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983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4 20:12
第六百六十章 暫時擱置

    易儲是大事,關係整個帝王興衰的大事。

    甘露殿內的朝臣皆是殺伐果斷之輩,然而面對易儲這個問題時,所有人都不敢輕易表態。責任太大,話題太敏感,自古以來,臣子參與立儲易儲之事都是很犯忌諱的,而且誰也沒有預知能力,誰都知道聖心不可測,過早的表態等於輕率地在諸皇子之中選擇站隊。站隊站得太早,是愚蠢。

    李世民的態度卻很堅決,從他嘴裡說出“傾國之禍”,無疑對李承乾的評價已低到不能再低了,一言而定李承乾將來若登基必然是昏君,暴君,遂有“傾國”之說。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等人心中一凜,聽到李世民最後一句話,眾人紛紛感到震驚。

    父子之間的矛盾,已然深到這個地步了,太子被廢怕遲早的事。

    眾臣皆是跟隨李世民打江山的鐵桿兄弟,江山是大家共同打下來的,這些年大家身居廟堂之高,都清楚治理一個國家多麼辛苦多麼不容易,從眾人內心來說,江山若傳到李承乾手裡,沒一個人覺得李承乾會守好這座江山,成為夏桀商紂之類的暴君的可能性很大,這幾年李承乾的表現看在大家眼裡,眾人心中皆不情願讓李承乾當下一任國君。

    不情願歸不情願,但誰叫李承乾是嫡長子呢。這個身份無疑成了李承乾最大的保護傘,哪怕是個昏君暴君,可他當皇帝是名正言順,能服天下人心的,除了他,李世民的諸皇子中誰當都不合適,都沒那個底氣。

    所以說,投胎是門技術活,投胎投得早,很多好東西莫名其妙就砸頭上了,投晚了一點點,哪怕你英明神武,智勇蓋世,有些好東西求也求不來,就算勉強求到手了,也會被天下人罵一輩子,李世民就是個很好的反面教材。

    大殿一片靜謐,君臣神情凝重,彼此的意見卻陷入相峙。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等人都是讀過多年聖賢書的,可謂經天緯地的治世名臣,聖賢書裡講究的是倫理綱常,所謂的倫理綱常,用最通俗的意思來解釋,那就是每個人都必須有自己正確的位置,君是君,臣是臣,子是子,父是父,這種關係一生不能改變,當然,嫡子是嫡子,長子是長子,嫡長子的位置只能由嫡長子坐在那裡,從民間到朝堂,向來都是嫡長子繼承家業或社稷,李世民以老二的身份將老大李建成誅殺,強行奪取皇位,因此被天下唾罵了許多年,天下人罵的不僅僅是他弒兄殺弟這件事,更重要的是,老二坐在老大的位置上,等於推翻了聖賢定下的綱常倫理,是反聖賢的一股泥石流。

    而現在李世民召集大家商議的話題,又是違反綱常的話題,這也是長孫無忌等人不表態的原因之一,居廟堂之高位,如今的他們或許對聖賢並不是很在意,但一旦答應易儲,無疑會被許多人戳脊梁骨,所以各人心中各有顧慮。

    李世民很清楚眾人的顧慮,只是,他已別無選擇。

    魏徵的性格比較古板保守,他也不喜歡李承乾,當初李世民御駕親征薛延陀,留太子在長安監國,魏徵輔之,兩人鬧過很大的矛盾,從私心來說,魏徵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李承乾繼承皇位,可是,理智和固有的綱常理念告訴他不能這麼做,不但不能易儲,還要力保李承乾。

    “陛下,易儲之心不可有,臣請陛下三思。”魏徵終於站出來表態了,他表的態與李世民期望的完全相反。

    “魏卿,朕已三思過了。”李世民嘆道。

    魏徵搖搖頭:“從高祖皇帝晉陽舉義旗推翻逆隋開始,兩代帝王東征西討,終於成就大唐不世功業,貞觀朝或許仍有種種不妥,但總的來說,大唐仍奠定了未來的盛世氣象,江山得來如此不易,治國更是難上加難,一國儲君豈可說廢便廢?易儲便意味著廢長立幼,此舉違了禮制,必令天下人詬病唾罵,日後門閥討之,民間效之,父不父,子不子,天下禮樂崩壞,大亂為期不遠矣,不論太子殿下其人如何,但太子就是太子,這個位置除了他,沒人能坐上去,也沒人能輕易廢黜他,包括陛下,也不行。”

    魏徵的話說得不含蓄,字字耿直,句句刺人心,李世民的臉迅速一黑,有點難看了,瞥了他一眼,沒吱聲。

    察顏觀色是房玄齡的強項,見李世民臉色難看,房玄齡出來打圓場。

    “陛下,玄成賢弟心直口快,但立意是好的,儲君乃社稷根本,易儲之說不可輕言,太子殿下近年雖常有悖舉,但失德者多是小節,無關大義,陛下或選嚴師督導,使其改邪歸正,於大唐而言亦是社稷之福,至於易儲……臣以為現在提易儲,為時過早,求陛下多寬容些時日,待看太子殿下是否痛改前非再做計較……”

    李世民臉色稍緩,由此也看出房玄齡和魏徵的性格差異,話是同樣的話,都是不贊同易儲,魏徵說出來的話硬邦邦的,活像茅坑裡埋了三天三夜的臭石頭,而房玄齡雖然也反對,但話鋒無疑柔和了許多,明知他不贊成,也令旁人生不出抵觸的心思,實可謂如沐春風。

    長孫無忌也適時開口了:“陛下,於公,臣是尚書省僕射,於私,臣是太子殿下的舅舅,無論公與私,臣也不想看到太子殿下被廢黜,如若易儲則社稷動盪,天下臣民驚疑,於國有弊無利,誠如房兄所言,陛下莫如請嚴師教導太子,督學使其上進,改掉一些壞毛病,假以時年,想必太子定能迷途知返,痛改前非,待太子沉澱下性子,臣相信他定能繼承陛下之志,帶領大唐繼往開來。”

    李世民見殿內諸臣眾口一詞,不由嘆了口氣。

    他知道,易儲之議暫時是通不過了,在座的皆是朝中重臣,朝堂裡說一句話皆有舉足輕重的分量,私下裡又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至交好友,以往自己做的任何決策,只消跟他們一說,使其大造聲勢,必然推行無阻,今日連他們都不贊同易儲,更何況朝中其他的大臣,若是朝堂和天下齊聲反對,未免對皇室和個人威望是一種打擊。

    “罷了,便依諸卿所請,朕……暫不易儲,明日開始,魏徵,褚遂良,孔穎達三人入東宮督學,悉心教導太子學業及德操,望諸卿以家國社稷為念,勤加督導,嚴以律之,儘快將太子引回正途,朕拜託諸位了。”

    說完李世民起身一禮,眾臣急忙回禮。

    *****************************************************************************

    易儲之議暫時擱置,但對朝堂而言,卻仍是一場大風波。

    因為這個話題太驚人了,也因為這是李世民在公開的場合公開表明自己易儲的意思,以往那些遮遮掩掩捕風捉影般的傳言被徹底證實,原來今上果有易儲之意。

    相比朝臣震驚,諸皇子之間更是風起雲湧,暗流不息。

    這個訊號太明顯了,雖然易儲之議暫時擱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東宮的位置已然開始鬆動,它再也不是鐵打的牢不可撼的,它也不僅僅只屬於嫡長子一人的,每個人都有一定的機率爭奪它。

    皇子們開始互相串聯,每位皇子或多或少都籠絡了幾位朝臣,尤以魏王李泰為著,各自陣營的大臣代表著各自效忠的皇子,開始了更大範圍的活動,看似平靜無波的長安城,隨著李世民一個易儲的念頭,暗中開始動盪不安了。

    …………

    長安城動盪不安,各方牛鬼蛇神上竄下跳之時,李素又躺回去了,他懶得動,也不喜歡蕩。

    救下張玄素,對李素來說只算是順手而為的小事,而且也無法揚名,張玄素到現在都稀裡糊塗,不知道是誰救了他,李素根本不認識張玄素,救他的本意也並非因為他這個人,而是為了救他以後在這局棋盤上佔據的主動態勢,一個被救得糊里糊塗,另一個救人的本意不純,所以李素只好悶聲發財,情當做了好事不留姓名只寫日記的活雷鋒。

    時已入秋,躺在樹下有點涼意,李素揉了揉額頭,發現這個季節如果躲懶偷閒的話,已然不適合躺在院子裡了,關中入冬很快,剛察覺到秋天的涼意,說話便大雪漫天,冰寒刺骨了,今年的冬天……房裡要多添兩個大銅爐子,再派人去潼關或晉中那些地方看看,拿個大鐵鎬子隨便找個深山往下一鑿,便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煤炭,找幾輛大馬車往家裡一拉,整個冬天就暖和了……對了,大煙囪這玩意差不多可以問世了,不然在家燒煤會中毒的,嗯,明天就派薛管家安排下去,待過了秋收,莊子裡的莊戶隨便抽幾十個人出來,給他們豐厚的酬勞,不信他們不肯幹。

    至於煤炭的發現和應用對如今社會工農業生產的劃時代意義……李素沒功夫管那些意義,他挖煤的目的很單純,就為了自家取暖,燒開水洗澡,燙酒,炒菜,啥都好,就是不喜歡勞什子劃時代意義。

    想到就做,在安逸享樂這方面,李素還是非常雷厲風行的,一點也不拖拉。

    正打算起身叫薛管家,薛管家腆著脂肪過剩的大肚子顛顛兒跑過來了。

    “侯爺,有客來訪。”

    “誰啊?這麼沒規矩,提前遞名帖了嗎?”李素有點不耐煩。

    “沒遞……”薛管家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說他是魏王,挺客氣挺識禮的人,剛還在門口跟老漢拉了半天話,連老漢姓什麼都知道了,還管老漢叫薛叔,皇子叫我叔啊,嘖嘖……”
skyeye9999 發表於 2016-8-26 01:02
第六百六十一章 酒後真言

    家裡伙食好,薛管家這幾年愈發圓滾滾了,難怪跟李泰胖子那麼投緣,大家見面連話都不必說,只互相看一眼對方的肚皮,立馬就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感慨。

    說薛管家勢利倒也不至於,隨著李家越來越興旺,登門造訪的客人也一個比一個尊貴,連當今天子都親自登門搶李素的澡堂子,薛管家也算見過世面的人了,不過得瑟的毛病一直沒改,有權貴客人登門他仍高興得一顫一顫的,每次都是一副大神降臨小廟的受寵若驚模樣,令李素很沒面子,很丟人。

    魏王李泰來得有些突兀,不告而登門無疑缺了點禮數,不過人家是皇子,典型的皇二代,理論上全天下所有的土地和房產都是他爹的,李素也不能拒之門外,只好決定在前堂見他。

    剛在前堂坐定,李素遠遠便看見一隻大肉球從正門的照壁滾進了庭院,然後筆直朝前堂滾過來,這只大肉球一邊滾還一邊發出豪邁的笑聲。

    “子正兄多日不見,想煞小弟我也。”

    李素臉頰一陣抽搐,每次看到李泰就有一種肥肉吃多了膩得慌的感覺,尤其是那只肉球滾動的時候身上一陣陣的肉浪翻滾,如波濤般連綿不絕,都是肉,都是肉……

    “啊呀!魏王殿下親臨寒舍,臣有失遠迎,殿下恕罪……”李素迎上前,表情很驚喜,該配合你表演的我演技浮誇……

    李泰揮舞著肥嫩白皙的手,笑眯眯地道:“不罪不罪,是小弟我來得失禮了,還請子正兄莫怪。”

    二人站在庭院中,李素皮笑肉不笑陪他寒暄了片刻,一邊客套一邊心不在焉地朝正門瞟來瞟去。

    等了許久,終於見薛管家指揮幾個下人將一擔擔的禮品往庫房方向抬去,李素頓時露出如飲甘霖般的笑容。

    很好,這才是登門拜訪該有的禮數,不管來得多麼突兀多麼失禮,只要帶了禮品上門,統統都是貴客,必須正堂隆重款待。

    跟時下大唐所有豪門一樣,不論是不是飯點,但有客人上門便設宴,李素猜測這種習俗是導致權貴人家人均壽命普遍低下的原因之一,不管客人什麼時候來,進了門二話不說先吃一頓,吃完又喝酒,稀裡糊塗填飽了肚子回家,鐵打的胃也得落毛病。

    為了杜絕這種陋習,李素決定……給魏王殿下上雙份主菜,雙份美酒。

    反正減壽又不是減他的壽,減魏王的無所謂,反正嚴格說來大家不算太熟,連朋友都稱不上,頂多只是狼狽為奸的臨時關係而已,如今只是短暫的蜜月期。

    李家的款待令李泰非常高興,感覺自己受到了雙份的重視,單只看自己面前臉盆似的大菜盆子,還有一壇壇擺在面前的烈酒,李泰很輕易便感到了李家待客滿滿的誠意,除了沒有歌舞伎助興,一切都完美了。

    於是李泰端起了酒盞,二話不說先幹了一盞,以示自己的謝意。

    李素沒吃東西,喝酒也只是淺淺地沾濕了一下嘴唇。

    日常身體保養還是要注意的,不到飯點最好別亂吃東西,李素希望自己能活到八十歲,壽數到頭躺在床上無疾而終,為了這個目標,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食欲很重要,眼前這個大胖子就是個很明顯的反面教材,可以肯定,這個胖子如果再不戒口的話,必然活不過四十歲,如果將來他和這個胖子化友為敵,李素幾乎什麼都不必做,就躺在家裡乾等著,等十幾年足夠把他熬死了。

    賓主酒過三巡,李泰臉帶淫笑,扯了一大堆很黃很暴力的三俗閒話,李素越聽越覺得不自在了。

    倒不是李素裝清高,但凡跟女人有關的話題,比如某某青樓的胡女頗有姿色,府上前天買的高麗婢技術含量多麼高等等,男人基本不會拒絕這樣的話題,不過李泰說著說著便扯偏了,從女人扯到了男人身上,說著前日幸了某個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那滋味如何香暖緊湊,如何令人難忘……

    這個話題口味有點重,李素覺得受不了了,原以為大唐好男風者只有太子殿下,沒想到這個死胖子也是深藏不露之輩,而且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濺,眉宇間無比得意,擺好了姿勢就等別人誇他風雅了。

    李素誇不出口,他的取向很正常,直得不能再直了,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該和王直換個名字,改叫李直比較符合本人氣質。

    拱了拱手,李素很客氣地拒絕了三俗話題,直奔主題:“魏王殿下今日蒞臨寒舍,不知……”

    李泰喝了口酒,齜牙咧嘴之後贊了一聲,然後笑道:“自然是登門拜訪子正兄,某與子正兄相識多年,卻從未登門拜訪,泰常引為憾事,不瞞子正兄,每想到子正兄從未邀請泰來你家中做客,午夜夢回不由淚沾濕枕,徘徊難寐……”

    李素咧了咧嘴,……多麼自然多麼不做作的假話啊,還“午夜夢回”,還“徘徊難寐”,你王府裡每日設宴歌舞,嗑藥喝酒,還跟別的男人亂七八糟,你哪裡有空“午夜夢回”?

