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951
V123210 發表於 2016-10-24 17:42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章 武家兄弟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章 武家兄弟

人類和別的動物一樣,都有很強烈的領地意識,陌生的人或動物進入別的動物劃好的領地內,會遭到強烈的近乎瘋狂的反擊,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也要維系自己在領地內的唯一性統治。

人類其實也一樣,任何陌生人踏進自己的家里,首先心里便有一種強烈的警覺和敵意,直到確認陌生人不存敵意,才會漸漸放下防備。

李素就是這樣,不同的是,他把整個太平村當成了自己的領地,所以李素在村里和村外完全是兩種態度,比如在長安城的李素,對人往往比較和善親切,見了誰都會老老實實行禮,性格非常隨和大方,也因此贏得了不少名將前輩和紈绔子弟的友情。

但是在太平村內,李素的性格卻比較暴戾,任何陌生人進入太平村的范圍,只要確認他未存善意,李素通常都是痛下殺手,毫不留情,從當初李承乾派刺客殺李道正,到叛軍在窯洞外意圖害他滿門,李素的處理從來都是一個不留,趕盡殺絕。

今日又在村里碰上這么一樁事,雖然人家的惡意是沖著武氏去的,但李素卻很不爽。武氏是李家的人,盡管只是暫時的,盡管她只是個丫鬟,但李家的任何人都不允許被外人欺負。

兩名年輕男子被揍得很慘,李家部曲明白李素的意思,也知道李素護短的心思,所以下手根本沒留余地,揍人專往肋下,關節,臉部等等最痛的地方招呼,沒過片刻,兩人已躺在地上抱頭,殺豬般嚎叫求饒。

武氏向李素行禮過后,見李素神色不善,便很老實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發地看著兩人挨揍,過了很久,李素轉頭看著她。

“這倆貨干啥的?”

武氏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是奴婢的兄長,武元慶,武元爽。”

李素眼睛微微一瞇:“原來是應國公之子……”

應國公武士彟,武氏的生父,同時也是武元慶武元爽的父親,兄弟二人與武氏其實是同父異母,武家兄弟的母親是相里氏,相里氏逝世后,武士彟續弦,這才娶了關隴貴族楊家之女楊氏。

武士彟是開國功臣,早在李淵還是太原留守時,武士彟便勸過李淵起兵反隋,為了佐證起兵的正確性,武士彟哄騙功夫出神入化,說什么恍惚中聽到半空有人高呼“有稱唐公為天子者”,還夢到李淵騎馬而登天,“以手捫日月”,反正瞎話張嘴就來,哄得李淵一愣一愣的,高興壞了。

后來李淵果然起兵,武士彟更是不遺余力,傾盡家財相助,所以才得了李淵的器重,大唐立國后被封為應國公。作為一個木材商人出身的武士彟,不得不說,他做了生平最具眼光的一筆投資。

然而投資是有時效性的,也就是俗稱的過期作廢。

武士彟死后,應國公的爵位傳給了他的長子武元慶,說來也是國公權貴之家,一家自然富貴之極,可是富歸富,貴卻不然,武士彟死后,武家漸漸被排擠出了權力中心,畢竟武家的底蘊太單薄,武士彟本身只是一個商人,他的祖上也并不是什么顯赫門閥世家,全家的富貴前程全只系于武士彟一人,更何況武士彟此人在李淵和李世民眼里也只是一介商人,起兵艱難時需要倚重武家的財力相助,一旦得了天下,整個江山都成了李家的,武家那點財力自然可有可無,種種原因之下,武家漸漸被排擠出了權力中心,被當權者遺忘。

人走茶涼,世情如此。

所以繼承應國公爵位的武元慶,其實混得并不如意,在長安城真正的權貴眼里,也只是個頂著國公頭銜的落魄貴族而已,武家兄弟這幾年在長安城上竄下跳,欲結識權貴,謀取真正有實權的官職,一混許多年,卻仍無任何收獲。

當然,兄弟二人對武氏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態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武士彟死后尸骨未寒,他的續弦夫人,武氏的生母楊氏以及一家母女便被翻臉無情的武家兄弟趕出了家門,流落于長安城寒居陋宅之中艱難度日,這也是武氏不得不進宮選秀以求騰達的原因之一。

論血緣都是一家人,可是論親疏,武家兄弟和武氏的關系可謂降到了冰點,今日無緣無故尋來太平村,兄弟二人還對武氏動手,實在令李素難解。

“你欠這倆貨錢了?還是說……令尊逝故后遺產問題沒解決清楚?”李素只好從最世俗也是最符合邏輯的方向猜測。

武氏嘴角一勾,隨即垂頭輕聲道:“都不是,兩位兄長他們……”

聽著武家兄弟越來越凄厲的慘叫,武氏忍不住道:“侯爺,此二人雖不爭氣,武元慶也是當朝國公,侯爺還是先饒了他們吧。”

李素笑道:“彼雖不仁,你卻有義,便如你所請。”

擺了擺手,李素吩咐方老五等人停手,將武家兄弟扔到一旁。

武氏搖頭道:“奴婢非有義,他們在我眼里,與陌生人無異,侯爺打他們殺他們奴婢絕無半分憐憫,只是侯爺是欽封之爵,自當愛惜羽毛,若將此二人打出好歹,傳出去不大不小是樁罪過,惹陛下訓斥,長安城還會有人說侯爺恃而驕,無端招來閑話,侯爺若為奴婢而污了聲名,卻是奴婢的罪過了。”

李素冷冷道:“國公也好,王爺也罷,太平村終歸不是他們隨心所欲撒野的地方,我連太子都惹過,也不差一個國公了。……武姑娘,他們今日來太平村尋你作甚?”

武氏瞥了武家兄弟一眼,冷笑道:“兩位兄長謀求官職,求告無門,聽說博陵崔氏正房老三素好漁色,于是便想起了我這個被趕出家門的妹妹,欲將奴婢許給崔氏老三,以求富貴。”

李素愣了一下,然后邁步便朝武家兄弟走去。

剛走兩步,方老五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侯爺,這倆貨被揍得血肉糊拉的,不成人形了,還是莫污了侯爺的眼吧……”

李素笑道:“無妨,我就想親眼見見所謂人渣是什么模樣,大唐民風純樸,人人要臉,遇到這么兩位妹求榮的人渣實在不容易。”

武家兄弟躺在地上低聲哀嚎,剛才李家部曲一通揍下來,顯然把這兄弟倆揍得不輕,二人的臉腫得像豬頭,鼻孔和嘴角流血不止,眼圈被揍成了熊貓,武元爽的一只手臂呈一個怪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被揍脫臼了,看他們痛苦的模樣,不知道身上還有多少傷,估摸連內傷都少不了。

很好,大快人心,至少李素覺得很爽。

走到二人跟前,李素蹲下身,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原來是開國功臣之后,李某有禮了,剛才不知究竟,不小心誤傷,二位受委屈了。”

武元慶年紀稍長,一身白色長衫已然又臟又亂,活脫剛被一群山賊劫了色似的,兩眼腫得睜都睜不開了,仍然非常努力地睜開眼,看著眼前模糊的李素。

“涇陽縣侯李素,是你吧?”武元慶聲音嘶啞地道。

李素頗覺意外,笑道:“你認識我?”

武元慶冷笑,嘴角剛一扯動,便疼得哀哀直叫。

李素誠懇地勸道:“臉上有傷的時候就不要做冷笑這種高難度表情了,做出來又疼又難看,而且對敵人也絲毫不能產生威懾作用,反而看起來更可笑,咱們可以表情正常的說說話,武公爺覺得如何?”

武元慶一滯,渾身的怨毒和憤怒氣勢頓時破功。

“早聽說李縣侯年少封爵,恃功驕,橫行長安人皆所懼,今日武某領教了。”

李素正色道:“沒一句好話,簡直是胡說,明明是長安城里人見人愛……說說吧,武公爺不在你的國公府里驕奢淫逸,卻跑到我這小小的太平村里作威作福,看來是覺得國公能壓縣侯一頭,故意來逞威風了?”

二人一來一往,各自朝對方頭上硬扣帽子,非常的沒節操。

武元慶艱難地抬頭,瞥了不遠處的武氏一眼,道:“聽聞舍妹屈居于貴府,而且委身為奴為婢,武家好歹也是堂堂功勛之后,怎能受此?今日武某特來接舍妹回家,沒想到剛進村便被李縣侯盛情款待了。”

李素眨眨眼,指著武氏道:“你說的‘舍妹’,難道是這位武姑娘?”

“正是。”

“那就奇了……”李素露出大惑不解之色,道:“我聽說令尊仙逝后,武姑娘和母親便被你們兄弟趕出家門,恩斷義絕了,這些年武家母女在長安城寒舍陋宅,食不裹腹,日子過得凄苦,也不見你們兄弟過問一下,怎的今日卻突然大發善心,覺得武姑娘屈尊我家便受了?”

武元慶怒道:“此為家事,與你外人何干?李縣侯,今日你指使部曲毆打當朝國公,這事沒完!明日朝會武某必向陛下求個公道!”

李素白眼一翻:“當朝國公未投名帖,未著朝服,鬼鬼祟祟跑來太平村,我家部曲怎知道你們是來探望妹妹還是來盜墓的?當然先打了再說,嗯……明日陛下面前我就這么說。”

本帖最後由 V123210 於 2016-10-24 17:43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10-24 17:42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一章 強勢威壓




不到萬不得已,李素不愿得罪人,上到權貴下到平民,哪怕是路邊的乞丐,他也愿意心平氣和,盡量忍讓。

千年以前,圣賢便教給世人一句話,“禮之用,和為貴”。

人有別與禽獸的地方,在于文明,在于“禮”這個字,雖然很多時候人類做出的事情比禽獸更可怕,更發指,但李素始終覺得活在世上還是盡量不要給自己樹敵,所以自從來到這個年代后,李素交到的朋友不勝枚舉,但敵人卻寥寥無幾,打個很簡單的例子,李素不帶一文錢,就這么孑然一身走進長安城,他可以無憂無慮靠刷臉在長安城非常滋潤地過好幾年,每天大魚大肉美女不斷,因為他的朋友多,而李素也是個有趣的人,任何人都不會嫌棄一個有趣的人。

反過來說,如果敵人比朋友多的話,那么李素到任何地方,李家的部曲都不能離身,而且一次又一次的刺殺下,部曲只會一年比一年少,無論住在哪里,吃什么,做什么,都時刻擔心會不會有人行刺下毒敲悶棍,整天活在提心吊膽里。

這么一比較,怎么做人自然一目了然,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選擇朋友多一點,敵人少一點。李素也是如此,每天遇到的每一個人,看到的笑臉比怒容多,心情也會更陽光一些,何樂而不為?

所以從這一點來說,面對武家兄弟仇恨的目光,李素的心情是很復雜的,他不在乎揍一個兩個國公,連太子都敢得罪,得罪個國公委實算不得什么,他只是覺得很無奈,在冷靜理智的情況下,不得不選擇多樹一個敵人,實在是人生最煩惱的事情。

武元慶氣壞了。

雖然是落魄失意貴族,但貴族終歸是貴族,這幾年混跡長安城,雖然看過不少白眼,受過不少慢待,但人家至少也能保持表面上的禮節,迎來送往皆是客客氣氣,從來沒人似李素這般,照了面二話不說便是一通往死里揍,揍完了還死不認錯,一句“誤會”便輕飄飄把此事揭過去了。

此若能忍,孰不能忍?

“你這是以下犯上!”武元慶怒道。

李素慢吞吞地道:“武公爺若不服氣,明日咱們盡管去陛下階前爭個是非曲直,別拿爵位壓我,我脾氣不好,惹得火起,我今日便在這里把你們弄死,回頭我蹲大理寺也就那么大點事,反正大理寺我去過很多次了,里里外外都熟。”

武家兄弟語滯。

前面的話其實沒說錯,李素確實在長安城名聲不小,他的名聲不僅僅是曾經立過的功勞,而且還有干過的混帳事,揍過東宮屬官,得罪過前任太子,甚至還敢寫下一篇名垂青史的長賦,當殿諷刺李世民,說得好聽,李素這種人叫有膽有識,說得難聽,簡直就是個混帳楞頭青,想得罪人的時候從來不管什么身份,更不考慮有什么后果,連當今陛下都敢當面諷刺,世上還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這樣一想,弄死一個國公似乎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頂多蹲獄削爵,流放千里的下場,但他武元慶的命可是實實在在的沒了啊,相比之下,誰吃的虧更大?

再論各自身份,武元慶是國公,李素是縣侯,論爵位確實比人家大兩級,可是爵位不僅僅只看表面的大小,還得看各自的地位和能量,武家自武士彟死后便一直不甚如意,當初武士彟身兼的荊州都督,工部尚書等官職,死后全數被朝廷收回,另委他人,留給武家的,只有應國公的空銜。

而李素,雖然只是個縣侯,可人家干過的事情卻至今被長安城的臣民津津樂道,聽說當今陛下對此人尤為賞識,幾乎待之以子侄,當初不到二十歲便被封了縣侯,大唐立國以來鮮聞,由此便看出李素得圣眷之隆,那是武元慶這個沒落國公拍馬都追不上的,官司若真打到陛下面前,誰輸誰贏還真說不準,就算打贏了,以李素的能力和如今二十多歲的年紀,將來必然有飛黃騰達的一天,若因此事被李素記恨,無端給武家樹下一位強敵,對武家絕非好事。

武家兄弟不蠢,自是識得利害,聞言渾身一凜,終于想起眼前這位面白英俊的少年郎其實是個怎樣的狠角色,不由深深后悔今日來得孟浪了,然而此刻自己是魚肉,人家是刀俎,幾乎一瞬間,武元慶便決定怎么做了。

深深吸口氣,武元慶居然露出了笑臉,嘴角剛一扯,又是一陣鉆心的疼痛。

李素再次露出誠懇的表情:“剛才不是說過嗎?臉上有傷就不要勉強自己笑了,不管是冷笑還是真誠的笑,看在我眼里都不領情,何必呢?好好說話,把你要說的意思清楚的表達出來就可以了。”

武元慶氣得一哆嗦,被揍得淤腫的臉上瞬間更多了幾分青色。

都當到縣侯了,咋還不會聊天呢?

