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921
q1165456 發表於 2016-11-29 21:30
正文第七百三十章東郊演武(下)

恐嚇是強權最赤裸的表現,沒有任何遮掩,撕下所有道德的外衣,就像放學后被不良少年堵在死胡同里的效生,掐著脖子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因為我拳頭大,所以趕緊把零花錢全交出來。

今日東郊校場演武差不多也是這么個意思,大唐在向所有異國鄰邦的使節展示實力,不打你不罵你,只亮出砂缽大的拳頭,就問你怕不怕?怕不怕?

異國使節們確實很怕,右武衛將士還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站在校場中央,使節們的臉色已有些蒼白了唐軍的軍威陣容令人凜然生懼,仿佛自己面對的是一股無堅不摧的力量,世上的一切堅城固壘在他們的鐵蹄下都能輕松被碾壓成齏粉。

祿東贊在冷笑,別人害怕唐軍,吐蕃并不怕,不可否認唐軍確實強大,但吐蕃也不弱,兩國曾經有過交戰,事實證明大家的實力半斤八兩,不相上下。

此刻他大概清楚了,今日唐軍演武,其實針對的就是吐蕃使團。不僅僅是因為祿東贊這些日子上竄下跳壞大唐名聲,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數年前松州之戰后,兩國偃旗息鼓,吐蕃主動遣使表達善意,李世民欣然接受來自吐蕃的善意。

可是國與國的關系不像孝子打架,打完說一聲和好也就和好了,兩國關系其實到現在都保持著微妙詭譎的關系,“友好”二字被兩國翻過來覆過去說了無數次,事實上兩國也確實做出了一些傳遞和平友好的舉動,然而,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個毗鄰的國家都很強大,便成了天生的宿敵,有意無意的,兩國間仍存在著許多敵意和戒備,一些表面上的友好善意終究是表面的東西,做給自己看,做給外人看,敵意卻是永遠無法消除的。

這次的東郊演武為何針對吐蕃使團,大抵也有這么一層深意在里面。示威也好,震懾也好,表達的便是恩威并施的意思。

主持此次演武的是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這人也是當今名將之一,曾是李建成的心腹將領,李世民動玄武門之變時,在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等已授的情況下,薛萬徹領兵瘋狂反撲玄武門,打得一干秦王府從龍老將手忙腳亂。

后來薛萬徹見收復玄武門無望,轉過頭又攻打秦王府,抄李世民的老窩李世民大驚失色,急忙回軍馳援,卻仍無效果,差點被薛萬徹攻占了秦王府,殺李世民一家,直到后來尉遲敬德拎著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級陣前示眾,薛萬徹所部這才軍心潰散,功敗垂成,一件幾乎已經成功的政變,差點被薛萬徹一人扭轉了結果,足可見其人本事非凡。

兵敗之后,薛萬徹率殘部逃竄至終南山,李世民念其本事凡,多次派人勸降,薛萬徹這才歸降了李世民,被委以重任。

這是一位有著傳奇經歷的名將,領兵打仗的本事委實不凡,李世民曾將他與李績,李道宗三人并列,對薛萬徹統兵的能力,李世民曾有過評價,言曰:“萬徹非大勝,即大敗。”

這句評價有褒也有貶,說明薛萬徹與敵交戰的優點和缺點同樣突出,頗具爭議,但不可否認,薛萬徹確實是貞觀年間少數幾個能稱之為“名將”的人之一。

今日的校場演武,薛萬徹作為右武衛大將軍,自然當仁不讓的指揮全局。

一名校尉從隊伍中匆匆跑出,到薛萬徹面前站定,薛萬徹一言不,只遞給他三面令旗,分別是紅黑白三色,校尉接過令旗后行禮,轉身跑到隊伍前端。

薛萬徹扭頭面無表情地看了祿東贊一眼,見李素正含笑看著他,薛萬徹嘴角微微一扯,算是打過招呼,然后朝校尉揮了揮手。

校尉領命,忽然高高舉起手中的黑色令旗,小的旗幟迎風獵獵招展。

“列陣——”校尉力竭聲嘶地大喝。

空曠寂靜的校場上,校尉的命令仍在悠悠回蕩時,轟的一聲巨響,右武衛四千余將士身形涌動,潮水般分散開來,又迅聚集成一塊一塊的方陣,陣型嚴密合縫。盾手列前,橫刀其后,再往后便是長戟和陌刀隊,方陣的左右側翼,兩千名騎兵不知何時從校斥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在側翼迅匯集成陣,蓄勢待。

整個陣型幾乎在幾個呼吸間便完全布置成型,隊伍的最后,卻有一隊不知兵種的一個新陣,約莫五百來人,這些人的手中并未帶任何兵刃,肩上卻斜挎著一個黑色的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里面不知裝著什么。

既然是演武,自然要有假想敵,校場的北端早已搭好了一座圓形尖頂的石堡,唐軍方陣的中軍正面正對著那座石堡,這座石堡便是唐軍今日演武的假想敵,很顯然,今日是攻城戰。

異國使節們不明覺厲,但吐蕃使團成員的臉色卻已分外陰沉。

很有意思的事,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吐蕃使團卻比誰都清楚,那座石堡便是吐蕃境內的標志守御堡壘,吐蕃國土甚廣,因為是高原地帶,所以地廣而人稀,境內每隔百里左右便建有一座石堡,不僅用以抵御外敵和可能生的本國百姓造反,同時也充作驛站之用,舉凡傳遞書信,換馬,本國貴族路途食宿等等,皆在石堡之中。

今日唐軍演武,竟在校敞了一座吐蕃石堡,其用心簡直昭然若揭。

吐蕃人脾氣普遍暴躁,當時便有人炸毛了,重重一聲怒哼便待出來與唐國人理論,誰知祿東贊卻橫臂攔住了,含笑微微曳。

胸襟寬廣者不止是唐國君臣,吐蕃的大相也不落人后,大唐與吐蕃的關系本就是貌合神離,表面高喊和平友好,實際互相戒意頗深,對這個事實,兩國君臣彼此心里有數,今日校場上的這座石堡,無非只是撕掉了那層可笑的友善外衣而已。

異國使節們只注意到唐軍威嚴肅殺的大陣,一臉蒼白地交頭接耳,敬畏莫名。而祿東贊的目光卻死死盯在方陣最后那五百來人身上,更具體的說,盯在那五百來人身上挎著的布包上面,深情若有所思,旁邊的吐蕃副使拉扎俯下身,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么,祿東贊的臉色隨即突然一變,變得越來越難看了。

很顯然,吐蕃人對這支看似神秘的隊伍并不陌生,當年松州城下,吐蕃人領教過這支隊伍是何等的可怕。

列陣完畢,執旗的校尉換了一面紅色的小令旗,令旗高舉,迎風猛地朝前一揮,厲聲暴喝道:“攻!”

側翼騎兵先動,策馬朝石堡飛馳,兩支騎隊如兩條蜿蜒盤旋的黑色巨龍,一左一右很快到了石堡前,然后左右分兵,朝石堡后方直插而入,石堡周圍布置的拒馬,木柵欄等障礙物也被路經的騎兵順手一擊,障礙頓時被清除。

隨即中軍緩緩動,前方執盾,并排朝石堡正面沖鋒,后方橫刀和長戟亦步亦趨緊緊跟隨,而陌刀隊則扛著二十多斤的長柄大陌刀,不慌不忙走在最后,與前隊相隔十余丈。

那支五百余人的神秘隊伍則飛快越過陌刀隊的方陣,跟在長戟隊伍后面,當前方中軍隊伍已將石堡外圍所有障礙物清除之后,中軍仿佛一塊被撕裂的綢布一般,忽然朝左右兩側迅分開,中間讓出一塊偌大的空地,五百余人的神秘隊伍敲便處在空地正中間,前方地面空出來以后,五百余人斜挎布包迅上前,從布包里掏出一個黑乎乎的陶罐,扯開腰側懸掛著的一個旭筒,竹筒內是一支燃燒著的粗香頭,香頭湊進陶罐,點燃了引線,嗤地一陣白煙升騰而起,隨即五百人動作整齊劃一,猛地暴喝一聲,冒著煙的陶罐奮力朝石堡扔去。

轟轟轟!

一陣陣巨響地動山搖,石堡籠罩在黃色的硝煙和黃塵之中,只見一團模糊的輪廓。許久之后,硝煙塵土散盡,石堡外表已然處處斑駁,眼見已受到了重創。

五百人再次從布包內掏出一個黑色的姓罐,點燃之后奮晾去,轟然巨響聲里,硝煙和黃塵再次彌漫石堡周圍,可是這一次,硝煙里已見不到石堡的輪廓了,待到硝煙散盡,石堡已不復存在,地上只有一堆堆被炸裂的石塊,橫七豎八布滿一地。

兩輪轟擊,石堡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一片廢墟,下場淒慘。

異國的使節們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有宗教信仰的使節們紛紛跪在地上,面朝石堡方向行大禮,也不知是在拜神還是拜那個比神還厲害的陶罐。使節人群一片混亂,驚呼聲贊嘆聲,還有被巨響嚇哭的哽咽聲此起彼伏。

祿東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片仍然飛揚著硝煙的廢墟仿佛在無聲地冷冷地警告著他,大唐如今的軍隊戰力,早已非松州之戰時可比了。
渾身氣得微微直顫,祿東贊扭過頭瞪著李素,怒道:“李素,貴國今日演武,究竟意欲何為?”

李素眨眨眼:“演武啊,請祿兄和各國使節們看看大唐如今的戰力,讓大家對大唐的天可汗陛下有信心,我們大唐絕對有能力維護天下和平,這個‘天下’,自然包括大唐本國以及諸多欽仰大唐的友好鄰邦吐蕃也算欽仰吧?貴國贊普一直心慕大唐公主呢”

祿東贊氣結,指了指李素:“好,好得很日領教貴**隊風采了,老夫受教!”

說完祿東贊轉身便走,吐蕃使團也跟著祿東贊離開了校場。

李素急忙追上前道:“祿兄別忙著走呀,接下來還有重頭戲呢,我軍高地攻堅,陌刀手上陣,簡直高潮迭起,回味悠長,不可不看啊”

祿東贊卻頭也不回,腳步愈快了,怒氣沖沖地離開。 本帖最後由 q1165456 於 2016-11-29 21:40 編輯

skyeye9999 發表於 2016-11-30 06:51
第七百三十一章 各為其主

    祿東贊離開不是單純因為憤怒,政治人物永遠是冷靜的,絕不會被衝動的情緒影響判斷和行為,他的離開是因為自己的身份不容許他繼續留在校場了。

    所謂東郊演武,其實就是演給吐蕃使團看的,那些異國的使節只不過是順帶著嚇唬嚇唬他們,摟草打兔子的性質。

    石堡攻堅,五百人點燃了小陶罐只轟炸了兩輪,那座在吐蕃人眼裡看起來原本固若金湯的石堡便化為一堆碎石,這,就是唐國的底氣,唐國君臣用這種直白的方式強硬地告訴吐蕃人,和親是為了和平,但唐國也不懼怕戰爭,並且有戰則必勝的能力。

    能力就是那個曾經改變了松州戰局,並且任由唐軍收復松州後遣軍直插吐蕃腹地,幾乎快被他們打到國都邏些的小陶罐。

    祿東贊忘不了當年身在邏些城的松贊干布聽聞松州已失的消息是多麼的驚愕,又聽聞遭到唐軍入境,在吐蕃境內見人殺人的報復性攻擊時,神情是多麼的震怒。

    這一切,都因那個小小的黑色陶罐而起,是它扭轉了戰局,將吐蕃原本保持的優勢瞬間化為頹然劣勢,也是因為它,逼得驕縱的松贊干布不得不重新坐回談判桌上,與唐國使臣開始談起了“和平”,就連再次向唐國皇帝請求和親,語氣也不自覺地謙卑恭敬了許多。

    這個小小的陶罐可以說給唐國找回了民族尊嚴,也給了吐蕃人一記響亮的耳光,令松贊干布從此正式將唐國列為頭號對手強國。

    而今日,唐國人再次祭出了這個小陶罐,喚醒了吐蕃人幾乎已快沉睡的記憶。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仿佛仍在祿東贊耳邊回蕩,祿東贊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回去的路上,曾經見識過小陶罐的吐蕃隨從更是一臉懼色地告訴祿東贊,唐國的小陶罐似乎有所改進,威力比當年松州城下時更強大了,也不知這天殺的東西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

    祿東贊一言不發,冷著臉一路從校場回到了長安城內暫居的民宅中。

    祿東贊明白,今日是唐國君臣對他的警告,警告他的原因是因為最近他在長安城鬧得有點過分了,也不排除關於和親一事上已然出現了變故,李素那混帳挑撥成功,唐國皇帝確實已動搖了和親之念。

    前後關節一想通,祿東贊頓時愈發氣憤。

    這是一個要臉的時代,無論大唐還是吐蕃,都覺得臉面很重要,“誠信”便是臉面,本來說好的事情,連聖旨都下了,被奸佞小人一挑撥,居然真叫他攪黃了,祿東贊滿腹怨意,怒不可遏,作為吐蕃大相,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他還從來未曾受過如此折辱,在長安的這些日子卻已嘗盡了。

    恨恨地一拍桌子,祿東贊決定明日必入太極宮面見李世民,定要為吐蕃討個公道,欺人太甚了。

    剛做完決定,隨從輕聲在門外稟報,李素來訪。

    祿東贊怒眉一掀便待拒絕,轉念一想,來的這個是不但是冤家對頭,而且也是長安城裡著名的混帳,若拒絕見他,他必然又會在門口搞點事出來折辱吐蕃人,用強硬的方式逼他不得不出來相見,與其被折辱後相見,還不如趁他尚處於客氣狀態時識相點,見他一面然後速速打發了他。

    百般無奈的祿東贊無力地揮了揮手,下令請李素進來。

    疲憊地揉了揉額頭,祿東贊重重長歎。

    沒想到外表如此溫文爾雅的人,說話行事竟如此無賴,簡直成了一塊滾刀肉,令人厭惡卻又無法打發,……大唐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號東西?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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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來得很快,而且還帶了隨從,鄭小樓和方老五一左一右陪著他進來的。

    李素不傻,他知道現在的祿東贊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為了防止他真的實現這個美好的願望,帶幾個武藝高強的高手在身邊是很有必要的。

    進了前堂,見祿東贊一臉陰沉地坐在主位瞪著他,李素立馬露出驚喜的表情。

    “祿兄久違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愚弟觀祿兄氣色愈發嬌嫩白皙,關中的山水果然養人呐!”