    “殿下深情厚誼,臣銘感五內,不勝榮幸……”李素動情地道。

    李泰適時地露出高山流水般的知己表情。

    “好了,大家都挺忙的,該虛假的地方都虛假過了,殿下還是直接說正事吧。”李素不得不挑明瞭道,沒辦法,噁心得想吐了,趕緊叫停吧。

    李泰哈哈一笑:“子正兄果真是爽快人,說真的,我越來越欣賞你了……”

    李素打了個呵欠。

    李泰也不生氣,笑道:“昨日聽說東宮左庶子張玄素被刺,後來不知哪個混蛋往我頭上潑髒水,說什麼是我指使所為,為的是剪除東宮羽翼,當時我氣得差點七竅流血,這髒水太要命了,父皇若信了,我此生永無希望坐上東宮的位置……”

    李泰笑了笑,肥臉忽然變得有些激動:“……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時辰的功夫,居然反轉了!反轉了啊!張玄素徹底倒戈,指認太子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太子惡行暴露,滿朝皆知,名聲臭上加臭,據說這次父皇雷霆震怒,召舅父和房相等重臣入宮商議易儲之事,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啊!平白無故的,我離東宮之位又近了一步,實在是天助我也!……不,不是天助,是子正兄你相助!”

    李素眨眨眼:“殿下這話我可聽不懂了,太子刺殺張玄素,與我何干?”

    李泰指著他笑道:“又來了!又開始裝了!真當我是瓜慫不成?張玄素被刺是太子的主意,想必二人積怨已久,不過張玄素被刺的那天夜裡,莫名其妙被一夥神秘的蒙面人救了,我想來想去,整個長安城除了子正兄,怕是沒人敢跟太子如此對著幹了吧?除了你還能有誰?子正兄,容泰說句實話,且先不談交情,至少你我二人如今是同盟,子正兄有什麼動作,縱瞞了天下人,何必瞞我?”

    李素嘿嘿乾笑,也沒辦法裝傻了,只好笑道:“我只是恰巧聽到太子欲刺殺張玄素的消息,適逢其會而已,救張玄素只是順手而為,當時我真沒想那麼多……”

    李泰深深看了他一眼,歎道:“不論真與假,泰確實承情了,自從與你結盟後,我發現我走的路容易了很多,子正兄不愧智勇雙全的英傑人物,旁人走一步算三步,而子正兄卻料事如神,走一步算百步,有你相助,泰入主東宮的把握更大了……刺殺張玄素的消息,想必也是子正兄布在東宮的那顆棋子遞出來的吧?這顆棋埋得實在太妙了……”

    李素:“…………”

    誇自己的話都被這胖子說完了,李素也不知道該補充點什麼讓自己看起來更精彩,只好呵呵一笑,端杯敬酒。

    胖子是個實誠人,李素一端杯,胖子馬上一飲而盡,三兩的烈酒一口幹了,臉色立馬湧起一層潮紅,眼睛也有點直了,舌頭也卷了。

    李素嘖了一聲。

    有時候實在看不懂這個胖子的為人,說他精明吧,有時候表現卻非常憨厚,說他愚蠢吧,該精明的時候連李素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腦回路。

    越與這胖子來往得多,李素越覺得他是個怪胎。

    相比朝堂那些老老小小的狐狸,李素反而更喜歡跟怪胎打交道,無論利益還是交情都擺上檯面說,大家合作需要付出什麼,能夠收穫什麼,彼此一目了然,不拖不欠,這樣的合作方式令李素由衷地覺得不累。

    李泰喝得有點多了,看來李家的烈酒他並不常喝,常喝的人至少不會這麼不要命,高度烈酒當白水似的往嘴裡胡灌。

    醉眼迷蒙,搖搖晃晃,李泰紅著雙眼,打了個冗長的酒嗝兒,忽然垂頭掩面大哭起來,哭得無比傷心,伴隨著一陣陣的抽泣,酒醉後的他,看起來像個純真的孩子。

    “子正兄,我這幾年看似聖眷甚隆,風光無限,可……誰知我心中委實苦不堪言,世人皆羨我們這些皇子命好,生在帝王家,可誰知道帝王家的苦楚!父皇一口氣生了那麼多,從懂事時候起,我便費盡心思琢磨如何討好父皇,如何在十幾個皇子中脫穎而出,如何獲得父皇的寵愛,如何與別的皇子爭寵,我們這些所謂的皇子,其實都活在父皇身後的影子裡,父皇的影子投在哪裡,我們便必須躲在哪裡,一朝踏出父皇影子的範圍,永遠不能再回到那個影子裡去了,從此再無一絲陰涼,再無一人為我遮蔭……”

    李泰越說越傷心,泣道:“別的皇子都嫉恨我,都說父皇寵我太過,他們只知嫉恨,卻不知我生來肥胖,面相不討喜,只能勤奮讀書寫下錦繡文章,優於別的皇子,父皇才會另眼相看,這些年我付出如此多的辛苦,難道東宮之位不該由我得麼?讓他們去當,一個個只知縱情酒色,胡天胡地,他們做下一任的國君,他們配嗎?”

    李素默然。

    酒後吐真言,與李泰認識這麼久,今日算是聽到了真正的心裡話。

    李素一點也不羡慕這些皇子,李泰沒說錯,李世民太英明神武了,這些皇子一生註定只能活在他的陰影裡,這個事實,或許別的皇子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至少李泰坦然說出來了,儘管是醉話,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李素揉了揉額頭,奇怪,為何對這胖子的好感噌噌的上升了?這樣下去以後大家還怎麼愉快的互相利用?(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skyeye9999 於 2016-8-26 01:07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8-26 21:45
第六百六十二章 身處絕境

    李素眼裡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

    世上沒有絕對意義上的好人和壞人,再好的人一輩子總歸也會幹一兩件不可告人的虧心事,再壞的人一輩子總歸也有一兩個人性的閃光點,人之初,性本善或本惡其實是個偽命題,人性天生有善也有惡,成長的環境決定善惡佔據的比例,人性裡面善比惡多,便可以說他是個真正的好人。

    李素與人交往從不管善惡,只看脾氣性格,投緣了,哪怕十惡不赦之徒,也願意為他挖心掏肺,不投緣了,哪怕萬家生佛的活菩薩也敬而遠之。

    所以當初侯君集因屠高昌都城而被貶謫,李素不惜一次又一次在李世民面前為侯君集說話,減罪,沒別的原因,因為投緣。

    所以當李泰酒醉後在他面前哭得像個孩子,李素也忽然覺得,或許自己與這個胖子的關係除了互相利用以外,似乎還可以當成真正的朋友交往一番。

    生出這個念頭也沒有別的原因,還是那兩個字,“投緣”。

    因為李素心中總有一塊保留了人性天真純淨的角落,他總認為一個哭得涕淚橫流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臉上哭得越髒,心裡越乾淨。

    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泰,李素不由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家的酒不能亂喝的,它跟照妖鏡一樣,喝了就現原形,你看,原形現出來了吧?”

    李泰沒聽到他的喃喃自語,因為酒的後勁大,他的臉色越來越紅,哭聲越來越大,最後索性不顧面子,仰著頭嚎啕大哭起來。

    李素頓覺有點尷尬,因為這胖子哭起來實在太醜了,李家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非常美觀的,非常符合李素那近乎變態般的審美的,胖子在這裡哭成這副醜樣,實在褻瀆了李家的美景。

    “好了,收!”李素雙手在空中虛握,狠狠一攥拳,李泰哭聲立止,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可憐兮兮望向他。

    “好好聊天,不想聊天繼續喝酒也行,別做那兒女之態,女人哭成這樣還可以用‘梨花帶雨’‘我見尤憐’來形容,殿下哭成這樣,我就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了。”李素深深嘆道。

    李泰打了個酒嗝兒,酒也醒了三分,聞言使勁一擦眼淚,吸了吸鼻子,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了。

    人一旦恢復了正常,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功利,與自己切身相關的功利。

    所以李泰哭過之後,表情立馬變了,變得一點也不可愛,比剛才哭的時候可憎多了。

    “恕泰失態了,子正兄見諒……”李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著面色一整,正經地道:“父皇如今確已動了易儲之心,雖然被舅舅和房相等人勸住,也只是暫時權宜而已,這易儲的念頭一時半會恐怕無法打消,除非太子從今日起洗心革面,以子正兄之見,泰如今離東宮之位是否更近了?”

    李素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緩緩道:“殿下的這個問題,是不是已出你我合作的範圍了?魏王殿下,我們合作的最終目標,是扳倒太子,這是我們共同的目的,僅此而已,至於太子被扳倒之後,殿下有沒有機會將其取而代之,或者如何將其取而代之,恕我直言,這是你和王府幕僚謀士的事,我與你只是合作,可沒說過投到你王府門下當你的幕僚呀。”

    話說得很不客氣,但李素覺得這胖子目前的想法有點過界了,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他已不知不覺將李素當成了被他招攬的謀士,覺得李素應該無怨無悔死心塌地幫他謀取東宮,這個想法令李素不爽,莫名其妙的,怎麼就成了你的謀士?所以李素覺得不能太委婉了,還是耿直一點比較好,不然很容易被這死胖子蹬鼻子上臉。

    李泰被他這番話頂得白眼一翻,神情一滯之後,咧開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臉。

    “子正兄,就算你不幫我謀劃,將來這東宮之位十有*也是我的,父皇嫡子只有三人,太子即倒,晉王治年幼,這東宮之位捨我其誰?子正兄如此不客氣,就不怕將來我若繼承皇位之後藉機治你的罪?”

    李素笑了,笑得很燦爛。

    “說真的,我不怕。……至於我為何不怕,一年半載內,你便知答案,殿下,我勸你不要想太遙遠的事,目光先放在眼皮底下,咱們通力合作,先把太子扳倒如何?扳倒太子之後,我繼續過我的安逸享樂生活,你繼續謀你的東宮之位,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從此相忘於江湖,殿下以為如何?”

    李泰深深看了他許久,看著李素氣定神閒的模樣,心中不由浮起無數猜疑,他想不通李素為何真的一點也不怕得罪他這個未來的東宮之主,而且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父皇的嫡子只有三人,除了李承乾和他李泰,還有一個最小的李治。

    難道說……他覺得日後入主東宮的人不是他李泰,而是……李治?年初時晉陽因雪災而民亂,李素奉旨與晉王李治共赴晉陽平亂,事幹得很漂亮,也或許二人途中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於是李素願意為扶持晉王治入主東宮?

    使勁甩甩頭,李泰似乎想把這個可笑荒謬的想法甩出腦外。

    怎麼可能!李治今年才十三歲,一個屁事都不懂的奶娃子,朝中沒有任何底蘊和勢力,王府也沒有任何謀士幕僚為他出謀劃策,可以說全天下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好他,每個人都認為晉王的一生無非是做個逍遙享樂的太平王爺,父皇把他和小兕子親自帶在身邊養育,那也是因為憐其年幼喪母,無人疼愛,父皇的憐憫心可跟決定未來東宮人選毫無關係,若論十幾個皇子之間的威脅,所有皇子皆有可能是敵人,但所有人對晉王李治的防備心是最低的,沒別的原因,就因為他還只是個奶娃子。

    良久,李泰肥肥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他一直覺得李素是個聰明人,非常聰明,聰明人做出的選擇永遠是最理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很顯然,輔佐那個沒有任何底蘊也沒有任何陣營的小奶娃子當太子,絕不是聰明人的做法,李泰相信李素不會那麼傻,是的,絕對不會。

    **************************************************************

    李泰的想法基本等於全天下人的想法,誰都不覺得李治這個奶娃子對皇位有任何威脅,從成年皇子到諸如長孫無忌房玄齡等這些重臣,他們眼裡的李治只不過是個奶娃子,當個逍遙王爺已成了他這一生唯一的結局,絕無任何可能問鼎皇位。

    所有人都這樣認為,除了李素。

    世上沒人比李素更明白這匹黑馬到底有多黑,或許連這個時候的李世民可能都沒想到把東宮之主封給這個奶娃子。

    拋開與李治之間漸漸深厚的情誼不說,如果單論政治投資的話,如今的李治是李素最有潛力,投資回報率最高的一筆投資,這是個誰也不能知道的祕密,也是隱藏在最深處的一筆豐厚財富,李治如今的地位越是低谷,越不被人看好,便代表著李素未來的回報越高。

    …………

    李承乾與李泰雖是仇敵,但二人的想法大致相同,他們都沒有把李治當成敵人,而是視彼此為生平勁敵,都以為把對方扳倒便能成功坐穩那個位置,而小奶娃李治,則被二人共同忽視了,誰也沒想到扳倒對方之後還有一個隱藏版的*oss,一出手便能將他們打回原形。

    東宮。

    李承乾很慌亂,也很憤怒,甚至還帶著幾分恐懼。

    父皇召幾位重臣於甘露殿商議易儲,這個訊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早,訊息傳到東宮,李承乾終於惶恐了。

    在今日以前,朝堂或民間或多或少都有易儲的傳聞,每個傳聞都說得煞有其事,隨著李承乾本人越來越不爭氣,父皇偏寵魏王李泰的例子越來越多,朝野的傳聞也傳得越來越厲害,都說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越來越危險,很有可能將來會被廢黜,轉立魏王李泰。

    李承乾也害怕,他害怕了許多年,這也是造成他的脾性越來越暴虐,行徑越來越瘋狂的原因之一,因為怕,所以走了極端。

    傳聞歸傳聞,事實上父皇除了寵溺魏王,並沒有別的表示,不管父皇心中有何想法,對於東宮之主的位置,父皇的嘴還是守得很嚴實的,他李承乾再怎樣不爭氣,父皇再怎樣失望寒心,父子之間的關係再如何惡劣僵冷,東宮太子還是東宮太子,這個事實沒有任何改變。

    直到今日早晨,直到甘露殿商議易儲的訊息傳到東宮,這個事實終於出現了變化。

    召長孫無忌,房玄齡,魏徵等人入宮,鄭重其事地提出易儲,自貞觀元年李承乾被冊封太子開始,這是父皇第一次正式提出廢黜太子。

    結果是好的,父皇被勸住了,幾位重臣都覺得不妥,父皇暫時息了易儲之心。

    可李承乾還是打從心底裡感到恐懼,惶然。

    有些事,不能只看結果的,還要看過程,看源頭。源頭堵不住,結果很有可能再次改變。

    這件事的源頭是父皇易儲的念頭,父子間的關係惡劣至斯,父皇已對他極度不滿了,這次的不滿,父皇已不再對他又打又罵,從刺殺張玄素的事件傳出來到坐實,再到父皇召幾位重臣入宮商議易儲,這期間李承乾並未被父皇召見,連一句責罵的話都未曾聽到,彷彿他這個人已被父皇徹底無視了。

    越是如此,越說明父皇如今對他是怎樣的寒心。

    易儲之議這一次確實被勸下了,此事擱置不提。可是以後呢?父皇已生了這個念頭,如今只是被情勢壓下而已,但並未打消,以後如果一次又一次的複議,朝臣們難道能夠一次又一次把他勸住?如果父皇易儲的態度越來越堅決,以他乾綱獨斷的性子,朝臣們一次又一次的勸說之後,還能在父皇的強勢下堅持己見麼?

