氣都很隨和,很少動氣,當然,進取之心也稍微差了一些,說好聽點就是享受人生,說得不好聽就是混吃等死。

    李素的身份是縣侯,他覺得一個縣侯足夠了,說大不大,不會引起別的權貴妒忌眼紅,說小不小,勉強也算擠進了權貴圈子,平民百姓見了他也得畢恭畢敬行禮讓道。

    李治也一樣,如果朝堂不出現變故,李承乾當了皇帝,李治仍是那位閒散的王爺,整天只需要負責好好活著,而李承乾對這位還未成年的親兄弟也不會太嚴苛,畢竟是同一個孃胎出來的,跟外面那些妖豔兄弟好不一樣……當然,前提是李治不要表現得太進取了,一個閒散王爺如果太有上進心,太憂國憂民,皇帝可能不會答應,再親的兄弟都會琢磨著是把他剁成四塊還是八塊比較美觀……

    所以李世民的諸多皇子裡,李素唯一看得順眼,願意多親近的,只有一個李治,初識時或許帶著幾分功利的想法,覺得應該抱住未來高宗皇帝的大腿,彼此熟悉之後,這種功利的想法淡了許多,如今李素眼裡的李治,就是一個和自己很像的,天真單純有點賤有點蠢萌的小屁孩,像一個大多數時候懂事,偶爾也淘氣調皮的小弟弟,僅此而已。

    二人連打獵都帶著一股子漫不經心,一邊走,一邊看風景,順便聊點八卦,一副遊山玩水的放鬆模樣,至於打獵,卻成了最不重要的事,看見有野雞野兔跑過去,嘻嘻哈哈地搭箭射一下,一箭落空也不氣餒,哈哈一笑便繼續走,享受過程,重在參與,深得奧運精神之神髓。

    小兕子也很興奮,從小被養在深宮,身體不好難以外出,這些年基本沒出過太極宮的大門,這次李素帶她打獵,委實是生平第一遭,看到各種花草小獸都會引得她一陣高興的怪叫。

    李素揉揉她的頭,看著她因興奮而微微冒汗的小臉蛋,憐惜地道:“累不累?”

    小兕子搖頭,露出一臉燦爛無邪的笑,一路上都被親衛擡著,腳都沒著過地,確實累不著她。

    李素笑道:“小兕子這些天有沒有乖乖吃藥?”

    小兕子乖巧點頭,隨即擠出一臉難受的擰結模樣,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比劃著:“每日父皇逼我喝兩次,是孫老神仙親自熬的,好苦……子正哥哥,你能勸父皇不要逼我喝藥了麼?我的身子好多了,現在能蹦能跳呢。”

    李素大笑:“那可不行,藥是治病的,小兕子的病還沒好,一定要堅持喝,等將來痊癒了,我帶你到處玩耍,打獵,捉魚,摘果子,想幹啥都沒問題。”

    小兕子幽幽嘆口氣,像個大人似的愁眉苦臉道:“可是……誰知道什麼時候痊癒呢?若是一生不能痊癒,豈不是每天都要喝藥,喝得我都不想活啦……”

    李素想了想,扭頭朝李治道:“你父皇是不是在宮裡修了個浴池?聽說修得很奢華,連地上鋪的都是西域寶石。”

    李治一愣,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修得挺大的,學你家池子的模樣,連那個蒸饃一樣的小屋子都和你家一個樣……”

    李素撇了撇嘴,抄襲還抄得如此高調,誰知道萬邦拜服的天可汗陛下居然如此悶騷?

    揉了揉小兕子的腦袋,李素笑道:“小兕子喜歡玩水麼?”

    小兕子點點頭:“喜歡!父皇的大池子我每年冬天都喜歡在裡面玩。”

    李素笑道:“回去跟你父皇說,以後無論任何季節,都讓你去池子裡玩水,不過玩水可不是隨便撲騰,而是要遊的,池子那麼大,每天來回遊十幾遍,對你的身子更有好處,痊癒更快。”

    小兕子兩眼一亮:“真的嗎?真的可以每天玩水嗎?”