    祿東贊也沒請他坐下,只冷冷地道:“今日你我已相處整整一天了,李縣侯何言‘久違’?”

    李素笑道:“剛才那句是開場白,不管今日有沒有見過,但凡見面終歸要說這句話的,你是外國人,不懂大唐風俗和文化……”

    祿東贊冷笑:“老夫算是看清了,你這人年紀不大,卻滿口胡言,沒一句是真,可笑當初你與老夫稱兄道弟,老夫還以為真交到了一個朋友,沒想到認識的卻是一隻兇殘狡猾的豺狼,老夫不察,被你從背後狠狠咬了一口,老夫承惠領教了,這一口老夫銘記一生。”

    李素嘖了一聲,搖頭道:“祿兄說這話,我可傷心了,你知道我的名字裡有個‘素’字,所以我吃素的,不咬人……”

    頗有深意地看了祿東贊一眼,李素笑道:“說起當初與祿兄稱兄道弟,愚弟倒覺得被你咬了一口呢……”

    祿東贊一愣,接著勃然大怒:“好個賊子!居然反咬老夫一口,老夫何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李素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目光閃過一絲冷意,淡淡地道:“沒做過嗎?當初太子李承乾謀反,祿兄問問自己,你做過什麼?”

    祿東贊呆了一下,接著重重地道:“老夫什麼都沒做過!賊子休得污蔑我!”

    李素噗嗤一聲笑了:“祿兄啊,你學壞了,和我一樣無恥了,這樣很不好……”

    “賊子,可是欺老夫刀鋒不利乎?”祿東贊快氣瘋了。

    李素笑著擺了擺手,道:“祿兄冷靜,其實你我都是同類人,彼此不妨坦蕩一些,無須色厲內荏,更不必死鴨子嘴硬。”

    祿東贊深吸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坐下來緩緩地道:“李縣侯,老夫自問未曾得罪過你,你我從初識那日起,老夫對你一直以禮相待,因為老夫對你甚為欣賞,當初貴國與吐蕃的松州之戰,以你一人之力而扭轉了戰局,如此驚世之才,老夫深慕之,只願把臂言交,絕不願與之敵,李縣侯,老夫很想問一句,究竟老夫哪裡做得不對,讓你對我起了惡意,而壞了兩國和親大事?”

    李素淡淡地道:“私交歸私交,你我終究非族類,我們各為其主,便註定了不可能有太深的交情,為自己的國家做出任何事都是無可厚非的,卑鄙也好,無恥也好,縱然你心中恨不得殺了我,可是對我大唐本國的君臣百姓來說,我卻是謀國英才,所以很早以前便有一句俗話,‘彼之仇寇,吾之英雄’,這個道理,想必祿兄應是懂的……”

    祿東贊呆愣片刻,頹然一歎:“李縣侯所言不虛,老夫深以為然,受教了。”

    李素笑道:“把這個道理說得更具體一點,祿兄,你在長安城的這些日子,不也一樣處處為吐蕃國謀算佈局麼?”

    祿東贊露出茫然之色,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李素:“李縣侯何出此言?老夫一直在長安靜候貴國皇帝陛下賜嫁文成公主,哪裡做過什麼謀算佈局?”

    李素歎了口氣,道:“明人不說暗話,再裝可就真的貽笑天下了,祿兄,當初廢太子李承乾謀反,你暗中派隨從出城,快馬回到吐蕃,發動五萬大軍,陳兵於邊境之上蠢蠢欲動,祿兄,貴國此舉,可是傷透了陛下的心呐!”

    祿東贊冷冷道:“吐蕃大軍並未越過兩國國境。”

    李素點頭:“確實未曾越過,因為李承乾謀反失敗了,朝廷只用了一夜的時間便完全平定,或許連祿兄都沒想到,如此轟轟烈烈的謀反居然如此脆弱,那位被你寄予厚望的廢太子如此不爭氣……”

    看著祿東贊越來越難看的臉,李素笑道:“你我不妨做個假設,假設李承乾謀反成功了,一朝登位,清洗朝堂,無數文臣武將下馬,無數新臣上位,國中混亂,門閥蠢動,軍隊動盪不安,對吐蕃來說算不算好消息?我且問祿兄一句,如果真有那個時候,吐蕃國列於邊境的五萬大軍會不會越過國境呢?”

    祿東贊臉色立變,眼中迅速閃過一抹心虛。

    這個問題問得好,明擺著的結果,大家心照不宣,也算是兩國之間一層非常微妙的窗戶紙,被李素這麼一捅破,祿東贊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祿東贊心虛的眼神只是一閃而過,卻被眼尖的李素捕捉到了,於是不由笑得愈發開心。

    “祿兄,剛才我說過,你我各為其主,為自己的國家和君主做出任何事都是無可厚非的,你當初做出的決定並沒錯,換了我是你,恐怕會更激進一些,先不管那麼多,占大唐幾個城池再說,以後若情勢不對,大不了還回去便是,對吧?若是願望實現,大唐果真亂了起來,更應揮兵高歌猛進,迅速佔領劍南,嶺南兩道,切斷大唐與南詔,真臘,林邑等南方諸國的來往,最後陳兵瀘州與播州,對大唐的山南江南兩道虎視眈眈,就算再無寸進,至少吐蕃也從氣候和土壤惡劣的高原走下來了,從此在劍南嶺南兩道定居了,對不對?”

    李素說著朝祿東贊扔去一記嗔怪的眼神:“祿兄,你真壞,你的想法怎能如此無恥……”

    祿東贊冷冷道:“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未完待續。)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30 22:21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三十二章 以直報怨

    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李素一不小心又把自己內心的陰暗面展現出來了。

    說的其實沒錯,從祿東贊目光里一閃而過的驚慌之色來看,李素覺得自己的猜測還是比較準確的,這家伙果然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樣無恥,至于自己為何會猜到如此無恥的想法……算了,不深究。

    祿東贊臉色難看,他沒想到李素一語便道破了他的想法,當初在李承乾謀反之時,祿東贊便派人回吐蕃稟報松贊干布,請求速速派兵至兩國邊境,視唐國局勢而定進退。誰曾想唐國那位謀反的太子實在太不爭氣了,謀反被平定後,李世民也對朝堂進行了清洗,但作為深富政治經驗的帝王來說,清洗的尺度和範圍是有著縝密思量的,原則就是亂朝堂而不亂天下,清洗的這些日子,與太子謀反案有牽扯的人等悉數被拿,可是三省六部每日仍舊不慌不亂地處理國事朝務,一點也沒耽擱,更沒有意料之中的天下大亂。

    原本以為走了一步妙棋的祿東贊,現在明顯感到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大軍陳兵邊境,反倒被唐國君臣拿住了把柄,原本對唐國和親之事出爾反爾而理直氣壯的吐蕃使團,現在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理直氣壯,風水輪流轉,現在似乎輪到自己心虛了,因為在和親之前,吐蕃已對唐國干過一件*理虧的事,這事還偏偏無法辯解,怎麼解釋都說不通,沒事向兩國邊境增兵五萬,該怎麼解釋?難道說這是我們吐蕃的福利,請這五萬人來邊境郊游燒烤開年會麼?

    看著祿東贊陰晴不定的臉色,李素笑了笑,道︰“祿兄,若說仁義,我大唐君臣對兄弟友鄰向來仁義無雙,寧教天下人負我,不使我負天下人,平定李承乾謀反已經有段日子了,我大唐皇帝陛下早在月前便接到了邊城急奏,陛下失望之余,對祿兄可仍是以禮相待,並無半點怠慢之處,對貴國使節,大唐自問仁至義盡……”

    頓了頓,李素接著笑道︰“祿兄深諳中原文化,當知我們千年前有位聖賢,名叫孔子,他曾說過一句話,他說‘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意思就是說,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若你負了我,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那麼,我也不會熱臉貼冷屁股,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以公正之心對待辜負我的人,這就是所謂的‘以直報怨’,祿兄,貴國大軍陳兵邊境,對我大唐虎視眈眈,如此情勢之下,我大唐若還依照前約,送文成公主去和親,貴國未免太天真了,真以為我大唐怕了你們?大唐有必要自甘下賤去維護吐蕃和大唐之間那可笑的和平嗎?”

    祿東贊表情尷尬中帶了幾分憤怒,然而,再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激烈了,顯然李素這番話將時勢剖析得很透徹,而且說的都是實情,祿東贊已無言以對。

    沉默半晌,祿東贊終于找到了理由,緩緩地道︰“李縣侯恐怕所言不實吧?據老夫所知,貴國皇帝陛下之所以反悔和親,實因文成公主殿下與真臘國王子有了私情……”

    看著李素冷笑了一聲,祿東贊接著道︰“李縣侯不知收取了江夏王殿下多少好處,竟充作幫凶,在此事里推波助瀾,慫恿貴國皇帝陛下背信棄義,這一切皆因李縣侯而起。”

    李素正色道︰“胡說八道,沒有證據不要亂說污我清名,什麼收取好處,你哪只眼楮看見了?世人皆知我為官清廉,怎麼可能做出如此無恥之事?”

    祿東贊怒哼一聲,捋著長須嘿嘿冷笑。

    “再笑得這麼難看我便拉你見官了啊,告你丑陋罪。”

    祿東贊怒目而視。

    李素點點頭︰“對,維持這個表情,比剛才好看多了……不怕實話跟你說,文成公主與真臘國王子確實是兩情相悅,早在一年多以前便互許終生了,若沒有你們吐蕃跑過來突然橫插一杠子,如今二人只怕早已雙宿雙飛,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嫌棄地瞥了祿東贊一眼,李素嘖地一聲︰“你看看你們吐蕃,造了多大的孽,棒打鴛鴦要蒸壽的,你們不但沒有一絲愧疚,反而質問我大唐反悔和親,貴國的禮樂早已崩壞了吧?”

    祿東贊臉都氣綠了,深深覺得跟這種混賬無法聊下去,並且再次對中原儒家文化產生了懷疑,宣揚人類真善美的儒家文化環境,為何培養出了這麼一號無理取鬧的貨色?

    祿東贊決定不跟他聊前因了,只聊後果。

    沒辦法,李素的口才屬于胡攪蠻纏那一類,任何理虧的事到了他嘴里打個轉兒,立馬變成了對方理虧,自己反倒成了受害者,一派歪理胡言卻偏偏無從爭辯,一開口爭辯便有更多的歪理等著他,一環接一環,形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惡性循環,漸漸把自己逼進死胡同。

    祿東贊是吐蕃大相,有著高貴的身份地位,他沒有興趣跟一個無恥的年輕人繼續爭辯下去,就算爭贏了,對吐蕃來說也毫無益處。

    “閑話休提,李縣侯,老夫只問你,貴國和親一事你打算怎麼辦?”祿東贊沉聲問道。

    李素眨眨眼︰“我先反問一句,貴國邊境的五萬大軍,祿兄做何安排?”

    祿東贊冷冷道︰“文成公主啟程赴吐蕃之日,便是吐蕃大軍撤兵之時。”

    李素冷笑︰“施以兵威,逼大唐就範?祿兄,你考慮清楚了?或者說,你這個決定是否也是貴國松贊干布的意思?”

    祿東贊臉上閃過一絲遲疑,接著點點頭︰“是,貴國出爾反爾,背信棄義,吐蕃揮義師而伐不義,王道也。”

    李素嗤笑︰“王道?義師?祿兄,這里就我們兩個人,冠冕堂皇的話就沒必要說了,听著惡心,若是吐蕃執意要戰,那麼,便戰吧,兩國和親一事就此作罷,明日我恭送祿兄離開長安,咱們兩國各自整軍備戰。”

    祿東贊眼楮眯了眯,李素的反應令他有些不解,今日二人你來我往說了那麼多,算是不正式的兩國談判了,而談判是有技巧的,一般來說,只要雙方仍有一絲意願,當一方強硬時,另一方便會適時地妥協半步,然後各自繼續討價還價,就在這種互相不停的強硬,妥協的過程里,力求找到一個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臨界點,那個臨界點往往便是最後能夠確定的條款了,這便是談判的作用。

    祿東贊剛才所謂的“揮義師而伐不義”,便是一種以強硬方式的試探,試探大唐的底線到底在哪里,要怎樣才會願意把文成公主嫁過來。

    可是沒想到這個李素再次不按牌理出牌,居然沒有絲毫的妥協退步,一句話便強硬地堵了回去,讓談判霎時陷入了無法解開的僵局。

    祿東贊開始猶豫了,從李素的語氣里,他察覺大唐似乎真有跟吐蕃開戰的意思,就因為五萬大軍陳兵邊境,大唐便欲開戰?這……皇帝陛下的脾氣也太大了吧?