    李承乾越想越惶恐,越想越害怕。

    自從貞觀元年被冊封太子後,李承乾的一生便已被註定,要麼極盡榮光地尊貴一生,從太子順利當到皇帝,一旦太子之位被廢黜,推下這個位置後的他,連當個逍遙王爺都已成了奢望,最後的結局必然是死於非命,因為將他取而代之的人不會放過他,一旦繼承了皇位,他李承乾必然成為新皇黑名單上必殺的第一人!

    簡單的說,李承乾被廢黜,等於一腳踏上了死路,死是必然的,遲與早而已,不可能活到壽終正寢了。

    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已身處絕境之後,李承乾終於害怕了,獨自躲在東宮寢殿內,怕得渾身瑟瑟抖。

    他才二十四歲,他沒有治國的才能,也沒有南征北戰的資歷,更沒有視死如歸的勇氣,此刻的李承乾,只不過是一個怕死的普通年輕人。

    終日在擔驚受怕中享受富貴榮華,這種兩頭極端的心情,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其中的苦楚折磨。

    …………

    處於惶恐害怕中的李承乾很茫然,身處如今的境地,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自從說出“殺五百人,豈不定”的混帳話,以及派人刺殺東宮屬臣張玄素的事失敗後,一夜之間似乎所有朝臣和謀士都遠離了他,太子陣營中原本人才鼎盛的局面不復再見,李承乾已被所有人拋棄,因為大家都害怕了,都怕自己是他口中所言的“五百人”之一,更怕自己是第二個張玄素。

    無人可用,眾叛親離,李承乾孤獨地住在東宮裡,倒數著彷彿已進入倒計時的榮華富貴。

    當然,並非世上所有人都拋棄了他。

    這一日,東宮來了一位客人,一位很熟的客人。

    客人也是一位顯赫的王爺,嚴格說來,他是李承乾的叔叔,漢王李元昌。

    孤獨的李承乾不假思索便接見了他,他已被眾人拋棄,如今東宮任何一位來客,李承乾都會將他當成救命稻草。

    李元昌的到來有些突兀,甚至在這個風口浪尖之下,他的造訪有些不合時宜。

    東宮正殿,賓主各自落座後,李元昌看著神情恍惚,面容憔悴的李承乾,不由長嘆一口氣。

    “殿下,您這步棋走得太錯了……”

    李承乾擡眼,目光再無以往居高臨下的威勢,反而帶著幾許可憐。

    “漢皇叔,我已知錯了……”李承乾垂瞼,眼中撲簌落下淚來。

    李元昌說是皇叔,但年紀與李承乾差不多,當然,所謂物以類聚,二人來往得密切,德行也差不多的壞。

    見李承乾傷心落淚,想到當初被李世民狠狠抽過,差點死在李世民的一念之中,李元昌也悲從中來,哽咽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殿下,下一步你該如何做?”

    李承乾泣道:“我已痛改前非,打算入宮跪在父皇面前請罪,若父皇不原諒我,我便長跪不起,若父皇能看在我心誠的份上不予計較我以往的種種過失,我願從此洗心革面,做回當年那個勤學上進,謙遜有禮的太子……總之,我不能失去東宮太子之位,我,不想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6-8-31 07:11
第六百六十三章 暗生反心

    哭得肝腸寸斷的同時還能一本正經的說假話,勉強也算本事了。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費閱讀

    李承乾的眼淚是真的,但話是假的。

    李元昌皺起了眉,顯然他不是傻子,不是那麼容易被糊弄的,從小到大,他與李承乾的關係都不錯,雖沒有一起扛過槍,但肯定一起嫖過娼,二人幹什麼都是一起,好事屈指可數,壞事罄竹難書,說得好聽叫叔友侄恭,說得不好聽叫狼狽為奸。

    無論好人還是壞人,相處久了終歸有一樣收穫,那就是“瞭解”。

    李承乾這番悔恨的話,李元昌聽了卻只在心裡冷笑。

    所謂“痛改前非”,聽起來那麼的諷刺,李元昌或許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但他至少了解李承乾,這貨的德行其實跟自己差不多,說他“痛改前非”,還不如指望公雞下蛋,都是那麼的可笑。

    冷笑歸冷笑,李元昌還是盡力配合李承乾的表演,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殿下勿憂,更別說什麼跪地請罪的話,你父皇如今正在氣頭上,你去請罪反而愈令你父皇生氣,不如過些日子,待風頭平靜了再做計較。”

    李承乾聞言止了泣聲,哽咽道:“皇叔言之有理,但我只怕還沒等到風聲平靜,父皇便下旨將我廢黜了,我若當不成太子,必死無疑!”

    李元昌嘆了口氣,露出一副愁容滿面的模樣,憂心忡忡道:“殿下所慮……也不無道理呀。”

    李承乾原本怕得不行,正是提心吊膽之時,這個時候他需要的是定心丸,需要的是安慰,哪怕一句tvb式的萬金油臺詞也好,諸如“吶,不要說我沒提醒你,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餓不餓,我下面給你吃”之類的。

    然而李承乾沒想到的是,李元昌這個年輕的叔叔不但沒安慰他,反而非常認同他的擔心,似乎易儲之議果真已到很嚴重的地步了。

    李承乾聞言心下一沉,又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李元昌嘆道:“這幾日長安朝堂市井傳遍了,說陛下已動易儲之念,殿下縱有心改過,但你父皇不願見你,顯然仍在生你的氣,怕就怕陛下怒時驟然堅定了決心,殿下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李承乾急了,帶著哭腔道:“我該怎麼辦,求皇叔指條明路。”

    李元昌苦笑道:“臣一生平庸無奇,此刻亦如殿下般六神無主,哪裡有什麼主意……殿下,臣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殿下趕緊改了以往的壞毛病,做個你父皇眼裡的好孩子,或許一時難以見效,可時日久了,陛下終究會看到的,那時他的氣也消了,你也乖巧聽話了,易儲之說自然風平浪靜……”

    李承乾嘆道:“父皇向來雷厲風行,極有主見,我只擔心就算痛改前非,父皇從此也不再信我了……”

    李元昌強笑道:“不會那麼嚴重的,你終究是嫡長子,陛下怎可輕言廢黜,且過一段時日,定能度此厄難。”

    李元昌確是個庸碌無能之輩,不但無法幫李承乾出主意,就連安慰人的話說出來也跟恐嚇似的,聽不出任何誠意。

    時窮方思良謀。

    一腳踏上懸崖邊緣時,李承乾才赫然現,自己親近的人裡面,居然沒有一個可用之才,全都是諸如李元昌之類的廢物,而真正有智有謀之人,諸如於志寧,張玄素等東宮屬官,他們真正效忠的物件卻不是他,而是他的父皇,對這些人,李承乾永遠無法收其心,欲用而不敢用。

    這個時候的李承乾,終於察覺到自己做人多麼的失敗了。

    李元昌丟下一堆毫無用處的安慰話便嘆著氣離開了,他說的所謂安慰話,卻愈加深了李承乾的恐懼心理。

    他現情勢已經很不妙了,當朝堂和民間市井處處傳揚著易儲的說法時,父皇那顆暫時被朝臣們壓下去的易儲之心,在沸沸揚揚的傳言裡將會越來越不平靜,越來越動搖,李承乾自我反省,知道這幾年他幹出來的一些事情確實太讓人寒心,作為大唐帝國下一任的繼承人,他無疑是很不合格的,將心比心,如果自己的兒子是這種貨色,他作為父親會怎麼辦?

    除了抽他,抽完再廢了他,還能怎麼辦?

    想到這裡,李承乾的心裡最後一絲脆弱的弦終於斷了,整個人因恐懼而崩潰。

    李元昌走後,李承乾呆呆坐在前殿內,目光由無神漸漸變得怨毒,狠厲,最後充血,赤紅,白淨儒雅的面容也呈現出一種怪異的,猙獰的扭曲,腮幫咬得緊緊的,牙齒磨合格格作響。

    稱心輕盈地從殿後轉出來時,看到的便是李承乾這副猙獰可怕的模樣,稱心呆了一下,接著大驚失色。

    “殿下,殿下您怎麼了?”稱心慌張地在李承乾胸前摸索著。

    李承乾被喚回了神,難看的臉色稍有緩和,目光望向稱心甚至帶著幾分溫柔,見稱心關切焦急的神色,李承乾心中一暖,笑道:“適才有些微恙,此刻已無妨了,你莫擔心。”

    稱心哪裡能不擔心?目光仍充滿焦慮地盯著李承乾的臉。

    李承乾心中感動,喟然嘆道:“時窮運蹇,世人皆負我,唯你對我不離不棄,稱心,世上待我如一者,也只有你了……”

    稱心強顏笑道:“殿下是一國儲君,集天下萬千寵愛,世人何以負殿下?奴以為,是殿下的眼睛仰望高處,不見天下人罷了。”

    李承乾黯然道:“無道之君,天下棄之,孤的末日……近矣!”

    稱心驚道:“殿下何出此不吉之言?”

    李承乾慘然一笑:“你不懂……”

    看著稱心愈焦慮惶恐的模樣,李承乾彷彿洩盡了全身力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道:“孤乏了,讓孤在這裡獨自歇息,你且回寢宮去吧。”

    稱心不想走,他想陪著李承乾,可是卻不能違抗李承乾的話,只好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離開。

    李承乾獨自坐在殿內,看著樑柱上高掛的琉璃宮燈,和一件件代表著世間極度尊榮的裝飾擺設,絕望的心中忽然冒出一股濃濃的不甘之意。

    他是太子,將來是大唐皇帝,他絕不能被廢,被廢便是死路!

    既然左右都是死,為何不試著自救,從絕境裡殺出一條生路?

    他不甘被廢黜!不甘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父皇也不行!

    當初父皇如何登位的,十七年前玄武門內的喊殺聲和遍地屍仍歷歷在目,那條從玄武門通向太極殿寶座的路,好長,父皇腳踩著鮮血,一步一步從玄武門走上了寶座,坐在那張世間只有一人能坐的位置上,眼含輕蔑,傲然雄視天下。

    那一年的李承乾才八歲,八歲的他兩眼懵懂,仰頭望著被群臣山呼跪拜的父皇,那一瞬間,他幼小而好奇的心裡,印下了父皇意氣風的模樣,那嘴角輕含的微笑,便是對玄武門內千百條人命的回答。

    此刻李承乾的腦海裡再次閃過父皇登基那年的模樣,模樣越來越清晰,略見遲疑的心情也越來越堅定,最後李承乾的胸膛裡忽然升騰起一團灼熱的火苗,火苗燎原,一不可收拾,長久因酒色而泛白的雙手忽然狠狠攥緊了拳頭,指節嘎然作響,微微顫動。

    父皇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一如十七年前那般,我也能踩著一路鮮血,走向世間尊榮的位置,那個位置,本就是我的!親手取來,有何不對?

    一念至此,李承乾眼中已是一片瘋狂的殺機,仿若一個押上身家性命的賭徒,以己之命,賭家國氣運,賭江山歸屬。

    “來人,召襄陽郡公,駙馬都尉杜荷來見孤!”

    *********************************************************************

    人生中的每一個決斷,都是自己腳下的一塊磚石,這塊磚石鋪向何方,自己便不得不走向何方,磚石落地,邁步無悔。

    奇妙的是,李承乾的每一個決斷彷彿都是錯誤的,他親手鋪上的磚石,引領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懸崖,只等最後的縱身一跳。

    …………

    李承乾的每一個動作,李素都清楚。

    沒辦法,如今的東宮就像個大篩子,處處都是漏洞,李素手握稱心,李世民更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線,就連魏王李泰,往東宮暗中安插的人恐怕也不少,只是他安插的人不太爭氣,至今沒能在東宮顯露崢嶸頭角,所以有些很核心的祕密無法得知。

    但是襄陽郡公杜荷被召進東宮議事,這麼大個活人大搖大擺從正門走進前殿,瞎子都看得到,所以李素想不知道都難。

    聽到“杜荷”這個名字,李素不由暗歎口氣。

    太子殿下在作死的道路上快馬揚鞭,一騎絕塵,攔都攔不住啊……

    …………

    長安城。

    李素騎在馬上,後面跟著兩輛大牛車,拉車的兩頭牛很老邁了,嘴裡不停反芻咀嚼,腳步卻慢吞吞的,從太平村到長安城,足足走了一上午。

    李素很有耐心,嘴角掛著微笑,彷彿對老牛的度很滿意。

    安逸享受生活的人,節奏其實和這兩頭牛一樣慢吞吞的,除了吃和睡以及思考人生,世上沒什麼事能讓這種人著急了。路上的許多美妙風景,只有腳步緩慢的人才能看得更真切。

    走到朱雀大街的北端,沿街兩旁全是高門大戶,每一家的大門皆緊閉,一副高冷的模樣,門口的兵丁也是昂挺胸,傲然佇立如鬆。

    牛家,李家,程家,長孫家……

    李素一路數過去,心中犯了難。

    後面兩大車自然是禮品,這段時日忙前忙後,打從晉陽回來後便甚少拜訪幾位長輩,眼看離中秋也不遠了,再不登門實在失了禮數,到時候被程老流氓拎著衣領遊街示眾未免太沒面子,只好主動前來問安。

    要問安的不止程家,這些長輩都要照顧到,不能顧此失彼,傷了老殺才們的玻璃心吶。

    牛車上的禮品並不貴重,都是些尋常玩意,自家產的烈酒,自家產的香水,還有自家大棚裡種出來的各種綠菜,以及幾個小盒子裡裝著從西域胡商那裡買來的貓眼,瑪瑙等寶石,這個最值錢,給老殺才們鑲在裝備上增加攻擊力,防禦力,以及……羞恥心?