“李縣侯,咱們好好講道理,貴府丫鬟武氏確是我的血親妹妹,當初她進宮當了才人,因事發落掖庭,我們武家一直記掛她,后來多番打聽才知,舍妹竟出宮當了道姑,武某心中愈發不忍,當道姑是陛下的旨意,武某無法為她還俗,如今聽說東陽公主殿下已將她送給貴府當了一個丫鬟,李縣侯,武家怎么說也是名門之后,先父曾是高祖皇帝陛下的從龍功臣,功臣之女怎么也不該淪落到別人家當丫鬟吧?還請李縣侯看在武家體面上,放舍妹一條活路,也為武家留幾分薄面,此情來日必報。”

李素笑了,不得不說,從見到武元慶到現在,只有這番話說得最像人話,最順耳。

李素喜歡講道理的人,世上不管任何事情,但凡能用“道理”二字解決的,都比用暴力好得多,如果剛才揍武元慶之前他能匍匐在地上雙手拜神狀大喊一聲“拒絕暴力,講道理”之類的口號,……李家部曲得省下多少體力啊,每一分體力都是一個白面饅頭呢。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妹妹送還給武家?”李素眨眼朝武元慶笑道。

武元慶急忙點頭:“對對,李縣侯果然深明大義……”

旁邊的武氏聞言神情漸漸緊張起來,惶恐地盯著李素,生怕他真的把自己送回給武家。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轉頭朝武氏瞥了一眼,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浮起一些惡趣味般的想法,如果這個時候把武氏還給武元慶,等于徹底改變了歷史原有的軌跡,若干年后,還會不會有二圣臨朝的武后,和登基稱帝的女皇?

這樣一想,感覺歷史的大馬車正駕馭在自己手里,往左還是往右,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哎呀,爽很。

李素此刻沉浸在自己滿腦子的惡趣味里,一旁的武氏卻已心驚肉跳,見李素不發一語,還以為他在猶豫衡量得失,武氏急了,若今日真被武家兄弟帶走,自己便不得不委從他們的安排,把自己許給崔家的某個世家子弟,那么自己從此永無出頭之日,只能在高門大戶的府宅里終老一生了。

想到這里,武氏撲通跪了下來,焦急凄苦地道:“侯爺開恩,奴婢與武家早已恩斷義絕,寧死不愿跟他們回去!”

武家兄弟聞言大怒,卻不便出聲,怨毒地瞪了她一眼。

李素回過神,見武氏滿面惶急地跪在面前,不由一愣,然后笑了。

轉頭望向武家兄弟,李素無奈地攤開手,道:“你們看到了,令妹不肯跟你們走,我也不好相強……”

武元慶急道:“李縣侯,此事哪里由得婦人做主?長兄如父,她的將來自有武某為她打算……”

李素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非要聽你的才行?包括我在內?”

武元慶深吸一口氣,使勁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李縣侯,大家都是體面人,咱們講講道理……”

李素大手一揮:“懶得講道理了,令妹是我李家的丫鬟,她若不肯走,那便不走,武家若不服氣只管來找我,李家接下此事了,文的武的,黑的白的,李某全數奉陪,五叔,走,回家!”

“李素!你這個農戶出身的破落田舍奴……”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武元慶的話頭,方老五若無其事的收回手,面無表情地退回李素身后。

李素回過頭,冷冷瞥著他,道:“武元慶,你雖是國公,在我眼里卻算不得人物,武姑娘這個人,李某保定了!別說縣侯欺負國公,我這個田舍奴便等著看你應國公的威風!”

出了這樁事,東陽的道觀自然去不成了,李素領著部曲和武氏回了家。

抬腳剛準備進后院,武氏忽然攔在他身前,滿面感激之色,盈盈朝他下拜。

“奴婢謝侯爺相救。”

李素笑了笑:“沒必要謝我,好好過日子,你如今對外的身份雖說是丫鬟,但在我心里,你其實是李家的客卿,只是自古鮮有婦人當客卿,于是假以丫鬟之名,自家客卿有難,我自然義不容辭。”

武氏不由愈發感激,泣道:“侯爺予奴婢多次再造之恩,恩似海深,無以為報,唯以此生為侯爺鞠躬盡瘁,赴湯蹈火。”

李素失笑:“沒那么嚴重,大多數時候咱們都是過的平靜日子,沒有湯讓你赴,也沒有火讓你蹈,安享太平便是,武姑娘,我知你非池中之物,我這個小小的李家遲早也容不下你,將來若有機會,我當為你尋得一個好去處,你若能記得曾經在李家的這段香火情分,自是歡喜,你若騰達之后便忘了,也是情理之中,那時咱們好聚好散,相忘于江湖。”

武氏神情惶急,連稱不敢。

李素笑得很淡然。

不管如今說得多動聽,騰達之后的武氏只怕此生最不愿回憶的便是如今在李家當丫鬟的日子,那時的她為了抹除這段記憶,暗中記恨他李素也不一定,人心難測,升米恩,斗米仇,恩惠給予太多,未來恩將仇報的幾率便越大,李素從來不敢把人性估測得太偉大,丑惡黑暗的一面終歸比光明的一面多太多了。

本帖最後由 V123210 於 2016-10-24 17:45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10-25 22:29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二章 文成公主

    功利心重的人,遇事首先想到的是利益和價值,自古皆然。

    不僅是自己的利益和價值,同時也要證明自己對別人是否有利益和價值,這是個很重要的前提,它能決定自己事業的前程和地位。

    武氏的功利心很重,所以便陷入了一種糾結和惶恐之中,她在惶恐中自省自查,努力找到自己的存在對李素是否有價值。

    這個問題很嚴重,如果她在李素心中的價值已然降低,或者漸漸不像以前那麼重要,那麼武氏以後也許只能在李家安安分分當一輩子的丫鬟了。對一個有野心的人來說,時刻反省自己的價值是非常有必要的日常行為。

    武氏原本不必這麼擔心的,如果她跟的是一個智商普通,心思一眼能看透的權貴,她完全可以把他玩弄于手掌之中,她甚至有信心不出一年,自己便能把這個人的所有價值榨干,並將他作為跳板,攀上更高的枝頭。

    但李素不同,他太聰明了,武氏根本猜不透他,有時候她甚至發覺李素反過來能一眼看穿她的所有心思,而且絕大多數時候李素遇到事根本沒必要跟她請教計策,獨自一人便能漂亮地解決,所以這就導致了武氏察覺自己在李素眼里的存在感越來越低,無端莫名地感到危機越來越近。

    “危機”永遠是人類上進的動力,像一條鞭子,不停地強迫著人死撐著往前跑,一刻不準停。

    原本已有了危機感,而今日李素在武家兄弟面前短暫的猶豫,這個細節令武氏心中愈發不踏實了,她很確定自己需要怎樣的人幫她往上爬,不是武家兄弟,不是世家門閥,他們給自己的幫助並不大,只有李素,他才是跟皇帝陛下最接近的人,也是一架能讓自己最快上天與太陽肩並肩的天梯,武氏必須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不斷向李素證明自己的價值,讓李素把自己當成一顆重要的無法舍棄的棋子,總而言之,一個對別人有利用價值的人,才有充足的籌碼實現自己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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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氏在侯府輾轉反側之時,李素此時卻正在東陽的道觀門口。

    意料之中的是,長安城風平浪靜,李縣侯揍國公的消息並未傳出去,長安城根本無人知情,李素很清楚武家兄弟不會把挨揍的事到處亂說,一則這並不是什麼露臉的事,懷著賣妹求榮的打算去太平村,結果被爵位比他低的縣侯揍了,人都要臉面,權貴更是如此,這事說出去臉算是丟盡了,傳遍全城後不一定能給李素帶來什麼損害,但武家卻鐵定會成為長安城權貴眼里的笑話,給原本破落的武家雪上加霜。

    二則李素雖然爵位低,但他的分量擺在這里,事情傳出去李素或許會受責罰,但李素可是皇帝陛下眼里的紅人,前程無比遠大,手握重權是遲早的事,但凡思維正常識得利害的人,除非殺父奪妻之仇,否則斷然不會干出得罪李素這種人的蠢事,所以這口惡氣武家兄弟只能含著苦水自己默默吞下,對外還得三緘其口,不敢多一句嘴,因為他們惹不起李素。

    昨日被武家兄弟掃了興致,今日李素不屈不撓地再次來了道觀,算算日子,從李承乾謀反被平定後,李素好些天沒見過東陽了,心中著實想她。

    走到道觀門口,遠遠便瞧見道觀內青煙裊裊,扶搖而上,淡淡的檀香伴隨著秋風撲鼻而來,令人精神倍爽,觀內傳來若隱若無的誦經聲,顯然眾道姑們正在做早課。

    李素很識趣地在門口靜靜等候,沒有貿然進去打擾道姑們的清修,直到誦經聲漸漸消失,李素情知早課已畢,這才拂了拂衣擺,邁步往里走去。

    還沒跨進門檻,道觀里面盈盈走來兩位麗人,東陽穿著樸素的道袍,與另一位衣著素麗的女子並肩正往外走,女子姿色中上,臉型微微有些福相,看起來頗為順眼,只是此刻面容清減,愁眉不展,東陽牽著她的手,一邊走一邊低聲勸慰著什麼,而女子卻半垂著頭一聲不吭,偶爾微微搖頭,不知二女在說著什麼。

    東陽也是滿臉無奈之色,抬眼正好見到李素在門外含笑看著她,東陽臉上頓時露出歡愉之色,隨即看了旁邊的女子一眼,歡愉之色馬上消逝,悄悄朝李素使了個眼色。

    李素會意,很識趣地主動退出門外,靜靜避讓一旁。

    二女走出道觀門外,陌生女子不經意扭頭一瞥,恰好看到靜立門外的李素,腳下蓮步不由一頓,轉頭好奇地打量了李素一番。

    東陽笑道︰“妹妹,這位是涇陽縣侯李素。”

    轉頭看著李素,東陽介紹道︰“李縣侯,這位是江夏王叔長女,新近被父皇冊封文成公主。”

    李素恍然,若有深意地朝這位名垂千古的公主看了一眼,然後躬身行禮。

    “臣,涇陽縣侯李素,拜見文成公主殿下。”

    文成公主顯然有些局促不安,急忙微微側身一讓,道︰“久違李縣侯大名,今日相見,李屏幸甚。”

    李素眨眨眼,原來文成公主名叫李屏。

    拱了拱手,李素笑道︰“臣的封地就在太平村,與東陽公主殿下毗鄰,是故常有來往,今日來得孟浪,擾了兩位公主殿下敘情,實在罪過。”

    饒是文成公主滿腹愁緒,也被李素的話逗得展顏一笑,深深地看了東陽一眼,掩嘴笑道︰“我早知你二位常有來往了,嗯,來往很勤密呢。”

    東陽大羞,狠狠瞪了李素一眼,紅著臉嗔道︰“妹妹說什麼胡話!再這麼嘴沒遮攔,以後我這道觀你可別來了。”

    文成公主笑著搖了搖她的手,道︰“行啦,你與李縣侯的事多年前便天下皆知,近年陛下已有玉成之心,對你和李縣侯來往常常睜只眼閉只眼,朝野亦早有傳聞,恭喜姐姐守得雲開見月明,再過些日子,姐姐不如索性還俗吧,堂堂金枝玉葉難道正想當一輩子道姑麼?”

    東陽搖搖頭︰“既已將此身托許道君,便不可再易,今生侍奉道君當始終如一,才能修得功成圓滿。”

    文成公主一愣,接著幽幽嘆了口氣︰“我們姐妹的命實在是……”

    言未盡,文成公主轉頭看著李素,嘆道︰“李縣侯,罷了,其實該叫你一聲姐夫,姐姐一生命苦,姐夫不可負了她,也莫讓她受了委屈,她……太不容易了。”

    李素點點頭,沉聲道︰“今生定不負她。”

    文成公主朝他笑了笑,朝李素和東陽告辭,然後轉身上了一輛馬車,在禁衛的護侍下漸漸走遠。

    李素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來她就是文成公主……嘖!松贊干布還沒娶她呢,頭上已隱隱可見綠光閃現,實在是可喜可賀……”

    胳膊一陣劇痛,李素齜牙扭頭,卻見東陽一臉薄怒瞪著他。

    “人都走遠了,眼楮還拔不出來,多少天沒見了,好不容易來了卻盯著別人的馬車看個不停。”

    李素揉著胳膊苦笑道︰“你得注意形象,當初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公主多好,怎麼現在變醋壇子了?”

    東陽噗嗤一笑,上前溫柔地為他揉胳膊,邊揉邊道︰“房夫人吃醋的事都過了好些年了,你還拿這事編排房家,如今你可還在尚書省當差呢,小心傳出去讓房相臉上掛不住,沒你好果子吃。”

    李素嘆道︰“房相真是太低估這個故事了,豈止是我編排,這個事恐怕得編排一千多年呢,房相還得有一顆強大的不罵娘的心才好。”

    東陽嫣然一笑,小心地環視四周,見左右無人,于是紅著臉悄悄牽住他的手,將他領到道觀後院的水榭中。

    宮女綠柳見李素來了,很識趣地端上茶水點心,然後摒退水榭四周的宮女,水榭池塘中心的涼亭內只剩了李素和東陽二人。

    閑人都了以後,東陽如乳燕投林般飛進李素的懷里,輕輕捶了他的胸膛幾下,嗔道︰“多忙的官兒,整天不見人,同住一個莊子里也不見你來看看我!”