    思忖猶豫間,李素卻忽然站起了身,瀟灑地拂了拂袍袖,接下來的話不幸證實了祿東贊的猜測。

    “沒什麼好談的了,祿兄,你我各位其主,來日戰場相見,也只能各自忠君之事,刀劍相向了,告辭。”

    李素說完隨意地拱拱手,轉身便待離開。

    祿東贊急忙起身,剛跨出一步,便見屋門外副使拉扎一臉惶急地走進來,顧不得失禮,當著李素的面,湊到祿東贊耳邊,輕聲耳語幾句。

    祿東贊悚然大驚,目光陰沉地盯著他,用吐蕃語問道︰“確定了?”

    拉扎點頭︰“確定了,尚書省和兵部的調兵令已出了長安城,連同皇帝的聖旨一起走的,直赴劍南道交州都督府。”

    祿東贊神情閃過一抹慌張,喃喃道︰“調撥三萬府兵……”

    拉扎低聲道︰“據傳聞,唐國皇帝有意任鄖國公張亮為山南道行軍大總管,統領這三萬兵馬,明日便將啟程,對松州,茂州,綿州三城兵馬進行整合,伺機進軍松州邊境,與我軍遙相對峙。”

    祿東贊眼皮猛地跳了幾下。

    麻煩了!

    看樣子,唐國皇帝似乎並非隨口說說的,當初李承乾謀反,吐蕃發動五萬大軍威逼邊境,不可否認,在當時來說確實是個正確的做法,兩國之間並不熟,所謂“趁你病,要你命”,正是題中應有之義。

    可是誰能想到,當初的一步妙棋,如今竟成了吐蕃早早埋下的一個隱患?

    祿東贊來長安幾個月了,最初滿懷世界和平的美好願望,促使兩國結成親家,永結秦晉之好,現在事態卻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鬼知道這幾個月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麼,好好的和親最後變成了兩國開戰……

    祿東贊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悲憤之情。

    剛才我說開戰……真的只是隨便說說的啊,你們唐國的君臣是不是瘋了,居然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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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165456 發表於 2016-11-30 23:35
第七百三十三章 威逼妥協

一頭半真半假,另一頭假戲真做,原本的僵局變成了戰局。祿東贊神色已漸漸凝重。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大麻煩之中,之前不管與李素聊了多少話題,平和的,憤怒的,冷漠的,聊天的過程里各種情緒表達自己的意愿,所有的情緒無論裝出來的也好,真實流露也好,其實那些情緒變化都是兩國談判的一部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作為政治人物,而且是久經風浪的大人物,首先懂得控制情緒,哪怕有人當面殺自己全家,該笑的時候還是要笑,并且按照劇情的安排,笑得要多燦爛便有多燦爛,做到了這一點,才算是個合格的政治人物。
  
祿東贊今日的表現其實很不錯,該怒的時候怒,該冷笑的時候冷笑,表情既生動又走心,演技精湛,拿個小金人不成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李素當真了,或者說,唐國君臣當真了。直到吐蕃潛伏在長安的探子傳來唐國調撥兵馬的消息,祿東贊才赫然意識到,唐國可能真有開戰的打算,調兵的圣旨和文書已發,不太可能作假,數萬人馬一旦發動,首先便是耗費大量的糧草和人力物力,唐國不可能僅僅為了嚇唬吐蕃而做戲。
  
  那么,麻煩來了。
  
如果唐國真的決定開戰,或許吐蕃有拼死一戰的勇氣,可對祿東贊來說,絕對不是好消息。
  
吐蕃國內誰都清楚,動用五萬大軍壓唐國邊境,這個主意正是祿東贊出的,無論兩國這一戰誰勝誰負,可以肯定,吐蕃必然要付出巨大的傷亡和錢糧損失,此戰過后,國中必須要找個人出來承擔這個責任的,否則難以對國內那些大大小小的貴族交代。
  
這幾年松贊干布對吐蕃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從國政到軍制,從上到下都梳理了一遍,該削的削,該殺的殺,中央集權前所未有的鞏固,但無可避免的是,也狠狠得罪了國內很大一批貴族,這些貴族各自擁有武裝,而且也有野心,松贊干布的改革已經觸犯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只是怒而不言,而落實這些改革的人,正是這位吐蕃大相祿東贊,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有祿東贊自己心里清楚,吐蕃國內不知有多少人對他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他除之而后快。
  
這次若唐國果真與吐蕃開戰,作為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祿東贊是必然會被推出來承擔責任的,如果貴族們擰成了一股繩,異口同聲高喊著要嚴懲他,那么,連松贊干布說不定也會為了大局而果斷將他當成棄子推出去,以平息國內貴族之眾怒……
  
當初他提出增兵邊境時,便已為自己埋下了隱患,給自己招惹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想到這里,祿東贊眼皮猛地跳了幾下,抬眼見李素雙腳已跨出了屋門,祿東贊急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匆匆上前,一把拽住李素的衣袖。
  
  “李縣侯莫走,咱們可以再談談……”祿東贊臉色閃過一絲惶急,隨即恢復如常。
  
  不論心中如何焦急惶恐,終究不能在臉上表露出絲毫端倪,否則便真的陷入被動了。
  
  李素被拽住了衣袖,扭頭看著祿東贊仍舊平靜的臉色,不由笑了笑,然后搖頭道:“不談了,其實談也沒用,祿兄現在應該知道,今日為何邀請你去東郊校場觀閱衛軍演武了吧?”
  
  祿東贊一愣,道:“難道貴國……”
  
  李素點點頭,道:“不錯,聞知貴國增兵邊境,我大唐皇帝陛下深為震怒,昨日與長孫無忌,李靖,房玄齡等重臣商議過后,決定調兵開赴松州,痛擊來犯之敵……”
  
  祿東贊臉又黑了:“什么叫‘來犯之敵’?我吐蕃雖增兵五萬駐于邊境,可那也是吐蕃的邊境,未曾越過唐國境內一絲一毫,何出‘來犯’之言?”
  
  李素咂了咂嘴,道:“這可就解釋不清楚了,咱們兩國國境線那么長,誰知道你們有沒有越過線呢?祿兄應知我大唐皇帝陛下的性子,陛下圣明神武,頗富開疆擴土之心,無理還要蠻攪三分呢,更何況……咳,反正,你我兩國一戰是免不了了,今日東郊校場演武,其實便是變相的戰前誓師。”
  
  祿東贊神情頗不自然,今日校場演武的情景他仍記得很清楚,尤其是那一個個黑色的小陶罐冒著青煙漫天飛舞,還有那座堅固的石堡,片刻間化作一堆碎石,唐軍掌握著堪比天雷霹靂般的神奇利器,真正可以見神殺神,無堅不摧了。
  
  若果真開戰,就憑唐軍那個黑色的小陶罐便可以斷定,吐蕃必敗無疑。還未開戰便已注定了結果,更要命的是,吐蕃如果戰敗,誰來承擔這個責任?除了他祿東贊,還有誰的大小尺寸比他更合適?
  
  權衡了利害之后,祿東贊嘆了口氣,終于妥協了。
  
  沒辦法,原本已占據了優勢上風,完全能夠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俯視并譴責對方背信棄義,這件事卻在李素今日登門之后完全逆轉了,而且逆轉的過程稀里糊涂,祿東贊到現在還沒想通,事情為何搞成了這個樣子?明明是對方出爾反爾啊!為何卻逼得自己妥協了?
  
  可是,不妥協能怎么辦?祿東贊縱然是一國大相,卻也沒有視死如歸的勇氣,此刻已無暇顧及吐蕃的利益了,他首先需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能阻止兩國開戰,性命大抵能夠保住的。
  
  “好吧,李縣侯,咱們再說說和親的事,老夫想問問,貴國皇帝究竟還有沒有送文成公主和親的想法?”
  
  李素眨眼:“剛才不是聊開戰的事嗎?怎么又扯到和親了?祿兄,你可不要歪了樓呀……”
  
  祿東贊神情冷峻,咬著牙道:“吐蕃即日從邊境撤兵,貴國仍送文成公主和親吐蕃,之前的一切不愉快,就當沒發生過。”
  
  李素不假思索地道:“不可能,祿兄,你們吐蕃已沒有提條件的資格了,貴國馬上撤兵,至于和親之事,就此作罷,過幾年待我們都忘記這個不愉快了,再來談和親之事吧。”
  
  祿東贊語氣漸冷:“老夫奉贊普之重托,親自來長安促成和親,并護送公主殿下遠赴吐蕃,若空手而歸,辜負贊普所托,贊普絕不會饒我,必會治我重罪,既然左右都是一死,老夫寧愿死在兩國的戰場上!”
  
  李素一呆,見祿東贊神情堅決,不由皺起了眉。他明顯察覺到,祿東贊這番話恐怕真是他的最后底線了,絕無可能再有絲毫讓步,否則兩國真會開戰。
  
  沉思片刻,李素重重嘆了口氣,道:“既如此,祿兄,我給你個機會,前些日子不是有五國使節代各自的君主國王一同向陛下求尚文成公主嗎?他們可不是玩笑,是真的在求親,陛下正因此事而煩心,今日我便做個主,五國使節,再加上你們吐蕃,一共六國,公開比試招親,勝者迎娶文成公主,成王敗寇,公平公正。”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1 23:59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三十四章 各自罷兵

    提出公開比試招親是李素想出的解決辦法,這個辦法能夠一勞永逸把所有的麻煩一次性解決。

    吐蕃要娶文成公主,真臘王子也要娶文成公主,公主成了香餑餑,被兩國反復爭搶,一邊是大軍壓境,另一邊有著大唐急需的新稻種,事情似乎陷入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誰都無法做到兩全其美。

    幸好李素想出了這麼一個辦法,不算上策,但終歸能讓矛盾稍微緩和一點,祿東贊不敢真的發動戰爭,其實反過來說,如今大唐的國庫空得能跑耗子,何嘗不是一樣打不起一場戰爭了?大家互相威脅,各自強硬,其實也只是放嘴炮罷了,心里都一樣的心虛,生怕對方當了真。

    從大早上請祿東贊校場觀閱演武開始,李素和李世民便配合著布下了一個局,這個局針對的是吐蕃使團,大唐悔婚確實干了一件背信棄義的事,吐蕃人佔住了道理,處處宣揚大唐君臣的卑劣,李素要做的首先便是堵住祿東贊的嘴,這個局說起來很簡單,四個字可以概括,“軟硬兼施”。

    首先讓震天雷閃亮登場,用最震撼的攻城效果狠狠震懾祿東贊和吐蕃使團的心靈,重重打壓吐蕃得理不饒人的氣焰,令他們心有顧忌,在四處宣揚大唐君臣壞話,到處亂放嘴炮之前先想想大唐的利器,衡量一下是否得罪得起大唐,放完嘴炮後會不會產生什麼惡劣的難以挽回的後果,或者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態度方面要不要收斂一點,畢竟人家有著滅國的實力,一只獵狗面對一只雄獅狂吠幾聲,雄獅懶得理它也就罷了,若是繼續不依不饒繼續這麼狂吠下去,說不得雄獅便會發飆,一口咬斷它的喉嚨。

    校場演武之後,吐蕃人有了顧忌心理,接下來的談判才算順理成章,並且順風順水。

    然後便是拿捏住吐蕃人的把柄借題發揮,將這個小把柄無限放大,讓吐蕃人覺得自己犯下了一個大錯,已經引發了唐國激烈的反彈,兩國戰爭因為他們犯下的錯誤而一觸即發。而且這件事是他們理虧在先,所以才會導致唐國臨時悔婚,悔婚不能怪唐國,要怪就怪你們自己出了昏招,沒事發動大軍到邊境妄想撿便宜,我若還把公主嫁給你難不成你以為我們大唐犯賤?還是說怕了你們吐蕃猢猻?