    然而,當兩大車禮品走到朱雀大街後,李素卻實在為難了。

    先給哪家送呢?

    牛家位於朱雀大街最南端,此刻離李素最近,按說應該先給牛家送去,可是最北端還住著一個姓程的老惡棍,若被他知道自己的禮品其實是被人家挑剩下的,李素今日便別想囫圇著從程家離開,以那程姓老惡棍的稟性,恐怕還會打上牛家去,把剛送牛家的東西搶回來,臨走還會扭頭吐一口挑釁的濃痰……

    正義和良知告訴自己,不要向黑惡勢力低頭,可是理智告訴李素,不低頭的下場一定很悽慘……

    腦子裡彷彿有兩個小人在爭吵,一個說:“要不我們這次還是向黑惡勢力低一回頭吧,下不為例”,另一個說:“好啊好啊好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6-9-2 07:09
第六百六十四章 路見不平

    對黑惡勢力的態度,偶爾也應該妥協一下的,尤其是以程姓老流氓為首的黑惡勢力,李素不僅僅是妥協,簡直是敬畏了。

    碰到這種人,沒法跟他談原則,更沒法講道理,人家不講這個。

    所以李素很明智地決定,先去拜訪程咬金,至於牛進達……李素只好朝他家大門投以抱歉的目光。

    誰叫老牛比較要臉呢,世上無論任何事,要臉的人比不要臉的天生弱了一頭,就比如現在,牛進達收禮註定只能收程咬金挑剩下的。

    嘆了口氣,李素揮手讓車伕把牛車趕往程府。

    從牛家走到程家幾乎要穿過整條朱雀大街,一個在南,一個在北。

    走到中間時,李素赫然發覺……來事了。

    路邊高聳的大戶圍牆外,一名年輕男子雙手抱頭,瑟縮在牆根下,還有幾名一看就屬於絕非善類的壯漢正對這名男子拳打腳踢,男子抱著頭一聲不吭,默默抵擋著狂風暴雨般的拳腳,而壯漢們下手卻毫不留情,拳頭擊在男子身上背上,發出沉悶的咚咚響聲。

    李素眯著眼看了一陣,嘴角漸露笑容。

    打架或是單方面被毆打,在長安城都是很常見的事,畢竟這是一座百萬人口的大城,五湖四海以及各番邦異國來的商人旅人絡繹不絕,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些鳥顯然沒有那麼高的素質,打架也就很常見了。

    令李素覺得有意思的是眼前這群壯漢和那名年輕男子的穿著。

    壯漢們穿著長袍,灰黑色的粗布衣裳,李素很熟悉,因為不久前自己還下令部曲跟這幫人打過一架,他們全都是吐蕃大相祿東讚的使團隨從。

    而那名年輕男子的穿著卻有點怪,他只披著一件麻布似的長氅,胡亂往身上一裹的樣子,左邊肩膀卻完全裸露,看起來有點像天竺的和尚,可頭上卻包著一層層繁雜的頭巾,一時間竟看不出是哪國人。

    年輕男子還在捱打,壯漢們似乎越揍越來勁,拳腳落在他身上也越來越重。

    李素再擡眼一瞥,發現離群毆現場十丈左右聚著一群人,也是吐蕃隨從的打扮,這群人將其中一個看起來很眼熟的人團團圍在中間,那人背對著圍牆,一副假裝看風景的樣子。

    李素笑容越來越燦爛,嗯,很有意思,吐蕃大相在長安城臨時扮演黑社會頭子角色,對無辜民眾施以慘無人道的暴行……看來最近李素太忙沒時間陪他,這位吐蕃大相無聊得很厲害啊……

    年輕人在捱打,李素卻巋然不動,冷眼旁觀。

    身後的方老五忍不住了,湊上前輕聲道:“侯爺,要不要小人去解圍?”

    李素瞥了他一眼,道:“為何要解圍?”

    方老五愕然:“這……以眾凌寡,難道不拔刀相助麼?”

    李素看著不遠處那個仍然抱著頭默默捱打的年輕男子,冷冷道:“救人不如自救,也是七尺昂藏漢子,對方人再多,也沒有捱打不還手的道理,這樣的慫貨,救他一次誰還能救他第二次?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方老五迷茫眨了眨眼,隨即若有所悟,默默退了回去。

    李素不是壞人,但也不算好人,他有同情心,也不介意做點善良的事,但是,他行善的物件必須值得他行善。人性裡面善良的部分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多,用一點,少一點,年歲漸長,歷經太多的醜惡後,人也變得麻木冷漠,卻不曾發覺原來自己的影子,也融入了這醜惡之中。

    李素冷冷地看著那個捱打的年輕人。

    他想幫他,前提是,那個年輕人值得自己幫,所謂“鋤強扶弱”,有能力的話,“鋤強”並無不可,但是“扶弱”卻不是必須,弱者自己不變強,誰也扶不起他。

    於是一群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個正在捱打的年輕人,方老五退了回去,與李家一眾部曲面無表情地站在李素身後,他們都是上過戰場殺過人,從屍山血海裡蹚過來的,心性早已變得堅硬冷漠,李素不發話,他們也沒有任何為那個年輕人出頭的想法。

    在眾人的注視下,捱打的年輕人終於爆發了。

    許是痛得實在受不了,而且那幫吐蕃壯漢似乎還沒有停手的意思,抱頭蹲在地上的年輕男子終於站起身,雙拳毫無章法地胡亂掄了一陣,一邊掄拳一邊怒極痛罵,開口居然是一口流利的關中話。

    “你們欺人太甚!這裡是大唐國都,我也是一國王子,豈能被你們如此****!”

    眾吐蕃壯漢似乎沒想到他敢還擊,一愣之下居然被那年輕人揍實了幾拳,眾人驚疑之時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就連不遠處站著的祿東贊也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回過了頭,驚訝地看著那個年輕人。

    李素卻笑了,欣慰的笑。

    是的,仍然是寡不敵眾的情勢,仍然是軟弱無力的還擊,掄拳毫無章法,揍實了也是不痛不癢,從裡到外透著一股子強弩之末的虛弱氣勢,可是,至少他不堪****,至少他還擊了,不論還擊的結果如何,從他掄拳奮起反抗的那一刻,他已不再是弱者,而是值得人尊敬的壯士,李素已有了值得幫他的理由。

    吐蕃壯漢們徒然被還擊,驚疑之後不由勃然大怒,顯然他們沒想到眼前這位弱不禁風的傢伙居然真敢還手,呆愣過後,眾人目露凶光,一聲不吭地圍了上來,這一次顯然不是教訓他這麼簡單了。

    年輕人滿臉通紅,目光憤怒,梗著脖子一臉無懼地瞪著眾人,彷彿一位身陷敵陣的孤膽將軍,為此生的最後一戰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就在眾吐蕃壯漢準備群毆時,李素忽然冷冷道:“方五叔,動手!”

    方老五一愣,接著恍然。

    自家侯爺終於找到了值得幫他的理由。

    於是方老五嘿嘿憨笑兩聲,一揮手,眾部曲馬上分散開來,十餘人以半圓陣勢朝眾吐蕃壯漢們緩緩壓過去。

    動靜大了,吐蕃壯漢們頓覺不對勁,回頭赫然發覺自己已被人包圍,而且包圍他們的人居然很面熟,貌似不久前大家也較量過一次。

    吐蕃壯漢們大驚,也顧不得教訓那個年輕人了,急忙轉身相峙,人人臉上露出悲憤之色。

    上次被揍得鼻青臉腫,這次你們又來!真當我們好欺負不成?

    方老五顯然比較強勢,無視眾吐蕃壯漢的悲憤,一眾部曲兄弟合圍之後,方老五滿臉堆著和藹可親的憨笑,出手卻毫不留情,一巴掌便首先揮了出去,接著李家部曲蜂擁而上,一場混戰須臾間拉開了序幕。

    這次的戰況不如上次激烈,甚至只是一觸即止,因為有人急了。

    急的人是祿東贊,本來離得遠遠的,笑看手下教訓弱國小王子,欺負也就欺負了,可誰知道情勢突變,在程咬金家門口不遠的地方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祿東贊頓時急了。

    欺負欺負小國對強大的吐蕃來說,自然算不得什麼,對吐蕃這種蠻夷之國來說,恃強凌弱再正常不過了,只不過祿東贊沒想到有人會中途殺出,反過來把他的手下教訓了,實在是打臉啪啪響,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發現出手的居然又是李素,就連教訓自己手下的那幫殺才,也是上次把自己隨從們揍得滿地找牙的老熟人。

    仍是熟悉的配方,仍是熟悉的捱揍味道……

    看著吐蕃隨從再一次很沒面子的被揍得哀哀慘嚎,祿東贊氣得不行,三兩步衝了過來。

    “住手,都住手!子正賢弟誤會了,誤會了啊!”祿東贊氣急敗壞道。

    李素扭過頭,見祿東贊一臉焦急地跑來,頓時露出吃驚的表情:“祿兄?你還在沒回吐蕃?”

    祿東贊聞言差點一趔趄,心中怒氣愈盛。

    這些日子把吐蕃使團扔在四方館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原以為李素見了面至少該說幾句賠禮道歉的客氣話,誰知這混帳開口第一句居然問他為何還不走……

    大唐泱泱禮儀之邦,何時多出這麼一號不講規矩不說人話的東西?

    “誤會了,子正兄誤會了……”祿東贊擦著額頭的汗,苦笑道:“你我兄弟和睦,為何又打起來了?”

    李素眨眨眼,指著地上栽了一半的吐蕃壯漢,愕然道:“他們……是你的手下?”

    “……是。”

    李素大驚:“哎呀!大水衝了龍王廟啊!祿兄恕罪,小弟實在不知,以為這群人是長安城專門欺凌弱小的惡霸,沒想到竟是吐蕃使團……”

    祿東贊臉色一滯,神情頓時有些不善了,這麼明顯的指桑罵槐,他若聽不出來未免太傻了些,而且他也看出來了,李素這是擺明了要為那個年輕人出頭了。

    一張臉擰成了苦瓜,祿東讚歎道:“以強凌弱,確是為兄不該,只是子正賢弟不知,這廝罪有應得,我若不教訓教訓他,被欺負的便不止是為兄我了,而是整個吐蕃!”

    李素眨眼,指著那個不遠處的年輕人,好奇道:“他到底是什麼人?剛才我模模糊糊聽他喊了一句,說他是什麼國的王子……”

    祿東贊斜瞥了那人一眼,重重一哼,道:“確實是王子,真臘國的王子,哼!未開化的蠻夷小國!”
V123210 發表於 2016-9-3 23:50
第六百六十五章 所思所謀

    李素很無語,呆呆看著祿東贊,半晌沒吱聲。

    真臘國或許是未開化的蠻夷小國,但是……這話應該由我們大唐人來說比較合適吧?你一個位處高原人煙稀少的國家,文化雜亂且缺少底蘊,至今只有本地的雍仲本教,不管婚喪嫁娶還是祭祀治病,都只會用跳大神來解決,就算是一鍋大雜燴吧,這鍋大雜燴的分量也少得可憐……

    就這樣一個文化和經濟都無比貧瘠寒磣的國家,李素實在不知道祿東贊哪裡來的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傲氣,居然罵別人是未開化的蠻夷小國……你們兩個國家半斤八兩好不好。

    李素情不自禁扭頭朝祿東贊望去,見祿東贊仍是一臉高傲的鄙夷之色,確定沒有自慚形穢的任何預兆後,李素點了點頭。

    好吧,你開化了,你素質高,你不是蠻夷……

    不過聽祿東贊說那人是真臘國王子,李素不由撓了撓頭。

    貌似前不久聽過“真臘國”,具體卻忘了來由,到底聽誰說的?

    這頭李素和祿東贊聊著,不遠處的年輕男子見中途有人出來救他,也愣住了,呆呆地看著李素,神情頗為訝異,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絲毫看不出是個王子。

    李素指了指他,朝祿東贊笑道:“看得出祿兄與此人有仇怨,愚弟與他素不相識,當然願意站在祿兄這邊,只不過這裡是大唐都城,那人又是一國王子,公然在大街上打人,終歸有點失儀,若引來巡街的武侯干預,傳出去不大不小也是樁麻煩,引我大唐皇帝陛下不悅,所以愚弟冒昧插手管了這樁閒事,還望祿兄海涵。”

    話說得客氣,卻隱含鋒芒,祿東贊聽懂了,神情有些難看。

    李素話裡的意思很清楚,這裡是大唐,不是你稱王稱霸的吐蕃,大街上打人這種事很沒素質,更何況打的還是一國王子,你吐蕃再霸道,人在大唐必須得按大唐的規矩來。

    祿東贊顯然聽懂了。於是急忙解釋道:“賢弟有所不知,這真臘國王子委實過分,原本大唐天可汗陛下已將文成公主允與我松贊干布和親,和親冊封聖旨都下了,這個真臘國王子卻半途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攔住我的路,說要與我理論,說什麼他與文成公主兩情相悅,只等國中來使向天可汗陛下求親,不能嫁予我吐蕃贊普……”

    嘆了口氣,祿東贊面露苦笑,道:“賢弟你聽聽,這還講道理嗎?我吐蕃使團來大唐長安求娶公主,那可是依足了國禮和大唐的規矩來的,大唐的君臣也是樂見其成的,這個番邦小國的王子卻半途冒出來,試圖攪和此事,這簡直是對我吐蕃國的嚴重挑釁,試問愚兄怎能忍下這口氣?剛才街上忍不住與此人爭執起來,愚兄一怒之下,難免有些失態了,只是事出有因,賢弟莫要見怪才是。”

    李素皮笑肉不笑地瞥了那位王子一眼。

    王子氣壞了,忍不住上前兩步怒道:“胡說八道!我一直與你好言相求,何來爭執?是你二話不說命人上來打我,吐蕃國恃強凌弱,難道在大唐便沒個說理的地方了麼?”

