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846
V123210 發表於 2017-1-8 00:38
第七百四十九章謀劃奪嫡(上)

    李素眼裡的李治如今看起來順眼多了。

    人怎能沒有夢想呢?就算是條鹹魚,也要做最鹹的那一條吧。

    有了夢想,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不一樣,更可慰的是,李治的夢想比較實際,不像吐蕃猢猻王松贊乾布妄圖吞滅大唐一樣遙不可及,事實上李治的夢想並不遙遠,世上沒人比李素更清楚這個小屁孩究竟有多幸運。

    李素有些欣喜,那喜悅的目光就好像親眼看到一團爛泥努力地往牆上糊去一樣,很感人。

    延平門外,送親的隊伍還在往城外走,隊伍才只走到了一半,前隊的嫁妝隊伍綿延數里,不見盡頭,後隊的儀仗卻仍在城門內,可見文成公主出嫁的場面規模。

    等了片刻,文成公主的鑾駕終於從城門內緩緩行出,李素急忙拉著李治後退數步。

    作為王府庶出的女兒,今日想必也是她最風光的一天,不但嫁妝豐厚,而且全城的朝臣和百姓都出來相送,城門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見縫插針的小商販們甚至索性在城外空地上鋪上了毯子,擺上各種琳瑯滿目的貨物,從一個商販到十個商販,很快聚集起了一片小型的臨時集市。

    歡愉的氣氛裡,多少帶著幾分凝重,直到文成公主的鑾駕出了城門,城外的朝臣和百姓們頓時騷動起來,眾人的目光盯著那輛金碧輝煌的碩大馬車,氣氛徒然有些壓抑,每個人看著那輛馬車就好像在默默送別一個以身伺虎的可憐人。

    鑾駕經過李素身邊,不知為何,馬車的側廂簾子忽然掀開,露出一張相貌中上略見福態的俏臉,白白淨淨,神情堅毅且柔和,李素心中忍不住讚歎了一聲。

    這位……便是名垂青史的文成公主麼?

    馬車內,文成公主掀開簾子一角,往車外留戀地看了一眼,彷彿要將大唐長安的秀美山水和純樸百姓都牢記在心裡,隨即她便看到車外肅立的李素。

    文成公主一怔,李素卻忽然整了整衣冠,朝車內的她恭敬長揖一禮。

    文成公主頗覺意外,今日送別她的人很多,可是真正如此正式朝她行禮的人,卻僅隻眼前這一個,他……為何給自己行此一禮?

    一個馬車內,一個馬車外,一個行禮,一個受禮,然後兩個素不相識的平靜對視,直到馬車即將駛過身前,李素忽然朝她露出了微笑。

    馬車內的文成公主一驚,以她的身份和教養,當然幹不出回以微笑這麼不矜持的事,反而像受驚的小鹿般趕緊放下了簾子,鑾駕隨即遠去。

    直到馬車走遠,李素仍盯著馬車的背影久久不語。

    李治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子正兄,你為何跟她行禮?”

    李素嘆道:“顛沛異鄉,捨身伺虎,理當受此一禮。”

    李治愣了片刻,然後笑道:“'捨身伺虎'?沒那麼嚴重吧?和親本是歷朝歷代的慣例,從漢朝開始便有了,父皇欲令天下歸心,自然要付出一些東西的,身為子女,也該有捨身的覺悟才是。”

    李素忽然扭過頭盯著他,目光從未有過的嚴肅。

    李治被他的目光盯得渾身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訥訥道:“呃,子正兄,是不是治說錯了什麼?”

    李素仍盯著他,緩緩地道:“你剛才說欲爭太子之位,那麼,我便權且當你已是未來的大唐太子,既是太子,我給你上的第一課就是……永遠不要犧牲任何女人去換取國家的和平,和平……是男人們一刀一劍打出來的,不是靠送女人送出來的!”

    李治愕然片刻,忽然整了整衣冠,朝李素長長一揖,肅然道:“治願聆子正兄訓誡。”

    李素嘆道:“和親自漢朝便有之,你若熟讀史書,不妨仔細想想,和親果真那麼有用嗎?從漢朝到隋朝,每次和親之後,我中原能保得幾年安寧?那些異國番邦得到了我中原王朝送出去的公主之後,真的便對中原歸心臣服了嗎?就算他們真的因此而臣服,你再仔細想想,因為送出一個女人而得到的臣服,這樣的臣服你覺得安心嗎?會不會太廉價了?如果王朝危殆之時,你敢相信這些臣服的番邦不會趁火打劫嗎?如果不能信,那麼,送這個女人出去有什麼意義?”

    盯著李治若有所思的臉,李素語氣漸漸加重:“一個文治武功鼎盛的王朝,邊境的安寧不思男兒奮勇廝殺,卻靠送一個女人出去換來和平安寧,如此王朝,盛世能有幾年?舉國男兒無一絲血性,送女人來換和平仍不覺得羞恥,甚至覺得理所當然,這樣的王朝還有救嗎?大唐兵鋒威服四海,就算需要天下歸心,也沒有必要拿女人來作文章,歸心的法子很多,送女人是最失敗的一種。”

    李素難得的一番重話,令李治頗為吃驚,隨即垂下頭,臉色漸漸漲紅,露出羞慚之色。

    李素嘆了口氣,道:“曾經有一個王朝,那是個生機蓬勃的王朝,那個王朝或許有很多毛病,君不君,臣不臣,百姓日子過得很苦,邊境也有非常強大的敵人日夜覬覦中原廣袤肥沃的國土,可是當時的皇帝仍做出一個非常偉大的決定,他將國都定在離敵人邊境很近的城池裡,舉國上下從皇帝到臣子,他們都不覺得國都設在如此危險的地方有什麼不對,這個王朝興盛了近三百年,國都一直未曾變過,當最後大勢已去,敵人已快攻進國都了,王朝的最後一位皇帝仍執拗地不肯遷都,情願在皇宮後面的煤山上上吊自盡,到死也沒有後退逃跑一步……”

    “那是個令人扼腕嘆息的王朝,也是令人痛心疾的王朝,它的弊病太多了,可它死撐著一口氣,跌跌撞撞維持了近三百年的國祚,至死方休。儘管那麼多毛病,可他們還是喊出了一句令後世血氣沸騰的強音,'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後世數百年,罵它的人太多,為它痛心的人也太多,可那句振聾聵的強音,卻永遠銘刻在青史上,流傳萬世……”

    帶著一絲絲傷感的語氣,李素緩緩道出了一段沉痛的歷史,言畢,李素闔上眼,輕輕一聲嘆息。

    李治的臉漲得更紅了,雙手攏在袖中,緊緊攥成拳,顯然此刻內心很不平靜,嘴裡喃喃念叨著那句話。

    “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是一個何等剛烈的王朝!治當面北三拜!”