    發展到這個地步,祿東贊明顯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理虧的一方,心中莫名其妙的冒出一股心虛的情緒,左思右想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偏偏確實是自己先干了理虧的事,沒有立場和資格指責唐國背信棄義。

    直到最後,李素提出廢棄和親,祿東贊終于急了,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李素也有數了,順勢便小小退了一步,和親可以不廢,但六國都遞上了求親國書,大唐不能厚此薄彼,公主只有一個,所以,你們自己爭吧,誰有本事公主便是誰的。

    一件原本理虧的事,被李素這麼一運作,整件事竟完全扭轉了過來,現在大唐不僅不理虧,而且還掌握住了主動權,讓吐蕃人不得不答應李素的條件,乖乖地放低了姿態,與其余的五國處于同一起跑線上,參與爭奪文成公主的比試。

    所以說,穿不穿越的並不重要,帶著前世的記憶又怎樣?知道前後五百年又怎樣?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誰知道下一刻它即將馳向哪個方向?所以,帶一顆管用的靈醒的腦子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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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著部曲隨便晃了一圈,大唐和吐蕃之間解不開的死結就這樣輕松解決了。

    李素回到家的時候,祿東贊已派人快馬飛赴兩國邊境,撤回在邊境上游蕩的五萬兵馬,並且向太極宮正式遞交國書,國書的內容不再是指責大唐背信棄義,而是請求李世民同樣撤回兵馬,兩國再次回到和平的正確的軌道上。

    最後便是和親之事了,祿東贊也表了態,願代吐蕃贊普松贊干布,與其余的五國公平比試,以勝負定公主和親人選。

    很干脆利落的決定,在這次談判交鋒中,吐蕃無疑陷入了被動,祿東贊是個輸得起的人,既然輸了便老老實實服輸,該有的態度和姿態全都表露出來,這也算是大國的氣度了。

    …………

    太平村。

    回到家的李素徹底癱軟在屋子里,身旁的火爐燒得旺盛,通紅的木炭里偶爾爆出兩朵小火花, 啪的響聲在靜謐的屋子里悠悠回蕩。

    李素很累,從今早校場演武開始,一直到與祿東贊談判,一整天了,他的腦子沒停過,不停的算計,不停的挖坑,高強度的腦力勞動令他此刻連手都懶得抬了。

    一雙縴細白淨的手輕輕地按住了他腦袋兩邊的太陽穴,李素連眼都沒睜,只憑幽幽的清香氣息便知道是許明珠。

    “夫君,看你的樣子一定很辛苦了,妾身幫不了你什麼,頂多……只能在你最疲累的時候幫你舒緩舒緩……”

    許明珠的聲音有些失落,輕輕柔柔的,像一縷暖人的春風。

    李素仍閉著眼,笑道︰“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幫助了,男人在外面不管忙什麼,家業也好,天下大事也好,對有家室的男人來說,那都是虛的,只有自己的家才是實實在在的,是真正屬于我的,家里有人,有燈,我再辛苦都值。”

    許明珠幽意漸消,眉宇間有了幾分歡愉之色,笑道︰“妾身一直都在,家里的燈也一直在……”

    李素終于睜開眼,扭頭望著她,道︰“其實我從來不覺得女人非要在家里足不出戶,你若有自己的興趣愛好,比如打理咱家在長安城的買賣,或者接手家里幾個作坊的管理等等,你盡可去嘗試,沒必要像一只關在籠子里的鳥,那樣你會一輩子不快樂的,想做什麼盡管放手去做,我絕不會有半點不愉。”

    許明珠急忙搖頭︰“不行的,咱們是大戶人家,妾身若不知輕重,丟的可是夫君的臉面,不行不行!”

    李素大笑︰“什麼大戶人家,我如今連官職爵位都被陛下罷免了,咱們如今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你家是商人,我家是農戶,如此而已,有什麼不能干的?放手去做吧,別怕,一切有我,誰敢閑言碎語,我敲碎他滿嘴牙。”

    許明珠噗嗤一笑,輕輕推了他一下,嗔道︰“夫君怎可如此霸道……”

    李素笑道︰“霸道一點不是壞事,你不知道如今整個長安城的人背地里都說我是混賬,混賬若不做點混賬事,怎對得起他們贈我的雅號?”

    二人說了半晌閑話,李素忽然道︰“家里最近多冒出來一個舅舅,這事你知道了吧?”

    許明珠不滿地道︰“夫君說的甚話,什麼叫‘冒’出來,對長輩不敬,小心被阿翁听到了,又揍你。”

    李素嘆道︰“我都有官有爵了,還被老爹抽,雖然最近被罷免,至少也是曾經有官有爵呀,官爵便代表了朝廷,你說我爹這算不算毆打朝廷?”

    “哪能這麼論,越說越不像話了。”

    李素沉默片刻,緩緩道︰“我爹的出身之謎算是解開了,我的身世也算有頭有尾有了來路,過幾日我忙完後,帶你去那位新冒出來……新認的舅舅家認認門,然後,再帶你去我娘墳上磕幾個頭。”

    許明珠點頭,正色道︰“凡事孝為先,夫君正該如此,妾身福薄,嫁過來便無福侍奉阿娘,此為畢生憾事,磕幾個頭自是應當的,夫君最近忙,妾身還打算讓方五叔帶妾身去墳上上幾炷香呢。”

    李素笑道︰“我娘若還活著,以她的性子,你嫁過來估摸不會受氣,但會對喝酒上癮,到時候家里倆酒鬼,我和爹天天見你們撒酒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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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brakiller 發表於 2016-12-2 01:05
alterlan 發表於 2015-4-30 16:40
第九十一章 英國公府


第九十二章 溫柔歲月
李積的眼神很怪,當李素出現在他視線中以后,他的目光便集中在李素身上,眼中精芒畢現,如箭矢般直透人心。

李素無法猜測李積目光中的意味,人家是上將軍,胸有驚雷而面若平湖什么的,不是他一個十幾歲的娃子能猜測的。

對一旁大呼小叫的程咬金理都不理,李積抬手指著李素問道:“小娃子,你是何人?”

程咬金哈哈笑道:“這娃子是個寶貝,今帶來讓你……”

李積完全將程咬金當成了老清新老透明,連他說的話都自動過濾了,不滿地皺著眉道:“長輩問話咋不答?小小年紀沒個禮數。”

程咬金笑容僵硬,李素只好躬身道:“小子涇陽太平村李素,拜見李公爺。”

李積想了想,點頭:“名字熟熟的,約莫以前聽過……似乎救過公主,殺過兩個強人吧?嗯,還有,推恩薛延陀之策也是你所獻?”

“小子不敢居功,皆是陛下鴻福。”

“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莫假惺惺說什么鴻福,大丈夫說話做事爽快點。”李積很不客氣,三言兩語間語氣已帶著幾分長輩訓斥晚輩的味道了。

頓了頓,李積喃喃道:“涇陽縣,太平村……倒是個好地方。”

程咬金是個爆脾氣,今日上門自然也不是來拜壽,而是找事的,見李積一次又一次將他無視,不由火冒三丈,嘶聲吼道:“李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話音落地,李積和李素皆無語地看著他。

“欺人太甚”這個詞,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得出來?明明你是你自己上門鬧事好不好?

“老貨莫鬧,當著娃子的面,要像個長輩樣子,事后你我大戰三百回合由得你罷了。”李積不急不緩化招。

程咬金一拳打到棉花上,不由也有點敗興,于是悻悻作罷。

“今帶這個娃子登老夫的門,老貨啥意思?”李積指著李素道。

程咬金笑道:“沒啥意思,讓你認認,還有,這娃子釀了一種酒,十分的霸道,只剩小半壇了,叫人拿來讓你嘗嘗。”

說到酒,李積終于有了精神,也露出了今日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臉,指著程咬金道:“你這老貨自打進門到現在,總算說了第一句人話,快,酒來!”

李素心下恍然,終于明白程咬金的用意。

上門鬧事打架只是托辭,把李素和酒介紹給這些當朝名將們才是真意。李素不由感激地看了程咬金一眼。

這個人外表莽撞,做的每一件事有目的有理由的……

大街拍閨女屁股的理由?——男人拍女人屁股,需要理由么?

程府下人很快將剩下的小半壇酒送來,和程咬金的動作一樣,李積抱著壇子仰天便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眼球充血,瞋目裂眥瞪著二人,許久才緩過氣來。

“哈哈哈哈!好烈的酒,果然霸道!”李積抱著壇子又灌了一口,神情痛快之極。

臉上泛起紅暈,李積斜眼看著李素:“這酒你釀的?小娃子到底還有多少本事沒掏出來?”

李素急忙陪笑:“掏空了,全掏空了,一點也不剩。”

李積大笑,又看著程咬金:“確是個寶貝,倒讓你這老貨搶了先……這酒,怎么個章程?”

程咬金笑道:“明起,長安城里先開十家酒肆試試深淺。”

李積點頭:“好,老夫府上的酒,以后就定它了,每月送三十壇來,對了,好酒該有個好名才能匹配,此酒有名字嗎?”

程咬金和李積的目光同時望向李素。

李素是發明者,而且還作過幾首絕世好詩,算是文化人,取名的事自然由他定。

李素倒也不推讓,仰頭看著天空,忽然想起前世某個很美麗的句子,“你溫柔了我的歲月,我驚艷了你的時光”,像酒,越久越沉香,再配上如此酸溜溜的句子,喝起來滋味就像……兌了醋?

“以小子陋見,莫如就叫‘溫柔歲月’酒?”李素喜滋滋地將新取的名字顯擺出來。

兩位名將同時皺起了眉,然后互相對視一眼。

李積捋著黑須緩緩點頭:“嗯……”

李素有點不踏實了,小心翼翼道:“李公爺‘嗯’是啥意思?”

“‘嗯’的意思是……果然是陋見。”

李素:“…………”

程咬金使勁一揮手,惡狠狠地道:“什么狗屁破名字!聽老程的,此酒以后就叫‘五步倒’!定了,不改了,敢再賣弄什么‘溫柔歲月’,抽不死你!”

李積神情大為緩和,看來頗為贊同。

終于離開程家和李家兩大兇險之地,一個龍潭,一個虎穴。

沒事找事的麻煩,李素決定以后做事還是要干脆一點,辦完事就趕緊回家,千萬別生出什么逛一逛的無聊心思,所謂無聊生禍患,就是這個意思。

名將府上一行收獲的不僅是擔驚受怕,還損失了絕世名酒的命名權,這是個很重大的損失,“溫柔歲月”這么美的名字,活生生讓程老匹夫改成了“五步倒”,名酒配個耗子藥的名字,實在是明珠暗投,生不逢時,長歌當哭……

日后大唐的文人們高舉酒杯放浪形骸,漫口吟哦“舉杯邀明日”,只能硬生生改為“舉杯五步倒,五步果然倒”……

畫面太美不敢看,這是對大唐詩歌事業的犯罪啊……

回到家時夜色已深,老爹李道正睡在新房子前院,屋里沒燈,估摸已睡著了。

新房子蓋好,李家父子已住了進去,房子足有三進,前院中院內院,因為資金不夠,沒修回廊花園水榭,只是很普通的三進大院,十多個房間左右,唯一的亮點就是比別人家的房子多了一個頗具前世現代風格的車庫,一個泳池,一個浴室和一個桑拿房。

房子建成之后,李道正卷著鋪蓋住進了前院,任李素如何勸說,他死活不愿搬到內院去,說什么將來李素娶了媳婦才應該住內院,兩口子在內院過日子生娃,老漢住進去不合適。 本帖最後由 librakiller 於 2016-12-2 01:23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4 01:33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三十五章 必有所欲

    李素一直很遺憾,遺憾自己沒與娘親相處過,家里有母親是怎樣的日子,這輩子他並不知道,他也遺憾許明珠不曾與自己的娘親相處過,在李素懶散又懂得享受生活的性格里,父母妻兒俱在的家庭,才算得上真正的幸福安寧。し

    假設沒有作用,親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看著老爹如今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李素常覺得心里不是滋味,有心想與老爹好好談一次,勸他續一房弦,生活里至少有個知冷知熱排解孤獨的老伴,可是上次在娘親的墳上看見老爹流露出來的深情,李素便知道說什麼都沒用,李道正已經堅定了決心,要用自己的余生來懷念亡妻,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一個女人了,或許,孤獨對他而言是幸福的吧,用亙久的孤獨時光,來回憶當年每一天每一個時辰的甜蜜,余生完全沉浸在這份幸福的回憶里,一直到終老。

    那一輩人的愛情看起來那麼平淡,可是,到底是什麼令他們如此刻骨銘心,一生不忘?

    李素這個活了兩輩子的人都不太清楚原因,年輕人的愛情像噴發的火山,轟轟烈烈富有激情,恨不能下一刻兩人擁抱著撲進火堆里燒成灰燼。可是上一輩的愛情,平淡得只剩下了油鹽醬醋,偏偏活進了彼此的血肉骨髓里,一人先逝去,另一人也就只剩下了半條命。

    李道正如今就是這樣,他的話很少,每天扛著農具干活,回家後便蹲在門檻外,望著天邊的夕陽和晚霞發呆,一直到夜幕降臨,便起身拍了拍灰塵,吃了晚飯便獨自回到屋里,睡覺或者繼續發呆。

    李素很擔心老爹如今的狀況,以前見他發呆尚不覺得,以為只是老爹和自己一樣,正在享受這平靜安逸的生活,然而身世解開之後,李素突然明白他為何每天總是那麼渾渾噩噩的模樣,母親的墳,已長在了他的心里。

    擔心,卻又不知如何解決,李素急在心里卻無可奈何,只好每天把自己發呆的時間抽出來,盡量陪著老爹,在他面前嬉皮笑臉逗他開心,李道正擠出笑容呵呵兩聲,久了便不耐煩了,每次李素靠近便非常嫌棄地把他趕遠。

    …………

    與祿東贊談判後的第二天,家里來了客人。

    客人勉強算熟人,真臘國王子石訥言。

    文成公主和親吐蕃一事,在李素與祿東贊談判過後有了很大的進展,至少吐蕃松口了,沒那麼強硬了,甚至願意忍氣吞聲把自己擺在與其余五國同一起跑線,大家公平競爭公主歸屬,對真臘國王子來說,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當然,真臘王子的登門對李素來說也是好消息,他喜歡見客人,尤其是豪爽大方慷慨的客人。

    三步並作兩步,李素興匆匆跑到大門外親自迎接王子殿下,薛管家打開門,李素一腳跨出去後便愣了。

    門外空空蕩蕩,石訥言穿著一身大唐士子打扮的圓領長衫,臉帶微笑,神情恭敬且略顯拘謹地站在門外,見李素居然親自相迎,石訥言不由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急忙上前兩步行禮。

    李素的笑臉有點僵硬。

    當豪爽大方的客人突然間變得不那麼豪爽大方了,未免令主人大失所望,接客的熱情度急劇下降。

    是的,今日石訥言單人單騎而來,別說禮物了,連個隨從都沒帶。

    李素愣了很久,以至于連石訥言朝他行禮都只是心不在焉的敷衍以對,眼楮一直盯著石訥言身後。

    “王子殿下是獨自一人來的?”李素失望地看著他。

    石訥言笑道︰“對,人多眼雜的,帶的人多了怕給李縣侯添麻煩……”

    李素失望地喃喃自語︰“你一個人空著手來……才是真正的給我添麻煩啊。”

    “李縣侯說什麼?”