    祿東贊神情頓時陰沉下來,兩眼寒光直射,冷冷地道:“是你欲橫刀奪我吐蕃贊普所愛,事關國體,本相豈能甘休?王子殿下,請你慎言,不要給你的真臘國招惹麻煩,我吐蕃勇士兵指真臘,借道六詔即可,也費不了多少事!”

    真臘國王子一滯,咬緊了腮幫不再說話,瞪著祿東贊,卻敢怒不敢言。

    李素沒出聲,不過全看明白了。

    原來這位王子竟是東陽所說那個與文成公主私訂終身的人,而眼前這一切,無論祿東贊說得再冠冕,總結起來還真就是那三個字,“欺負人”。

    這就是強國與弱國的區別,面對強國,哪怕是強國裡面像李素這種權貴圈裡並不起眼的小小縣侯,祿東贊都放下身架折節相交,李素有意無意讓他受點氣,受點刺激,一次兩次打他的隨從,祿東贊都能一笑而過,從不計較。然而面對弱國,如真臘國這樣的,哪怕對方是個王子,說揍也就揍了,而且敢在大街上指使隨從公然毆打,可見他根本沒把這個小國放在眼裡,一點也不擔心由此帶來的後果,因為他篤定了不會有任何後果,小小的真臘國在他眼裡說滅也就滅了,不費吹灰之力。

    很殘酷,但很符合現實。

    李素不想多事,他與這位王子並不熟,根本不瞭解他的為人品性,剛才幫他出了一次頭已然是仁至義盡了,沒道理一次又一次的幫他,畢竟,李素只是個打醬油的路人,不是王子他爹。

    不痛不癢勸了幾句後,祿東贊與真臘王子兩廂罷鬥,就此揭過,然後各自朝李素告辭。

    那位真臘國王子臨走時還朝李素長長一揖,大唐的禮儀做得十足,看來這些年在大唐讀的書並沒有讀到狗肚子裡,走時深深看了李素一眼,李素含笑點頭,算是迴應。

    ***************************************************************

    拜訪程府對李素來說,其性質大抵跟進威虎山差不多,是一個鬥智鬥勇鬥臉皮的過程,從程家大門開始,李素便陷入高度的緊張提防中。

    “哇哈哈哈哈哈哈!好個小後生,多少時日不見你,當老夫死了麼?太失禮了!”程咬金那張毛茸茸的虯髯大臉出現在李素眼前,多日不見,依舊醜得鮮明閃亮。

    李素急忙躬身行禮:“小侄拜見……”

    “拜個屁!等老夫死了你再拜……”程咬金略過了李素,直奔李素身後的兩大車禮品而去,一看滿載的牛車,程咬金高興壞了。

    “雖然不常來看老夫失了禮,但禮品還算勉強入眼,罷了,老夫原諒你了,來人,都收下,娃子,且陪老夫進去飲酒,昨日府上又買了兩個胡姬,綠眼珠子盯得老夫心裡發毛,你去試試合不合口味,喜歡就送你了。”

    程咬金不由分說拉著李素往家裡拽,李素急了,結結巴巴道:“慢著!程伯伯,那兩車禮品不是隻給您一家的,還有牛家,李家……”

    程咬金哈哈大笑:“小娃子又說玩笑話,不管啥好東西,但凡路過俺程家的大門,斷沒有讓它漏網的道理,東西都姓程了,拉車的兩頭牛不錯,嗯,也姓程了,來,不要在意這些小節,快進門飲酒……”

    李素目瞪口呆:“拉車的牛……它,它們是……”

    “對,也姓程了,娃子越來越不爽利,明你再來,吃牛肉,煮的炒的隨你。”程咬金笑得很燦爛,甚至扭過頭看了一眼被牽程序家側院的兩頭牛,目光非常的垂涎欲滴。

    李素呆滯無神地任由老流氓把自己拽進了門。

    決定了,以後叫人挑兩擔糞路過程家門口,試試看裡面會不會衝出個活土匪嚐嚐味道。

    …………

    熟悉的大碗酒,大碗肉,進了程家前廳就像進了水泊梁山的聚義廳,太斯文的人會被廳內眾好漢鄙視得體無完膚。

    程咬金依舊咋咋呼呼,開席便喚了歌舞伎,一排排美女如亂花迷眼,魚貫而入,在廳內搖曳著婀娜的身姿開始翩翩起舞,程咬金眯著眼,笑得很猥瑣,……程家任何東西都是以數量作為壓倒一切的籌碼,就連酒宴助興的歌舞伎,人數也比別的權貴家多兩三倍,宴席一開,程家前廳頓時成了擁擠的菜市場,被各國各色的美女塞得滿滿當當,一個個分班次的輪流上前起舞,生動形象地複製了一千年後DONG莞夜總會裡熙熙攘攘的盛況。

    李素高度緊張地陪笑陪酒,順便還分心提防著不時湊上來欲他便宜的各種美女,窘迫尷尬的模樣引得一群舞伎咯咯直笑,對他的騷擾也愈發頻繁了。

    就在李素被撩撥得疲於抵擋,心力交瘁之時,程咬金終於盡興了,一碗酒灌進肚,打了個冗長的酒嗝兒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把歌舞伎全趕了出去,程家前廳內只剩了他和李素二人。

    “說來也是二十出頭的大人了,這點小陣仗還被搞得手忙腳亂,女人湊上來不管不顧先摸兩把,覺得喜歡就抱去房裡睡了,不喜歡就一腳踹遠,至於躲來躲去麼?裝正經!”程咬金不屑地鄙視道。

    李素苦著臉道:“伯伯府上待客實在太熱情,小子無福領受。”

    程咬金嘿嘿笑道:“你小子是個怪人,說你是正人君子吧,你並非不近女色,而且勾搭女人更是一把好手,連公主都被你……呵呵,說你是個登徒子吧,偏偏對尋常女子不假辭色,送到你面前都不要,所以啊,男人就是賤,白送的棄如敝履,反倒是那些不容易到手的,便要死要活把她搶過來,搭上命都不在乎。”

    李素眨眨眼,不太習慣老流氓跟他聊這麼深奧的話題。

    他總覺得程咬金的話不是隨便說的,活到這把年紀了,說什麼話總有個鋪墊,看似是不相干的閒話,說著說著,總會拐到他想說的正題上去。

    果然,程咬金話鋒一轉,說到了正題。

    “說男人賤嘛,世人皆如是,不僅是對女色,對權勢錢財也一樣,到了手的東西,便覺得理所應當該是他的,得不到的便爭得頭破血流,豁命以赴,居之則安樂,不居者苦心謀之,從天下大勢到一官一職,大抵如是,鮮少例外,小娃子,老夫看你就是個例外。認識你大概有七八年了吧?老夫今日見你與七八年前見你,從裡到外並無改變,那一年你還只是個農家小娃子,無意救了東陽公主,老夫奉旨查勘,第一眼見到你時便覺得你非池中凡物……”

    李素急忙行禮道:“伯伯謬讚,小子……”

    程咬金哼了一聲:“話沒說完,你怎知老夫在贊你?……七八年前老夫見你便覺得你是個不爭的人,非不能爭,實不願爭,你天生是個隨性的人,做人隨性,做事也隨性,旁人見你只圖眼前享樂,永遠一副懶散倦怠的樣子,彷彿任何事情都不上你的心,不入你的眼,從尋常一個農戶子弟,短短數年爵封縣侯,開大唐立國之先河,而你仍是當年的懶散模樣,一點也沒變過,姑且不說你這懶散的性子到底是裝的還是本性,老夫不得不說,你的性子實在很適合在朝堂裡生存……”

    李素陪著笑,眉梢卻不自覺地跳了跳。

    程咬金盯著他,笑眯眯地道:“朝堂是個凶險的地方,看似無風無浪,但一不小心就翻了船,從高祖打下江山開始,當臣子的不但要會辦事,還要會站隊,只會辦事沒用,站錯了隊,該死還得死,而你這個懶散性子,卻正合了君臣的胃口,不爭不搶,封你個官爵都像要了你半條命一般,恨不得一輩子只當個平民百姓才好,無論是不是你心中真實的想法,至少路子走對了,就要這副不爭不搶,避而遠之的樣子,才會令朝中君臣對你放心,對你不加提防,如果你還有一身鬼神莫測的本事的話,那就更是絕世珍寶,待之以國士了。”

    “所以陛下這些年對你的榮寵一加再加,國有疑難時,想到你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所以我們這些老殺才老臣子才會待你如親子侄,東家長家短的,什麼事都會想到知會你一聲,連長孫無忌那個陰損老貨提到你時,對你也是讚不絕口,娃子,不說不覺得,你看你這些年在長安城裡編了多大的一張網……”

    程咬金搖搖頭,讚歎道:“厲害啊!別的且不說,老夫在你這般年紀時絕做不出你如今這般成就,跟你一比,老夫和長安城這些老貨們的一把年紀全活到狗肚子裡去了,只不過,娃子你再厲害,有一件事卻辦差了……”

    李素聽了半天誇讚,越聽越有點飄,他發現自己果然很厲害,再捧幾句的話,或許他已上天和太陽肩並肩了,只是當程咬金話鋒一轉以後,李素猛地醒過神來,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

    他很清醒,前面的誇讚再多也只是鋪墊,今日程咬金說了那麼多,直到現在才轉到了正題上。

    “小子年幼無知,做過的錯事實在太多,伯伯謬讚了,不知小子哪件事辦差了,還請伯伯提點訓斥。”李素垂頭恭敬地道。

    程咬金對李素的態度很滿意,端杯灌了口酒,悠悠地道:“老夫從來不敢把你當不懂事的孩子看,更不敢認為你真的是‘年幼無知’,你的為人處世跟朝中那些老狐狸不相上下,再加上人又年輕,恬著一張沒毛的嫩臉到處叔叔伯伯的一通亂叫,朝中討厭你的人委實極少,所以老夫實在想不通,以你圓滑老練的性子,為何偏偏與太子殿下鬧得如今水火不容?”

    程咬金眼中露出不解的目光,盯著李素那張平靜的臉,嘆道:“娃子你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做蠢事的,老夫一生只知打打殺殺,對聰明人向來都是敬佩的,別人眼裡的聰明人如果做了一件蠢事,或許會暗笑此人不過爾爾,但老夫覺得,一個聰明人就算做出蠢事,那也是有意為之,必有更遠大的圖謀,這種圖謀,尋常人是看不懂的,老夫不夠聰明,所以想問問你,你究竟為何要與太子結下如此深的仇怨?”

    李素露出迷茫的表情:“恕小子愚鈍,程伯伯今日這番話的意思……小子實在不解,伯伯能否說得清楚點?”

    程咬金哈哈笑道:“臉上不清楚,心裡可清楚得緊……數年前東市打了太子屬官,老夫原以為你會服個軟,畢竟人家是東宮,差一步就是皇帝了,人家是君,你是臣,你去賠個罪道個歉,並不折你面子,可你偏偏梗著脖子死活不去,老夫當時就覺得奇怪,以你聰明的性子,沒道理不知利害呀,當朝太子被你得罪死死的,也不說尋個由頭化解,甚至日後太子主動與你交好,你都不冷不熱的婉拒,再後來,你與太子之間發生一樁樁事,仇怨也結得越來越深,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你們二人勢同水火了,老夫這些年看在眼裡,越看越覺得奇怪,難道你真不給自己留後路了?難道你不怕他有朝一日繼承了皇位,第一個拿你動刀?你自己輕生死不要緊,你把全家老小的性命置於何地?”