    說完李治果真面朝向北方,雙膝一曲,跪拜於地,恭恭敬敬地三拜。

    李素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李治的舉動有點痴傻,卻透出真摯的赤子之心,自己的選擇果然是正確的,李世民那麼多皇子,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好鳥,唯獨這位李治,算是難得的至情性善之人,很期待啊,把這位皇子一手扶上皇位,大唐會有怎樣的變化?

    “殿下,你欲爭太子之位,我願鼎力相助,但是先你要學得治天下之術,不是當上了太子你便從此高枕無憂了,相反,當上太子後,你肩上的責任更重,整個大唐江山的重量你都要一肩扛之,我助你當太子的初衷,可不是讓你未來禍害天下百姓的,所以,你從現在起要學很多東西,學平衡之術,學帝王之術,學會怎樣治理江山才能讓百姓不餓肚子,甚至日子越過越好,更要學怎樣當一個有骨氣有擔當的好皇帝,使我大唐千萬臣民顏面有光,與有榮焉……”

    “'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這三件事,應該是大唐的底線,大唐的歷代皇帝如果能夠守住這一道底線,哪怕未來數百年後國勢轉衰,至少我們的姿態仍是高傲的,無愧于列祖列宗的。”

    李治沉默許久,緩緩問道:“子正兄的意思,治明白了,治有一問,如果說和親是個錯誤的話,這些年父皇和高祖先皇帝難道都錯了?”

    李素淡淡一笑:“是的,他們都錯了,說這話我不怕犯忌,你父皇曾經在甘露殿內召我奏對,這些話我當面跟他說過,只可惜你父皇並未納諫,他知道我說的話有道理,可他有他的苦衷,我能明白,大唐立國不過二十餘年,內有諸多世家門閥牽制,外有番邦強國虎視眈眈,和親是大唐皇帝唯一能夠平衡內外,維持社稷穩定的法子……”

    “成法不論善惡,只可因時而製宜,不可謀萬世,和親之製或許在目前而言,是不得不做出的妥協,但它不能成為大唐未來百年社稷的法度,因為它是不體面的,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昔年漢高祖劉邦貿然攻打匈奴,以致白登山之圍,後來劉邦不得不屈服於匈奴,每年贈以錢財美女,甚至連宗室女都被賜以和親,方得數十年和平,沒有劉邦的忍氣吞聲,數代帝王暗中積蓄國力,焉得後來的漢武帝北擊匈奴,橫掃漠北,揚我華夏男兒神威?”

    嘆了口氣,李素道:“如今咱們的大唐並不一樣,大唐的和親並非迫於兵鋒,我相信高祖先皇帝和你父皇其實也不願意和親的,然而大唐兵鋒正盛,而致鄰國不安,送宗室女出嫁和親是你父皇奉行的國策,其意重在安撫,令藩屬鄰國歸心,這個國策已奉行了二十多年,可是,那些畏懼大唐的鄰國果真安心了麼?該仇視的繼續仇視,該畏懼的繼續畏懼,這些情緒不是靠送一兩個女人出去便能解決的,送不送女人出去和親,對國與國的關係而言並無任何作用,反倒是羞辱了我大唐男兒的顏面,葬送了大唐公主的幸福,所以,和親之策,其弊大於利,可廢矣。”

    一番長言,語重心長,李治不由連連點頭,神情信服。

    “子正兄高論,治銘記在心,受教了。”李治說完又朝李素長揖一禮。

    城門外,送親的隊伍仍在魚貫而出,文成公主乘坐的馬車已漸行漸遠,模糊得只剩下一個輪廓了。

    李素凝視半晌,忽然抬手遙指馬車,嘆道:“但願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但願她,是最後一個……”

    李治也凝視著馬車的背影,雙手拳頭攥緊,臉孔漲得通紅,沉聲道:“治若為帝,必廢此成法,教我李唐宗室姐妹俱得歡顏,從此不再以清白高貴之軀伺虎狼!”

    李素展顏讚許一笑:“甚善,如此,不枉我幫你一場。”

    李治撓了撓頭,神情疑惑道:“治才疏學淺,有一事不明,剛才你說的那個剛烈王朝,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治也曾粗讀青史,可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是何朝代,還請子正兄賜教。”

    李素正色道:“所以說,人還是要多讀書,你讀的書遠遠不夠,應該三省吾身啊……我說的那個朝代離咱們大唐很遠,遠在天邊,位於一個名叫'東勝神州'的地方,以你目前的腦子,我很難跟你解釋清楚,情當我說了一個虛構的故事吧。”

    “建王府,募門客,召幕僚,結朝臣!”

    長安東市一家酒肆裡,李治揮舞著拳頭口沫四濺叫囂著。

    李素冷眼看著他,小屁孩大概以為此刻的自己是那種意氣風揮斥方遒的形象吧?其實醜爆了,讓人忍不住想抽他。

    叫囂過後,李治意猶未盡地坐下,豪邁狀將一杯比水還淡的葡萄釀一飲而盡,裝作齜牙咧嘴酒精標的樣子,按慣例大喝了一聲“好酒!”

    李素眼皮跳了跳。

    更想抽他了,怎麼辦?

    做完這一套看似很男人的動作後,李治這才安分地跪坐在席上,認真地看著李素,道:“這是治欲爭太子之位的主張,子正兄覺得如何?”

    李素眉眼不抬,淡淡地嗯了一聲。

    李治急了:“'嗯'是啥意思?”

    李素摸了摸鼻子,慢條斯理道:“'嗯'的意思是……在我評價你這個低級幼稚的主張之前,能不能讓我抽你一巴掌?不多,就一巴掌,忍忍就過去了……”

    “為啥?”李治愕然。

    “因為你剛才的樣子實在很欠抽,趁著你還沒當上太子,我想先抽了再說,等你當上太子後,我便不好意思朝你下毒手了……”

    李治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臉:“……真有那麼欠抽?”

    李素抬眼看著他,一臉嚴肅:“真有,剛才你若照照鏡子,相信你也會狠狠抽自己的,不抽都對不起自己的麒麟臂……”

    李治頹然洩氣,嘆道:“其實……我也算大人了,我都十五了。大人不都像我那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放浪形骸嗎?”