    李素笑道︰“最近確實有點忙,你知道的,太子謀反被平以後,長安城諸多長輩我都得去拜望問安,再加上我爹和王樁,鄭小樓他們受了傷,我也得在府里照顧。”

    東陽露出關心之色︰“李阿翁身子好些了麼?我……其實也想多去幾次,在他跟前侍奉湯藥,可……身份終究不合適,去得多了,難免墮了你家夫人的面子,所以這幾日只遣綠柳去你家送了幾回補藥,都是各地進貢宮里的珍品。”

    李素將她摟進懷里,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的,我爹也明白的,明珠是通情理之人,你常去我家里她也不會介意,心思別那麼重,人生在世,行事當放開心懷。”

    東陽嘆道︰“說得容易,世事人情如何能真的隨心所欲,該顧忌的地方還是要顧忌的……”

    抬頭看著李素,東陽道︰“太子長兄謀反之後甚少見你,我也沒與你深聊,今日終于有了機會,我且問你,太子謀反一事,你在里面參與多深?”

    李素眨眨眼︰“我只是個看熱鬧的。”

    東陽氣道︰“假話!當真以為我不知麼?李阿翁和王樁他們怎麼受的傷?都是被叛軍追殺的,听說那晚你在長安城里沒回家,想必平定謀反一事你在其中參與了不少,我還听說侯君集陣前反戈,恐怕也與你有關吧?僅只這一著便徹底斷了太子的生路,你卻還來瞞我。”

    李素笑道︰“我只是動了動嘴皮子,真的,總的來說,真的只是看熱鬧,那一晚我也嚇壞了呢,躲在王直的宅子里不敢出來……”

    東陽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從你嘴里掏不出一句實話,不管怎樣,此事已過去了,以後你萬萬不可再犯險,尤其是宮闈之事,水深且濁,卷進去一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父皇如今雖說待你甚厚,可是有些事情他也是萬萬不能容得的,誰觸犯了都是砍頭的下場,你可記住了。”

    李素點點頭︰“放心,我是有家有室的,肩上扛著擔子呢,以後絕不會拿家小的性命玩笑。”

    摸了摸東陽精致的小臉,臉上的皮膚甚為光滑白嫩,觸感特別好,李素摸著摸著,一只手便不受控制似的漸漸往下,再往下,觸著一片柔軟,握在手心里揉弄,把玩……

    東陽俏臉紅得不行,欲迎還拒地推了幾次,卻並無效果,只好兩眼一閉,掩耳盜鈴般由著李素上下摸索胡來,呼吸卻有些急促了。

    “你……別鬧了,大白天的,別太過分……”見李素的賊手竟不知羞恥地繼續往下三路探索,東陽終于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李素嘆了口氣,突襲失敗,下次繼續。

    收回了手,李素仍將她摟在懷里,二人低聲說著話。

    “今日文成公主來做什麼?”

    東陽臉上的羞色褪去,嘆道︰“她……也是苦命人,自從父皇將她冊封為公主,並下旨賜婚吐蕃松贊干布後,她便愁眉不展,茶飯不思,這幾個月三省和戶部忙著調撥和打造入吐蕃的嫁妝,听說工部的工匠日夜不休,光是佛像便打造了一千多座呢,前些天房相上奏,說是文成公主的嫁妝已準備妥當,送親入吐蕃即在眼前,今日她是來向我辭行的……”

    李素疑惑地道︰“文成公主真去吐蕃?上次听你說,她在長安有個老相好……”

    啪!

    東陽重重捶了他一記,薄怒道︰“什麼‘老相好’,真難听!人家那是兩情相悅!”

    “好吧,兩情相悅,如今眼看文成公主要嫁給別人了,那位兩情相悅的男主角……呃,依稀記得是個什麼王子吧?哪國的王子來著?”

    “真臘國的王子,幼時便被國王送來長安,學我大唐的文字和禮儀。”

    “哦,心愛的女人要嫁給別人了,那位王子殿下沒半點表示?”

    東陽幽幽一嘆︰“真臘畢竟是小國,位處極南荒蠻之地,國力戰力哪里比得吐蕃?若因王子一人之情而強與吐蕃爭奪文成公主,恐怕將會遭受滅國之災,大義與私情如何取舍,倒也為難了那位王子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0-27 22:00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三章 大相登門

    男人是理性動物,大多數時候都能克制自己的沖動,衡量了全局利益和自身實力之後再決定是沖動還是隱忍,當然,衡量之後大多數選擇了隱忍,因為不合利益,或是自身並無沖動的實力,承擔不起沖動之後的後果。

    李素很理解那位真臘王子,如若易地而處,自己是那位王子的話,面對心愛的女人和闔國臣民的性命,兩者如何取舍,委實是個艱難的選擇。

    揉了揉鼻頭,李素苦笑道︰“其實……我見過那位真臘國王子。”

    東陽吃驚地睜大了眼︰“你見過他?”

    李素點點頭︰“不僅見過,而且還救過他,前些日那位王子殿下為了文成公主,去與吐蕃大相祿東贊理論,那祿東贊顯然不是吃素的,二話不說便命人當街毆打他,那時我恰好適逢其會,于是便出手相救了。”

    東陽黛眉輕蹙,道︰“吐蕃人的氣焰太囂張了,在我大唐國都也敢如此肆意妄為。”

    李素笑道︰“吐蕃畢竟是強國,國力或許不如大唐,但軍隊戰力卻與大唐不相上下,而且他們擁有高原天險,其國天生易守難攻,大唐奈何不得,所以他們有張狂的本錢。”

    東陽眉宇露出愁色,幽幽嘆道︰“可惜了文成公主……”

    李素眨眨眼︰“以前見你不常與人來往,你和那文成公主幾時認識的?什麼時候交情那麼好了?”

    東陽輕嘆道︰“我這幾年一直在道觀清修,也不喜與外人來往,數月前,江夏王叔派人遞了名帖,說他的長女要來我道觀許願祈福,請我照拂一二,一來長輩有所請,不敢不從,二來我與她同為李家宗室,算是親人,于是我便應了。屏兒來到道觀後便跪在道君像前不言不動,只是垂頭流淚,我听人稟報後擔心她有閃失,于是進殿相勸,她向我吐露了心思後,我憐其長情,憂其處境,一來二去的,便與她交情深厚了……”

    李素沉默片刻,緩緩道︰“陛下已下旨賜婚,欲改變此事,很不容易,幾乎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明白我的意思嗎?”

    東陽黯然點頭︰“我明白的,只是我從她身上依稀看到了我當年的影子,那時我也被父皇強行賜婚,我當時幾乎欲一死全節,幸好有你不懼父皇天威,施謀斷了父皇賜婚的心思,我此生有幸,能遇到有勇有謀的郎君助我度過此厄,卻不知屏兒有沒有這份運氣……”

    李素嘆道︰“此事談何容易,大唐與吐蕃的和親,是著眼于大唐全局,可以說是百年謀略,賜婚的意義很重要,其實我也並不贊成和親,甚至對拿女人換和平的做法很不恥,可是我始終想不出有什麼法子能代替和親,換來大唐數十年和平,所謂文化,宗教,以及商賈來往,只不過是非常脆弱的橋梁,頃刻即覆,遠遠沒有一個皇室公主更直接,分量更重。”

    東陽淒然一笑︰“生于帝王家的公主,總歸有她們不得不遵從的宿命,我能安然出家為道,與心愛的郎君長相廝守,已然算是命好了,你不知道那些未嫁的公主們有多羨慕我,她們每天活在惶恐之中,生怕哪國的使節來長安朝賀,父皇一高興便下一道賜婚聖旨,她們便不得不穿上嫁衣,遠出關山,孤身去往一個陌生的荒蠻之地,與一個素未謀面的國王或王子成親,一生永無再回長安故土的機會,從此在異鄉終老……”

    李素垂頭沉默,心中莫名有一種淡淡的屈辱,身為一個大唐男人的屈辱。

    煌煌盛世,有著無敵于天下的王師,可仍然需要靠女人來換取短暫的和平。大唐從君臣到百姓,沒人覺得有任何不對,“和親”是自古以來的傳統,送出一個女人似乎無關緊要,哪怕是皇帝的女兒,說給便給了,要的是別人的感恩戴德,以及若干年內的臣服,還有一聲聲或真或假的“天可汗”的高呼。

    沒人覺得不對,女人與天下安危相比,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可李素卻覺得很不對,看在君臣眼里,公主是皇帝以高姿態賜出去的,可是在李素眼里,卻是拿女人來換和平,作為一個大唐的男人,活在由女人換來的和平生活里,心里真的那麼安逸舒服嗎?

    摟緊了懷里的東陽,李素沉聲道︰“有生之年,我必廢除大唐和親之策,臉面和尊嚴,是靠男人的刀劍和鮮血贏來的,縱然是和親,也應該是鄰國的公主來嫁我大唐的皇子。”

    懷里的東陽柔軟的身子忽然一僵,然後飛快抬起頭,面帶惶恐地看著他︰“我只是心生感慨,與你說說閑話罷了,和親吐蕃之事父皇已下了旨,你可千萬莫做傻事!”

    李素笑了︰“放心,我很珍惜性命的,不會亂來。”

    *******************************************************************

    李素確實不想參與此事,不僅僅因為文成公主和親吐蕃是歷史上著名的大事,對未來大唐和吐蕃都有著深遠的影響,更重要的是,李素不想為一個尚算陌生的女人冒險,不能說他自私,只是世間每天發生的悲喜實在太多了,李素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侯,他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有家有室的男人,說話行事難免多了許多顧忌,拜歲月所賜,成熟和理性漸漸壓下了當初的熱血和沖動,每踏出一步總要思前想後,總要深思熟慮,害怕給家小帶來麻煩,害怕死後家人無依無靠,不缺乏死的勇氣,可是,不敢死,因為責任在肩。

    天氣漸漸冷了,李素發呆養神的地點從自家院子搬進了屋子。

    屋子里生著炭火,一根鐵皮煙囪從角落伸出屋外,炭火上方掛著一壺熱水,李素坐在炭火旁,手邊一張矮桌,桌上泡著一壺熱氣騰騰的茶,還有幾樣金黃或奶白的點心。

    李道正也在屋里,正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那根黑乎乎的鐵皮煙囪,不時曲起手指彈幾下,嘴里嘖嘖有聲。

    “就這根玩意,以後咱家燒火再也不怕中炭毒了?”

    李素嘆道︰“炭毒這個說法,其實是木炭燃燒後產生的一氧化碳氣體,結合空氣里的……”

    解釋到一半,看到老爹一臉懵然的表情,李素發現自己正在干一件蠢事,于是馬上改口。

    “……沒錯,以後不怕中炭毒了。”

    李道正嘖嘖兩聲,然後贊許的看著他︰“慫娃確實有本事,听說長安城每年中炭毒而亡的人不知多少,尤其是那些燒得起炭的權貴人家,誰能想到,只是一根簡單的東西便把這個要命的事解決了?好!慫娃記得做人要周全,有好東西莫獨享,給城里的你那些叔叔伯伯們都送去,莫再添人命了。”

    李素笑道︰“早就派人把秘方送去了,程伯伯家,還有牛伯伯,藥王伯伯,長孫伯伯……連宮里的陛下我也叫李治把秘方送去了。”

    李道正點點頭︰“好,你雖年紀不大,畢竟也是混跡朝堂,朝堂里講究的是人脈,做人做得面面俱到,教人挑不出錯處,將來哪怕惹了禍,多少總有幾個人出來幫你擔待一二,人家的一點點擔待說不定便能救你一命,以你常常惹禍的性子,平日里做人尤需周全謹慎,明白嗎?”

    李素不滿意了︰“爹,啥叫我常常惹禍?應該是我常常被禍惹好不好?孩兒的性子一向本分,只是生來運氣不好,命里注定坎坷倒霉犯小人……”

    李道正猛地一瞪眼︰“說你惹禍你還不服氣咋?這些年你自己算算惹了多少禍!而且惹的禍越來越大,連太子都惹了,好意思說你本分?老天都會降雷劈你。”

    “莫鬧了,爹,老天爺很忙的,沒空亂劈人,不孝順才劈,惹禍一般不劈……”

    李道正怒了︰“敢頂撞老子就是不孝,當了侯爺老子就不敢抽你了麼?”

    李素馬上乖巧狀服軟︰“爹,孩兒錯了。”

    李道正臉色稍緩,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然後從桌上自顧斟了一杯熱茶飲盡,皺了皺眉,顯然茶水不合口味,不由鄙夷地看了李素一眼。

    實在很費解啊,兒子也是貧苦的農戶出身,從小到大沒少挨過餓,能吃飽飯便謝天謝地了,這些驕奢淫逸的東西他是怎麼琢磨出來的?而且越來越會享受了,根本沒人教他,他便學會了一切,而且比所有人都做得更好,每次看他那副安享太平好逸惡勞的模樣便忍不住想抽他……

    李素不知老爹的心理活動,見李道正臉色轉晴,似乎今日心情不錯,李素急忙趁熱打鐵道︰“爹,您再給說說,孩兒知道您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且故事一定很滄桑,您當年到底啥來頭?哪怕干過頂天的事,總不至于連親兒子都瞞著,……對了,是親兒子吧?不是您當年半路心血來潮順手撿的吧?”