    李素腰一挺,還未等他開口,程咬金又接著道:“世上敢把下一任國君得罪得死死的,而且不願化敵為友的人,除了你一個,老夫委實沒見過別人了,這些年老夫閒暇之時,也不停的揣摩你心裡的意圖,想了好些年,直到最近,老夫漸漸想通了……”

    直視著李素的眼睛,程咬金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緩緩道:“不在乎得罪太子,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你對朝局走勢把握精準,多年前便能預測到這個太子遲早會被陛下廢黜,所以你不怕得罪他,因為一個被廢黜的太子,就什麼都不是了,不但他拿你無可奈何,你還給新任的太子留下一個不攀附不阿從的好印象……不過老夫死活不信,你一個小娃子能看清數年以後的朝局,這一點,怕是連陛下和長孫無忌那老貨也做不到吧?那麼,就只剩下第二種可能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勉強。

    程咬金語氣越來越輕,越來越慢,緩緩道:“第二種可能……陛下若不廢這個太子,便由你來謀劃廢了他,最近東宮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倒黴事接二連三,小子,不要告訴老夫,這些倒黴事與你毫無干系,老夫雖然不夠聰明,可也不蠢。”
V123210 發表於 2016-9-5 07:09
第六百六十六章 流歸長安

    李素從來不敢小看這個年代的人。

    他們並不是千年後影視劇裡那種迂腐呆板保守以及愚昧的形象,事實上他們比千年後的大多數人更聰明,尤其是從屍山血海裡蹚出來的那批老殺才,一個比一個老奸巨滑,腦子稍微笨一點的都活不到大街上搶晚輩禮品的歲數。

    當然,論起不要臉的程度,這批老殺才也大大超越了想象中的下限,不論身居何等高位,他們崇尚的仍是叢林自然法則,適者生存,強者為尊,以絕對的武力值來決定誰是資源的分配者和得益者,所以程咬金搶李素的禮品搶得毫無壓力,連拉車的牛都被牽進了後院,眼看明天就會端出一鍋香噴噴的牛肉,而程咬金卻能一臉的理所當然,你弱,所以活該被我搶。

    程咬金有的不僅僅是武力值,他還有一顆比武力更可怕的清醒睿智頭腦,只是許多時候他的睿智被隱藏在粗魯的表象下,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只不過是個只懂打打殺殺的莽夫。

    李素很早以前便知道程咬金絕不是莽夫,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程咬金也必然是靠頭腦活到最後並且笑得最開心的一批人。這一點,從李素剛認識這個老流氓時便清醒地意識到了。

    然而,饒是李素從不敢輕視他,今日此時,卻仍被程咬金一番話驚得差點跳起來。

    那個粗魯甚至有些瘋癲的老殺才,在這一剎那竟像個飽經滄桑的智者,他的眼睛彷彿能洞穿世間的迷霧,親口說出隱藏在迷霧中的一切細節。

    看著李素驚愕的表情,程咬金笑了。

    “就知道你個小娃子藏了一肚子壞水,呵呵,從東市姓黃的那家商戶被害一案開始,老夫便察覺幕後有人推動著案子往另一個方向走,直至此案鬧上了朝堂,陛下下旨三司會審,接著漢王府被推上風口浪尖,案子的走向便急轉直下,莫名其妙便偃旗息鼓了,老夫知道,肯定背後有人使了力,再後來,案子又被挖了出來,老夫更看明白了,這是反擊開始了,最後太子殿下出了昏招,莫名其妙說了那句混帳話,恰到時機的被張玄素聽到,然後朝堂徹底炸了鍋,太子陷入四面楚歌之境,由攻勢轉為被動守勢,並且處境日漸危殆,直到近日,陛下終於召集長孫老兒等人商議易儲……”

    程咬金眯著眼嘿嘿怪笑:“娃子啊,老夫把整件事梳絡了一遍,不知可有說錯?發生的這幾件事看似沒有任何關聯,可是仔細一咂摸,裡面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再把眼光放得更遠一點,從全域性來看,裡面幾個關鍵的事件竟發生得巧之又巧,比如漢王府被抖落出來,比如太子莫名其妙說的那句混帳話,又恰好被張玄素聽見……嘖嘖,轉守為攻,不著痕跡,太子殿下大好的形勢就這樣一步步化為了被動,可謂丟城失土,敗得一塌糊塗,娃子,不要告訴老夫這些事與你毫無干系啊……”

    李素目瞪口呆,然後眼睛飛快眨了起來。

    妖孽啊,老妖孽,你咋不上天呢?

    迎著程咬金似笑非笑的目光,李素艱難地吞了口口水,強笑道:“程伯伯,這些事真與小子無關,小子聽說,都是魏王殿下乾的……”

    果斷把魏王胖子賣了,死道友不死貧道。

    程咬金嘿嘿笑:“原來是魏王乾的,嗯,倒也說得通,天下皆知魏王欲圖東宮之位,只不過……既然是魏王乾的,你流哪門子汗?嘖嘖,小臉都白了……”

    李素面不改色:“小子喝酒臉白,越喝越白。”

    程咬金哼了一聲,道:“你爹是個農戶,估摸不大懂其中凶險,你小子這些年翅膀硬了,你爹也沒法管你了,老夫承情被你喊一聲‘伯伯’,也就恬著臉領受了。既是長輩,代你爹教訓教訓你亦是應有之義,來人,取我程家家法來!”

    “程伯伯留情,小子錯了。”李素急忙服軟。

    他並不覺得程咬金在嚇唬他,老殺才說要教訓他,就肯定會教訓他,當初親眼見過這老殺才是怎麼揍自己親兒子的,程家的長房嫡長子,將來要繼承盧國公爵位的,被他吊起來抽得哇哇慘叫啊,想想那個畫面,李素估計了一下,若換了自己,可能撐不過一炷香便掛了。

    見李素服了軟,程咬金似笑非笑的表情猛地一變,變得凶神惡煞。

    “你小子吃錯藥了?竟敢謀算東宮太子!李素,你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麼?”

    李素眼皮一跳,垂頭道:“程伯伯息怒,小子……”

    “息怒個屁!幸好是老夫看出來了,因為你與老夫來往最密切,老夫對你的稟性多少有幾分瞭解,若教陛下看出來,你以為你還留得命在麼?”

    李素忽然笑了:“程伯伯,您以為小子是什麼人?”

    程咬金一呆,怔怔看著他沒說話。

    李素嘆道:“小子只是盛世中的一個小人物,哪怕封侯入省,也只是一個一時得志的小人物,在真正權勢人物的眼裡,我這樣的所謂縣侯,也就是動動腦子便能輕鬆抹去的角色而已,如同順手撣去一粒塵埃般容易,程伯伯,小人物小角色並不意味著天生該死,伯伯設身處地想想,從當初得罪太子到如今,您若是我,您該如何做?當年隋末時,您也是瓦崗寨出身的一條好漢,想必也不會老老實實引頸就戮,面臨鋼刀加頸的處境時,終歸還是要反抗一下的吧?”

    程咬金怒色稍霽,嘴脣蠕動幾下,還是沒吱聲。

    “程伯伯當知,當年小子入朝為官本非我所願,是陛下一道聖旨強行封了我官爵,既已入了朝,身份便不一樣了,為人處事的方式也該不一樣了,歷朝歷代的朝堂永遠都不乾淨,我若想活下去,活得更好一點,只能在勾心鬥角中殺出一條血路,小子天生溫吞懶散,用不了太激烈的方式來求生,只能暗地裡謀劃點陰謀詭計……太子殿下這幾年針對我和家人挑起的事端已不止一次,想必伯伯也清楚,後來算計我事敗,便派人刺殺我爹,又設奸計陷害我丈人,矛頭一次又一次對準了我的至親和外戚,程伯伯,事已至此,試問小子還有選擇嗎?還能退讓嗎?”

    程咬金冷冷道:“所以你便敢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行此險著?若然事敗,你知不知道是什麼後果?”

    李素笑道:“若我什麼都不做,等太子殿下將來繼承皇位,程伯伯,那時的我,又是怎樣的下場?”

    程咬金:“…………”

    李素嘆道:“前面是懸崖,後面是刀陣,程伯伯,我想活下去,終歸要走出一步的,不是往前便是退後,不論走哪一步都不得不冒險,更何況……程伯伯捫心自問一句,如果這位太子殿下果真登上皇位,您果真毫無芥蒂,心甘情願擁戴他麼?太子殿下說出的那句混帳話雖是因我設計,可那句話卻是他親口說出來的,想必他心裡也是這麼想的,此人若為國君,您與牛伯伯這些從龍老臣,實不知會被他屠戮幾何,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位未來的天子可不是什麼仁君聖君……”

    程咬金臉色連變,顯然李素最後幾句話擊中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隱憂。

    李承乾說過的那句混帳話,基本已成了所有老臣的隱憂,那句話殺傷力太大了,正因為那句話,使得李承乾失盡了人心,尤其是跟隨李世民打江山的這群老臣。那種輕佻張狂的“殺五百人豈不定”,不僅失了心,更傷了大家的心,臣子在李承乾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基本等同於牲畜,想殺便殺,毫無顧忌,這種人若當了皇帝,無疑會令天下大亂,說得更實際一點,至少會大大傷害這些新興權貴們的既得利益。

    “既得利益”對每個大門閥來說,是絕不容許侵犯一絲的,因為他們的每一絲利益都是玩命得到的,誰敢動他們的利益,他們繼續跟誰玩命。李承乾如今還只是太子,卻已表明了將來登基後必然會傷害權貴們的利益,後來站在太子陣營的朝臣們紛紛棄他而去,說到根本上,正是這個原因。

    現在李素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層窗戶紙捅破了,程咬金頓時陷入了沉默。

    這與忠誠或背叛無關,現實就是如此,你視我如草芥瓦狗,我為什麼還要對你忠誠?陛下有那麼多兒子,放棄一個,投奔另一個,做這樣的決定很難麼?

    見程咬金的態度由憤怒漸漸轉為沉默,李素笑了,端杯朝他敬道:“程伯伯,咱們仍是忠於陛下的,至於太子是誰,我們臣子就不必操心了,小子謀算東宮也算不得對陛下不忠,就算換個人當太子,終究也是陛下的骨血,若能選出一個德才兼備之人當儲君,無論對大唐還是對各家門閥,必然是件好事,至少不會比現在差,程伯伯覺得呢?”

    程咬金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重重一哼,不過最後還是端杯一飲而盡。

    李素笑得愈發燦爛,這杯酒,便算是程咬金的態度了。

    …………

    今日李素破天荒的清醒著走出了程府。

    程咬金的臉色不太好看,只說要關在屋裡再尋思尋思,酒宴自然無法繼續,揮揮手不耐煩地把李素攆走了。

    李素也鬆了口氣。

    面對這位老妖孽,李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絞盡腦汁地說服程咬金,至少不讓他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上,武將向來不參政,程咬金和牛進達李績這些人開朝會時從來都只是一件擺設,甚少參與商議大唐的政事,只不過這些武將也非常執拗,腦子裡一根筋,不把他們這根筋轉個方向,李素真擔心以後會跟那些老將軍們交惡。

    現在李素已確定了程咬金的態度,心裡的大石終於放下,接下來便是與太子的交鋒了。

    ***********************************************************************

    時已入秋,關中秋收已畢,城外的田野裡一片蒼茫蕭瑟,遠處農家的炊煙裊裊扶搖,伴隨著陣陣狗吠雞鳴,給蕭然的秋天增了幾分勃然生氣。

    晌午時分,長安城金光門外,遠遠行來十餘騎,騎隊算不得浩蕩,甚至打扮有幾分落魄寒酸,為首一人滿面虯髯,目光冷森,黝黑的臉龐稜角分明,仿若刀刻般冷硬。

    值守城門的是左屯衛將士,一名校尉打著呵欠,懶洋洋地從城門甬道內踱了出來,看著進出如洪流般的行人,不由意興闌珊地嘆了口氣。

    “再過倆時辰下差了,今冷得邪性,下差後不忙回營,我請你們去西城老劉的酒肆裡喝幾碗。”

    守門的府兵們聞言樂得眉開眼笑,一迭聲地道謝,校尉笑了笑,轉頭望向城門外,接著皺起了眉。

    “前面那十來騎,看他們騎馬的身手,像是行伍漢子,怕不是尋常路數,上去先攔下來,查過以後再放他們進城。”

    眾府兵急忙應了,抄執著兵器上前,將十餘騎攔了下來。

    校尉遠遠倚著城門,懶洋洋地看著麾下將士圍住那十餘騎,誰知將士上前沒說兩句話,為首那漢子忽然揚起馬鞭,狠狠一鞭子抽下來,當先一名府兵被抽個正著,眾將士一呆,校尉也愣了,接著勃然大怒,三兩步搶到眾騎馬前。

    擡起怒眼望去,發現為首那名騎士頗有些眼熟,校尉眯著眼仔細打量了一番,看到他那熟悉的眉眼,冷峻的神情,校尉愣了半晌,渾身猛地一激靈,飛快躬身按刀行禮。

    “末將拜見侯大將軍!”
skyeye9999 發表於 2016-9-6 02:54
第六百六十七章 大恩未報

    侯君集回長安了。

    因屠高昌都城而引西域諸國憤怒,李世民不得不下旨流放瓊南,時隔兩年,李素在晉陽平亂後用自己的功績換來侯君集的開釋,李世民的聖旨追出長安,兩個月後,侯君集領十餘散騎隨從回到了長安城。

    侯君集回城的消息迅速在群臣中散播開來,許多與其交好的朝臣們紛紛備上厚禮,親赴侯家拜訪,可誰都沒想到侯君集進城後並未回家,而是逕自去了太極宮,長伏於宮門前請罪並謝恩。

    李世民並未召見這位聲名遠播的大將軍,只是派了宦官出宮遞了話,囑咐侯君集回家好生歇息休養,並自省其過,不可再犯,侯君集面朝甘露殿方向連連磕頭,虎目含淚表示一定自省己過,不敢再辜負聖恩。

    貞觀朝的名將很多,李靖是無可爭議的排名第一,可謂大唐戰神般的存在,只是當初滅了東突厥後,李靖的戰功和軍中威望到達了巔峰,已有震主之象,李世民頗為忌憚,而李靖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將領,很識趣地表示征突厥一戰錯殺平民無數,並且也有縱容麾下將士搶掠姦淫之事,於是不邀其功,反而自請其罪,從此閉門謝客,不再參與任何軍政之事,這才令李世民放了心,不但給自己爭到了生機,還贏得了李世民的敬重,從此將他高高供起,類似於一種國家供奉的存在。

    而侯君集,他所經歷的事情大致與李靖差不多。同樣是滅國之戰,同樣也是縱容部將屠城搶掠,而滅高昌國震懾西域諸國,從此將絲綢之路以西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其戰略意義絲毫不比李靖當年滅東突厥小,李世民給他的待遇卻與李靖天差地別。

    只能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李靖挾滅國之威,將當時北方最強大的敵人滅了國,這個舉動已為大唐立威揚名,所以一些屠城搶掠之類的事情,鄰國無人敢指責,而侯君集滅掉的高昌國本只是個小國,其餘的西域諸國害怕侯君集下一個滅國是自己,為了各自國家能夠免於兵災,自然要拿侯君集屠城搶掠作文章,所以侯君集並非敗於國法軍紀,而是敗於政治輿論壓力。

    離開太極宮,侯君集深深吸了口氣,轉身望著遠處的太極宮門,部將隨從牽著馬靜靜站在他身後。

    侯君集接過韁繩,腳步忽然一頓,語氣低沉地道:“可知李素家住哪裡?”

    “末將知道。”

    侯君集踩鐙上馬:“走,去李素家。”

    部將一呆,訥訥道:“可是……大將軍,您不先回家麼?老夫人和少郎君他們……”

    侯君集重重一揮手,沉聲道:“大恩未報,先享天倫,不義也。走!”