    “大人不是看你長得像不像,而是看你為人處世像不像,你剛才那模樣我頂多給你一個'東施效顰'的評語,這還算客氣了,換了個嘴毒點的,大概會說'人人得而誅之',你看,多受打擊……”

    李治黑臉瞪著他:“客不客氣你都說了……好吧,你告訴我,我欲爭太子,剛才那幾條可行否?”

    李素嗤笑:“建王府,募門客,召幕僚,結朝臣?”

    李治充滿期待地點頭。

    李素哼了哼:“你先告訴我,這些東西是哪個混賬教你的?”

    李治眨眼:“魏王兄就是這麼幹的呀,這些年一直與太子爭寵,謀劃將他取而代之,太子被廢以後,魏王兄馬上整合朝堂勢力,如今朝臣裡面已有半數認為他是未來的大唐太子了,能有今日這般局面,全是這些年他王府裡的幕僚幫他謀劃出來的,我起而效之有什麼不對嗎?”

    李素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道:“小屁孩子,毛都沒長齊便學大人玩陰謀詭計了,你這年紀,這城府,一無才二無德,朝中沒人脈,身邊沒謀士,你玩得過誰?所謂門客幕僚,大多都是投機的,他們只負責在你身邊亂出主意,而你要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他們的主意到底正不正確,如果贏了,他們便有從龍之功,從此飛黃騰達,如果輸了,你被你父皇厭惡甚至貶謫,他們拍拍屁股再找下一個傻子繼續忽悠,現在我再問你,你剛才說的那些蠢話是認真的嗎?”

    李治被擠兌得滿臉通紅,期期艾艾半晌,方才結巴道:“不,不是……剛才治只是玩笑之語,子正兄莫當真。 ”

    李素展顏笑道:“不是就最好了,否則我若知道自己一心輔佐的傢伙居然是個蠢貨,這輩子未免太累了,你的人生才剛開始,有些東西不懂不會沒關係,睜大眼睛保持沉默就好,多看,多聽,少說話,一說話就掉檔次,等到你真的懂了,你再開口說話,那時你說的每一句話,天下人都將駐足恭聽,這才是一個男人真正應該具有的品質。”

    李治急忙肅然行禮:“多謝子正兄,治再次受教。”

    李素悠悠地道:“至於你說的什麼建王府,召幕僚,結朝臣之類的蠢話,你趁早打消主意,任何一條都別去做,一旦做了,我敢拿自己的腦袋保證,你這輩子跟太子之位無緣了,不落個貶謫千里的下場算好了。”

    李治愕然道:“魏王兄能做的事,我為何不能做?”

    李素搖搖頭,嘆道:“你和魏王不一樣,魏王好學,學識淵博,深得你父皇寵溺,又是未來大唐太子最合理合法的人選,你看,他有那麼多優點,又有合適的身份和位置,而你……,你說說,你自己有什麼優點?”

    李治一副智障兒童狀不停眨眼:“…………”

    李素見他這副蠢樣子,心頭不由生出一股忐忑不安,這傢伙該不會真是個蠢貨吧?單從面相上看,真的很蠢啊,自己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8 00:39
第七百五十章謀劃奪嫡(中)

    權力,錢財,美色,人世間這三樣東西基本沒人能抗拒,說它們是人類的原罪也不算錯,因為世上的大多數罪惡皆因這三樣而起。

    李素不知道李治為什麼突然想通了要爭太子,大抵應該是自己給了他希望。從這個角度來說,李素做了一件惡事,他打開了潘多拉盒子,放出了一個名叫“權欲”的東西,李治終於對權力產生了興趣,這種興趣變成了動力,引導著他一步一步向權欲的巔峰攀爬。

    李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錯了事,來到這個世界八個年頭了,剛開始他還只是一個旁觀者,用無比冷靜且漠然的目光,靜靜看著歷史的車輪緩緩往前駛去,不知何時起,李素的角色漸漸變了,從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最後甚至成了主謀者,如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歷史軌跡上的每一條碾痕究竟是老天注定還是自己這個不應該出現的人在推動,有的軌跡仍然一樣,有的卻明顯不一樣了。

    沒人明白李素的心情,其實他根本不願意干預歷史,隨著年歲越大,他的心態越蒼老,無數次渴望能夠變回貞觀九年時的自己,安分地待在村莊里,用漠然的目光冷眼注視著長安城裡發生的每一次悲喜,每一樁善惡。老天給了他的第二次生命,卻拿走了他的進取和野心,而他也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來到這裡是老天給他的補償,補償上一世短暫的生命,好好享受這一世的人生。

    既然是“享受”,當然不可能太上進,蠅營狗苟奮發圖強那種生活絕對與“享受”無關,李素心安理得地開始享受老天賜予的第二次人生。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誰也不能說李素的選擇不對,他的人生把握在自己手裡。

    一直秉持著局外人的態度,在這個安寧平靜的村莊里簡簡單單活到壽終正寢,可是,李素終究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光芒,開始時的無心插柳,到後來的有心栽花,他總以為自己在無意中緩緩推動著歷史,彷彿這一世自己的肩頭擔負著沉重的使命,再到後來,李素漸漸發覺,是一幕幕原本應該發生的歷史在緩緩推動著他,每次危急關頭,冥冥中總有一股力量,在指引他做出正確的選擇。

    幫助李治爭奪太子之位也是如此,李素決定幫他,不完全因為李治原本應該當太子,而是因為他覺得李治配當太子,兩者區別很大。

    可惜的是,如今的李治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不夠資格當太子,他缺乏的東西太多了,多得讓李素都情不自禁洩氣。

    “我……可能沒別的優點了。”李治頹然嘆氣,神情充滿落寞。

    李素直起身子,厲色道:“做人怎可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有許多閃光點,哪怕是一張廁籌都有它的優點,你怎麼可能沒有優點?”

    李治眼睛亮了:“雖然你拿我和廁籌並列比喻不太雅,可我覺得子正兄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都說旁觀者清,那麼請子正兄告訴我,我的優點在哪裡?”

    李素語滯,沉默許久,黯然嘆道:“跟死人相比,你至少還活著,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的優點了,要不你自己再想想?”

    李治急了:“'活著'算什麼優點!子正兄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我……至少乖巧啊,聽話啊,長得也不錯……”

    李素輕蔑地嗤笑:“在我面前說長得不錯,我看你是勇氣不錯……行了,老實跟你說,你若想爭太子之位,最好的做法是什麼都別做,魏王泰有那麼多門客幕僚,朝中廣結私黨,因為他有資格,目前而言,估計連你父皇都覺得他是未來太子最合適的人選,你若在裡面上躥下跳,不僅對謀事無益,反而徒增橫禍,若被你父皇厭惡,你這輩子能保住命就算不錯了,更別說什麼爭太子。”

    李治不甘心地道:“什麼都不做,太子之位難道會平白無故落到我頭上?這是什麼道理?”