    李道正一呆,接著大怒,醞釀已久的想抽他的想法終于付諸于行動,掄起大手便朝李素抽去,李素腦後生風,頓覺警兆,下意識地一偏頭,躲過去了。

    “爹,孩兒又錯了!”李素馬上再次服軟。

    “錯哪兒了?”李道正怒沖沖地喝問。

    “嘴賤。”

    “對,以後管好你的嘴!不然我真抽死你。”

    李素急忙點頭,李道正見兒子進入乖巧模式,只好偃旗息鼓,暫且收了神通。

    “爹,說正經的,您多少透露一下,不管您以前什麼出身,干過什麼,也沒必要瞞著孩兒,對吧?哪怕您曾經殺過人放過火造過反,孩兒也與您一同擔當。”

    李道正搖搖頭︰“都是陳年舊事,說出來對你並無好處,有些事是上輩的恩怨,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運氣好的話,這個秘密我想一直帶進棺材里,而你,好好做人,好好當官,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官場上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李素抿了抿唇,然後嘆了口氣,便不再多說了。

    不願提的往事,如同結了痂的傷口,撕開來終歸還是會血淋淋的,那麼,不提也罷。

    伸手探進懷里,李素摸到了一塊絲巾,那是一塊很老舊的白色絲巾,說是白色,其實底色已發黃,上面繡著兩只喜鵲並棲枝頭。

    這塊絲巾是當初李素從老爹衣箱里翻出來的,李素個人推測,很可能是那位早逝的娘的遺物,說不定還是爹娘的定情信物,這塊絲巾已是老爹往事唯一的線索了,李素今日趁老爹不注意,從衣箱里翻了出來,藏在身上。

    李素並非喜歡尋根究底的人,活得明白的人懂得在有限的人生里糊涂一些,世事繁雜如棋,有時候混一混,笑一笑,馬馬虎虎便過去了,深究出來的真相往往會讓人更不快樂。

    可是他實在好奇老爹當年的往事,很想知道老爹究竟是怎樣的身份,才會有以一敵十的勇武,究竟發生過什麼才會令一位橫掃千軍的英雄人物甘心隱姓埋名數十年,自願蒙上塵埃,遮掩自己的光華。

    …………

    父子無聊地坐在屋內閑話,從明年地里種啥,到大棚綠菜的收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父子二人非常有默契地同時犯了困,坐在炭火邊腦袋一點一點的。

    薛管家邁著輕悄的腳步進了屋,小心翼翼地輕喚李素。

    “侯爺,侯爺……”

    李素醒了,抬頭不滿地瞪著他。

    薛管家陪笑了兩聲,輕輕地道︰“侯爺恕罪,外面來了客人……”

    “轟走,不見。”李素非常干脆利落地道。

    “啊?可是……”薛管家頓時面露遲疑之色。

    “什麼客人?”

    “吐蕃大相,祿東贊。”

    “帶禮物了嗎?”李素關心地問道。

    “……隨從從馬車上卸了幾個箱子。”

    李素態度立變,重重一揮手︰“遠客如此禮貌周到,我怎能失禮?見!”

    “……是。”
V123210 發表於 2016-10-29 07:26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四章 大相辭行

    招待外賓對李素來說並不愉快,事實上李素不喜歡招待任何人,尤其是他正躺在屋子里舒服地喝著熱茶,烤著炭火,陷入神游物外,思考人與宇宙關系的狀態的時候。

    所以祿東贊選擇這個時候來訪,對李素來說屬于“不速之客”,以李素的性格脾氣,讓那位吐蕃大相吃個閉門羹是很正常的,當然,看在禮物的面子上,李素決定見他,不僅見他,而且還要讓外賓感受到大唐禮儀之邦的風采。

    有時候李素都非常痛恨自己見錢眼開的毛病,當初家里窮得揭不開鍋時,見錢眼開自然是為了生存糊口,可如今位高爵顯,還是如此愛錢,只能說是窮怕了以後落下的心理疾病,世上雁過拔毛的人應該都有一段辛酸滄桑的往事。

    同樣看在禮物的面子上,李素親自迎出門,祿東贊穿著吐蕃長袍毛帽等在門外,李府側門打開的那一剎,李素從門內走出來,祿東贊高興壞了,以前也來過李家,但李素可從來沒有親自迎出門過,大唐果然是禮儀之邦,千年聖賢教化足以令頑石點頭,枯木發新枝,流氓變君子……

    祿東贊頓時大笑著迎上前去,二人相隔數步時,祿東贊正要見禮,卻赫然發覺李素邁出門後的第一眼目光並未放在自己身上,而是他身後的大箱子,祿東贊伸出的雙臂頓時僵在半空,笑臉也僵住了。

    李素出門第一眼便落在祿東贊身後的箱子上,見門外果然放著幾個大樟木箱子,看起來沉甸甸的,顯然這份禮不輕,雖然不知里面的內容,但李素相信吐蕃大相必然很有誠意的。

    確定人家是真帶了禮物之後,李素第二眼才看向祿東贊,同時臉上露出了如沐春風般的笑容,非常的賓至如歸。

    “啊呀,原來是祿兄來了,愚弟有失遠迎,實在是罪過……”

    祿東贊此時大抵明白李素的德性了,不由強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

    “愚兄來得冒昧,未依唐禮,賢弟萬莫怪罪。”

    “哈哈,祿兄言重了,有了這幾個大箱子,祿兄選擇用任何方式任何姿勢來訪,愚弟都歡迎得很。”

    祿東贊︰“…………”

    “開個玩笑,祿兄莫當真,愚弟貴為縣侯,眼里豈有這些阿堵俗物?”

    祿東贊嘴角的笑容更勉強了。

    在長安的這些日子,也見過無數唐國重臣名將,最不要臉的就數眼前這位了,偏偏年紀還這麼輕,再等二三十年,還不知道這貨不要臉的境界高到哪個層次去。

    李素非常熱情地將祿東贊請進府中,前堂設宴置酒,酒宴很豐盛,唯一的瑕疵是沒有歌舞伎助興,宴席氣氛頗為寡淡,賓主酒過三巡,祿東贊遺憾地咂摸咂摸嘴,李素渾若未見。

    外賓,但更愛干淨健康的生活,外賓的感受懶得理會,送了禮的外賓也一樣。

    閑聊寒暄一陣後,祿東贊終于說了來意。

    “昨日貴國皇帝陛下已下旨,再過數日,愚兄便要護送文成公主殿下出長安,遠赴吐蕃與贊普成親了,今日愚兄特來向子正賢弟辭行。”

    李素露出依依不舍之色,道︰“這就走啦?不多留幾天?”

    祿東贊笑臉又僵住,這話……怎麼有一股子濃郁的假惺惺的味道?

    “與君相見,此生之幸,今日別後,你我兄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想到即將與賢弟分別,愚兄心中離愁縈懷,傷感萬分……”祿東贊黯然嘆息。

    李素面露羞慚之色,嘆道︰“愚弟這幾月俗事纏身,一直無暇陪祿兄游覽長安名勝,實在是怠慢了貴客,還望祿兄莫怪罪,日後若有緣再聚,愚弟定當陪祿兄游遍大唐河山。”

    祿東贊嘴角一勾,身子忽然往前傾,低聲道︰“愚兄或許來得不是時候,恰逢貴國太子殿下謀反,雖然謀反被平定,但愚兄听說貴國皇帝陛下正忙著清洗朝堂,削除太子余黨,貴國如今朝野上下怕是一團亂吧?”

    李素似笑非笑地瞥過去︰“祿兄對我大唐朝堂之事很感興趣?”

    祿東贊笑道︰“愚兄日夜住在四方館中,左右閑來無事,便當了一回看客,別無他意,賢弟莫誤會。”

    李素眨眨眼︰“只是看客?”

    祿東贊一滯,接著表情迅速變化,忽然露出極其憤恨之色,怒道︰“貴國太子謀反那夜,也不知哪個混帳雜碎朝四方館放了把火,愚兄好好在四方館里看熱鬧,忽然間禍從天降,燒得愚兄頭發胡子都焦了,禽獸行徑簡直令人發指……”

    李素忽然大聲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

    天氣冷了,可能支氣管炎犯了……

    幸好祿東贊沒注意到李素的表情變化,仍沉浸在無盡的憤怒中無法自拔,說著說著連眼眶都氣紅了,也不知會不會哭出來。

    “事後愚兄翻了一夜的《貞觀律》,里面從頭到尾都沒說過看熱鬧犯法啊,看熱鬧犯法嗎?不犯啊!貴國謀反也好,平定謀反也好,這些事與我何干?憑什麼放火燒我?就算在我們吐蕃,貴國臣民眼中的蠻夷化外之地,這等不分青紅皂白放火的行徑也是喪心病狂的!莫教我查出是誰放的火,查出來必與他不死不休!”

    李素繼續咳嗽,臉越來越紅了。

    真尷尬啊,早知道今日不見客了,在屋子里喝茶烤火多舒服……

    怒訴半天,祿東贊終于爽了,端杯狠狠灌了一口酒,然後長長呼出一口氣,扭過頭以期待的眼神看著李素。

    “賢弟,愚兄離開長安後,幫我查查此事可好?”

    “啊,啊?”李素目光呆滯。

    “查查,幫愚兄查一下放火的雜碎究竟是何人,可好?”祿東贊眼中滿含無限期待。

    “啊!好,好!”李素神色一整,看著祿東贊正色道︰“祿兄放心,愚弟定幫祿兄一查到底,查出幕後真凶後順手幫祿兄報仇雪恨,讓他生不如死!”

    祿東贊感動地拱拱手︰“一切皆仰仗子正賢弟了。”

    “祿兄客氣,義不容辭,天不容奸。”李素滿臉正氣地道。

    祿東贊心滿意足地走了,揮揮衣袖,帶走滿腹忽悠。

    李素送客後回到前堂,喝了一口殘酒,咂摸咂摸嘴,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大唐對外賓很不友好啊,當然,最不友好的人是自己,真相對祿兄的心髒和精神刺激一定很大,所以這件事就當成永遠的懸案吧。

    正想得出神,身後傳來輕悄的腳步聲。

    李素回頭,卻見武氏若有深意地盯著自己,眼神很古怪,盯得李素很不自在。

    “你看什麼?”李素齜牙。

    武氏忽然一笑,垂頭道︰“奴婢在看侯爺……”

    “我有什麼好看……不對,我很好看。”

    武氏掩嘴笑道︰“是,侯爺很好看,奴婢只是在想,那位吐蕃大相著實可憐,看個熱鬧也能突遭橫禍,更可憐的是,居然請侯爺幫他查真凶……”

    李素瞥了瞥她,道︰“你都听到了?”

    武氏垂頭道︰“侯爺恕罪,奴婢方才一直在屏風後面,本來……本來正在打掃後院的,不小心……”

    李素淡淡地道︰“行了,听就听了,在我面前用不著絞盡腦汁編瞎話,我若真的那麼容易被糊弄,如今你早在我家白日飛天了……”

    武氏臉一紅,訥訥地道︰“侯爺恕罪……”

    “不必說什麼恕罪,你在我家的身份是客卿,我有猶疑不決之事也需要你幫我出出主意,所以一般不會限制你打听什麼,我不會怪罪的。”

    武氏心中一定,遲疑片刻,索性放開了,道︰“奴婢听侯爺與吐蕃大相說話,覺得侯爺似乎對那位吐蕃大相……不滿?”

    李素冷笑︰“非我族類,其心必殊,大唐與吐蕃若干年後終有一戰,如今只是各自積蓄力量罷了,而這個祿東贊,是吐蕃百年難得的賢相,頗有梟雄之姿,未來大唐與吐蕃若有戰,此人必為大唐之大敵,對這樣的人,你難道指望我和他共奏高山流水?”

    武氏想了想,垂頭道︰“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婦道人家,眼里只有一隅,而不見全局,侯爺的眼里卻是整個天下,奴婢不如甚也。”

    李素嘆道︰“別只顧著說奉承話,武姑娘,眼光放長遠一些,所思所慮也要深遠一些,你的眼里不應該只是這些家長里短,或是小陰謀小算計,這些終非正道。”

    武氏恭謹地道︰“是,奴婢受教了。”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

    良久,李素伸了個懶腰,正打算回後院廂房眯個午覺,武氏卻忽然開口了。

    “侯爺,奴婢大膽猜測一下,太子謀反那夜,吐蕃大相所居四方館的那把火……只怕跟侯爺有關吧?”