    精騎卷黃塵,侯君集領著部將隨從出了長安城,逕自朝太平村疾馳而去。

    風吹著侯君集略顯淩亂的髮鬢,根根鬚髮迎風招展,拂過面頰有種針紮般的疼痛。

    侯君集眯著眼,抿緊了唇。

    這次被召回長安,他的心情並非如剛才在太極宮表現的那般悔恨或感恩,反而非常複雜。

    有怨氣,有憤怒,有困惑,還有幾許憋屈難受。

    國法軍紀真真實實擺在面前,侯君集無法辯解,錯了就是錯了,李世民的處置並無任何不妥。可是,誰叫他前面還有一個李靖的特例擺在那裡呢?同樣是亡國滅族,同樣是戰略大勝,同樣的蓋世奇功,李靖犯了之後給李世民服了軟,雖說沒了實權,卻也被高高供起,臣民敬重,沒人提屠殺突厥牧民,也沒人在乎他麾下的部將搶了突厥多少財物。

    然而到了侯君集身上,同樣有功也有過,可他剛回到長安城就被鎖拿下獄,接著被李世民下旨流放,同樣的功過,不同的人,不同的待遇,侯君集怎能無恨?

    人最怕比較,若無前例,侯君集縱被砍頭亦無話可說,但前面李靖的待遇活生生擺在面前,再看看自己的下場,心裡當然不平衡了,有句古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差不多便是這個道理。

    此刻侯君集的心情,大抵便是怨恚與恨意交加,然而對方是自己效忠多年的皇帝,於是又摻雜了一些委屈難受,一團複雜的心情埋藏在心底深處,慢慢的發酵。

    部將的輕喚令侯君集回了神。

    “大將軍,前方便是太平村李家了……”

    侯君集一勒韁繩,十餘騎停下,眾人下馬,在離李家大門尚距數十丈便下馬步行。

    李素聞訊急忙跑出家門,見侯君集一身風塵,滿臉滄桑,站在門口定定注視著自己,李素急忙行禮。

    “小侄拜見……”

    沒等李素躬身,侯君集忽然搶前一步托住了他的胳膊,李素疑惑起身,卻見侯君集猛地一躬身,先給他行了一禮。

    後面的部將見侯君集彎下腰,眾人也紛紛單膝跪地,行禮隆重。

    “侯某承賢侄之情,回長安的路上便聽說了,是你以自己的功勞為抵,換得侯某被開釋,召回長安,免我多年流放之苦……”

    李素嚇了一跳,急忙道:“侯叔叔萬不可折煞晚輩,您被恩赦與晚輩並無多大關係,陛下因時因勢而赦亦在情理之中……”

    侯君集淡淡一笑:“恩與怨,侯某一向分明,是你的恩,就那就是你的恩,旁人沾不得半點,此恩無異再造,容侯某日後報之。”

    李素聞言一愣,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笑著將他請進門。

    …………

    李家待客並沒有像大唐權貴高門那樣大擺酒宴,李家的生活習慣很規律,酒宴通常都是到飯點時才設,客人若不是飯點時候來,一般也就是堂上高座,然後一杯清茶待之。

    得知侯君集及部將風塵僕僕剛回長安,李家破例開了餐,席間無酒,只有香噴噴的飯菜,侯君集也不客氣,抄起筷子便一陣風捲殘雲,狼吞虎嚥,飯量令李素暗暗吃驚,然後……開始思索這傢夥到底是來報恩還是來報仇的,上門不但沒拎任何禮品,反而白蹭了不少飯菜,李素怎麼看都覺得自己不像是他的恩人,而是仇人,今日上門尋仇就是為了吃窮他……

    李家丫鬟如穿花蝴蝶似的進出堂前和後廚十幾次,為這群餓鬼添飯添菜之後,終於把他們的無底洞填滿了。

    侯君集打了個飽嗝兒,滿足地摸了摸肚子,丫鬟適時奉上一杯清茶,侯君集淺啜了一口,然後皺了皺眉,把茶擱下再也不動它,顯然李家的茶水不太對他的胃口。

    吃飽喝足,賓主這才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樣子。

    李素與侯君集聊了一些流放途中所聞所見的閒話後,二人漸漸說到了正題。

    “這一路老夫風餐露宿,沿途打聽到長安城的一些消息……”侯君集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近日東宮不穩,陛下有易儲之念?”

    李素笑道:“空穴不來風,消息終歸是五花八門的,陛下確實動過易儲的念頭,但被長孫伯伯和房相等人勸住了,如今長安朝堂市井眾說紛紜,都是些離奇的傳聞,侯叔叔不可輕信啊。”

    侯君集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與太子殿下……多年前便已積下深怨了吧?”

    李素眼皮一跳,急忙正色否認:“沒有,小侄與太子殿下相親相愛,情比金堅,還約好了明日一起去東郊義結金蘭,今生不離不棄……”

    侯君集的臉頓時有點黑,恨恨瞪了他一眼,感覺今日無法愉快聊天了。

    李素陪笑道:“侯叔叔風塵僕僕剛回長安,且安心在家休養些日子,陛下當初流放侯叔叔亦是迫於情勢,你與他的君臣情分並無半點減色,過段時日陛下對侯叔叔必然另有重用,您這兩年的黴運也算走到頭了……”

    侯君集哼了哼:“老夫的前程,用得著你這個黃口小兒來替我操心?多事!”

    李素:“…………”

    他也覺得沒法愉快跟這傢夥聊天了。

    閒聊許久,該聊的差不多都聊完了,而不該聊的,李素也一字沒說,侯君集似乎對長安城這一年多發生的八卦新聞並不太感興趣,除了長安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易儲傳聞,他才露出饒有興致的模樣。

    然而關於易儲,李素卻一個字都不敢多提,因為他很清楚歷史上侯君集是因為什麼垮臺甚至連命都丟了的,或許如今歷史因為李素的這個異數的存在而不知不覺改變了,但李素無法肯定這種改變對侯君集來說是好是壞,他只希望侯君集最好不要沾任何跟東宮有關的事,閒聊都不行,尤其是在眼下太子即將倒臺的關鍵時期。

    侯君集今日來李家是為了謝恩,目的達到了,侯君集終究思家心切,而李素這個小滑頭左拉右扯,天南海北,就是不說點乾貨,聊久了侯君集的耐心也終於被耗盡,於是起身告辭。

    李素松了一口氣,以一種送瘟神的迫切神情親自將侯君集送出大門外。

    侯君集踩鐙上馬,手裡倒拎著馬鞭,馬兒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後蹄刨著地,侯君集騎在馬上,淡淡朝他一瞥,忽然彎下腰,輕聲道:“你果真對太子殿下無恨?”

    李素想了想,不答反問:“侯叔叔對陛下有恨嗎?”

    侯君集一愣,接著大笑,狠狠一揚鞭,一行人飛馳離去。(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skyeye9999 於 2016-9-6 02:58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9-8 07:09
貞觀大閑人 第六百六十八章 因恨謀篡

侯君集怎能無恨?

他恨的不是流放千里,恨的是李世民不公。

都是跟隨李世民打江山的老臣,都是戰功彪炳的當世名將,當初李靖滅洞突厥縱兵屠民搶掠,回朝后只是交卸了兵權,便被高高供起,而他侯君集回朝后卻被鎖拿下獄,流放千里。

處置待遇天差地別,尤其是西域諸國君主施壓,而煌煌大唐卻因這些蠻夷小國的指責而加罪于他,侯君集怎么想都覺得自己成了李世民手中的一顆棄子,為了那些蠻夷而放棄了他這個跟隨多年的忠心部將。

如此不公的待遇,教侯君集心中怎能無恨?

可是,恨又能怎樣?臣只是臣,君仍是君,恨意再深,他也只能選擇忍氣吞聲,面對李世民時仍要做出無比悔恨愧疚的模樣,仍要伏地跪拜表示自己的忠誠,稍微露出半點怨恨的表情,便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東宮。

最近東宮的客人比較多,多得有些詭異。

每日黃昏,城門坊門快關時,總有一些人面見太子,他們從來不走正門,皆由李承乾的心腹宦官從東宮南門將其接入后庭。

東宮后庭有一片占地廣袤的池塘,引曲江之水而充之,池塘的中間有亭臺水榭,每日黃昏,李承乾便召集一些人到池塘中心的涼亭內,布置酒菜,掛起宮燈,一群人在亭內高談闊論,吟詩作賦,效魏晉狂士遺風,常有開懷大笑之聲從涼亭傳出老遠,往往通宵達旦賓主方興盡而散。

外人眼里看來,這是非常正常的社交舉動,李承乾最近一反常態,竟漸漸杜絕了女色,引三五友人亭中聚會,談古論今,顯然比終日沉迷酒色在東宮屬臣于志寧等人眼里,自李世民動了易儲之念后,太子殿下惶恐之下痛改前非,終于改邪歸正,走上了正途,至少眼下已看不到殿下終日沉迷酒色的頹廢模樣,與三五友人涼亭內談古論今,委實是一個好現象,頗有積極上進之新氣象。

所以,對李承乾常召友人東宮聚會一事,諸多東宮屬臣包括李世民布下的眼線都看在眼里,眾人都很欣慰,更樂見其成。而李承乾也沒讓大家失望,白天老老實實讀書,房玄齡,孔穎達,岑文本等當世名臣大儒盡己所能,教授太子學問,晚上則邀三五友人吟詩作賦,談古論今,如此改變,連太極宮的李世民聽了眼線的稟奏后,臉色都稍見緩和,只是沒好氣地哼了聲,卻再也不提易儲之事了。

其實,李承乾如果真的這樣積極上進的生活下去,他目前的危境以及搖搖欲墜的地位未嘗不可挽回,他最大的優勢便是嫡長子身份,在這個長幼有序,極重綱常的年代里,嫡長子便是天生合法的繼承人,如果不是品性德行太過不堪,但凡一點小瑕疵,世人都能忍則忍。

可惜的是,李承乾所做出來的這一切,全只是表象,是一場蒙騙天下人的戲。

他確實邀了不少人進后庭涼亭談古論今,但高聲談論只是故意傳出去讓東宮的人聽到,大部分時候的竊竊私語,卻在謀劃一件驚心動魄且大逆不道的大事。

選在池塘中間的涼亭也是絕佳的主意,涼亭四周臨水,旁人沒有竊聽的可能,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秘密不會外傳。亭內摒退所有無關之人,留下的全是一群的極端分子,大家如眾星拱月般把李承乾捧在中間,一字一句吞吐間,一樁陰謀造反的大事在眾人的謀劃中逐漸搭起了框架,充實了血肉,真正變成了一件有成功可能的謀朝篡位。

參與聚會的都是李承乾的熟人,無論好人還是壞人,身邊終歸有幾個朋友的,有的朋友爭氣,有的不爭氣,很不幸,李承乾身邊圍繞的朋友里面爭氣的人委實不多。

第一個是杜荷,三十來歲年紀,心高才疏,他是名相杜如晦的次子,尚城陽公主,被封駙馬都尉,爵賜襄陽郡公,官至尚乘奉御。

所謂“尚乘奉御”,名字聽起來很拉風,一看這四個字便透著濃郁的高大上的氣息,可是它的職司卻并不如名字那么高貴,事實上這個官是管馬的官,皇家的所有馬匹都歸他管,從皇帝出行的儀仗用馬,到皇帝親征的戰馬,再到各種場合所用的各種馬,都歸他管,如果一定要打個比喻的話,這位杜奉御的地位大抵相當于孫悟空曾經當過的弼馬溫,位卑官微,妥妥的事業低谷期。

第二位客人名叫趙節,是李世民的妹妹長廣公主之子,其父趙慈景,是早期跟隨李淵起兵反隋的功臣之一,后來早故,長廣公主帶著幼子趙節奉旨改嫁楊師道,而趙節也被賜了一個揚州刺史的虛銜,屬于有官無權的紈绔子弟。

第三位客人是老熟人,漢王李元昌。這家伙除了一個王爺的頭銜以外,沒什么好介紹的,如果一定要給個評語,唯有四個字最合適,“一個壞人”。

主要的客人便是這三位皇親國戚,都算是李家皇族里的人,而另外兩位客人不是皇族中人,一位是李承乾的心腹侍衛,有個頗像非主流名的名字,名叫紇干承基,另一個名叫李安儼,是曾經隱太子李建成的屬官,現掌管宿衛,任左屯衛中郎將。

五位客人便成了李承乾謀劃造反大業的骨干成員,三個不爭氣的紈绔子弟,再加一位有勇無謀的武士,僅有一位真正有分量的,掌管部分兵權的中郎將李安儼,說實話,這個造反班子實在是弱爆了。

夜涼如水,涼亭四檐高高掛起了宮燈,此時已漸中秋,夜里的寒風有些凜冽,可亭內六人渾然不覺,他們神情凝重,湊在一起商議著這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左屯衛已收買了三位都尉。一位中郎將,昨夜臣秘密見了他們,他們已承諾,愿為太子殿下效死……”李安儼壓低了聲音,如蚊訥般悄聲道。

李承乾等五人兩眼頓放光彩,對這個好消息振奮不已。

“這幾位將軍能調動多少兵馬?”李承乾努力壓抑著興奮,低聲問道。

李安儼猶豫了一下,道:“三千左右兵馬,只是左屯衛大營在長安西郊,如何令這三千人進城卻是個大麻煩,更何況長安城內一百零八坊,坊間皆有坊官武侯和府兵駐守,縱然進了城,區區三千兵馬,怕是仍不夠,對付城內守衛已然吃力,若攻至太極宮,恐怕再無余力矣!”

李承乾的目光不覺黯淡下去。

武力造反,談何容易,任何一個細節沒思量周全,便是事敗殺身的下場。區區三千兵馬,對長安城周邊以及城內數以十萬計的戍衛軍隊來說,簡直如飛蛾撲火般不堪一擊。

紇干承基這時緩緩道:“殿下,太子左右率衛的領軍郎將,臣也試探過了,這些人說是太子所屬,實則全是陛下的心腹兵馬,收買不易,至今只說動了兩位都尉效命,此二人可在事發后煽動部將大營縱火,火起之時可掌兩千兵馬于太極宮前與左屯衛將士會合……”

李承乾仍深蹙眉頭,很顯然,這點兵馬根本沒有太大的用處,一旦事發,駐守長安城內外的戍衛軍隊可在一個時辰內將其迅速剿滅。

見李承乾愁容滿面,杜荷輕聲一笑,道:“殿下勿憂,臣以為,欲圖大事,必須說動一位開國勛臣來助,他若愿為殿下效命,此事可成矣。”

李承乾身子猛地一挺,急聲道:“卿所言何人?”