    李素只好耐心和他講道理:“你看啊,你父皇眼裡的你,只是一個剛解決了獨自如廁問題的小屁孩,……在我眼裡也是,當然,或許在所有人眼裡都是,再看看你平日的表現,也沒見得跟別的小屁孩有什麼不一樣,我敢肯定,別人夸你一句'聰慧過人'你一定會臉紅半天,別人再誇重一點,你說不定都會以為人家在罵你…… ”

    李治小臉漆黑如墨:“…………”

    “所以,論聰明才智,你在你父皇所有的皇子裡不算出眾的,請原諒我的耿直,你屬於勉強沒墊底的那一類,扔在你父皇那麼多皇子裡連泡都不會冒一下,就你玩弄的這點小詭計別人一眼就看穿了,靠玩詭計爭太子,你最後的結局頂多能讓你選擇一種比較舒服的死法……”

    一番話損得李治頭頂冒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再論你在朝臣中的人脈和勢力,眾所周知,欲爭太子,必先得到朝堂諸多重臣的支持,有他們為你保駕護航,為你搖旗吶喊,久而久之,你父皇便會對你越來越關注,只要你這期間不出昏招不干蠢事,成功當上太子的可能性很高,而且是眾望所歸,如今你魏王兄就是走的這條路,反過來問問你自己,如今支持你的朝臣有幾位?尤其是你的舅舅長孫無忌對你態度如何?三省六部裡有幾位朝臣看好你爭太子?”

    李治臉紅了,期期艾艾道:“這個……”

    李素冷哼道:“怕是一個都沒有吧?所以,論朝堂人脈勢力,請再次原諒我的耿直,你簡直就是這個……”

    說著李素伸出手,在右手小拇指指甲蓋的頂端末梢比劃了一下。

    李治羞慚無地,黯然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說我就像一個自不量力以卵擊石的傻子,連豬都比我識時務……”

    李素笑撫狗頭:“頭一次看見有人罵自己罵得這麼狠,而且句句真摯誠懇,發自肺腑,不過你理解錯了……”

    “你比劃那一下啥意思?”

    “渣,我只是想說,論朝堂人脈勢力,你簡直就是個渣……”李素朝他讚許地一笑:“……不過我很欣賞你愛說實話的性格,年輕人,你很有前途。”

    李治:“…………”

    心臟位置突然被扎了一刀似的疼痛是腫麼回事?

    “……子正兄,你繼續,治洗耳恭聽。”

    李素點點頭:“爭奪太子之位對你來說很難,你有的優勢,魏王泰都有,你沒有的優勢他也有,聰明才智不出眾,朝堂勢力基本一片空白,論傳位順序,魏王排在你前面,論學識淵博,魏王甩你八條大街,論長相嘛,你比魏王強多了,不過跟我比的話,請原諒我的耿直,我先送你'呵呵'兩個字……”

    話沒說完,李治一把拽住李素的手腕,淚如雨下哀求道:“子正兄,太耿直了不好,就到這裡吧,再說下去我只好當著你的面撞柱而死,在你面前血濺五步!與君一席話,我不但不想爭太子,連活下去都覺得沒甚意思,就這樣吧,當我什麼都沒說,繼續當個逍遙王爺挺好的,太子之位讓給魏王……”

    李素又嘆了口氣,道:“有個事實說出來,我怕打擊你…… ”

    李治一臉對生活絕望的表情,有氣無力道:“說吧,你今天對我的打擊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樁……”

    “你若不爭太子之位,將來即位的肯定是魏王泰,你和他是同父同母嫡出,他若為帝,對他皇位威脅最大的人是你,你想當個吃喝玩樂的逍遙王爺恐怕很難,就算他念及兄弟之情和天下悠悠眾口而不弄死你,至少終生圈禁的下場是免不了的,你這個王爺能逍遙的地方只不過是長安城內一棟破舊宅院的範圍而已,尤其逢年過節愈發提心吊膽,誰也不敢保證那位同一個娘胎裡出來的兄弟會不會心血來潮,藉著過節的由頭賜你一杯毒酒……”

    李治呆愣許久,臉都綠了,又急又氣道:“我都不跟他爭了,他還欲置我於死地,欺人太甚了!可是……我與魏王兄雖然不甚親密,卻也相安無事,長安朝野皆讚他學識淵博,有君子之風,應該不會幹出對手足兄弟下毒手這麼惡毒的事吧?”

    李素淡淡地道:“君子難道就不殺人了麼?就算以前不殺人,當了皇帝后難道也不殺人?能當上皇帝的人,還能被稱為'君子'麼?記住,永遠不要把人性估測得太美好,心懷美好幻想的人通常很短命,壞人才活得長長久久。”

    李治神情數變,忽然扭頭看著他:“子正兄,你是壞人還是好人?”

    李素愣了一下,沉吟片刻,緩緩道:“我啊,好得不徹底,壞得不純粹,偶爾干點坑蒙拐騙的壞事,也偶爾干點接濟窮人扶老攜幼的好事,幹過壞事後良心難安,趕緊乾一件好事去彌補,夜深人靜後便安慰自己功德與業障抵銷,催眠自己其實是個好人,下次見到好處,心裡又冒出了貪欲,忍不住再次乾了一件壞事,然後再做一件好事去彌補……”

    笑著望向李治,李素道:“你說說,我這樣的人,算好人還是壞人?”