    李素懶腰伸到一半,然後動作忽然凝固了。

    武氏見李素呆滯的模樣,不由噗嗤一笑,似喃喃自語般輕聲道︰“太子謀反被平定後,長安城朝野諸多傳聞,被傳得最多的,便是四方館的那把無名火,沒人知道那把火到底是誰放的,但放火的時機卻恰到好處,李安儼所部叛軍剛進城,四方館便燃起了沖天大火,分明是在向全城的守軍示警,事實上守軍能夠迅速平定叛亂,那把火的作用委實不小……”

    “……太子謀反,無論謀劃還是兵馬皆處于劣勢,唯一的優勢便是令長安守軍猝不及防的突襲,太子所倚仗的,也只有這一個優勢,然而那把莫名其妙的大火卻將太子的盤算徹底擊碎,似乎冥冥中已有注定,太子欲圖之事注定只是黃粱一夢,夢醒無痕……”
V123210 發表於 2016-10-30 22:46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五章 英雄羽翼

武氏在李素面前侃侃而談,李素則饒有興致地看著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緒里滔滔不絕的她。

認識她也有小半年了,論對武氏的印象,李素其實并不太喜歡,包括現在,他也不喜歡武氏的性格為人。

這個女人太會耍弄心計了,而且很多時候耍弄的心計并不成熟,李素幾乎一眼便能看出來,或許因為年齡的關系,武氏如今畢竟才二十出頭,還遠沒有達到歷史上與世家門閥和滿朝文武掰腕子決生死的境界,如今武氏的智謀確實對李素有所幫助,但很多時候仍嫌稚嫩青澀。

李素喜歡簡單一點的女人,相處一起不太累的,不用費盡心思去猜測她在想什么,她又想干什么,說這句話背后隱含了什么深意等等,他不喜歡這樣的相處,而武氏,卻偏偏就是這么一個讓人覺得相處起來很累的女人。

所以李素與武氏認識這小半年以來,與她通常都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相處狀態很奇怪。有些關乎身家性命甚至國家謀劃的大事,連與他最親近的許明珠都瞞著,卻偏偏能拿出來坦然與武氏討論,與她討論過后,大多數時候李素都能得到一些收獲,從這個角度來說,武氏可以說是李素同一個戰壕的戰友袍澤,遇到大事腦海里第一時間便想到她。

然而除此之外,李素和武氏在生活里便沒什么交集了,真正遇到事情,彼此可以聚在一起商量討論,若是無事閑聊,兩人根本聊不到一塊去。

武氏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來到李家這些日子與李素相處久了之后,她也漸漸察覺出李素的心思,于是非常識趣地遵從,不做任何令李素反感的事,遇到事情時自動出現,無事時永遠消失,絕不在李素面前晃悠。

長久下來,這也漸漸成了李素和武氏二人的相處模式,二人非常有默契地遵循著這個模式,從來不破壞它。

今日祿東贊走后,武氏從堂后轉出來,與李素看似無意的說著閑話,但李素很清楚,這些話只是開場白,今日武氏多半是有正事要說。

只不過,開場白歸開場白,什么話題都可以說,為何非要把四方館放火這種事抖落出來?李素頓覺有點惱羞成怒。

聰明了不起嗎?聰明就可以到處顯擺了吧?我比你更聰明,我驕傲了嗎?

敲了敲矮桌,李素表情有點不爽了:“會聊天嗎?會嗎?說天氣,說收成,說晚飯吃什么,都可以,實在沒話說你還可以夸我英俊,讓我有個好心情,婦道人家的,非說這些殺人放火的閑話,有意思嗎?”

武氏噗嗤一笑,掩嘴道:“是奴婢不對,不過看侯爺的臉色,難不成奴婢猜對了?四方館那把火真是你放的?”

“呵呵,不是,沒看見我和那位祿兄的交情嗎?就差共奏高山流水了,那叫相見恨晚的八拜之交,我怎么可能干放火燒他的缺德事?別把我想得太沒下限了……”李素果斷矢口否認。

武氏也不較真,聞言笑道:“那便是奴婢失言了……”

眼眸水波流轉,武氏悄悄瞥了他一眼,道:“不過那位放火的人,時機委實拿捏得極妙,太子謀反之所以事敗,這把莫名其妙的火少說也占了一半原因,江湖太大,藏龍臥虎之輩何其多,太子實在太小覷天下英雄了。”

李素揉了揉鼻子,道:“你出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武氏笑道:“當然不是。”

“所以,剛才這些殺人放火的話全是開場白,毫無意義的那種?”

“是開場白,但絕非毫無意義,奴婢順嘴說了,當然也想表示一下敬仰……”

“對縱火犯的敬仰?”

“都說時勢造英雄,奴婢卻以為,能造出時勢者方為真英雄,侯爺覺得呢?”

李素笑了笑:“世上哪里有什么真英雄,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父母妻兒不餓肚子,然后有錢有閑之余順手干幾件善事惠澤鄉鄰,聊積陰德,臨終閉眼前回想一生,沒干過虧心事,也沒留下遺憾事,這樣的人,我覺得便能算是英雄,這樣的英雄比那些斬將奪旗,揮斥方遒的所謂英雄要實在得多。”

武氏聞言沉默下來,蹙眉不知在想什么,李素的這番話顯然令她頗受震撼,良久,方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幽幽嘆道:“侯爺與奴婢年齡相當,卻仿佛活了兩輩子似的,這般說法,奴婢怎么都不相信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說的……”

李素眨眨眼:“說不定我真活了兩輩子呢,奈何橋邊喝孟婆湯,我偷奸耍滑沒喝,孟婆也沒瞧見,便放我過橋投胎了……”

武氏嫣然一笑:“奴婢真信,也像是侯爺的為人。”

李素半闔著眼,有點困意了,敲了敲桌子,道:“有什么話便說吧,再不說我便睡著了……”

武氏神情一整,道:“侯爺,奴婢覺得侯爺該有自己的謀士親信了。”

李素困意頓消,猛地睜眼看著她:“何出此言?”

武氏平靜地道:“有些話,自太子謀反后,奴婢便想與侯爺分說了,只是侯爺這些日子忙,奴婢不便打擾,今日才算得了機會。……侯爺,您難道不覺得自己的力量太單薄了嗎?”

“力量單薄?我一個縣侯,力量太雄厚不是作死嗎?”

武氏嘆道:“縣侯已是權貴,而且侯爺如今才二十出頭,未來必然前程無量,封王列公亦不在話下,將來位高爵顯,大權在握,侯爺,難道你還是像現在這般單打獨斗么?”

李素笑了笑,道:“所以你覺得我應該廣納賢才,入我侯門做我謀士?”

武氏正色道:“不能說‘廣’納賢才,這個‘廣’字不妥,太招搖終是取禍之道,但賢才一定要納的,侯爺,奴婢以為,您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凡事只靠一己之力支撐,世事難料,終有不逮之時,與其將來悔恨懊惱,不如未雨綢繆……”

李素笑道:“有這個必要么?我只想當一輩子的閑散侯爺,運氣好的話,若干年后能混個國公也不錯,總之,都是閑散爵位,只需在家安享太平日子,平淡度過此生,招納一些謀士來我府上,只怕半輩子都遇不著什么大事,最后終淪為我家帳房掌柜之流,滿腹治國平天下的韜略,最后化作一肚子的雞毛蒜皮,豈不是毀人前程?”

武氏輕笑道:“侯爺何必妄自菲薄?以陛下如今對您的寵信來看,您想當一輩子閑散侯爺只怕不太可能,陛下當初將您調任尚書省任職,其實便已將您的前程劃定了一個圈子,侯爺不可能走出這個圈子,未來一兩年內,陛下必然對侯爺有所重用,說句犯忌的話,將來陛下若龍御歸天,新皇登基之后,侯爺便是陛下留給新皇的肱股輔臣,助新皇治國平天下,侯爺,您想過閑散日子的愿望,怕是要落空啦。”

李素認真地道:“你放心,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偷懶耍滑,消極怠工,怠到陛下和下一任陛下對我絕望,然后放我回家過閑散日子。”

武氏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嘆道:“侯爺,您莫鬧了,認真一點行嗎?”

武氏接著嘆道:“閑散固為避禍之道,但世事難料,安坐家中照樣也有禍從天降,無權無勢便只能任人宰割,侯爺,只有自身強大,天下人皆敬畏的前提下,您想過的閑散日子才真正有可能實現,否則,一切皆是空中樓閣,一觸即塌。”

看著李素漸漸正經的神色,武氏適時道:“侯爺還記得太子謀反那晚,叛軍追兵竟然追到咱們避身的窯洞外嗎?那場血戰,侯爺的兄弟和部曲死傷慘重,連老爺都親自上陣,才堪堪保得性命,奴婢大膽猜測,這個結果恐怕是因為侯爺料敵不足,沒想到敵人竟喪心病狂至此,事過之后,侯爺心里也是暗暗悔恨后怕吧?究其原因,正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侯爺再怎樣聰慧絕頂,一個人的思慮終歸是有限的,總有自己思慮不周的地方,有時候一點點小疏忽便會造成終生后悔的后果,如果那時府上有謀士若干,侯爺想到的地方他們去執行,侯爺沒想到的地方,謀士為您補遺,奴婢覺得,窯洞外那一戰根本不會生。”

見李素神情越來越凝重,武氏輕聲道:“侯爺,現在您還覺得納賢招士沒有必要嗎?”

李素沉默,抿唇不語,眉頭卻深深擰了起來。

武氏加重了語氣,沉聲道:“侯爺,英雄不可無羽翼!”

武氏向往權力,喜歡權力,所以說話行事往往也帶著很濃的功利味道,包括她向李素建議的納賢招士,最終的目的也是助李素往上攀爬,在她眼里,李素是一棵大樹,而且前程無量,而她是一根柔軟若綿的青藤,無聲無息地纏繞著這棵樹,只有樹長得越高,活得越壯,青藤才會更踏實,不會擔心失去養分。

跟以往一樣,李素仍然一眼看出了她的目的,只不過這一次李素沒有急著否認拒絕。

拋開功利的部分不說,武氏這番話也有一定的道理。

“英雄不可無羽翼”,李素可以不當英雄,但他一定要有意識地培植羽翼了。這些年無論遇到任何事,都是李素獨自一人默默承擔,默默支撐,說實話,他確實感到有些累了,身邊的王家兄弟,鄭小樓,方老五這些人,李素相信他們能在任何時候義無返顧地為自己擋刀擋箭,為自己赴湯蹈火。

可是若論智謀廟算,這幾個人委實幫不到忙,動腦筋的事一直只有李素一人承擔,隨著年歲漸長,錯綜復雜的關系也越來越多,將來的敵人也會越來越多,李素漸漸覺,一個人獨力支撐已經越來越累了,這次被敵人追擊到窯洞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自己的智謀終歸有漏洞的,獨自一人已經無法護住家小了,確實需要培植自己的親信羽翼,壯大自己的力量,補上自己的不足。

今日武氏的提醒,李素暗暗留了心,提醒很及時,而且從法理來說也不過分,如今大唐的權貴人家里,誰家不養一批謀士門客?程咬金李績那種武將府里都有門客近百,李素這個縣侯養幾個謀士并不算犯忌,只要把數量控制住,不要缺心眼似的越招越多,若是待到府中門客數量差不多可以組織起一支軍隊的時候,那就是真正的作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0-30 22:47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六章 蹊蹺之禮

武氏的存在目前對李素而言還是很有作用的,很多時候她的想法能補充李素的不足之處,一個經歷了深宮勾心斗角淬煉的女人,雖然以失敗黯然退出宮闈收場,但她身上的很多長處都值得李素學習。

比如大局觀,比如前瞻性,李素因為性格懶散,每天思考的事情大多數都只止于明天,比如明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以及晚上吃什么等等,明天之后的事情,等到明天再思考。

因為沒有野心,所以活得單純,李素想做的便是閑散侯爺,一輩子平安無事活到老,最后活活懶死,壽終正寢。而武氏卻不一樣,她對未來有著明確的目標,她渴望出人頭地,她在李素面前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并且身體力行地為實現野心而努力著。

如果在千年后的現代,武氏這種人一定是某五百強企業的女強人類型,典型的工作狂人,為了爬上企業最高位置,掌握最大限度的話語權而把企業折騰得雞飛狗跳,人人敬畏的那種。

李素不一樣,李素活在前世便是一個市井小民,吃飽了便躺下,缺錢了再想想辦法,娶妻生子油鹽醬醋,日子緊緊巴巴,一生跌跌撞撞,活得庸碌,死得平凡。

兩個性格截然不一樣的人,偏偏那個胸無大志的市井小民坐了高++m.+ulu+位,女強人卻只能自稱“奴婢”,可以想象武氏心里該是多么的……憋屈?看著李侯爺一副混吃等死毫無進取的樣子,心里或許也曾怒其不爭,說不定偶爾還會冒出一股強烈的活活掐死他的沖動……

李素無所謂,他就喜歡別人看他不爭氣卻拿他無可奈何的樣子。

思量再三之后,李素決定將侯府招納謀士門客提上日程,武氏的提醒很正確,不論是安享太平,還是進擊政敵,家里養一群缺德沒底線的謀士很重要,進可攻退可守,思慮不周之處有人補遺,不至于造成像上次窯洞血戰的惡果。

只不過招納謀士的事情不能交給武氏,李素對她仍存有一定的戒備心理,謀士是他未來人生的智囊團和參謀部,他不能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將來或許會成為敵人的女人身上。

只能靠王直平日在長安城多留意,當然,也需要動用那些長輩的人脈。

李治好些天沒來太平村了,自從上次李素勸他爭奪太子之位后,李治說回去考慮,這一考慮便是近十天,關中已入了冬,天都快下雪了,李治仍杳無音訊,看來李素的提議對他的刺激不輕,小屁孩還在消化自己未來居然有可能當皇帝這個事實。

李素不著急,由他慢慢考慮,有些事情一定要無比堅定心性之后再付諸行動,但凡有一絲猶豫遲疑,事必敗,李素情愿他多考慮些日子,也不愿看到將來付出努力后忽然決定退出。

對安逸懶散的人來說,四季有四季的過法,夏天飲冰打扇,冬天圍爐暖酒,李素任何時候都不會虧待自己,活了兩輩子已是天降異數,如此奇葩的命格豈能慢待,那些重生穿越后搞東搞西忙個不停的人,到底圖啥?