杜荷笑道:“陳國公,侯君集。”

李承乾等人兩眼圓睜,倒吸一口涼氣。

杜荷卻不理會眾人怪異的目光,徑自道:“侯君集此人性烈而量小,當初跟隨陛下南征北戰,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更甚者,三年前領軍征西域,滅高昌國,為大唐徹底掌握了絲綢之路以西,也震懾了蠢蠢欲動的西域三十六國,這等滅國亡族之潑天大功本應重賞,可僅僅只因縱容部下殺了幾個高昌王公和平民,搶了一點財物,便被陛下鎖拿下獄,非但不賞,反而罪之,流放三千里,昨日方才回到長安……”

“殿下,以侯君集之品性,陛下這等處置對他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侯君集必對陛下心懷滔天之恨,而此人在軍中素有威望,玄武門擁戴有功,陛下曾任其左右兩衛大將軍,長安各衛軍中門生舊部如云,可謂一呼而百應,殿下若能說得此人相助,只消他一聲高呼,應者何止千萬?殿下若能說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李承乾兩眼大放異彩,神色興奮地搓了搓手,笑道:“若侯大將軍果真對父皇心懷怨恨,此人確可拉攏,孤可許他事成后封王列公,執宰三省,位極人臣,侯家世代永沐天恩。”

語氣一頓,李承乾望向杜荷:“孤與侯大將軍來往并不多,誰愿為孤說他來投?”

杜荷笑道:“殿下勿憂,說侯君集之人就在您的東宮,此人名叫賀蘭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官居東宮府千牛,讓賀蘭楚石去說侯君集,再合適不過。”

當說客勸服侯君集造反,對李承乾等造反派來說,似乎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因為侯君集和李承乾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共同點,他們都對李世民有恨。

“恨”和“愛”一樣,都能令人喪失理智,長出一顆潑天膽子。

賀蘭楚石登侯家門的時候,侯君集正閉門謝客思過,這是李世民的意思,做錯了事就要承擔,要反省,所以侯君集很老實的在家反省。

侯家閉門謝客,無數上門探望的舊友同僚門生都被拒之門外,但賀蘭楚石卻暢通無阻地進了門。

賀蘭楚石不是客人,他是侯家的女婿。

侯府的后院廂房內,賀蘭楚石見到了老丈人侯君集,翁婿二人在房內相對而坐,小酌小飲,畫面非常溫馨,然而,二人談的話卻與溫馨毫無干系,反而摻著陣陣陰風。

兩個時辰,從下午聊到黃昏,翁婿二人沒出過房門,沒人知道他們聊了什么,侯家的人只看見賀蘭楚石走出屋子時滿臉堆笑,不停轉身朝丈人行禮,而侯君集依舊是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賀蘭楚石走后,侯君集仍呆呆地站在庭院中,看著院中堆成小山似的一盆盆菊花。

菊花是今日上午宮中送來的,每逢重陽中秋,李世民便命宮人將菊花分賜于臣子,早已是俗成的規矩,侯君集回長安才兩天,李世民也沒忘了他,賞賜侯家的菊花甚至比往年更多了些。

看著那一株株擺放有致,迎陽怒放的金黃花朵,侯君集的臉色愈見陰沉。

此刻的他,想起了貞觀九年時的一件往事,那一年侯君集騎馬入尚書省,因縈懷公事而失神,走過省門竟忘了下馬,當時被李靖看見,李靖謂旁人說,“侯君集意不在人,來年恐有異志。”

這句話侯君集一直記得很清楚,今日以前,每想起李靖這句話,他總是心中冷笑。

然而,今日女婿賀蘭楚石走后,侯君集再想起這句話時,卻笑不出了。

院子里,金黃的菊花迎風招展,李世民并未忘記曾經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這位天可汗陛下對籠絡臣子之心頗有獨到之處,朝堂里是君臣,私下里卻跟諸多文臣武將相處得跟朋友一般,平日里但凡有一些有趣好玩的物件,或是可口的吃食,李世民總不忘給這個賞一點,給那個賜一點,東西并不貴重,但其中的心意卻比賜金賞銀顯得更為真摯。

看著院子里一盆盆的菊花,侯君集冷漠的面頰不由抽搐了幾下。

反,或者不反,侯君集陷入了煎熬。

如若反了,靠太子李承乾和幾個不爭氣的紈绔子弟的謀劃,久經戰陣的侯君集其實一眼能看得出,此事的成功率極低。再說,以李承乾昏庸狠辣的品性,就算謀反成功,未必不會對他來一出兔死狗烹的經典戲碼。

如若不反,心中久抑兩年的恨意如何宣泄?

定定看著院子里的菊花,侯君集面容漸漸猙獰,忽然飛起一腳,將一盆菊花踢得粉碎。
V123210 發表於 2016-9-9 07:14
第六百六十九章 李家丫鬟

    長安城依舊熙熙攘攘,繁華似錦,朝堂與市井每日重複著同樣的生活,朝堂大臣為某項國策的制定吵得面紅耳赤,市井百姓為兩尺麻布的價格爭得壯懷激烈,一切都在這種吵鬧卻平靜的狀態裡日復一日,波瀾不驚。

    沒有任何人知道,在這平靜無波的表象下,隱藏著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

    貞觀十七年,這一年的中秋過得平淡如水,仍和往年一樣,皇帝賜宴群臣,送菊花,送禮品,各大豪門家主聚集家人,包下園子,遍請同僚好友遊園作樂,長安城內外大大小小的園子倒了黴,早被各大豪門預定一空,尤其是長安城內的曲江園和原屬皇林的南苑,更是被頂級豪門提前一個月競相爭搶,為了臉面也好,為了炫耀也好,能包下曲江池或南苑似乎已成了身份和話語權的象徵。

    到了晚上,遊園的客人漸漸散去,豪門大戶的家人聚在一起飲酒賞月,文化高一點的大戶即興吟幾首詩以添雅趣,文化低一點的諸如程咬金牛進達等武將家,則在月光下舞刀弄棒,虎虎生風,溫馨祥和的全家賞月活動生生被搞得如同萬馬軍中斬將奪旗般殺氣騰騰。

    怎麼過都好,都應景,月亮就掛在天上,家裡關上門,你愛怎麼賞就怎麼賞,無論用任何方式賞都可以。

    …………

    中秋節過後的第二天黃昏時分,仍是長安東市某條不知名的暗巷內。

    稱心穿著一襲素淨的長衫,眉目帶著幾許懼意,垂頭立在巷子中間,巷子盡頭,王直的身軀和臉龐隱藏在看不見的陰暗處,仿如鬼魅,連說話似乎都帶著陣陣陰風。

    “約好每月月中定時來報太子動向,為何昨日失約了?”王直冷冷問道。

    稱心瘦弱的肩頭一縮,惶然道:“貴人見諒,昨日是中秋,太子殿下邀友賞月,命奴作陪,從下午到晚上不得閒暇,實在無法脫身來見……”

    王直點點頭:“倒也是實情,罷了,稱心,我且問你,最近太子有何異常動向?”

    稱心肩頭微微一顫,垂頭恭聲道:“太子最近杜絕了女色,白日潛心讀書,每晚邀友飲宴,奴實在看不出有何異常。”

    王直藏在暗處的眉頭微微一皺,神情有些狐疑地掃了他一眼。

    “白天讀書,晚上飲宴?陛下已動了易儲之念,雖然暫且按捺下去,但並未打消,這個時候太子竟然一點也不急,反而渾若無事般邀友飲宴,除此別無動作,稱心,你當我好哄騙麼?”

    王直的語氣帶了幾分怒氣,稱心被嚇得花容失色,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猶豫片刻,雪白的貝齒狠狠一咬,堅持道:“貴人多疑了,太子委實沒有任何動作,以奴看來,太子白日讀書,晚上飲宴,與友人談古論今,應是太子決意痛改前非,連東宮諸多屬臣都倍感欣慰,若太子堅持下去,不消半年,必能打消陛下易儲之念,太子的位置也就坐得安穩了……”

    王直冷笑:“太子每晚所邀者何人?”

    稱心一呆,臉色頓時有些蒼白。

    王直冷冷一哼,語氣森然道:“怎麼?你是記不起來了,還是根本不想說?”

    稱心神情惶然,道:“所邀者三人,杜相之子杜荷,漢王李元昌,長廣公主之子趙節……”

    “他們果真只是談古論今?”

    稱心搖頭:“這個奴真的不知,每晚太子殿下將酒宴設於湖心涼亭內,摒退所有宮女宦官,連奴也被揮退,任何人不得接近,奴實在無法得知他們說了些什麼。”

    王直冷笑:“談古論今談得如此鬼鬼祟祟,我倒是生平僅聞。”

    見稱心懼意頗深的可憐模樣,王直心一軟,嘆道:“稱心,我知你不願過這種兩面三刀的日子,其實我也不忍見你這麼痛苦,好在萬事終歸有盡頭,過了這道關口,你以後也不必再這樣痛苦過下去了,事畢我會給你足夠享用一生的錢財,為你在家鄉買地置屋,做個太平富家翁終老一生,當是補償你這幾年的痛苦,也表示一下我這幾年的歉意……”

    稱心垂頭唯唯應是,臉上卻不見任何喜色。

    王直心情愈發沉重,連他這個粗人都看出來,稱心已陷進去很深了,以前或許是身不由己,如今已是心不由己。

    不知什麼時候,巷子陰暗的角落裡,王直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稱心仍痴痴站在原地,抑忍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順著白淨的臉頰蜿蜒而下。

    李承乾每晚湖心涼亭所謂的邀友飲宴,稱心並非全不知情。

    他是李承乾最信任的人,李承乾縱有隱瞞,稱心卻能從他的隻言片語中猜測出大概,越明白真相,稱心越心寒。

    他知道李承乾已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拉都拉不回的不歸路,這條路的結局或許輝煌一生,但更大的可能卻是人頭落地,連他這個出身太常寺的樂童都看得出,區區幾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聚攏一起商議造反,是多麼不靠譜的一件事。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李承乾看不清楚,他每天都處於興奮之中,每天都在興致勃勃地盤算造反逼宮,以為效法他的父皇便能成功且漂亮地再次複製一出玄武門的戲碼。

    千古以還,玄武門之變的戲碼,演成功的只有一出,容不下第二次。

    稱心今天對王直說了謊。

    他知道王直對太子沒有善意,他想保護李承乾,對一個出身太常寺的卑賤樂童來說,他能為李承乾做的,只有這些了。

    這條末路儘管不長,他願陪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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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村。

    李家最近住進來一位丫鬟,一位頗不尋常的丫鬟。

    這位丫鬟生得花容月貌,怎麼看都不像是丫鬟的身份,無論言行舉止還是接人待物,裡外皆透著一股雍容華貴之氣,每一個動作都足以說明她有著良好的教養,有著非一般的出身,有時候甚至比大戶人家的閨秀小姐更出眾。

    丫鬟是家主李素親自領進門的,進門的當天,李家都炸了鍋,從李道正到薛管家,外院內院全瘋了,都以為李侯爺不聲不響娶了一位妾室進門,許明珠知道後臉色接連數變,就在猶豫是該強堆笑臉接受事實還是掩面而泣指責丈夫沒良心的時候,李素急忙上前解釋,這才安撫下了許明珠。

    至於李道正的反應……

    老爹的反應太迅速了,李素沒來得及解釋,便眼見他祭起了家法,堂堂縣侯被老爹滿院子追殺,臉面斯文全丟盡。

    按說大戶人家尤其是爵至縣侯,納個妾室實在是非常稀鬆平常的小事,程咬金那老流氓一把年紀了還三天兩頭往家裡領姑娘,而且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喪盡天良禍害未成年少女也不怕遭雷劈,可李道正似乎不能接受納妾。

    李素很理解老爹的心情,畢竟自己娶妻又納妾的,而老爹至今仍是單身一人,這種冷冷的狗糧往單身狗嘴裡胡亂的塞的行為,誰碰上都會翻臉炸毛。

    當然,解釋清楚之後,李家迅速恢復了平靜,而那位花容月貌的丫鬟也在前院住下,李素為免不必要的誤會,連後院都沒讓她進。

    丫鬟姓武,進李家以前是個道姑,當道姑以前是宮裡的才人,掐指一算,這是她第三次轉職了。

    因自己而造成李家雞飛狗跳的場面,武氏表示非常淡定,相比之下李素比較沒面子,剛開始很淡定,回到家被李道正抄著家法追殺時就有點沒面子了,完全顛覆了以往英俊高冷的形象。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中秋這天忙壞了,李家今年沒包園子,倒是長安城許多豪門給他下了請柬,於是好好的中秋節李素沒能偷懶,一天之內逛了八個園子,從長孫家到李績家程家等等,像一朵職業交際花似的堆著笑臉趕通告,還要默默承受各位將軍前輩們時不時的人身攻擊,想想也真是賤得不行。

    熬過了中秋節,第二天終於可以懶散了,李素迫不及待地橫躺在家裡的院子樹下,仰頭望著頭頂一輪圓得很有食慾的黃月亮,身體放鬆了,但卻絲毫沒有賞月的心情,因為來了一個煞風景的傢伙。

    王直趕在關城門前回到了太平村,家都沒回便直奔李家而來,此刻正與李素聊起了長安和東宮的動向。

    沒聊幾句,一陣香風撲鼻而來,輕悄得聽不見腳步聲,換下一身百衲道袍的武氏如今再著女兒裝,素雅低調如空谷幽蘭,手執一隻瓷壺,俯身給李素和王直斟滿了茶杯,接著朝目光驚豔的王直友好地笑了笑。

    李素嘆氣:“武姑娘,把你請來家裡不是真要你當丫鬟的,我已跟薛管家說過,以後你便是李家的客卿,這些粗活你不必做……”

    武氏嫣然笑道:“既進了李家的門,該是什麼身份便是什麼身份,哪有讓婦道人家當客卿的道理?侯爺可莫鬧了笑話,傳出去丟了臉面,可是奴的罪過了……”

    聽到她改了自稱,李素不由一呆,擡眼朝她飛快一瞥,尷尬地咳了兩聲,道:“說來你也不是外人了,這位是我的兄弟,武姑娘不妨安坐,有些事我們一同商議。”

    武氏也不忸怩,落落大方地朝王直屈身一禮,然後坐在李素的身旁,隱隱靠後一尺,這個小小的動作細節令李素不由更高看了她一眼。

    她是個很懂得適應身份,也懂得自己該扮演什麼身份的女人,從不會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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