    李治擰眉思索半晌,認真地道:“算好人,子正兄,我知道你是好人。”

    李素失笑:“第一次被人發了好人卡,可惜不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美女,不過你錯了,我不算好人,也不算壞人,頂多啊,算是一個平凡人,心中有善也有惡的平凡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9 21:21
第七百五十一章謀劃奪嫡(下)

    平凡人通常都覺得自己是好人,哪怕干過幾件虧心的壞事,總能選擇性地遺忘,固執地只記得自己曾經乾過的好事,最後無比肯定地給自己下個定義,沒錯,好人。

    當然,承認自己是平凡人已經很不容易了。世上還有一種人,明明平凡得像一粒塵埃,偏偏卻覺得自己很不平凡,不論走到哪裡都覺得自己在發光發亮,人群中驚鴻一瞥,紅塵中光芒萬丈,這種人不一定是壞人,但很顯然,他們需要被生活狠狠的正反來回扇幾記耳光,教他們認清現實,認清自己,從此做個稍微要點臉的平凡人。

    李素很有自知之明,哪怕命格奇葩,老天給了他如此奇妙的第二次生命,他也不覺得自己有本事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稱王稱霸威服四海。

    本事是本事,性格是性格。

    但凡成功的條件,本事,性格和運氣缺一不可,李素有本事,可是沒有稱王稱霸的性格,貪財卻絕不貪權,他知道錢財是個好東西,權力是個比錢財更好的東西,但權力握在手裡卻比錢財危險得多,錢財能豐富自己的生活,權力卻是一柄能殺人也能殺己的雙刃劍,所以李素來到這個世界後對自己的定位很清醒,對錢財熱衷追求,對權力敬而遠之,因為他想活得久一點。

    無奈的是,不想要的東西偏偏主動找上了他,不想過的生活也不客氣地接踵貼身而來,從一開始不小心治好了天花,到如今居然摻和到皇子奪嫡這種要命的大事,這期間的心路歷程,李素覺得自己可以寫一本書了,書名可以取得吸引眼球一點,比如《論作死的一百種姿勢》。

    李治對李素卻有著非同尋常的看法,非常的正面,他似乎從來沒懷疑過李素並不是好人,哪怕李素當面親口告訴他,自己並不是好人,李治也固執地相信李素只是在自謙。

    李素沒耐心一遍一遍解釋自己其實不是好人,感覺有點賤,孩子嘛,天真一點沒什麼壞處,人生這條路上到處是坑,狠狠倒頭栽過三次以後,所有的天真爛漫基本全留坑里了,剩下的便是一身扛揍耐摔的盔甲。

    “依子正兄的意思,我爭太子之位無望,可是若不爭,將來魏王兄即位,我必難逃殺身之禍,治該如何取捨,求子正兄指條明路。”

    李素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你爭太子之位無望?”

    李治愕然:“你剛才說了半天,我樣樣不如魏王,怎麼可能爭得過他?”

    李素嘆道: “你若完全沒有希望,我卻許諾幫你爭,難不成我瘋了?”

    李治一愣,然後居然順著話道:“是啊,子正兄,你是不是瘋了?”

    李素氣笑了,小屁孩別的本事沒有,學人毒舌倒是學得很快,而且無師自通。

    “聽好,你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相反,在我看來,你的機會不小,只是魏王鑽營謀劃的那些事情,比如招募幕僚門客,結黨朝臣等等,這些你千萬不要去嘗試,那是取禍之道,你若欲爭東宮之位,當另闢蹊徑,才能在這場決鬥中殺出一條血路……”

    李治猛地挺直了身子,急忙道:“求子正兄賜教,治洗耳恭聽。”

    李素沉吟片刻,緩緩道:“你可知《孝經》?”

    李治點頭:“幼時讀過,也算啟蒙之一。”

    “《孝經》成書於秦漢,是我中原儒家文化之精義,傳說是孔子七十二門徒之一所作。'孝'這個字,在古往今來數千年儒家士子的心裡佔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孔孟聖賢謂之'君子',給這個詞下過很多定義,也就是說,君子應該具備各種品德,比如謙遜,謹慎,自強等等,其中'孝'便是首要具備的品德,它是儒門士子們必須嚴格遵從的倫理思想,'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是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是孝,'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也是孝,後來,'孝'這個字漸漸被士子們發揚,將它用在國家上,是以有所謂的'聖天子以孝治天下'……”

    李素娓娓而道,李治在一旁靜靜聆聽,雖然不太清楚李素為何突然聊起了《孝經》,可李治明白李素說的每一句話必然有矢而發,定有目的,於是難得的沒插嘴,一直靜靜聽著。

    李素頓了頓,接著道:“……明明只是一個關於家庭的字眼,為何要將它用之於國呢?因為從古至今的人們認為,'孝'是諸德之本,人之行,莫大於孝,簡單的說,一個人如果事親至孝,那麼這個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幾乎可以蓋棺定論他是個好人了。後來又有所謂的'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的說法,於是'孝'和'忠'這兩個字便緊密聯接在一起了,而孝這個字,便是'忠'的延伸,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裡,便包含了'忠孝'二字,用之於天家亦然……”

    李素說了半天,李治越聽越糊塗,終於忍不住插嘴道:“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子正兄的意思是……”

    李素扭頭看著他,慢條斯理道:“我眼中的你雖然有點蠢,但不至於蠢得太過分,所以,你猜猜我今日為何跟你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李治不停眨眼,思忖良久,小心翼翼試探著道:“子正兄的意思難道是要我孝順父皇,從而得到東宮之位?”

    李素嘆了口氣,道:“雖然我很不願意把'孝'這個字當成博弈的籌碼和手段,可是,這是你唯一的優勢,除此我也想不出別的辦法能把太子之位從魏王手裡搶過來,因為目前而言,太子這個位置幾乎已經八成屬於魏王了,你若有意,只能如此。”

    “你和小兕子幼年喪母,你父皇憐你們年幼無依,遂將你們兄妹接到身邊撫育,這些年你父皇忙於朝政,疏於對你們的教導,幸好你和小兕子天性善良,兩棵幼苗沒有長歪,你父皇至今也沒有像對待別的皇兄那樣將你送出太極宮獨自建王府,可見他對你們兄妹何等寵愛,說到優勢,這便是你的優勢,你能隨時隨地見到你父皇,而魏王卻不行,你能隨時隨地給你父皇端茶送水餵藥,魏王也不行,更何況魏王泰如今滿心廣植黨羽,結交重臣,為自己十拿九穩的太子之位做準備,卻偏偏忽略了你父皇的心思……”

    李素嘆了口氣,道:“他似乎忘了,你父皇除了是皇帝,還是一個孤獨的父親,這位父親生了十幾個兒子,每個兒子卻都虎視眈眈盯著他的皇位,連噓寒問暖都只是假惺惺的走個過場,每個皇子都在勾心鬥角,唯獨沒人在乎父皇的寂寞,廢太子李承乾謀反事敗,帶給你父皇的打擊尤其沉重,親生兒子都反他,皇子們有沒有想過他是怎樣的心情?”