    “沒什麼……”不死心地踮起腳朝石訥言的身後張望了許久,李素絕望嘆道︰“……果真沒有禮物,毫無懸念,毫無驚喜。”

    太不講究了,猢猻就是猢猻,掛個王子的招牌,也只是一只身份稍微高貴一點的猢猻罷了。

    李素的熱情銳減,又變得懶洋洋沒精神的樣子。

    “怠慢王子殿下了,殿下請進。”李素強笑著請人進門。

    石訥言急忙謙讓,賓主一前一後進了門,在前堂各自落座。

    客氣地拱拱手,李素連最基本的寒暄廢話程序都省略了,直奔主題問道︰“殿下今日蒞臨寒舍,不知是為了……”

    石訥言直起身子,快步走到前堂正中,鄭重且正式地朝李素長揖到地。

    “石某特來感謝李縣侯義伸援手之大恩,此恩同再造,石某深銘五內,”一臉感激涕零地看著李素,石訥言嘆道︰“事情我都听說了,李縣侯與吐蕃祿東贊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終于逼使祿東贊妥協改口,石某若與屏兒能玉成良緣,全托李縣侯之賜。石某不知何以為報,本欲用尋常阿堵銅臭之物感謝,可我知道李縣侯是位性情高潔的名士,若真用世俗錢財作為謝禮,倒是玷污了恩人之高義,只好放棄這個想法……”

    李素的臉頰狠狠抽搐了幾下。

    氣啊!比剛才見這只猢猻空手而來更氣,憑什麼我就“性情高潔”了?憑什麼就不能用世俗錢財來玷污我了?我迫切渴望被玷污的心情你知道麼……

    深深吸了口氣,李素試圖力挽狂瀾,使勁擠出個笑臉,緩緩地道︰“其實我本是世俗中人,咱們既身處世俗,便該用世俗的法子解決施恩與報恩這種俗事,殿下,這個……呵呵。”

    石訥言茫然地看著他,很顯然,根本不懂李素話里的深意。

    李素氣得暗暗咬牙,考慮要不要學習一下猢猻語再跟他溝通……

    不懂就不懂,中國自古崇尚含蓄之美,話說到一半就夠了,若說得太直白,吃相未免太難看了,李素多少還是有點要臉的。

    于是賓主只好換了個話題。

    石訥言今日顯然不完全為了感恩而來,他有更重要的目的,充滿感激和敬畏地看了李素一眼,石訥言小心翼翼地道︰“那個……李縣侯,石某听說吐蕃大相祿東贊向天可汗陛下遞了國書,願意與五國公平比試,以定文成公主之歸屬,此事……李縣侯應知吧?”

    李素點點頭︰“不錯,這個法子是我提議的。”

    石訥言拱手致謝︰“能做到這一步,逼得吐蕃妥協讓步,足可見李縣侯在其中使了多大的力氣,石某感恩不盡。”

    李素搖搖頭︰“別急著謝我,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文成公主究竟能不能與你結成良緣,接下來要看你們真臘國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看著石訥言笑了笑,李素接著道︰“王子殿下,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姻緣,還得靠自己親手取才是王道,外人的幫忙終歸是有限度的,若是從頭幫到底,就算你們喜結良緣了,你覺得公主殿下能看得起你麼?”

    石訥言急忙道︰“李縣侯所言極是,屏兒是我的女人,為了與她共度此生,我定全力以赴爭取!”

    頓了頓,石訥言小心地道︰“今日石某拜訪李縣侯,一來是為了謝恩,二來,是想請教一下李縣侯,祿東贊說是六國公平比試,這個所謂的‘比試’……到底是什麼?”

    李素笑道︰“很簡單,做一個花球讓公主殿下捧著,你們六國使節圍在她四周,公主殿下將花球使勁往天上一扔,你們六人跳起來搶,誰跳得最高,搶到了花球,公主殿下就歸誰……”

    石訥言大驚失色︰“啊?”

    李素咧嘴朝他笑得很燦爛,空手上門做客總要受點驚嚇的,不然以後習慣空手了怎麼辦?

    “沒錯,拋花球,嗯嗯。”李素正色肯定地道。

    石訥言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一國公主……用這種法子決定終生,是不是……太兒戲了?”

    李素奇道︰“哪里兒戲了?別小看拋花球這個動作,既要考驗爭奪者的靈敏反應,也考驗爭奪者的身體強壯程度以及跳躍高度,既能比較出腦子好不好用,也能比較出身體狀態,能不能給公主殿下一個堅實的依靠,你看,多麼完美的考驗方式。”

    石訥言臉色愈發難看︰“李縣侯……您,您莫鬧!”

    李素嚴肅地道︰“誰鬧了?我說的是真的。”

    石訥言忽然挺直了腰,道︰“下午時分有重禮送到貴府上,包括一箱寶石,一箱西域琉璃,一箱象牙犀角雕件……”

    李素呆了一下,接著大喜過望︰“還以為你不識禮數呢,沒想到這麼懂事……”

    石訥言苦澀地道︰“……我還以為能省點呢,自從上次拜訪過李縣侯後,石某家財已去了一大半……”

    李素嘿嘿直笑。

    當初跟東陽說過,定要將這位真臘王子敲詐得傾家蕩產,這話當初確實是玩笑之語,只不過後來事情泄露,李素被拿下獄,無端被吐蕃人咒罵多日,還費盡心神想主意,又是演武又是談判,整個大唐朝廷都被調動起來布下一個大局,受了那麼多苦,做了那麼多事,一切全因眼前這位王子殿下而起,如果說當初要把王子殿下敲詐得傾家蕩產是玩笑的話,現在李素可是真打著傾家蕩產的主意了。

    李素不是聖人,也不是活雷鋒,跟這位真臘國王子也不算太熟,大家非親非故的,沒事我為你下了大獄,受了委屈,耗費了腦力,若還指望我分文不取只圖幾句干巴巴的感謝,……你當我傻嗎?

    李素不傻,石訥言顯然更不傻,他一直在裝傻。

    見石訥言終于上道了,李素倍感欣慰,用贊賞的眼神看著他,笑道︰“正所謂‘千金散去還復來’,你是王子,你未來的夫人是公主,身份那麼高貴,怎麼可能缺錢?別忘了你未來的岳父江夏王殿下富得流油,不狠狠敲他一筆嫁妝,怎對得起自己?”

    石訥言仰天長嘆,一股路遇強梁被洗劫一空的蕭然心情充斥胸腔。

    有了重禮,李素的態度明顯熱情許多,直到這個時候才拍了拍手,命丫鬟上茶,而且吩咐要上好茶,今年自己親手炒制的茶葉,王子殿下必須來一杯嘗嘗……

    前倨後恭的態度令石訥言很無語,定定看了他半晌,苦笑著嘆氣。

    “好吧,說正事,剛才我說的拋花球……其實是嚇唬你的。”

    石訥言甕聲甕氣道︰“知道,否則我怎會重禮奉上……”

    看在送了禮的份上,李素決定原諒他不太熱情的態度。

    “不過六國比試是真的,文比,武比都有,而且另外那四國使節也不是鬧著玩的,他們也是真心代本國君主求親,尚大唐公主對他們本國的意義,你應該懂。”

    石訥言悶悶不樂地道︰“懂。”

    “這次比試,是一勞永逸解決目前大唐與諸國紛爭最好的辦法,因為你的緣故,我大唐皇帝陛下已經對吐蕃背信棄義一次了,所以這次比試皇帝陛下一定不會再徇私,更不可能出爾反爾,你們真臘國如果這次沒能贏過吐蕃,那麼,你就真的永遠失去文成公主,此生不可能翻盤了,除非你們真臘有本事出兵把吐蕃國滅掉。”

    石訥言苦笑搖頭,一個國家發動戰爭或許有很多理由,但絕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

    李素嚴肅地看著他,道︰“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石訥言猛然抬頭,盯著他道︰“有。”

    “你說。”

    石訥言的表情突然充滿了期待,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道︰“……能透露一下比試的題目嗎?”

    “不能。”李素硬邦邦地回答。

    看出來了,這家伙自小便被送來長安讀書,讀了十幾年書還是個學渣,平日遲到曠課,考試時夾帶小抄,左瞟右瞄,等著別人敲桌子的節奏做選擇題的那種,很……親切?

    听到李素硬邦邦的回答,石訥言頓時又蔫了,垂頭喪氣地垮下肩膀,愁眉苦臉地嘆氣。

    李素笑了,這種莫名當了教導主任的爽感是腫麼回事?

    “王子殿下,最近長安城風雲涌動,皆因與吐蕃和親一事而起,這事你知道吧?”李素緩緩地道。

    石訥言點頭。

    李素笑道︰“說句實話,真臘是小國,與大唐相隔十萬八千里,往年你們派使臣過來朝賀一下,陛下再派使臣過去回禮一下,大家的關系其實說不上特別好,可是這次陛下為了你和文成公主的私情而甘願被吐蕃指責背信棄義,生生將和親旨意撤了回來,大唐朝堂和民間以及各大門閥一片嘩然,陛下為你們真臘仁至義盡,你可知緣故?”

    石訥言抬起頭,表情疑惑道︰“這也正是我想請教李縣侯的,這些日子跟做夢似的,天可汗陛下無緣無故撤回和親聖旨,李縣侯說六國爭公主,吐蕃使團突然服了軟……這一樁樁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匪夷所思,我到今日都不明白,這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素笑道︰“世上發生的任何事情,從來沒有‘無緣無故’之說,每件事必然有前因才有後果的,所謂‘因果’,可不僅僅是佛家的說法,凡俗塵世也一樣,王子殿下可還記得當初我向你討要過貴國的稻谷和稻穗?”

    石訥言呆呆地點頭,接著一驚,恍然大悟︰“難道因為我國的……稻種?”

    李素笑道︰“不錯,說句難听的話,相比大唐來說,真臘是小國,而吐蕃卻是與大唐不相上下的強國,陛下為了你們一個小國而得罪吐蕃,可見終歸是有原因的,你自己也親眼看到了陛下對和親一事的處置,從下旨賜婚到撤回旨意,再到六國公平比試,爭奪公主,還有昨日的東郊校場演武,對吐蕃人施壓,逼他們與五國站到同一個位置公平競爭等等,整件事正在慢慢的扭轉,漸漸朝對你們真臘有利的方向傾斜,可以明白的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陛下已經是在公然的偏袒你們了,若非我大唐皇帝陛下對你們真臘有所求,怎麼可能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石訥言恍然道︰“所以,天可汗陛下是為了我們真臘的稻種?”

    “沒錯,不可否認,真臘稻的產量和顆粒確實比大唐的稻谷強上許多,陛下欲將此稻引進中原和江南,推行于天下,所以需要你們每年都源源不斷提供稻種,並且派遣貴國經驗豐富的老農若干來長安,不僅如此,但凡貴國的農作物,稻谷也好,麥子也好,瓜果綠菜也好,只要大唐沒有的,我們都要,多多益善。”

    石訥言仍處于震驚狀態,盯著李素的臉發呆,許久不曾回神。

    李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子殿下,魂兮歸來!”

    石訥言一顫,瞳孔終于恢復了焦距。

    李素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道︰“殿下,剛才我說的這些,對你們真臘而言應該不會太為難吧?”