天越來越冷,李素索性向房玄齡告了病,懶得去尚書省應差了,大唐英才嘛,通常都是遭天妒的,英年早逝的太多了,經常生病已然算得上蒙天庇佑,非常符合“英才”形象,沒理由不病怏怏躺在家里憂國憂民。

房玄齡大抵對李素請假的理由已然麻木了,尚書省內經常看不到人,各種奇葩的請假理由應接不暇,連釣魚被魚鉤劃破了手走不了路這種扯淡的理由也敢拿出來挑戰房相的智商,生個病什么的實在太正常了,假條遞上去,房玄齡很痛快就批了,反正尚書省少一個送快遞的不至于癱瘓,或許沒有那張討厭的臉在眼前百無聊賴的晃悠,房相的工作效率反而更高。

廂房內圍爐而坐,爐上一個大銅盆,盆里的水咕嚕翻滾沸騰,水中擱著一個小錫壺,壺內的米酒已溫熱,伸手便可取而酌之。

身旁的矮腳桌上,擱著幾樣小菜,李素的手上還拿著一卷書,喝一口酒,吃一口菜,端起書本馬虎掃幾眼,至于這本書究竟是《老子》還是某本先秦孤本,李素自己都沒太在意,里面的文字佶屈聱牙,晦澀難明,端本書在手完全是為了圖個意境。

許明珠也坐在旁邊,不時幫李素斟酒,布菜,手里忙個不停,嘴也沒歇著,輕聲地跟夫君嘮叨著家長里短,今年年景尚可,冬天的大棚綠菜已結瓜抽葉,預測收成不差,許明珠打算在長安城開幾家冬天綠菜的店鋪,當然,李家不可能出面,所以讓李素的老丈人來做這件事,未來兩家分成的話,與老丈人九一分潤。

還有家里的土地,如今李家良田已近千畝,幾乎半個太平村都成了李家名下,有些土地是朝廷賞賜的,有的是封爵賜的,還有幾百畝則是緣于李道正對土地瘋狂般的熱愛,從各個渠道買來的,估計涇陽縣令已把李道正當成了超級大客戶,人傻錢多的那種。

土地多了不是壞事,許明珠對阿翁的做法表示贊同,土地是最實在的東西,它能傳給子孫世世代代,李家花錢買再多的土地也不心疼,若不是擔心做得太高調了逾制,李素會被御史參劾,只怕整個太平村的土地都姓李了。

然而土地多了,麻煩也來了,明年春播便是個大麻煩,千畝土地,上哪里找那么多勞力翻懇播種去?所以入冬后李道正和許明珠都發了愁,如今勞力可不好找,朝廷封爵時賜李家三百戶實食邑,勞力漢子大約三四百人,三四百人無論如何也播不完千畝土地的,勞力成了李家如今的大問題……

許明珠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李素卻忽然噗嗤笑了。

許明珠不高興地瞪著他:“夫君笑甚?”

“沒什么,過日子嘛,大麻煩接著小麻煩,哪里有風平浪靜的,勞力問題容易解決,只不過夫人啊……”李素頓了頓,嘆道:“以后別買地了,你看,上千畝地,一眼望不到頭,春種秋收就發愁,以后土地越買越多,勞力問題會越來越麻煩,除非你夫君我再給陛下立個曠世奇功,陛下一高興晉我的爵位,再賜我千戶食邑,不然買地的事必須停下了,土地多了,會被朝中御史盯上,那時參我一個逾制,夫君我還得在朝中受窩囊氣,你覺得呢?”

許明珠認真地點頭:“不買地了,妾身也會勸阿翁不買了,再買會給夫君帶來麻煩的,……夫君剛剛說勞力能解決?”

李素笑道:“可以請人嘛,咱們村的鄉親,還附近鄰村的青壯,春播時把消息放出去,幫咱家播種,用勞力換咱家的綠菜,烈酒,甚至香水,啥都能換,反正這些東西外面得金貴,但成本卻并不高,無非左手換到右手而已,消息放出去,估摸召來幾百人不難,再加上咱家原有的幾百號勞力,春播有了千來人,差不多也該夠了。”

許明珠想了想,然后高興地笑了:“好辦法,就按夫君說的辦,咱家的東西外面得金貴,他們用勞力換可占了大便宜,咱家做善事歸做善事,也不能太吃虧了,綠菜和烈酒能換,香水不行,現在作坊日夜開工都供不應求呢,城里好多長輩家的女眷都把話遞到妾身這里了,明里暗里想讓妾身給她們優先點香水,就算用勞力換綠菜烈酒,也得把分寸拿穩妥了,折成長安市價再稍微便宜一絲絲,讓鄉親們明白占了便宜就足夠。”

久縈于懷的勞力問題,到了李素這里幾句話就解決了,許明珠的心情頓時陽光燦爛起來,笑吟吟地給李素斟了杯溫酒,笑道:“還是夫君厲害,所以說,家里就不能缺頂梁的男人,不然妾身可苦了。”

李素笑道:“回頭你仔細算一算,家里的買不少,烈酒和香水是跟程家和長孫家合伙的,沒法再插手,其余的不妨全交給老丈人家打理,比如茶葉,大棚綠菜等等,上次丈人開茶葉店鋪無端遭了橫禍,那是有人沖我來的,如今風頭已過,丈人的店鋪可以重新開張了,如何分潤,你與丈人商量著辦,多分點出去也無妨,我雖愛錢,對自家人還是慷慨的。”

許明珠非常認同地點頭道:“咱家是權貴,正經的體面大戶人家,確實不該沾商賈之事,說出去連累夫君被陛下和同僚看不起,夫君且放心,妾身明日便派人請爹過來一趟,家里的買都分出去讓爹打理,分潤之事也好說,妾身嫁了李家便姓了李,斷不會讓咱家吃虧的。”

夫妻二人正說著閑話,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很快,薛管家忐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侯爺,門外又有客人來了……”

李素嘆了口氣:“管家都快成迎賓小姐了,每次聽到他的腳步聲我便知肯定來了客人……這次又是誰來了?大冷天的不消停。”

薛管家苦笑道:“侯爺,老漢說不好,斗膽請您親自出來看看吧。”

李素一愣:“難道客人沒帶禮物?好辦,就說我不在。”

屋外薛管家沉默片刻,吃吃地道:“帶了禮物,而且禮物還不少,非常貴重……”

李素精神一振,頓時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熟悉的賓至如歸的熱情。

“哪位客人如此禮貌,快快請進來,奉茶,設宴款待!”

薛管家嘆道:“禮物貴重,但……客人卻不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0-30 22:50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七章 意外來客

李家大門外的空地上。

十只樟木大箱一字排開,箱蓋已被李家下人打開了,箱子里的內容非常豐富。

六只箱子里面裝滿了錢,不是普通常見的“開元通寶”,而是東市庫所鑄的銀餅,每餅二十兩,滿滿裝了六只大箱子,具體價值多少錢,李素沒敢細算。

剩下的四只大箱里面,其中兩箱裝滿了寶石,珍珠,瑪瑙和貓眼,另外兩箱裝著貴重的金塊和整只的象牙犀角以及許多名貴珍奇補藥。

十只大箱一字擺在李素面前,金光閃閃,亮瞎狗眼。

李素的心跳徒然加快,很正常的反應。任何人看到這十只大箱子都會心跳加快的,更何況李素比任何人都貪財,這十只箱子對他而言無疑是個絕大的誘惑。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十只箱子是別人自覺自發主動送上門的,當然算是“有道”了,不偷不搶不騙,一筆橫財從天而降,粗略估計一下,僅這十只箱子,大約相當于李家三年的GDP總值了。

然而,此刻李素心跳加快的原因卻絕非收獲橫財,而是腦海中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他強烈地感覺到……麻煩來了。

錢財向來是李素喜愛的東西,銅錢也好,銀餅也好,寶石也好,各種形式的錢財他都喜歡,并且為了它做過許多沒節操的事,然而無主的錢財李素卻不敢喜歡,有時候天降橫財跟天降橫禍的性質是差不多的,當有一筆橫財莫名其妙砸到自己頭上,那么這個人多半離倒霉不遠了。

所以李素看到眼前這筆橫財的時候,心中的感覺并非欣喜,而是警鈴大作。

來歷不明的東西,他吞不下去,不敢吞,怕被噎死。

“送禮的人呢?”李素扭頭看著薛管家。

薛管家肥肥的老臉布滿了疑惑,搖頭道:“門口的部曲說,總共二十來人騎著馬,還趕著一輛馬車,馬車停到咱家門口便把箱子卸了,只交代了一句‘奉主上之命送禮’,門前值守的部曲追上去問,人家也推說不便相告,說是侯爺日后便知,他們把箱子留在門口便走了,連馬車都沒要,部曲不死心,一路追下去,追到村口便追丟了,人家騎馬跑得飛快,眨眼便沒了影兒……”

李素擰眉,朝門口不遠處的馬車瞥了一眼,道:“箱子和馬車都查驗過了嗎?上面可有留下能看出身份的標記鈐印?”

薛管家搖頭道:“方老五仔細看了很久,任何標記都沒發現,就是尋常人家的物件……侯爺,這送禮送得頗為蹊蹺啊,世上哪有送禮送得鬼鬼祟祟的,沒個規矩。”

李素點點頭,道:“先把東西搬進庫房吧,估摸著過不了多久,自然會有人出來的。”

薛管家嘆了口氣,大聲呼喝著下人搬箱子。

李素揉了揉僵冷的臉頰,也嘆了口氣。

老天注定不讓他太安逸,麻煩一樁接一樁,眼看馬上又有麻煩找上門了。

生平第一次收禮收得如此不開心,李素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明明是價值頗巨的一筆橫財,心里卻有種被人寄了刀片似的忐忑不安。

箱子被送進了庫房,原封不動。接下來四天,那位神秘的送禮人仍然杳無音訊,沒有半點露面的意思,連李素都差點以為是快遞投錯了地址,讓自己白占了便宜。

囑托王直在長安城里打聽了一番,仍無半點有價值的線索,畢竟送禮這種事,無論哪家高門大戶都不會敲鑼打鼓四處宣揚,打聽起來很費勁。

沒有結果還可以猜測。李素首先便懷疑魏王李泰,李承乾被廢黜之后,李世民絕口不提再立新太子的事,朝臣如長孫無忌,房玄齡,孔穎達等,估摸著李世民確實被傷透了心,于是也非常有默契地沒有上疏勸諫,然而太子雖未立,但魏王李泰愈發得寵卻是眼睜睜的事實,朝野上下內外,幾乎全都已達成了一致的看法,大唐下一任的太子非魏王莫屬,如今差的僅僅只是一個正式的冊封詔書而已。

朝野如此看法,魏王李泰自己自然更是當仁不讓,他也覺得太子非自己莫屬,于是魏王府自太子謀反平定后,迎來了訪客高峰期,不論以前站在哪個陣營里,不論以前是怎樣的政治立場,如今太子已倒,魏王又幾乎是唯一不二的太子人選,王府自然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只差換塊牌匾便能稱之為東宮了。

逢迎也好,重新站隊也好,無數朝臣毫不猶豫地投向魏王李泰寬廣肥碩的懷抱的同時,李素卻無動于衷,離平定謀反已過了一個多月,李素現在懷疑是不是魏王等得不耐煩了,于是甩出了一份厚禮,接下來便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把他納入彀中,逼他站隊?

以魏王如今意氣風發的狀態,這份厚禮很有可能是他送的,其用意自然不言而明,他需要李素這個幫手,幫他出謀劃策,徹底坐實東宮太子這個位置。

左思右想,李素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甚至猶豫該不該親自登門拜訪,試探著問一下箱子是不是他送的,轉念一想,這事不應該自己主動開口,任何事情一旦主動開了口,難免便落了下風,等他主動找來更合適。

長安城里閑逛了一天后,李素回到家里,心里踏實許多。

第二天,李家來了客人,這位出乎意料的客人把李素所有的猜測全部推翻,令李素不不得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是否該繳費充值了。

來的客人不是魏王李泰,而是一位見過面但從無深交的長輩,江夏王李道宗。

聽到管家稟報后,李素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馬上望向旁邊的老爹,然而老爹卻沒有任何反應,仍舊一副木訥憨厚的模樣,李素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

李承乾謀反被平定后,李素私下里曾無數次猜測老爹當年的身份,最明顯的線索便是老爹的名字,恰好如今朝中的權貴里面,江夏王李道宗與老爹的名字僅只一字之差,自然被李素列入高度懷疑的名單,他總以為老爹也許跟江夏王有什么關系,可是今日見老爹面不改色的表情,李素便知道自己猜錯了,二者之間應該沒有任何交集。

江夏王當然是王爺,他是李世民的堂弟,比李世民小四歲,可謂是同宗同族,手足之親。李唐皇室的作風向來剽悍,一旦涉及皇位之爭,往往父子兄弟相殘,殺得驚天動地,彼此互相猜忌防備,把無情帝王家的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

唯獨這位江夏王李道宗卻是個例外,無論李淵還是李世民,都對這個同宗子弟異常信任,大唐武德貞觀兩朝,李道宗都得到了兩代帝王的重用,從無懷疑。

能做到讓三觀盡碎內心陰暗的兩代帝王同時信任重用,從這一點上來說,可以肯定李道宗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也可以說,他是活得最明白的人。

李素混跡長安朝堂這些年,對江夏王自然不陌生,彼此也曾多次在某家權貴的酒宴上碰過面,聊過天,敬過酒,還談論過長安城的美女,留給彼此的印象都不錯,算不上深交,但也算是互相欣賞。

平淡如水的交情,今日卻以長輩的身份折節登門造訪,李素滿腹驚疑,卻也不敢怠慢,急忙親自將李道宗迎進家中。

李道宗來得很低調,僅只帶了十來個隨從,輕車簡從而來,跨進李家前堂后,李道宗首先便朝站在堂外迎客的李道正笑了笑,李道正則略顯拘謹地回以一笑,二人目光對視……木有任何火花,也木有任何基情。

李素失望地搖搖頭。

看來二人果真沒有關系,不是親兄弟也不是故人,李素不得不把李道宗從高度懷疑的名單上刪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1 18:58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八章 王爺所請(上)

招待王爺很平常,李家招待李世民都不知多少次了,而李世民也從不跟李素見外,事實上這貨去誰家都不會見外,“朕即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句話不是隨便亂說的,他真把全天下任何臣民的家都當成了他自己家,而且在家里極不講衛生,大家根本不太熟就往人家浴池里跳,也不管別人多嫌棄他。

李道宗的習慣顯然不錯,至少比李世民好多了。從進李家大門開始,李道宗一直表現得很儒雅,從談吐到舉止,與他的身份大為不同。

李道宗是王爺,同時也是大唐的名將之一,這個年代很邪門,尤其是大唐初年,名將多如狗,也不知大家小時候吃了什么搞得如此剽悍,而李道宗以王爺的身份還能躋身名將之流,論軍中地位僅在李靖之下,與李績,程咬金等人齊名,這可是實打實的本事,與出身高低無關,說明這位王爺打仗委實是很厲害的。

早在李淵晉陽起兵之后,李道宗便一直跟隨李家父子打天下,二十多年來,參與了破劉武周,破王世充,滅DONG突厥和吐谷渾等等重大戰役,而且皆是大勝而還,論軍中資歷和威望確實非常深厚。

李素原本和李道宗是沒什么交集的,以往也只是在一些長輩家的酒宴上見過,說到和他的關系,只能用“不咸不淡”來形容,人與人之間的來往,終究還得看眼緣,李道宗這種出身皇室的人,李素首先心理上便有了一種淡淡的排斥感,畢竟李世民全家都不是什么善茬兒,能少交一個就少交一個。

前堂坐定,賓主各落其位,李素吩咐設宴,不多時便有美酒佳肴端出來。李道宗看著桌案上的菜色,神情饒有興致,不停地打量,顯然菜色頗為合意。

“長安皆云李縣侯是個講究人,衣食住行所出者精巧雅致,看來傳聞不虛,單只看這菜色,便知定然是人間美味珍饈,老夫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李素陪笑道:“寒舍陋食而已,王爺見笑了。”

李道宗瞥了他一眼,道:“程老匹夫,懋功跟前都是伯伯長叔叔短的,老夫這里便得了‘王爺’二字,嗯?”