    說著李素扭頭看著李治,緩緩道:“沒人在乎你父皇的孤獨,所有皇子都只是小心翼翼觀察著他的喜怒,唯獨你這個在你父皇身邊朝夕相處的皇子必須關心,也只有你這個皇子具備這個條件,'孝順'這個詞原本不該當成謀取太子之位的手段,事親之心若沾了功利,便是染上了污漬,從此不再純粹了,可你若不能爭到太子之位,等到魏王即位,你的性命堪虞,在樣樣皆不如魏王的前提下,事孝於你父皇已成了你唯一的辦法,說是功利也好,說是保命也好,你已沒有別的選擇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3 07:07
第七百五十二章開花結果

    天家的親情現實得可怕。

    和普天下絕大多數平凡家庭不同,天家因為手握天下至尊權力,所以爭鬥尤為激烈殘酷,父與子,兄與弟,完全泯滅了血脈親情,對彼此無比怨恨,爭鬥廝殺的手段比對仇人還狠。

    如果說中國的歷史翻開後是一幕幕的血腥和屍體,那麼如果翻開歷朝歷代天家皇族的內部爭鬥事件,它們其實比中國歷史更血腥,更殘忍。

    李治年紀不大,十五歲的年紀嚴格來說,還是一個善良而懦弱的大男孩,他或許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不可否認,他涉世未深,天良猶存,他能在朋友危難時伏跪深宵,也能對妹妹小兕子關懷備至,更能事親至孝,從不違逆。

    朋友,兄長,兒子。這三個角色他扮演得很完美,對一個十五歲的男孩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很不容易了。

    可是,他終究生在天家。

    生在這個家庭裡的人,注定無法活得太乾淨,冷酷的現實會將一個善良的孩子一步步逼成窮凶極惡的模樣,幹出滅絕人性親情的惡事,比如李承乾,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李素說完那番話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治的臉。

    他給李治出了一個不善良的主意,在等待李治回答的那一段沉默的時辰裡,李素卻表現得有些緊張。

    孝順還是同樣的孝順,可是當“孝順”這個字眼成為了爭奪太子之位的籌碼,成了為達到目的而施展的一種手段,那麼,“孝”這個字眼,還是原來善良的模樣麼?

    主意是李素出的,可李素此刻的心情卻有些奇怪,說不清自己想從李治嘴裡得到怎樣的答案,似乎每種答案都會讓自己失望,也都會讓自己長鬆一口氣。

    李治幾乎沒考慮多久,很快便有了答案。

    “子正兄,恕治不能苟同……”李治斷然拒絕。稚嫩的臉蛋上寫滿了不容置疑的堅決。

    李素笑了:“為何?你不是想爭太子之位嗎?我告訴你的法子是風險最小,同時也能最快達到目的的,而且,不傷天不害理,想必你父皇也會如沐春風,龍顏大悅……”

    李治仍搖頭:“我過不了自己心裡的坎,我無法對父皇虛情假意,自母后薨逝,父皇將我和小兕子帶在身邊親自撫育,再忙也會抽出空來關心我的起居和學業,陪小兕子玩耍片刻,父皇十幾個兒子,唯獨我有此恩寵,這些年我對父皇一直心中感激敬仰,平日也沒少過孝心,在我心裡,他是一座足以讓我一生去仰望的高山,原本孝順父皇是天經地義之事,可你要我將'孝順'變成謀取太子之位的手段……”

    抬頭看著李素,李治苦笑道:“……對不起,子正兄,我做不到,我情願不要這個太子,也不會對父皇有任何的虛情假意,孝順就是孝順,它是真實誠摯的,自肺腑的,不應該摻雜別的東西,用這樣的手段謀來的太子之位,我一生也不會快活。”

    一番話說得很認真,李治吐出的每個字都是深思熟慮且言出肺腑,話說完,李治的眼眶已微紅。

    李素平靜地註視著他。

    這是李治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說這番話,神情從未有過的肅穆莊嚴,李素相信他的這番話並無一絲一毫違心,每一個字都是言出由衷。

    迎著李素平靜注視的目光,李治忽然垂下頭去,神情變得有些難受了。

    “子正兄,我讓你失望了,這些年我親眼見過那些皇兄們是怎樣的為人,他們對權力充滿了欲.望,明里暗裡不知有多少人嫉妒憤恨我的身份,因為我是母后嫡出,而他們都是父皇嬪妃庶出,我生下來便有著比他們更合禮制的身份,爭奪太子繼承皇位比他們更有優勢,所以那些皇兄們其實並不喜歡我,都在排擠我,若不是父皇對我實在太寵溺,恐怕我如今的日子更不好過,原本我對太子之位也是有想法的,可是若讓我用'孝順'的手段去謀取,子正兄,對不起,我做不到。我……或許是個不值得你輔佐的懦弱庸才……”

    李素忽然笑了:“不,這樣的你,才真正值得我輔佐,其實剛才我也在害怕,害怕從你嘴裡聽到我不想听到的答案,如果你答應了,我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很欣慰,你的答案是我想听到的……”

    神色一整,李素盯著李治那張錯愕的臉,無比認真地道:“李治,我會幫你,拼了老命也會幫你,不需要你拿孝順當手段,我們直接去爭,光明正大的爭,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你的。”

    李治呆怔地看著他,許久之後,方才吃吃地道:“所以,你剛才說什麼靠孝順讓我父皇改變主意,選我當太子……這些話,難道是……考驗我?”

    李素眨眨眼,笑道:“我可沒這麼說,有些事不用尋根究底,只看結果便好,放心,我一定幫你爭到太子之位。”

    **** ************************************************** *************

    李治的答案給了李素更強的信心,堅定了幫助他的決心。

    理論上,大唐絕不缺皇帝繼承人,李世民強大的繁殖能力給了這個年輕的強大的帝國勃勃生機,十七個皇子都是李世民的親骨肉,如果李世民鐵了心拋開嫡庶之分的話,隨便選一個出來當皇帝都是合理合法的。

    既然誰都能當皇帝,為什麼不能是李治?與其把這座大好的江山交給那些敗家子去糟蹋,還不如交給一個善良純真的人。

    …………

    新年剛過,李素又開始忙了。

    這幾年家裡進項越來越大,主要的收入來源於與長孫家合伙的香水買賣,與程家合伙的烈酒買賣,還有與老丈人家合伙的大棚綠菜買賣等等。

    李素越來越覺得當初與長孫家和程家合夥經營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東西經自己的手創造明出來,卻果斷的退居幕後,安心當他的大股東,每年年末只管分紅,經營擴張的事全交給了合夥人,而三位合夥人也沒讓李素失望,這幾年白酒和香水進入瘋狂擴張時期,6續新開了好幾家作坊,各地店鋪佈滿了關中各州府,目前正在往南方的江南道和劍南道延伸。