    “游水,不是玩水。”李素每個字咬得很重,並且做了幾次標準的游泳動作:“要像這樣遊,在池子兩端來回遊十幾遍,不出兩年,想必你喝的藥便可以停了。”

    小兕子大喜,連連點頭:“我喜歡游水,不喜歡吃藥,以後就游水了。”

    李素轉頭看著李治,道:“記住我的話,回去告訴陛下,派幾個識水性的宮女教小兕子如何游水,游水的時候也請太醫候著,出了狀況可以及時施救,記住,每天都要堅持,不可一日懈怠。”

    李治見李素一臉嚴肅,頓知剛才所言不虛,於是神情一凝,急忙暗中記下。

    李素捏了捏小兕子的臉蛋,嗯,身子好轉了,也比以前胖了些,肉肉的臉蛋捏起來很有手感,模樣也比當初剛認識她時可愛多了,真正是一個粉雕玉琢般的瓷娃娃,人見人愛。

    至於剛才說游水,確實不是李素瞎編。

    哮喘這毛病,要根治是很難的,可以說一輩子離不開藥,說到底這是人體肺部的毛病,要治便要從根源抓起,而游泳這種運動,對增強肺部功能是很有效果的,一千多年後的哮喘病人,只要不是嚴重到一運動就喘的那種,醫生都會建議他們堅持游泳,用最健康的方式逐漸改善肺部,以後或許還會偶爾哮喘,但頻率一定會減低很多,到了身強體壯的階段,一年也就復發幾次。

    對小兕子來說,游水顯然比喝藥的感受強多了,也算是投其所好,只不過,游水可不是玩水,很辛苦的,過些日子有她在大池子裡哭的時候。

    眾人走過一道山樑,攀上山腰,眼前光線一亮,頓覺柳暗花明,眼前是一片平緩的青草坡地,時已夏末,蝴蝶在不知名的野花上翩翩飛舞,四處傳來清脆悅耳的鳥鳴,草地上,兩隻肥碩的大兔子領著一窩小兔,正一蹦一跳地吃著青草,不遠處還有幾隻山雞,三三兩兩散佈周圍,埋著頭不知在啄著什麼。

    見眼前這片景象,李素未及讚歎,小兕子卻當先咯咯笑了起來,兩條小短腿不停蹬動,嚷嚷著要下來,李素只好親自把她從軟轎上抱下,小兕子腳剛落地便蹬蹬朝前跑去,不時故意往地上一摔,調皮地打幾個滾兒,親衛們步步緊跟,警惕地四下觀望,提防隨時可能冒出來的大型野獸傷人。

    “子正哥哥,我要兔子,要兔子!”小兕子指著遠處被嚇得驚慌逃走的兔子大叫道。

    親衛不待李素下令,三五人一擁而上,須臾間便逮住了那幾只傻兔子,李素看了看,嗯,很利落,全家老小一個都沒放過,滿門查抄的架勢。

    小兕子懷裡抱著兔子,稀罕得不行,也不顧驚駭絕望的兔子使勁在她懷裡掙扎,她卻一臉母性溫情地不停撫摸著兔毛,低聲不知呢喃著什麼,沒過多久,兔子在她懷裡居然安靜下來了。

    李治和李素並肩靜靜看著她,看著妹妹如此高興,李治的臉上也佈滿了寵溺的笑容。

    “小兕子愛哭,幾乎是從小哭到大,我這個親哥哥都哄不好,唯獨跟你在一起才笑得那麼開心,子正兄,多謝你了。”李治誠懇地道。

    李素笑道:“我也只是帶她玩耍而已,小孩子嘛,玩起來就無憂無慮了,你們住的太極宮太嚴肅了,小兕子怎麼高興得起來?”