李素只好改口:“李伯伯。”

李道宗滿意地點點頭,端杯滿飲,齜牙咧嘴一陣后長長呼出口氣,笑道:“你家這酒卻是個寶貝,長安城里早有酒肆店家賣了,不過你小子跟誰合伙不好,非跟程老匹夫攪和在一起,老夫原本對此酒喜愛得緊,可他們程家店鋪賣個酒趾高氣昂的,老夫受不得閑氣,后來喝得便少了,娃子,要不你把程家一腳踹開,這酒索性跟老夫合伙算了?老夫不虧待你,你六我四,買賣公道,程老匹夫跟你討說法只管朝老夫身上推,如何?”

李素臉有點發黑了。

他突然發現眼前這老貨明顯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剛進家門便挖程家的墻角,而且挖得大明大亮,毫無顧忌,由此可見程咬金的人緣爛到什么地步,長安城里那些長輩李素沒見過一個說他好話的,不是挖墻角就是破口大罵,僅是李素親眼親耳所見所聞,這幾年里那些長輩就不知在嘴上跟程家歷代女性先人發生過多少次超友誼關系,實在是家門不幸,祖墳不安。

“啊,這個……李伯伯,小子那啥,程伯伯那人您比小子清楚,踹開程家怕不是錢財那么簡單,小子會沒命的……”李素露出可憐兮兮求放過的表情。

李道宗頗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他對程咬金的為人品性認識比較深刻,搖了搖頭,低聲咕噥了幾句,顯然不是什么好話,程家女性先人再次受辱。

“你就是個慫貨,指望不上你。”李道宗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端杯又喝了一口。

李素陪笑:“伯伯喜歡喝這個酒,是小子的榮幸,往后每月小子都差人送十壇給您,還請伯伯笑納,拂了您的美意,這也算是小子給您賠罪了。”

李道宗大笑,指了指他:“果然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說話做事圓滑世故,比程咬金那老貨高明到哪里去了,老匹夫真該給你當幾天學生,讓他自省一下為何這么多年全活狗肚子里去了。”

李素連道不敢,心里卻爽極了,說實話,李道宗對程咬金的評價很客觀,想想自己曾經被程咬金打劫無數次的血淚經歷,李素就覺得心酸。

賓主寒暄半晌,李素的思路漸漸清晰了許多。

平日甚少來往的王爺突然登門,跟他七拉八扯的說一堆不著邊際的閑話,很顯然,這貨不是吃飽了撐的來消遣的,必然有正事,聯系數日前那十只神秘的大箱子,兩件事一串連起來,李素明白,那些重禮十有八九便是這位江夏王送的了。

一位王爺給一位縣侯送重禮,可以想象李素的麻煩有多大,可以肯定雖然不至于要他造反,至少也會請他上天。

李素心中頓時無比苦澀,卻仍耐著性子陪李道宗閑聊。

李道宗果真不見外,又吃又喝非常開心,烈酒喝了小半斤還未見醉意,桌案上的菜頻頻往嘴里塞,顯然很合口味,又是吃又是喝的,偏偏動作風度很儒雅,甚至還能騰出空來與李素談笑風生,不顯山不露水,一桌子菜竟被他消滅了大半,順便把該說的閑話都聊完了。

李素目瞪口呆,這份功力……絕對是個狠角色。

端杯滿飲之后,李道宗呼出一口氣,身子不知不覺坐直了,李素也跟著挺直了腰,他知道,如果按套路出牌的話,現在該說正事了。

“子正啊,老夫今日來得冒昧,實在是有事相求……”李道宗緩緩地道。

李素忽然道:“伯伯稍等,小子先問個事……前幾日有人送了一份非常厚重的大禮,不知是否李伯伯所為?”

李道宗淡淡一笑:“如果你說的是十只大箱子,沒錯,是老夫送的。”

李素趕緊露出惶恐狀:“伯伯如此重賜,小子擔當不起,受之有愧,這幾日小子托人在長安城四處打聽,就是想打聽出送禮之人,然后原封不動把這份重禮退回去,今日李伯伯來得正好,還請……”

話沒說完,李道宗忽然笑了:“老夫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之理?你如此急著退禮,是想拿話堵老夫的嘴么?這點小心思可莫在老夫面前耍弄。”

李素干笑兩聲,道:“伯伯言重了,小子確實只想把重禮退回去,沒別的意思,伯伯若有難處,小子盡全力幫忙,絕不敢受此重禮。”

“哈哈,好個‘盡全力’,你小子果然滑得跟泥鰍一般,處處留了后手,如此人才,倒也不愧陛下稱贊,確是‘少年英杰’。”

李素臉又黑了。

跟這種不會聊天的人聊天,簡直是天大的折磨,大家彼此把話說得含蓄點,互相留點面子不好嗎?非要把窗戶紙捅破不說,連窗戶都要拆掉。

“莫在意那十只箱子,你先聽老夫說,如果老夫所求之事你做不到,那十只箱子也送你,就算是長輩給晚輩的見面禮。”

李素苦笑:“李伯伯盡管說,小子洗耳恭聽。”

李道宗沉吟不已,似乎在腦中組織措辭,良久,放低了聲音緩緩道:“老夫的長女名叫李屏,數月前被陛下冊封文成公主……”

李素眼中閃過一抹訝色,腦中飛快運轉起來。

李道宗嘆道:“兒女事,從來不讓當爹的省心,百姓家如是,皇室宗親家亦如是。貞觀八年,吐蕃松贊干布來我大唐求娶公主,當時陛下拒絕了,后來松贊干布兵發吐谷渾,又占我松州,再后來大唐收復了松州,大唐與吐蕃重歸于好,貞觀十六年,松贊干布再次求娶公主,這回陛下不得不答應了……”

李素陪笑應著,心中微覺不耐,這鋪墊太長了。

誰知李道宗說到這里忽然變了臉,沉靜如水的表情猛地一變,變得憤怒扭曲,雙手緊緊握成拳,使勁在桌上砸了一下。

“……和親便和親,自漢以來便有之,卻不知哪個混帳在陛下面前進讒言,說什么陛下若舍不得公主遠嫁,不妨在皇室宗親中選取一女,冊為公主,代天家和親蠻夷,這陰損主意著實害苦了老夫,也不知什么人如此缺德,老夫咒他生兒子沒……”

“咳咳咳……”李素忽然劇烈咳嗽了,咳得面紅耳赤,撕心裂肺。

李道宗的話被打斷,不滿地扭頭瞪了他一眼:“二十來歲的娃子,正是身強力健之時,你虛成這樣,該練練了。”

李素忙不迭點頭:“是是,伯伯教訓得是,小子記下了,您接著說,……跳過這段,接著說。”

干了壞事終有報應,就算沒報應,挨幾句罵是免不了的,從放火燒祿東贊,到選宗室女代公主和親,李素發現最近自己的惡報不少,以后做人一定要善良一點,少出點缺德主意。

李道宗哼了一聲,道:“拜那個缺德混帳所賜,陛下將老夫的長女李屏冊為文成公主,不日即將送去吐蕃,與那吐蕃蠻夷頭子成親,老夫對屏兒甚為疼愛,只是圣旨難違,只好忍痛遵從,可誰知……屏兒數日前竟懸梁自盡,幸好下人發現得及時,這才救回了一命,后來在老夫的逼問下,屏兒哭著吐露了一切,原來她早與別的男子私訂終生……”

說著李道宗的臉色又憤怒了,赤紅著雙眼,低聲咆哮道:“那個‘別的男子’,居然又是個蠻夷國的王子!難道我家女兒只有配蠻夷的命嗎?簡直豈有此理!”

李素心虛地陪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福個屁!左邊一個蠻夷,右邊一個蠻夷,嫁誰都是蠻夷,你覺得這像是有福的樣子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2 07:05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零九章 王爺所請(下)

沒事跑到李素家里,說一些關于文成公主的話題,嚴格說來,李素和李道宗交情并不深,而文成公主的話題幾乎可以算是李道宗的家丑了,李素隱隱明白李道宗所求者何事,但仍不動聲色,靜靜地聽李道宗訴說。

不管眼前的李道宗表現得多么憤怒,咒罵起來多么難聽,可眼里的無奈之色清楚地告訴李素,這是一個走投無路的父親在求援,無關身份爵位,無關家國社稷,只是很單純的父親救女兒。

哪怕是位高權重的王爺,李世民的和親圣旨仍如五指山將他死死壓在地底,李道宗改變不了那道圣旨,又想成全女兒的心愿,除了求救,還能怎樣?

“老實說,陛下賜屏兒和親,還有和屏兒私訂終生的那個蠻夷男子,兩樣我都不滿意,我家屏兒很小便惹人憐愛,別的公主郡主自小便仗著身份跋扈張揚,我家屏兒生來卻老實文靜,從不在父母面前哭,也從不開口跟老夫要什么,受了委屈自己躲在房里悄悄抹淚,打開房門又是一臉燦爛的笑,苦自己咽,笑給別人看,害怕給別人添一絲麻煩……就連她懸梁自盡都是無聲無息,救醒過來也不哭,一迭聲的給老夫道歉,說是給我添麻煩了。”

李道宗說著說著,眼眶越來越紅,狠狠灌了一口酒,臉頰很快涌起兩團酡紅,長長嘆道:“這樣的女兒,如何不教老夫疼到骨子里?縱然做下令家門蒙羞之事,可……畢竟是老夫的女兒呀,救得了她一次,怎救得了她一生?老夫不能眼睜睜看她死去,當是前世欠下的孽債也罷,她在受苦,老夫幫她償還與鬼空城。”

“陛下旨意已下,與吐蕃和親是大唐的國策,國策不可輕易更改,更何況老夫也不能以一己之私而誤了國事,可是,老夫實不愿女兒遠嫁他鄉,尤其是嫁給一個她并不喜歡的域外蠻夷,屏兒看著柔弱文靜,可她的心思很重,老夫可以斷定,此去吐蕃,不消兩年,她必積憂早逝,這個女兒……是老夫從小捧在手心里的寶,老夫怎忍見她離世?”

李道宗說完已是淚如雨下。

李素抿唇,心中五味雜陳。

不愿因私誤國,又不愿看女兒遠嫁而早逝,這種矛盾的心理,對一位父親來說,想必是生不如死的掙扎吧。

事情似乎走進了一個死局,既不想誤國,又想成全女兒,世上哪有兩全其美的事?終究只能有取有舍,更何況,李世民圣旨已下,舉國皆知,此時若再違旨,李道宗全家離倒霉便不遠了,以李世民剛強獨斷的性格,敢挑戰他的權威者,通常是沒有好下場的,自家兄弟也一樣,對自家親兄弟痛下殺手的事,李世民早已干得熟門熟路了,何惜一個堂兄弟?

有那么一刻,李素心中也感到了一陣痛楚,還有深深的自責。

多年前,在村口的河灘邊,是他親口對東陽說,陛下若不舍嫁女,何妨從宗親中挑選一位女子,冊封為公主,與吐蕃和親。

一語成讖!

當時的他沒想到,只因自己的一句話,卻帶了如此惡劣的后果,影響了一對有情人的命運,還有一個家庭的悲喜。

這些時隔數年的連鎖反應,是李素始料未及的。

溯其源頭,一切皆因他而起。

公主們松了口氣,可以不必遠嫁和親了,然而,宗室女子便該死么?這份關乎社稷安穩的責任,究竟該由誰來擔當?

深深的自責襲上心頭,看著眼前泣不成聲的李道宗,李素只覺得自己很惡劣,他對自己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厭惡。

一向自詡過得踏實,活得明白,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超然物外,與世無爭,所以能站在局外笑看世人蠅營狗茍,爭名奪利,總以為自己算不得好人,也不能算壞人,總在自省時反復告訴自己,自己至少是個無害的人,沒有害人的心思,當然,也有防備被人害的準備。

直到今日,此刻,李素忽然發覺,人在塵世里,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到超然物外,廟里的和尚都在斤斤計較哪位施主給的香油錢太少,敬佛不誠,佛祖必不佑,自己一個徹頭徹尾的塵俗世人,有什么資格站在局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終究在無意間影響了別人,傷害了別人。

“無害”?有什么資格如此評論自己?