    李素覺長孫家和程家真正把白酒和香水噹成了事業在做,爭取在貞觀年間做到“人人有酒喝,人人有香水噴”的大同境界,當然,該掙的錢自是一文都不能少的,短短數年內,兩家以不可思議的度迅擴張到關中之外,李素懷疑這裡面少不了仗勢欺人魚肉鄉里的事,每次問程處默,程處默總是大大咧咧一句“少操心,安心分你的錢”便打回去。

    李素很想跟某程姓老流氓聊聊人生,聊天的話題最好跟“合法經營,誠信本分”有關,然而每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又很快洩氣,怕挨揍。

    跟一個講不講道理都要看當時心情的老流氓聊天,實在是很有壓力。

    …………

    新年剛過,太極宮便傳出了振奮人心的旨意。

    江夏王長女李屏賜婚真臘王子,並在長安成親。真臘國君臣大喜,急忙遣使來長安朝賀拜謝天可汗,與真臘國使節一同來長安的,還有浩浩蕩盪千名馱夫,肩挑著一擔擔的真臘良種稻種,不僅如此,與使節同來的還有近百名服飾怪異,年歲滄桑的真臘老農。

    這是真臘國的謝禮,也算是娶大唐公主的聘禮。

    李世民大喜過望,這份謝禮太厚重了,前些日子長安城驚濤駭浪,翻覆漫天**,君臣焦頭爛額,所圖所欲者,不就是真臘國的這份禮物嗎?

    真臘使節剛進長安城,宮里馬上傳出旨意,千擔稻種和百名老農在羽林禁衛的護送下,徑自送至長安西郊新建的農學,和當初的火器局一樣,農學也被禁衛團團包圍起來,戒備森嚴,形若宮禁。

    隨著稻種和真臘老農的到位,大唐對稻種的研究和改良工作也正式宣告開始,假以時日,一種新的高產量稻種即將從農學裡誕生,從此惠澤天下,功德無量。

    …………

    做下這件功德無量的事,功勞自然大部分應該歸於李素,機緣巧合之下,李素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義無反顧做下了這樁大事,終於親眼見它開花結果。

    此時的李素並沒有在意這件事在朝堂君臣中造成的振奮人心的結果,現在的他很忙,忙著應付某位老流氓。

    元旦剛過,李素還在家懶懶散散躺在暖房裡貓冬,關中的冬天冷得邪性,李素跟山林裡的熊和蛇一樣馬上進入了冬眠期,沒來得及給長安城的各位長輩送年禮,於是元旦後的第四天,程老流氓居然派了管家主動登門拜訪。

    程家的管家顯然還是比較要臉的,一臉不好意思的訕然之態,結結巴巴轉達了程老流氓的問候,管家轉達的話顯然經過了藝術加工,說出來比較文雅,李素腦子裡卻自動帶了翻譯器,很快把程咬金的原話翻譯出來了。

    原話大意應該是:年都過完了,還不趕緊給我老人家送上年禮孝敬,是不是以為認了個國公舅舅老夫就不敢抽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3 07:07
    第七百五十三章年節送禮

    對於黑惡勢力,首先要有一顆迎惡而上的強硬心,永不妥協,絕不低頭,與黑惡勢力做英勇頑強的鬥爭……

    能說出這些道理的人通常都沒見識過真正的黑惡勢力是怎樣的嘴臉,所以李素很清醒地知道,所謂“英勇頑強的鬥爭”只是一句空泛的口號,沒事舉著胳膊扯著嗓子喊兩句可以,但別玩真的,該認慫時一定要果斷認慫。請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說

    所以當程家管家一臉不好意思的把程咬金的話轉告給李素時,李素二話不說,火燒了屁股似的趕緊從溫暖如春的廂房裡走出來,府裡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給程咬金準備的年禮很快備妥。

    程家管家一臉錯愕地看著李家疾若迅雷般的效率。

    李素扯了扯嘴角朝他乾笑:“孝敬長輩嘛,一定要積極主動,不但要跑得比狗還快,還要有一顆拜佛般虔誠的心……”

    管家也擠出乾笑附和,表情愈發尷尬,顯然為自家家主打劫晚輩的不要臉行為感到心虛氣短。

    李素也覺得胸口有點悶悶的,人情往來嘛,通常有著不成文的規矩,世上的規矩千萬種,但絕對沒有主動朝晚輩開口討要年禮的,古往今來泱泱禮制,這等不要臉的做法簡直是開禮樂崩壞之先河。

    清明節的時候你咋不找我要禮物呢?

    …………

    兩大車綠菜,一堆包裝精美的香水,還有一車絲綢瓷器和醃好的豬羊肉,滿滿噹噹裝了四輛牛車,李素領著部曲們,懷著上墳的心情朝長安城出發。

    程家大門敞開,李素剛到門口,程處默便從門裡慢吞吞走出來迎客,李素拱手見禮,卻見程處默鼻青臉腫,眼角有一塊淤青,走路時左腿還有點瘸。

    李素大驚:“程兄你怎麼了?”

    程處默先見了禮,然後蕭然嘆了口氣:“昨日青樓飲酒喝多了,為了爭個小姑娘,跟段家的倆雜碎打了一架… …”

    李素恍然,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是程伯伯下的毒手,先不說'虎毒不食子',這大過年的,程伯伯揍你也該等到年後再說,原來是跟段家的……”

    程處默神情愈發悲涼了:“……眼角這個傷是跟段家雜碎打架落下的,其餘的傷全是我爹揍的……”

    李素呆愣片刻,幽幽嘆道:“程伯伯真是……雖說為女人爭風吃醋有點那啥,但好歹也是年節之時啊……”

    程處默奇怪地看著他,道:“誰說我爹揍我是因為爭風吃醋?”

    “那是為啥?”

    “因為打架打得不夠漂亮啊,雖然我一人獨挑二人,但還是掛了彩,我爹因為沒面子才揍了我,爭風吃醋算個屁,我爹年輕時干過的爭風吃醋的事比我強百倍……”

    李素:“…………”

    程家的家風……完全無法捉摸啊!