    正說著,身後的方老五耳朵忽然支了起來,銳目朝左前方一掃,忽然擡手道:“侯爺,前面有隻鹿,可要射殺?”

    李素二人愕然望去,卻見遠處叢林裡慢悠悠走出一隻鹿來,身子有點肥壯,看來夏天長了不少膘,靈巧輕盈的四蹄悄無聲息地踏上草地,似乎對周圍的人群並不太害怕,在眾人的目光裡慢慢地踏蹄前行,一副明星出場時的派頭。

    李素笑了笑,順手接過方老五遞來的弓,弓不大,拉力大約不足一石,李素和李治都是文弱書生的體質,只能拉得開這種小弓。

    李素接過弓,卻轉身將它遞給了李治,笑道:“今日殿下雖發了不少箭,卻一箭都未命中過,我都為你羞愧,也不知道你羞不羞,來,射這隻鹿試試。”

    李治赧然接過弓箭,又白了他一眼,哼哼道:“子正兄的戰績和我一樣,你都不羞,我羞什麼?”

    李素被頂得有些惱羞成怒,沒好氣道:“少廢話,再射不中的話,我叫人在這裡釘一塊石碑,碑上記曰:‘大唐晉王治狩獵於此,無一命中,書以記之,貽笑千古’,就問你怕不怕。”

    李治一滯,隨即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頹然嘆道:“……怕。”

    說著李治搭箭,拉弓,弓弦一陣輕微的吱呀響,雪亮幽冷的箭矢已指向那隻悠然垂頭吃草的鹿,人與鹿相隔二十步,這個距離很適合。

    旁邊的親衛紛紛悄無聲息地拔刀出鞘,若那隻鹿中箭逃走,眾人便待一擁而上,幫李治善後,隨著四周突然安靜下來的氣氛,李素的心情也情不自禁緊張起來,靜靜看著李治利箭離弦。

    等候很漫長,不知過了多久,李治卻忽然放下弓箭,奇道:“子正兄,那隻鹿……肥得不像話,是隻母鹿吧?”

    李素眯著眼打量,方老五在一旁道:“公鹿有角,母鹿無角,晉王殿下,那隻鹿確實是母鹿。”

    憨厚地一笑,方老五接著道:“那隻母鹿四肢粗壯,腹部鼓漲,怕是肚裡懷著小鹿崽子呢。”

    李治一驚:“懷了小鹿?”

    “是。”

    李治朝四周一揮手,親衛們紛紛還刀入鞘,李治轉身將弓箭遞還給方老五,看著李素正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母鹿懷子,孕育生靈,我實不忍為一時之樂而加害,子正兄,我等且放它一條生路吧,我們少找一點樂趣,便多成全了一對母子。”

    李素動容,深深看了他一眼。

    若以前李素還對李治有種淡淡的輕視,覺得他只不過是個蠢萌的小屁孩,那麼到這一刻,李素才真正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是個小屁孩,但他已經像個大人了,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見,而且,是心懷仁唸的主見。

    歷史上的大唐帝國橫掃天下,在這個小屁孩手裡發揚光大,領土版圖之大,甚至勝於李世民這位天可汗,“內聖外王”的政策,也在他的治下執行得淋漓盡致,百姓擁戴,鄰國敬畏,造就了真正的大唐盛世。

    今年才十二歲的李治,已初顯若干年後“內聖外王”的雛形。

    這一刻,李素扶助他奪嫡登基的決心更多了幾分堅定。

    這樣的人當皇帝,社稷黎民之幸,有什麼理由把這個位置讓給別人?李承乾不行,魏王也不行,他們不配。

    深深看著臉龐仍顯稚嫩青澀的李治,李素笑道:“殿下宅心仁厚,天下之幸也。”

    李治靦腆一笑:“只不過放了一隻鹿,跟天下幸不幸沒啥關係,子正兄莫把我擡得太高了。”