    石訥言眨了眨眼,溫文純樸的表情忽然間變得有些狡黠。

    “稻種……可是我真臘國的民生之本,斷不可輕與外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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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6-12-5 00:01
第七百三十六章 虛情意妄

    人的性格永遠不可能隻有憨厚老實的一麵,一旦談到利益的時候,大部分都會換上另一副麵孔,不管真精明還是假精明,終會露出精明算計的模樣,仿佛心裏住著另一個魔鬼,“利益”這個東西能夠將它召喚出來,禍害別人,或是禍害自己。

    對於石訥言突然變化的表情,李素也頗為理解。

    現在大家談的不是私利,而是國與國之間的利益,涉及到國家的高度,自然不能以私人的恩惠來換取,根本是兩回事,所以哪怕李素對他有恩,提到國事時,石訥言也難免露出精明算計的模樣,說白了很簡單,此時此刻的石訥言已不再是那個為情所困卻無可奈何的窩囊男人,而是一國王子。

    李素不由有些佩服,從一個身份猛然換到另一個身份,兩者的轉換不但迅速,而且入戲飛快,顯然是專業級別的演技。不論他曾經在長安城混得多麼窩囊,窈窕淑女求而不得,隻能躲在一旁暗自神傷,但王子就是王子,話題上升到國家層麵,自然而然便拿出了王子該有的鄭重和謹慎,這個時候的他,跟那個為情所困的他判若二人,毫無相幹。

    看著石訥言突然變得狡黠的模樣,李素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之後隨即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想抽他的衝動。

    佩服歸佩服,想抽他還是想抽他,李素的兩種心情同樣轉換得非常自然,毫無生硬造作。

    “什麼意思?找你們要點稻種都不行?”李素眼睛眯了起來。

    石訥言幹咳兩聲,道:“天賜之物,不可輕與,大唐若欲求稻種,怕是……啊,有點為難呢……”

    李素眼睛越眯越細,目光有些發寒了:“別說廢話,直接說要求,真臘要大唐的什麼東西才肯換稻種。”

    石訥言有點尷尬,臉色也發紅了,期期艾艾半晌才道:“李縣侯恕罪,此事本不該由我來提,可是真臘國產貧瘠,除了稻種別無他物,上天豐賜之物,若子孫不能善待,必遭天譴,後世萬代不得福也。”

    李素麵無表情地道:“這句話,還是廢話。”

    李素頓了頓,見石訥言的表情愈發局促尷尬,冷冷道:“王子殿下,我們大唐有句話,這句話不太客氣,但很能表達我現在的意思,這句話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或許在你的心裏,私事和國事是分開論的,你承了我的恩惠並不代表可以在國事上讓步,但對我來說,你的私事和國事是連在一起的,你我當初素昧平生,談不上交情,我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無緣無故幫一個陌生人成全他的私情,你覺得我是吃錯藥了還是以為我天生古道熱腸?”

    石訥言見李素發怒了,神情愈發惶恐,急忙起身賠罪。

    李素語氣漸漸加重:“道理我要和你說清楚,我幫你是因為有利可取,這個‘利’不是私利,而是與大唐百姓和國運休戚相關的國利!沒有這個前提,我發了瘋才會為你冒如此大的風險,還被陛下關進大理寺十多天,差點被流放千裏,直到現在我的官爵仍未被恢複,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為的可不僅僅是聽你一句道謝和感恩,我付出了,你也要付出,否則……”

    李素忽然一咧嘴,朝石訥言露出滿嘴白牙,白森森的分外可怖:“……否則,你不給我,我們大唐自己去取!至於文成公主,你更是想都別想了,我能幫你成全,也能反掌之間把這樁姻緣攪黃了,要不要試試?更別提我大唐皇帝陛下為了你,已背負背信棄義之惡名,得罪了吐蕃這個強國,兩國如今在邊境各自陳兵十萬,大戰一觸即發,這一切事端的根源,皆是因為你,若陛下得知你們真臘不知感恩,反而過河拆橋,區區真臘,自問承受得起天可汗陛下的雷霆之怒麼?”

    李素含怒而發的一番話,石訥言聽得誠惶誠恐,冷汗順著額際一顆顆滑落。

    “李縣侯,縣侯息怒,石某錯了,向李縣侯賠罪,剛才石某隻是,隻是……”石訥言抬袖擦了一把汗,苦笑道:“剛才隻是脫口而出,失言了,從小父王便教導我,凡事將真臘國擺在第一位,所以聽李縣侯說到稻種的事,便不自覺的……唉!”

    聽到石訥言認錯,李素臉色終於緩和了少許,冷眼朝他一瞥,道:“各為其國,爭利亦無可厚非,隻是不可過分,王子殿下在長安城讀了十多年的聖賢書,當知‘投之桃李,報之瓊瑤’的道理,你和文成公主之事,我大唐皇帝陛下和我已經為你做到如今這個地步了,若還貪心不足,未免太過分。”

    石訥言唯唯稱是,沉默片刻,期期艾艾地道:“李縣侯,石某有一個小小的不情之請,還請李縣侯代我向天可汗陛下轉稟,這個請求原本在明年真臘遣使向陛下朝賀時也該提的,如今出了這樁事,倒也是個時機,李縣侯請相信,此事與大唐需要的真臘稻種無關,縱然沒有此事,明年我們真臘使節也會在陛下麵前請求的。”

    李素不冷不淡地道:“你且說吧,陛下答不答應我可不能保證。”

    石訥言沉吟片刻,道:“真臘欲奉大唐為宗主國,從今往後,唯大唐馬首是瞻,每年遣使朝賀稱臣,歲季不誤。同時,也想請大唐天可汗陛下與真臘共許盟約,兩國互不侵犯,從此大唐皇室所承認的真臘國主隻有闍耶跋摩氏一脈,真臘國中有謀篡者,大唐視之為逆賊,必舉兵討之,助我闍耶跋摩氏複國。李縣侯,不知這個請求,天可汗陛下可否答應?”

    李素臉色沉靜,闔目沉吟半晌,緩緩地道:“請求不算過分,我可向陛下稟奏,由陛下決定。此為兩國互利之事,想來陛下應該不會拒絕的。”

    石訥言大喜,急忙起身行禮:“多謝李縣侯大恩。”

    李素瞥了他一眼,道:“那麼,真臘稻種之事……”

    石訥言毫不猶豫道:“沒問題,我可代父王全數應下,真臘國每年向大唐運送上好稻種千石,並且馬上在國中遴選經驗豐富的種田老農百人即刻入大唐長安,但有所知,知無不言,另外,真臘所產的所有農作物和瓜果等,皆有良種快馬送進長安。”

    李素臉上閃過一抹喜色,隨即很快平靜如水,非常矯情地哼了一聲:“付出如此大的代價,還被你討價還價半天,我怎麼覺得這筆買賣虧了呢?王子殿下何以教我?”

    石訥言愣了一下,接著苦笑道:“我聽出李縣侯的言外之意了,可是……我在長安的所有家當都送你了,如今我已窮得家徒四壁,實在無力滿足李縣侯所欲了……”

    李素眼睛眨巴眨巴,又純又萌地看著他:“可以寫欠條啊,欠我五萬貫好不好?明年讓你家使臣帶來長安……”

    李素當初與東陽戲言,說定要將那位真臘王子敲詐得傾家蕩產,以後他與文成公主成親後,端著破碗上街要飯才能養家糊口。

    當初的戲言,如今竟一語成讖。

    石訥言果真窮了,雖說不至於真的到“家徒四壁”的地步,但至少如今興之所致想去長安城酒肆裏喝頓酒,恐怕還真得先掂量一下身上的錢袋夠不夠分量了。

    李素相信,再敲詐他一兩次,這位王子殿下便真有可能跪在大唐戶部官衙門外哭求救濟了。

    爽很,大熱天喝了碗冰鎮酸梅湯一般從頭涼爽到心裏。

    鋪墊都做好了,剩下的便是最後一步,六國使節公平比試,爭奪公主,讓他們比試什麼呢?

    當初在大理寺蹲牢時,李素便連夜寫了份奏疏遞進太極宮,裏麵說了一下解決這樁麻煩的大致思路,說是“大致”,其實並沒有那麼具體,就比如六國比試,爭奪公主,這個法子有點俗套,但不可否認,這是一勞永逸解決麻煩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勝者抱得美人歸,敗者技不如人,無話可說,當著長安城諸多異國使節的麵,大唐的做法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不至於惹人詬病。

    那麼,問題來了,出個怎樣的題目才能不動聲色地難住吐蕃的祿東讚,讓真臘國那隻猢猻王子順理成章抱得美人歸呢?

    李素犯難了,獨自坐在屋裏發愁。

    屋子裏很安靜,李素半躺在炭火旁,爐子暖暖的,裏麵的炭燒得通紅,火上還掛著一個銅壺,壺裏的水咕嚕冒著熱氣。

    眼睛盯著通紅的炭火,李素的思緒不知不覺竟走了神,現在他腦子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明年開春後該派幾個人出去找找煤礦了,不跑遠了,高祖龍興之地晉陽附近便有,藏量還不少,到時候趕三四輛牛車滿載而歸,冬天一家子足夠用了,如果還有剩餘,索性開個燒瓷器的私窯,煤炭的熱量遠比炭火高,燒出的瓷器胚胎又白又密,比官窯貢窯都強,瓷器先供自家人用,多餘的不妨讓老丈人賣出去,銷路好的話索性專門開個瓷器作坊,家裏從此又多了一條財路,豈不美哉?

    話說,家裏最近收項頗豐,庫房都快滿了,要不要再擴建一間庫房?這真是個甜蜜的煩惱啊……

    李素的思緒越飄越遠,一時間竟將解決六國爭公主的麻煩事拋到九霄雲外了。

    一雙纖細的手輕輕按上李素的太陽穴,動作很輕柔,伴隨著一縷略顯濃烈的香水味道。

    李素習慣性地閉上眼,剛準備享受許明珠的推拿,接著忽然覺得不對勁,身體一僵,飛快地轉過頭。

    身後按揉他太陽穴的並不是許明珠,而是武氏,李素轉頭的動作太突然,武氏也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

    李素目光一緩,淡淡笑道:“原來是武姑娘,我還以為是明珠呢。”

    武氏垂頭道:“夫人一大早便去道觀了,東陽公主殿下昨日遣人傳話,說是陛下新賜了幾壺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冰鎮之後尤具風味,公主殿下請夫人過去品鑒。”

    李素呆了一下,道:“明珠何時與東陽……如此親密了?”

    武氏輕笑道:“自從上次公主殿下親赴侯府,侍奉老爺服藥之後,夫人便與殿下來往密切了,夫人心憐殿下孤零零一人在道觀,沒個說體己話的知心人,故常去道觀與殿下作伴……”

    李素臉頰扯了扯,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成了閨蜜,對李素來說還真不知是幸或不幸,以後若想在她們任何一個人麵前撒謊說瞎話,恐怕都得先打個草稿才不至於穿幫了。

    抬頭看了一眼武氏,李素道:“你何時進來了?”

    武氏低聲道:“奴婢適才經過門外,見侯爺獨自一人,愁眉不展,便進來為侯爺舒緩一下心情。”

    李素點點頭:“你是我府上的客卿,雖然掛著丫鬟的名分,但你知道,府裏沒有任何人真拿你當丫鬟,以後推拿按摩之類的事情不必親手做。”

    武氏笑道:“侯爺是奴婢的恩人,為恩人消解舒緩一下心情也不要緊的,奴婢又不是什麼金貴身份,為何做不得了?”

    李素微微一愣,感覺不對勁,抬眼一掃,卻見武氏眼角帶著幾許嫵媚之意,臉蛋微紅,眼眸如水,李素心中一緊,腦海裏警鈴大作。

    不好!這女人要作妖!……老爹的降魔法器呢?

    很著急,這女人趁著許明珠不在家便開始興風作浪了,看她此刻春意盎然的模樣,如果自己再不反抗,很有可能貞節不保!

    “停!武姑娘,保持你的理性,克製你的獸性!”李素揚手,來了一聲醍醐灌頂般的佛家獅子吼。

    武氏一怔,臉上的春意潮水般退去,看著李素發呆,眼神有些受傷。

    李素舒了一口氣,歎道:“武姑娘,你我其實是同一類人,你能猜出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以你的心計,我家夫人再加上東陽,兩個人合在一起都鬥不過你,隻不過,以你如今的能力,你也鬥不過我,我能很清醒的知道你走的每一步的動機和目的,而你,並不一定知道我的動機和目的,包括此刻,你對我這般舉動,不妨問問自己的本心,其中有幾分是真情流露,幾分是因利所趨?”

    武氏呆怔不語,臉色卻漸漸蒼白。

    李素攤開手,笑了笑,道:“你看,世上一切事物,如果隔著一層窗紙,看起來都非常朦朧美好,如詩如畫,才子佳人,神仙美眷,羨煞旁人,然而一旦撕開這層窗戶紙,原本朦朧美好的東西全變了,既醜惡又尷尬,武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知道自己年歲漸長,再不有所作為便蹉跎了,到了昨日黃花的年紀,此生不但權勢無望,甚至連許個好夫家都成了奢望,所以你對我動了心思,大唐縣侯,深得聖眷,年輕有為,前程無量,你若被我納入後院,成為我的妻妾之一,你也有足夠的信心借由我的權勢和人脈,給自己的將來打下堅實的基礎……武姑娘,我沒說錯吧?”

    武氏緩緩垂下頭去,臉色依舊蒼白,眼中不時閃過一絲驚惶,顯然被李素一語道中了心思。

    李素歎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將你納入我的後院,從此你以妾室的身份追隨我,然而,常年生活在一個一眼能看穿你的人身邊,你的任何小計謀小算計都被暴露在對方的目光裏,讓你無所遁形,無所隱藏,終其一生亦無法走出這片陰影,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別人的掌握中,而你,卻並不能掌握任何東西。武姑娘,你不妨再問問自己,這樣的生活……果真是你想要的麼?你一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快活麼?無悔麼?”