李道宗不知此刻李素心中的自責,猶自抹著淚道:“兒女債即父母債,老夫一生不求人,想要什么徑自拿刀劍去取,女兒這般模樣,老夫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老夫能怎么辦?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不敢逆旨又不愿遵旨,老夫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使勁吸了吸鼻子,李道宗望向李素,眼中充滿了乞求。

“子正賢侄,老夫多年前已知你聲名,你是個有本事有辦法的人,從我知道你的那天起,你所遇到的任何事,陛下交給你的任何事,你都能辦得漂亮利落,從獻策薛延陀推恩,到收復松州之戰所創震天雷,到數千壯士死守西州不失,再到晉陽平定民亂,這些事老夫皆有所聞,雖比你癡長年歲,但老夫不得不說,你是老夫生平僅見的英杰人物,當得起老夫一句‘欽佩’,老夫走投無路之下,第一個念頭便想到了你,所以……子正賢侄,老夫請求你出手助我一把,幫老夫的女兒度此厄難,可否?”

李素垂頭沉默,李道宗也不急,期待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的臉hp—我是扎比尼夫人。

時間緩緩流過,不知過了多久,李素忽然抬起頭,直視李道宗,道:“李伯伯,小子還想問一句,為何您第一個想到的是我?”

“老夫剛才說過……”

李素打斷了他的話,微笑道:“恕小子無禮,那不是理由,小子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李道宗臉色一滯,猶豫片刻,終于嘆道:“好吧,其實,老夫當初聽得最多的關于你的事,是你和東陽公主的那段情事,當初陛下一意孤行,不同意將東陽公主許配給你,而是痛下決心,將她許予高家,還飛快下旨將涇陽縣許家的閨女賜婚給你,將你二人生生拆散,……按說你和東陽公主的情事只能到此為止了,可是后來,高家和東陽公主莫名鬧鬼,朝野到處傳聞所謂‘陰兵過境’,說高家當年種下惡因,即將報應臨頭,后面的事你自然更清楚,高家上疏請求退婚,陛下順勢收回成命,東陽公主為全名節,遂出家為道,終生不嫁,誓愿為大唐和皇帝陛下祈福修身……”

若有深意地瞥了李素一眼,李道宗道:“從陛下反對你和東陽的婚事開始,倒霉事,離奇事,一樁接一樁發生,每件事有因有果,毫無破綻,任何人都沒往深處追究,可是老夫當時卻多留了個心眼,‘惡因惡果’,‘陰兵過境’,穿透這些離奇的表象,老夫僅只看事情最后的結果,結果是什么呢?呵呵,結果就是,東陽公主換了個身份,仍住在太平村里,與你李縣侯相隔僅只一兩里,可謂日夜廝守,而陛下和高家終于有了臺階可下,朝臣和百姓無人再關注,除了不能明媒正娶,你和東陽事實上已成了不公開的夫妻,往前一追溯,這不正是當初你和東陽公主想要的嗎?”

李素眼皮跳了跳,仍保持微笑,不言不語。

李道宗看著他,眼里卻多了幾分欽佩:“子正,明人不說暗話,既然點穿了,無謂再遮掩,若說布下這個連環局與你毫無干系,打死老夫都不信,而這,也是老夫今日求你的原因,放眼天下,老夫若欲玉成屏兒,保她性命,天下只有你能幫這個忙。”

李素臉色有些難看,話點穿了無所謂,可李素現在擔心的是,連李道宗這個局外人都看穿了,那么李世民……

李道宗似乎看出了李素的擔憂,不由笑了:“子正是在擔心陛下也看出了當年你布下的局?”

李素瞥他一眼,嘴唇囁嚅幾下,仍未出聲。

李道宗笑道:“可以實話告訴你,連老夫都看出來了,你以為陛下比老夫更容易糊弄?當年事過之后,陛下便回過神了,其實咱們這些坐上了高位,手握天下權柄之人,當著臣民的面敬天敬地敬鬼神,神神叨叨什么都信,可是我告訴你,我們這些人其實最不信的就是鬼神!權力是自己打來的,搶來的,一刀一劍奪來的,與鬼神何干?只是對外必須有個姿態,有個說法,不能給人一種不信鬼神的狂傲姿態,所以你那些所謂惡因惡果,陰兵過境,初時被嚇到是真的,過后便覺得荒謬了,一旦不相信這些,想從中找出疑點實在太簡單。”

“子正賢侄,你啊,小看了陛下的睿智,也低估了陛下的胸懷,‘天可汗’三個字,可不是隨便亂叫的,沒有海一樣的胸襟氣度,怎有資格被萬邦敬頌‘天可汗’?當時事過之后,陛下若要較真的話,你多半以欺君之罪一刀被砍了,可你現在活得好好的,陛下也從未再提起此事,對你的寵信也依然如故惡毒女配進化史。說明陛下早已不跟你計較,那時你才不到二十歲,陛下情當是一個小孩子的惡作劇,過了也就過了,所以子正你不必擔心陛下找你算帳,該算的帳,多年前已算完了。”

李素苦笑道:“可是現在,李伯伯您又讓小子再干一次欺君的事,您覺得小子還敢干么?”

李道宗望著他道:“老夫何時說過要你欺君了?老夫只希望你堂堂正正勸說陛下收回成命,如若不能收回,亦當想個君臣都愿意下的臺階,好好把這件事轉圜周全,救我女兒于苦海之中,子正,老夫知道解決此事很難,可老夫只能求你了。”

李素臉色愈發苦澀,使勁揉了揉臉,嘆道:“那十只大箱子……果真不便宜啊!”

李道宗笑了笑,道:“老夫這幾年與你并無深交,只好四處打聽,投你所好,長安城里那些老殺才們都說你最喜歡錢財,老夫便索性直接一點,用錢財來敲開你家的門,你……應該不會見怪吧?”

李素笑容更苦澀了:“不見怪,當然不見怪,如果只是白送,送完別無所求,那就更妙了,可以嗎?”

李道宗笑容依舊燦爛:“不可以。”

李素失神地喃喃嘆道:“世上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白收的箱子……”

李道宗懇切地看著他,道:“不說錢財俗物,子正賢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給自己積下來世福報,這個理由行不行?不管怎么說,還請子正賢侄助我一次,屏兒正是芳華之年,老夫實不忍心見她玉隕長辭。”

李素看著他,道:“若是此事結果已改變,未來她可能要嫁給那個蠻夷小國的王子,你也愿意?”

“當然不愿意!不過那已是后事了,老夫只想把眼前的事解決,吐蕃和親之事無可違逆,但老夫希望送去吐蕃的女子不是我的女兒。”

李素嘆道:“圣旨已下,公主已封,再過兩天祿東贊他們就要護送公主上路了,這個時候再讓陛下追回圣旨談何容易?若是處置不當,引發兩國戰爭都有可能,李伯伯,您這個題目太大了,小子實在做不來,也擔不起后果。”

李道宗期待的神情頓時變得很失望,失神地看著他:“連你也不愿幫老夫?”

李素嘆道:“不是不愿,李伯伯,我很想幫您,這不是虛偽客套,是真話,但凡不太難的事,我竭盡全力都愿幫忙,畢竟當年我和東陽也曾為情所苦,我和她也曾受盡苦痛折磨,以心易心,我也愿天下有情人能成眷屬,可是……難度太大了,兩天時間,將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完全扭轉過來,此事……我真的做不到,別人都說我聰明,可我自己清楚,我充其量只有一點小聰明罷了,上不得臺面的,此事若貿然應承卻沒做好,壞的是社稷國運,小子實不敢為之。”

李道宗無力地佝僂著腰,目光無神地注視著桌案,良久,端杯狠狠灌了一口,喝得太急嗆到了,面紅耳赤劇咳一陣,忽然伏在桌上失聲大哭。

“我那可憐的女兒……”

李道宗醉了,離開了[綜英美]獵殺游戲。

臨走前李素欲將那十只箱子還給他,李道宗堅持不受,醉了的他心神已亂,哪里在乎這些身外物?

李素扶著踉踉蹌蹌的李道宗上了馬車,馬車走遠,李素仍站在門口癡癡不動,不知想著什么。

李道正從身后走了出來,瞇眼看了看馬車離去的方向,笑道:“頭一次看到王爺也沒個講究,別人家做客都醉成那樣,有意思,哈哈。”

李素扭頭看了老爹一眼,若有所思地道:“爹,如果有一天,孩兒身陷危難,您救不救我?”

李道正警惕地瞇起了眼睛:“咋了?你又惹禍咧?嗯……等著,老子找家法抽不死你!”

李素急忙拉住他,笑道:“孩兒最近都沒怎么出門,能惹什么禍,只是閑聊嘛,咱們父子沒事就不能閑聊幾句嗎?”

李道正狐疑地看著他:“只是閑聊,真沒惹禍?”

“真沒惹禍,爹,你把孩兒當啥了,以為我是惹禍精嗎?”李素不滿地道。

說起這個便算翻開了老帳,李道正勃然大怒:“你以為你不是惹禍精嗎?拍著胸口問問,說良心話,這幾年你在外面惹了多少禍!老子大義滅親的心都有了!”

李素撓頭一想,還真是……

面帶赧然,李素趕緊轉移話題:“爹您說說,孩兒若身陷危難,您會不顧一切救我嗎?”

李道正哼了聲,道:“自己的兒子,自己的種,當然要救。”

李素眨眨眼:“若是這個危難很巨大呢?大到人力無法解決,再怎么救也注定是徒勞,您還救嗎?”

李道正嘆道:“再難也要救啊,哪怕沒結果,甚至多賠上自己的命,還是要救啊,自己的兒子,看著他落地,看著他長大,從小到大,每長那么一小寸都得樂上半天,一想到他骨子里血肉里流的是自己的血,看著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另一條命似的,遇到再大的危難,都要救啊,救不救得了是另一回事,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另一條命就這么沒了?”

李素抿了抿唇,眼眶卻莫名紅了。

“娃子,別看你現在比誰都靈醒,可是人世間許多事情不是靠靈醒便能領悟的,比如爹娘的心,你沒當爹便無法理解,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孩子蹭破一點皮,爹娘都覺得挖了自己的心一樣痛,因為孩子本就是他們的第二條命啊,甚至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怔怔看著李道正的側臉,李素漸漸發覺,這個老男人木訥憨厚的表象下,其實藏著如火山般激烈壯懷的情感,只是經過歲月鋒刀的消磨之后,火山已然沉寂,那滾燙熾烈的巖漿仍在山腹中拍打翻滾著,然而,除了他自己,旁人已無法再見到了。

血仍未冷,胸口仍發燙,它只是藏在了最深處。

多久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認真地看過老爹的眉眼了?此刻看著李道正臉上的皺紋,李素忽然覺得奇怪,幾年以前,那些皺紋似乎并不存在,它們是什么時候爬到了老爹的臉上?

“爹,您有白發了。”李素發現新大陸般盯著李道正鬢邊幾絲雪白罪拍檔。

李道正一怔,撫了撫鬢邊,笑道:“慫娃,幾年前就有了。”

“爹,我幫你拔了它。”

“滾一邊去,白發越拔越多,你懂個啥。老子這把年紀了,多幾根白發咋咧?”李道正笑罵。

李素笑著垂了下頭,聲音變得有點怪:“爹,您別再長白頭發了,不好看。”

李道正大笑:“又說蠢話,長不長白頭發,由得我么?”

李素仍垂著頭,也在笑:“是啊,確實是蠢話。”

半躺在屋子里,許明珠一邊給爐上銅壺里添著水,一邊頻頻看著李素。

李素今天有點奇怪,上午跟阿翁在自家大門外聊了幾句后,回到后院便變得很沉默,面無表情的樣子,眼眶還有些紅。

許明珠很少看到李素這個樣子,以往的日子不管是太平還是危難,李素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仿佛任何事情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事,出手便能輕松解決似的,可是今日……

屋子里夫妻二人難得的沉默,李素怔怔看著爐上通紅的火舌出神,許明珠靜靜坐在一旁,擔憂的眼神不時瞥向他。

不知過了多久,許明珠終于忍不住道:“夫君,您……有心事?”

李素回神,扭頭看著她笑了笑,道:“說不上心事,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

“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呀……”李素長嘆,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許明珠杏眼一亮,笑道:“夫君不愧是才子,出口便成章,這句話說得好,天下父母心,便只有‘可憐’二字方能道盡。”

李素仰頭望著房梁,嘆道:“豈止是自己的父母,別人家的父母也一樣,為了兒女可以不顧面子,不在乎身份,更不在乎尊嚴……”

許明珠小心地道:“夫君說的可是今日來咱們家的……江夏王?”

李素不答,扭過頭看著她:“明珠,有一件事,這件事很危險,我做起來并無把握,原本我可以不做的,因為一旦做了,很有可能會遭大禍,咱們整個家都遭大禍,可是……這件事說到源頭,是我當初種下的惡因,數年前的無心之語,卻不料事到如今害了別人,我心中無比愧疚,明珠,你說我該怎么辦?”

許明珠有些吃驚:“夫君您這是……跟妾身商量?”

“當然在跟你商量,這個家,有你一半。”

許明珠垂頭思量半晌,輕聲道:“夫君,若不做此事,會有怎樣的惡果?”

李素嘆道:“沒有任何后果,咱們成功避開了災禍而已,只是……我從此以后心魔難消,再也無法坦然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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