    李素笑了笑。

    嗯,該找個機會跟這小屁孩聊聊人生和理想了,沒有野心是好事,但李治必須要有野心,這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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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著夕陽的餘暉,一行人盡興而歸。

    回到村口時已是夜幕降臨,長安城門早關了,李治提前派人進宮給李世民報了信,今晚和小兕子夜宿李家。

    皇子和公主夜宿李家也不是新鮮事了,以前第一次時全家上下出動,如臨大敵,第二天薛管家滿面紅光,村裡見人就吹噓,自家侯爺如何如何了得,當今龍子都飛進李家夜宿,簡直是皇恩浩蕩云云,李治睡的那間廂房被薛管家封閉起來,任何人不準進去,說是怕下人衝撞了紫氣云云,定要他自己親自清掃才滿意。

    後來李治和小兕子夜宿的次數多了,薛管家與兩位皇子皇女的交道也多了,漸漸地,態度變得比以前隨意,沒有那種誠惶誠恐如履薄冰的小心勁,瞭解以後才發覺,原來皇子其實跟尋常人一樣,也是兩手兩腳,不比別人多長個什麼東西,而且教養特別好,半大的孩子在李家從來不端王爺公主的架子,見李道正,許明珠都是恭敬行禮,連他這個管家都友好地點頭招呼,如此有禮貌又可愛的孩子,當然博得了李家上下一致的喜愛。

    進村口已是掌燈時分,時間拿捏得很好,當然,今日的收穫很可憐,總共也就打了兩三隻山雞,還抱回了一窩活兔子,小兕子對那窩兔子寶貝得不行,可以肯定,這窩兔子今晚肯定不讓吃。

    李治對山雞很有興趣,從下山到村口,一路上喋喋不休,掙扎猶豫到底是烤著吃還是讓李家廚子做個新奇的爆炒雞丁。

    從村口到李家尚有一段路,李素被煩得不行,正打算給小屁孩一個教訓時,路邊一棵合抱粗細的槐樹後忽然一陣響動,方老五和李治的親衛反應最快,疾若閃電般衝到前面,以身擋在李素和李治面前,拔劍大喝道:“何人鬼鬼祟祟!滾出來受死!”

    樹後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接著,一名道姑模樣的女子戰戰兢兢從樹後轉了出來,一步一哆嗦,顯然害怕極了。

    “貧道……貧道無意……”

    李素定睛一看,竟是武氏,不由嘴角一勾,揮手淡淡道:“都退下吧,是熟人。”

    武氏今晚仍是道姑打扮,俏臉似乎刻意撲了一點粉,微弱的月光下看起來頗為白淨,站在李素面前垂頭,恭敬地道:“貧道見過侯爺。”

    李素笑道:“武姑娘,這麼晚了還不回道觀?”

    武氏輕聲道:“貧道見今夜月色不錯,想出來走走,未料走得遠了,正打算回道觀,又見侯爺儀仗過來,貧道心急,想避讓……”

    李素沒說話,旁邊的李治打量了她一眼,噗嗤笑道:“頭次看見有閒情雅緻賞月的道姑呢,你們修道之人不是整天忙著念道經,或是煉丹嗎?”

    武氏恭敬地道:“回這位貴人,是的,但貧道也是偶爾為之,衝撞了貴人的駕,請恕罪。”

    李治擺擺手,大笑道:“什麼衝不衝撞的,大路又不是我家的,我能走,你也能走,哈哈,這位道姑姐姐,你走起來可比我好看多了……”

    武氏以袖掩嘴,噗嗤一笑,隨即很快恢復如常,恭聲道:“多謝貴人誇讚,未請教貴人是……”

    李素沒說話,一直靜靜聽著李治和武氏的對話,然後不時扭頭若有深意地看李治一眼。

    越看越不順眼,小屁孩,毛都沒長齊,居然學會撩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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