    這番話說得很深了,其實對武氏的小心思,李素早有察覺,這些話他一直想找個時機,委婉地跟她挑明,隻是沒想到今日發生得如此突然,李素當下也顧不得許多,連如何溫和委婉措辭都顧不上了,所以話說得透徹,但太直白,也很不好聽,至少武氏此刻的臉色很難看。

    李素沒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自己明白。

    屋子裏很安靜,空氣裏流動著的氣息裏,隻有一絲淡淡的無可奈何,李素卻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真情。

    不知沉寂了多久,武氏忽然開口了,聲音淒婉。

    “侯爺,過了這個冬天,奴婢便已二十歲了……一個被皇宮所棄,終日寄人籬下的二十歲女人,這輩子還有出路嗎?”

    抬眼看著李素,武氏已是淚流滿麵:“當初我被選入太極宮,被陛下冊封才人,陛下對我甚為看重,將我留在身邊侍候,那時的我,多麼的意氣風發,甚至以為皇後之位都離我不遠了,可是,一朝詔令從天降,我莫名其妙被打入了掖庭冷宮,差點被宮中勢利小人害死,直到今日我都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陛下為何要將我貶入冷宮,而我的一生,也從短暫的巔峰瞬間跌入了穀底,至今無法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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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165456 發表於 2016-12-6 01:12
第七百三十七章豁然開朗

李素從未對武氏產生過任何一絲男女之情,如果說得惡毒一點的話,李素可以對天誓,哪怕全世界女人死光了,他也不會對武氏動心。

    不說身份地位,不說曾經武氏侍候過李世民等等原因,只單純說一男一女兩個人,她完全不是自己的菜。

    李素喜歡的女人先要善良單純,沒有什麼心機,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宅斗宮鬥什麼的心思最好不要有,其次,沒有權欲野心,甘心平淡過日子,並不反對女人有野心,也不覺得女強人多麼的大逆不道,李素能與這種人和平相處,甚至只要喜歡了,並不介意娶一個女強人,可是他無法容忍女強人把家里當成事業的戰場,雞飛狗跳的日子絕對是李素非常忌諱的。

    武氏的本質其實就是這種人,一個能把任何地點都當成戰場的人。

    李素可以想像如果自己喜歡武氏,把她收入房中,作為一個剛入門的妾室,武氏開始必然是規矩的,知書達理的,然而這只是她暫時的蟄伏,無論國還是家,地位決定話語權,一個妾室的話語權絕對沒有正室夫人那麼權威,所以許明珠的正室位置必然被她覬覦,日子久了,為了爭奪這個位置,她能幹出什麼事?

    李素都無法預測她的底線,可以肯定,過程必定不怎麼善良,而且肯定有善良的人會受傷害,比如許明珠,比如老爹。

    當初第一眼見到武氏,李素便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如果說當時還有幾分對她外貌姿色的欣賞,內心深處小小地動了幾分心思,接下來長久相處以後,李素的那幾分旖旎心思早已斷絕得乾乾淨淨了。

    這女人惹不得,惹不起。惹上她可不止是桃花劫那麼簡單,簡直是桃花雷劫了。

    武氏是個很主觀的人,哪怕身份低微,仍以自我為中心,她可以屈從於時勢,但從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

    李素沒興趣糾正她的性格,所以看她垂頭哭泣的時候,李素的表情很平靜,儘管她哭起來梨花帶雨,頗具另一番嫵媚風情,可李素的目光卻很清冷。

    “武姑娘,世間的成敗不是以對錯二字來決定的,你沒做錯事,並不代表你能永遠成功。一個老實巴交積德行善的憨厚人,走在路上莫名其妙摔死了,他哪裡做錯了?而你,差不多也是如此吧,你沒錯,差的只是運氣而已。”李素淡淡地勸慰。

    話說得漂亮,但沒說到重點,武氏之所以淪落到這個境地,自然是有原因的,隨侍帝側的殊榮不知被多少人眼紅嫉妒,長孫皇后逝後,李世民的那四位妃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比她們更年輕更漂亮還每天貼身侍候李世民,武氏的存在對她們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威脅,不把她除掉簡直沒天理了。

    更何況武氏年紀尚小,一朝得志卻不懂得收斂,言行高調,性格又要強,比如那個有名的獅子驄的故事,李世民問左右如何馴之,武氏當時的回答或許確實很漂亮,可也給自己埋下了禍根,一個對待馬兒的手段如此狠辣的女人,李世民心裡會有好感才叫有鬼了,心氣不爽自然便一腳把她踹進了掖庭,連理由都不需要找。

    李素站在局外看的清楚,但他沒打算說太明白,這女人已然像個妖孽了,如果還讓她活得更明白一些,自己以後如何治得住她?

    武氏仍在啜泣,哭泣的樣子柔弱可憐,不論內心如何,至少看外表,仍令所有男人動心,閱盡世情的人自然不會被誘惑,涉世未深的少男卻不一定了,比如李治那樣的。

    “侯爺請恕奴婢剛才失禮,奴婢鬼迷心竅,不知怎的,突然對侯爺有些,有些……”

    武氏泣聲漸小,臉蛋卻慢慢紅了,不知是為了剛才的舉動羞恥尷尬,或是刻意表演以挽回形象。

    李素放心了,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看,話說透了,你我各自便明白了,我們可以謀事,卻不可共處,我是居家過日子的人,非常抗拒踏入權力的圈子裡去,這些年我有無數入省入台掌握權力的機會,我都放棄了,而你,性子恰恰與我相反,我費盡心機拒絕的東西,恰恰是你渴望得到的,你若真的以妾室的身份嫁入李家,不出一年我恐怕會親自下令把你扔井裡去……”

    武氏俏臉佈滿淚痕,卻不由噗嗤一笑,隨即深吸了口氣,神色突然間變得精明老練,透出幾許內斂的鋒芒。

    李素笑看著她:“看來,你想通了?”

    武氏點頭,朝李素盈盈一禮:“多謝侯爺點撥,奴婢想通了。”

    抬起頭時,武氏的臉色已一片湛然睿智。

    李素高興極了:“甚善,禍害別人去吧。”

    武氏:“…………”

    …………

    …………

    “既然想通了,就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幫我參詳一件事。”

    武氏角色轉換非常快,從春意盎然到冷靜精幹,過程幾乎只有一瞬間。

    “侯爺遇到難事了?不妨說說,奴婢願為侯爺分憂一二。”

    李素嗯了一聲,然後把遇到的麻煩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武氏聽完後眼中閃過一抹異彩,讚道:“前些日子奴婢一直想不通,侯爺為何突然決定出手幫江夏王,並且不惜破壞和親,費盡心思成全文成公主和真臘王子的私情,在奴婢看來,此舉有百害而無一利,無論事成事敗,對侯爺都沒有任何好處,侯爺反而要平白擔上許多風險,甚至差點被陛下流放千里,沒想到侯爺此舉背後隱藏如此深意,卻是好一副菩薩心腸……”

    李素被誇得心花怒放,差點有種索性收她入房的衝動了,這馬屁拍的,無論角度和力度都恰到好處,而且辭藻華麗,語氣真誠,令人心曠神怡,如此知情知趣體己解語的女子,不收入房實在可惜……

    如果她不姓武該多好……

    “繼續誇,可以更用力一點,我受得住。”李素眉開眼笑地道。

    武氏顯然不太適應李侯爺如此不知羞恥的嘴臉,愣了一下後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李素失望地嘆了口氣,這女人看來沒詞了。

    “說什麼菩薩心腸倒有些過了,我沒那麼偉大,充其量只是適逢其會罷了,既然碰到了比大唐更優良,產量更高的稻種,就算為了自己積德,也斷無放過的道理,當然,百姓們以後能多吃一口飽飯,自然也是無上功德,何樂而不為?現在大的麻煩解決了,還剩下幾個小麻煩,最要命的是,出個怎樣的題目讓六國比試,不露痕跡地把文成公主尚予真臘王子的同時,也要保證吐蕃使團有台階可下,不至於太傷面子而惱羞成怒。”

    武氏杏眼眨了眨,思索片刻後,道:“侯爺有沒有想過,吐蕃使團此時此刻正在想什麼?”

    李素猶豫了一下,遲疑地道:“可能……在罵我全家吧?說不定祿東贊嘴裡正飆著無數的髒話……”

    咬了咬牙,李素怒道:“想想就氣,斷無讓這只猢猻輕鬆離開長安的道理,他離開前我非要狠狠坑他一回!”

    武氏噗嗤又笑:“除了罵人,那位吐蕃大相想必大多數時候還是會做點正事的,比如冷靜地權衡利弊得失。”

    “說清楚,啥意思?”

    武氏悠悠道:“侯爺此次逼迫吐蕃使團從邊境撤兵,並默認陛下收回賜婚和親的聖旨,答應與五國使節公平比試,爭奪公主,說到底,他們之所以被迫答應,全因侯爺借勢之功,無論校場演武,還是聖旨調撥府兵赴邊境,侯爺皆以大唐之雄勢壓人,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吐蕃人不怕也得怕了,動這場戰爭對大唐並無好處,對吐蕃更沒有好處,尤其是,吐蕃曾經還被大唐打敗過,侯爺所創的火器,吐蕃人至今無法破解,就算兩國打起來,吐蕃人落敗的可能仍舊非常大,這種情況下,祿東贊不得不服軟……”

    “侯爺,奴婢以為,祿東贊服軟的底線應該比侯爺預想的更低一些,既然已服了軟,就沒有亦反亦復的道理,祿東贊應該明白,此事斷無挽回的可能,所以,侯爺現在無須為出什麼比試的題目而憂心,到了比試的那天,祿東贊自然會懂的,真臘王子會順理成章地成為贏家,吐蕃使團也給了自己體面的台階下去,贏家輸家都不傷面子,如果祿東贊仍裝作不懂,奴婢相信侯爺有的是辦法讓他懂……”

    李素頓時茅塞頓開。

    有時候思維走進了死胡同,就喜歡跟自己較勁,而且死活走不出來,外人一語道破,整個世界便豁然開朗了。李素之前思考的是出個怎樣刁鑽的題目,或者事先把答案透露給石訥言,卻沒有想過祿東贊服軟的底線在哪裡,其實從李素逼著祿東贊從邊境撤軍那一刻開始,祿東贊便應該明白自己徹底輸了,所謂公平參與爭奪公主,其實只是給了自己一個台階走下去,不至於那麼難看而已。

    李素攪黃了大唐與吐蕃的和親,代價是蹲了十幾天大牢,同時被罷官除爵,而祿東贊如果想攪黃石訥言和文成公主的親事,等待他的可不止是罷官除爵那麼簡單,李世民對真臘稻種志在必得,甚至不惜動對吐蕃的戰爭,一旦動了戰爭,等待祿東讚的可是斷頭的死罪,祿東贊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賭這口惡氣麼?

    武氏一番話的提醒,令李素徒然從死胡同里走了出來,頓覺神清氣爽,此樂何極。

    “聽君一席話,自掛東南枝啊……”李素讚道。

    武氏驚愕:“…………”

    “……勝讀十年書啊。”

    長安城,祿東贊暫居民宅內。

    燈火昏暗,燭影搖曳,夜色伴隨著寂寞,隨著街外傳來的梆更聲起落。

    祿東贊坐在燭影中,半邊臉頰沉沒在燈火的陰影裡,昏暗的光影只映照出一半的面孔,顯得格外陰森。

    吐蕃使團副使拉扎盤腿坐在祿東讚的對面,靜謐的斗室內,二人久坐無言。

    直到屋外的梆子敲了三下,已然三更時分了,祿東贊疲倦地揉了揉額頭,嘆道:“準備行裝,待到唐國金殿比試之後,我們便啟程回吐蕃。”

    拉扎面色忿忿,不甘地道:“大相,難道咱們就這樣空著手回去了?贊普不會輕饒了我們的!”

    祿東贊冷冷道:“事已不可為,勉強為之只能越做越錯,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果斷抽身而退才是明智的選擇。”

    拉扎漸漸壓不住火,怒道:“吐蕃雄兵十萬,便與唐國一戰又如何?”

    祿東贊卻無比冷靜:“勝負呢?你覺得吐蕃能打贏?前幾年的松州之戰是什麼結果,你忘了麼?前日唐軍東郊演武,那個震天雷的威力甚至更勝當年,顯然唐國在不停的改良創新,有此利器,吐蕃勝率幾何?”

    拉扎語滯,隨即狠狠一拍大腿,怒道:“難道真就這麼罷手了?贊普可是在邏些城眼盼著迎娶文成公主,咱們空著手回去,大相有沒有想過如何承受讚普大人的雷霆之怒?”

    祿東贊冷聲道:“女人與國運孰輕孰重,贊普不會不懂的,唐國自立國後鋒芒漸盛,又有震天雷這等利器,這些日子咱們在長安城裡親眼看到唐國都城的君臣和百姓是怎樣的賢明和朴實,李唐皇室甚得朝堂民間人心,吐蕃欲圖唐國,目前絕不可為,回吐蕃後我會向贊普進諫,吐蕃往後十年的戰略該調整一下了,吐谷渾作為兩國之間的緩衝,原本吐蕃欲取之,現在看來,取之必有大禍。”

    拉扎不甘地重重嘆氣,卻一臉的無可奈何。

    情勢逼人,不得不從,這種屈辱的感覺很多年沒有遇到過了。

    “可恨唐國皇帝出爾反爾,卑鄙無恥!”拉扎咬牙怒道。

    祿東贊黯然嘆道:“卑鄙無恥的不是唐國皇帝,而是李素!這豎子,為何老天不收了他……”

    “輸便輸了,吐蕃應有大國氣度,贏得起自然也輸得起,下一次咱們再贏回來便是,兩國毗鄰,大家糾纏交鋒的機會多著呢……”祿東贊灑脫地一笑,隨即臉色變得有些神秘,悠悠地道:“更何況,這次李素想成全真臘國小兒與文成公主的奸情,恐怕也不會那麼輕鬆,也該叫他知道,吐蕃人不但驍勇善戰,腦子也不笨不傻,過幾日金殿比試,且看老夫便拔個頭彩!”

    拉扎頓時大喜:“若被大相拔了頭彩,文成公主豈不是仍回嫁給咱們贊普?”

    祿東贊看了他一眼,搖頭苦笑:“輸,便是輸了,所謂六國比試,只不過是李素讓咱們吐蕃下台階時不傷面子罷了,若執意迎娶文成公主,後果咱們吐蕃承擔不起,但是……老夫若拔了頭彩,再扔還給唐國君臣,也算是抽了他們一記耳光,想想他們的表情,應該非常精彩,呵呵,老夫迫不及待了……” 本帖最後由 q1165456 於 2016-12-6 01:14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7 17:44
貞觀大閑人 第七百三十八章 背水臨淵

服軟服輸,并不代表一退千里,吐蕃是世上與大唐分庭抗禮的強國,強國有強國的尊嚴,就算是輸,姿勢也要好看一點,最好給世人留下一抹倔強的背影,在夕陽下漸行漸遠……

這是祿東贊自己勾勒出來的畫面,很悲壯,很感人,至少他自己被感動了。

不能輕易讓大唐得逞,現在已不是娶不娶公主的事了,而是關乎吐蕃尊嚴的反抗。

所以,祿東贊的計劃很完美,作為吐蕃大相,自然是智商凡的人物,唐國君臣出的題目在他眼里不過是小孩子的幼稚玩鬧,不值一提。

拔下頭彩,再將勝利的果實扔還給真臘國王子,讓那位失敗的王子去娶文成公主,在天下各國使節眾目睽睽之下狠狠扇了唐國君臣一記耳光,這種羞辱能讓唐國至少十年內抬不起頭,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更不好意思再以“天可汗”自稱,連最基本的公平公正都做不到,他有什么資格稱“天可汗”?

懷著滿腔憤慨,祿東贊暗自做了決定。

英國公府。

李績府上最近很熱鬧。

熱鬧緣于李家的喜事,長安城說大不大,有權有勢的基本都集中在朱雀大街,對長安城這些成精的開國功臣們來說,同僚家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住,英國公李績喜認失散多年的外甥,這件事早已傳得人盡皆知,于是李績家便熱鬧起來了。

登門的全是當朝權貴,都是當年追隨李世民打江山的從龍之臣,官職爵位稍小一點的都沒資格往李家大門湊。

長孫無忌,孔穎達,褚遂良,還有一干平日里便來往密切的武將們,甚至連甚少與武將來往的朝堂著名攪屎棍魏征都來湊了熱鬧。

于是李績府上最近賓客絡繹不絕,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登門拜訪的人不止是道賀,更多的還是宣泄一下嫉妒情緒,畢竟李績這位失散多年的外甥是近年來的知名人物,人不在朝堂,朝堂里卻早有了他的傳說,二十多歲的年紀,與權貴家里的兒子們一般大,那些紈绔子弟們還在干著吆五喝六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酒打獵青樓爭風吃醋的勾當,可人家早憑自己的本事立功無數,被封官賜爵,盡管最近被罷免了官爵,可人人都清楚,這只不過是暫時的,陛下有惜才之心,遲早會把他的官爵恢復。

一個未來前程不可限量的年輕人,做事雖然經常惹禍,可做人卻四平八穩,混跡長安權貴圈多年,竟沒有一個敵人,每個人都對這個家伙疼愛有加,這樣一個人,莫名其妙成了李績的外甥,實在是亮瞎大家的狗眼……

所以李績府上最近賓客盈門,大家都存了幾分嫉妒的心思,好好的孩子,竟成了你李家的,多了這么一位爭氣的后生晚輩,可以肯定,英國公府在長安的根基愈牢固了,有了李素這個外甥,李家等于多了一個強有力的分支,這個分支與李績是一榮俱榮的關系,要命的是,李素雖然年輕,但當今陛下對他甚為看重,李素說的話,陛下無論如何都會認真聆聽的,無形之中,李績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分量也更重了,李家的權勢此時可以說到了如日中天的鼎盛地步。

客人們登門都不太客氣,長孫無忌孔穎達這些文臣多少還有點禮貌,程咬金這幫老殺才可就沒那么多講究了,最近幾日老將們天天來李績家報到,李績無奈只好每天開宴,流水席似的連吃了三天,府里壇子碗碟打碎了無數,這些老將們的酒品基本都是不堪入目,喝多了不但破口罵街,而且興之所至還撒一下酒瘋,李績家里正堂房頂上的瓦都被程咬金掀了一大片,可見李績最近這幾日過的什么日子了。

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很突兀,說下便下,清早起床便是一片白茫茫。

今年的年景還算不錯,瑞雪也來得早,溫度和厚度都適宜,可見明年的定有個好收成。

李績和李素在后院廂房里對坐,二人面前燒著紅泥小炭爐,爐上擱著一個銅盆,盆里的水已沸騰,盆中央正燙著一壺酒,旁邊的矮桌上幾樣色彩鮮艷的小菜,葷素搭配,分外誘人。

李績好奇地看著李素擺弄著銅盆里的酒,這種燙酒的法子對目前的大唐來說還是很新奇的。沒過多久,李績等得不耐煩了,三根手指伸出去,捏住了酒壺的壺蓋,剛碰到壺蓋便被燙得閃電般縮回了手,疼得齜牙咧嘴。

李素抬頭瞥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他是自己舅舅的份上,僅憑這個白癡的動作他能損得李績當場與世長辭。

“舅父大人,沸水里的酒壺,要用布巾包著,慢慢將它取出來,不能直接用手碰的,很燙……”李素好心地解釋。

李績咬牙:“…………”

好想抽這個混賬……

不滿地哼了哼,李績道:“好好的心思不用在造福萬民上,偏偏專研驕奢淫逸之物,真是可惜了。”

李素眼睛盯著酒,用布巾小心地將酒壺從銅盆沸水里取了出來,解開壺蓋,一股摻雜著姜片和糖水的酒香頓時充斥著屋子。

“舅父大人,如何讓日子過得輕松愜意,也是一門學問,讓人們的生活過得更方便,吃的東西口感更豐富,增強內心的幸福感,這也是造福于民。”

李績笑罵道:“歪理到了你嘴里都變成了至理,你爹是個老實憨厚人,你這油嘴滑舌的口才到底跟誰學的?”

說著李績使勁吸了吸鼻子,贊道:“好香!這酒有點意思,聞味道似乎不是你家釀酒作坊出來的東西?”

李素笑道:“酒還是自家的酒,只不過酒里面加了生姜和蔗糖,與酒同煮,功可補血養血,益氣安神,促進氣血流通,舅父大人一生戎馬征戰,這些年下來想必身上傷患不少,冬天喝點姜酒,對您的身子有好處。”

李績疑惑道:“生姜老夫知道,但這蔗糖……記得貞觀十四年,陛下遣使入天竺,為的就是獲取熬制蔗糖之法,為何那遣去天竺的使臣還沒回來,你竟已知道熬制蔗糖了?”

李素眨眨眼:“大唐還沒人會熬糖么?”

“沒有。”

“哦,那便是我胡搞瞎搞鬼使神差學會了吧,啊,好神奇啊……”

略顯做作的驚訝狀令李績沒好氣瞪了他一眼:“熬糖秘方給我,明日老夫獻予陛下。”

“這個……不行。”李素果斷拒絕,愛長輩,更愛錢財。

“舅父大人,吃不吃糖,可跟百姓的關系不大,百姓不吃糖餓不死,用不著我來造福萬民,秘方我得留著,家里正好開一個蔗糖作坊,又多了一筆進項。”

李績笑罵道:“果真是個死要錢的,一身的本事也一身的毛病,老夫當年若有你這般本事,區區錢財怎會放在眼里?”

李素嘆了口氣:“當家方知柴米貴啊,我若少賺一文錢,說不定哪天驕奢淫逸之時,桌上便少了一道下酒菜,于是我只能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了。”

李績兩眼一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好句子!你剛作的?”

李素又眨眼:“這句……也沒人作過?”

“沒有。”

“啊,好神奇啊……”

“閉嘴,再這副鬼樣子信不信老夫抽你?”

李素嘿嘿直笑,很高興,未來數十年后,如果有一位名叫陳子昂的家伙孤獨落寞地登上一個名叫“幽州臺”的地方,倚欄遠眺,憑今吊古,一抒心中抑郁悲憤之情的時候,剛開口念出一句,旁邊便會冒出無數游客,異口同聲指責他抄襲不要臉,然后滿腔悲憤之情頓時……更悲憤了。

不知道為什么,李素心中突然很愉悅,心情好極了。

李績見李素獨自傻樂,不由更氣,揚手便待抽過去,隨即又想到這位外甥新認不久,彼此還在努力適應“親人”這個新角色,于是李績只好放下手,只待過些日子大家都熟了以后再抽。

“昨日商議吐蕃和親之事,陛下說了,此事已全權交給了你,你小子倒會使喚人,為了演好一出戲,東郊校場連我們這些老家伙都被你請出來了,好在結果還不錯,吐蕃使團終于服了軟,然后你又搞了一出金殿比試爭奪公主,陛下說,出題的事也交給你了,小子,我可告訴你,此事若不能圓滿解決,你的罪過可不小……”

李績說著臉色沉了下來,冷冷道:“知道如今有多少朝臣參你嗎?陛下案頭上參你的奏疏都堆成山了,說你攛掇陛下背信棄義,還說你妄用國器,舉止荒唐,喪我國威,什么校場演武,什么金殿比試,全都是孩童嬉鬧,過分的是,陛下居然也同意你這么干。”

李素笑看著他:“舅父大人也覺得外甥我荒唐?”

李績瞪了他一眼,道:“你若非我外甥,早一巴掌抽死你了,不過后來牛進達勸我,說你看似言行荒唐,但你做的每一件事,事后都證明是有道理有深意的,事實上你從踏入朝堂到如今,確實沒辦差過任何事,老牛勸我耐心等等看,不看過程如何,只看結果。”

李績望向他,道:“老牛是你的授冠人,對你倒也了解,老夫聽完覺得頗有道理,便耐心等著,看你小子能不能把這件事干得漂亮利索。”

李素笑道:“定不負舅父大人和諸位長輩厚望。”

李績臉色仍舊陰沉,緩緩道:“李素,你不要掉以輕心,此事已經鬧得很嚴重了,陛下縱然寵信你,可終究堵不住悠悠眾口,若這件事你辦砸了,陛下礙于朝臣的參劾,只怕也不得不狠下心處置你,恢復官爵別指望了,流放千里甚至驅逐出長安終生不允歸也不稀奇,對此事,你要嚴正以待,稍有疏忽,朝臣們不會放過你的。”

李素神情也變得正經了,點頭鄭重地道:“舅父大人放心,外甥不會讓您失望的,我雖年輕,到底也經歷過不少風浪了,這一次,我仍能安穩度過。”

三日后,太極宮,千秋殿。

千秋殿位于太極宮兩儀正殿旁,肅章門內,算是兩儀殿的偏殿。

一大早各國使節便絡繹不絕地進了宮,他們都是奉詔而來,今日唐國有一件大事,這件大事看似只是跟男女之情有關,可是這件事的背后卻隱喻了許多更深遠的政治意義,說是決定了唐國對番外異國的對外民族政策也不為過。

李素很早便來了,天還未亮便被宦官從李績府里拎了出來,李世民宣見。

老老實實站在李世民面前,李素的表情仍如往常般不卑不亢。

李世民眉心緊鎖,顯然心事重重。當初聽到吐蕃服軟,主動提出和親作罷,并且愿意跟其余五國公平競爭文成公主,聽到這個消息時李世民確實高興輕松了一陣,可是沒過多久,李世民便覺得有些不安了。

吐蕃是強國,論兩國的實力,或許在國力上比不過大唐,但軍隊的戰力可是非常剽悍的,當年若非李素明了震天雷這等逆天神器,恐怕在松州之戰時大唐便會被吐蕃揍得灰頭土臉,如此強國,被李素嚇唬幾句便服軟,李世民實在不敢相信,心中一直擔著心事。

今日已到了最后一步,如果按照李素安排好的劇本展的話,吐蕃使團應該會非常識相地假裝力不能逮,然后痛快認輸,兩國就當什么事都沒生,使團離開長安后,大家繼續昧著良心聊和平,談人生理想,以松贊干布如今的年齡和情的嚴重程度,或許幾年后還會不屈不撓派使團來長安繼續求親,也或許,邊境多多少少還會生一些小小的摩擦,或是小規模的兩國戰爭,然后各自遣使,繼續高唱相親相愛世界和平你快樂就是我快樂不好意思我們用錯了過期的軍事地圖等等……

什么都好說,李世民也從來沒指望過能與吐蕃維持多久的和平,只是今日眼前的這一關,委實有點懸著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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