    …………

    …………

    這些年跟程家越來越熟,李素進程家的門跟回到自己家一樣,不一樣的是,自己家裡沒有一個凶神惡煞鬼見鬼愁的混世魔王。

    剛跨進門,程咬金誇張的大笑聲便遠遠傳來,李素甚至驚恐地看到門廊上的屋頂被狂放的笑聲震得灰土簌簌而落……

    “哇哈哈哈哈……好個小後生,認了個便宜舅舅便把眼睛長天靈蓋上了不成?都快上元節了也不見來孝敬老夫,嗯,若非看在年節裡,老夫非抽你一頓不可。”

    話音落,程咬金便哈哈狂笑著朝他大步走來。

    程咬金一身大紅便服,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白粉,猩紅的血盆大口張得大大的,看起來就像一隻化了妝的母猩猩。

    李素嚇得倒吸一口涼氣,一臉驚恐惶然地四顧,身後的程處默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幽幽嘆道:“子正賢弟莫怕,習慣就好,往年我爹還算正常,只是今年不知為何非要往臉上抹粉,又要穿紅袍,說是圖個年節喜慶……”

    看著程咬金如此誇張的扮相,李素艱難地吞了口口水,朝程處默強笑道:“你家的妖風越來越大了……程兄,閒暇時請李淳風道長來看看你家府邸的風水。”

    程處默嘆了口氣,默默點頭。

    說話間,程咬金已大步走到李素面前。

    李素強堆起笑臉,沒來得及見禮,程咬金當他透明空氣般直接從他身邊掠過,直奔門外李素帶來的幾大車禮物。

    毒梟驗貨般仔細端詳半晌後,程咬金不甚滿意地皺了皺眉。

    “咋覺得今年的年禮比往年少呢?小後生莫不是糊弄老夫?”

    李素眼皮一跳,急忙道:“小侄怎敢糊弄程伯伯,雖然小侄今日出門匆忙,可是年禮也比往年多了一大車呢……”

    程咬金點點頭,抬手指向李績府邸方向,道:“給李老匹夫送了沒?”

    李素福至心靈,非常乖巧地道:“尚沒來得及,長安城的所有長輩裡,程伯伯是小侄送的第一家。”

    程咬金高興極了,一副拿了清倌人一血的猥瑣表情仰天哈哈大笑:“好,不愧老夫疼你一場,莫看你認了個便宜舅舅,但老夫還是排在那老匹夫前面的……”

    指了指面前的四輛大車,程咬金道:“今日便放過你了,不過老夫還是覺得你個小混賬太糊弄人,說話便上元節了,上元節那天你再給老夫原樣送一份來。”

    李素滿臉苦澀地點頭應了。

    “小娃子要懂禮數,知道不?但凡年節時便識相點,自己主動把禮物送來,不要每逢年節都要老夫派人催請,老夫幹這事幹得沒臉,難道你有臉了?對了,上元節後是啥節?”程咬金撓頭。

    李素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為難地道:“上元節過後……是清明節,程伯伯,這個,也……也送嗎?”

    李素身後的程處默輕嘆了口氣,默默扭頭望向別處,一臉的無地自容。李素很想勸慰勸慰他,丟人的是他爹,與他無關,用不著害臊……

    “啊?啊!這個……”程咬金難得的老臉一紅,乾咳兩聲後,道:“清明節就算了,權且記下……”

    說完程咬金哈哈一笑,強行化解了尷尬,重重一拍李素的肩:“走,屋裡暖和,來人,設宴,上酒!”

    …… ……

    大盆肉,大碗酒,一群妖艷舞姬在寬敞的前堂內翩翩起舞,酒宴先文後武,身姿曼妙的舞姬們跳完舞後,程咬金便藉著五分醉意在廳外舞起了斧子,一對宣花大板斧舞得虎虎生風,人見人怕,期間誤伐前院臘梅櫻花樹等若干,管家家僕驚慌逃竄,程家六個犬子熱烈喝彩,一片狼奔豕突鬼哭狼嚎之後,程咬金光著膀子喘著粗氣打完收工。

    典型的程家風格,李素與這一家子來往多年,從最初的驚慌失措,到如今的氣定神閒,其中的心路歷程不足為外人道。

    扔了斧子,程家父子吆五喝六進了前堂,開始第二輪拼酒。

    直到這時,酒宴才算進入正常環節,賓主談天說地,主要是程咬金說,李素聽,話題基本都是當年的英雄事蹟,幾樁添油加醋的事蹟翻過來覆過去吹噓完了以後,程咬金狠狠灌了口酒,胡亂抹了把毛茸茸的大嘴。

    “老夫前日聽說你拒絕了魏王的招攬,有這事?”程咬金瞇著眼道。

    李素點點頭:“是的,小侄確實拒絕了魏王殿下。”

    程咬金眼睛瞇得更細了,目光卻無比銳利:“為何拒絕?你與魏王昔日有仇?”

    李素笑道:“無仇無怨,只是小侄才疏學淺,不堪重任,怕誤了魏王殿下。”

    程咬金嗤笑:“別人說什麼才疏學淺,老夫便當真了,你小子說才疏學淺,老夫只覺得你虛偽,這些年你乾了多少旁人想都想不到的大事,尤其是引進真臘稻種,此舉功德無量,積了大德。百年之後,民間的百姓只怕要給你立金身供牌位,當成菩薩跪拜呢,你這樣的人若還只是才疏學淺,天下的士子才子都該一頭撞死……說說,到底什麼原因拒絕魏王,你……不看好魏王會當上太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4 08:26
第七百五十四章程府論勢

    自從李承乾謀反事敗之後,大唐的東宮太子被廢黜,李世民下了廢黜太子詔,但絕口不提新的太子繼任者。

    朝臣們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自然很清楚這裡面的忌諱,包括膽子最大最作死的魏徵都不敢輕易開口提立新太子的事,朝堂君臣民間百姓皆諱莫如深。

    然而雖然不敢公開提,背地裡這個話題還是很勁爆的,一直久居八卦熱榜而不下。朝臣和百姓們紛紛猜測著新太子可能的人選,李世民的十七個皇子從頭到尾被天下人全捋了一遍,每位皇子的性格和風評都成了人人爭論的焦點,最後全城的爭論漸漸形成了統一。

    無論從任何角度任何立場來說,魏王李泰都是毫無懸念的太子人選,隨著李世民遲遲不表態,這個說法也越來越被朝臣和百姓認同。

    是啊,那麼多的皇子裡面,除了魏王,誰還有資格合理合法合禮的繼任太子之位?無論是比嫡庶身份,比朝堂人脈,比個人學識,魏王都遠遠甩了其他皇子幾條街,可以這麼說,魏王這人除了醜了點,胖了點,幾乎沒有別的缺點了,當今天子若不選他當太子,除非腦子被門夾了。

    毫無爭議的認知漸漸蔓延全城,那些跟隨李世民打江山的老將軍們雖然從來不參與朝堂政事,但對魏王當太子一事也是基本認同的,包括眼前的程咬金。

    所以程咬金很不理解,未來的太子主動登門拉攏結交李素,為何李素卻偏偏拒絕了?這個決定在程咬金看來可謂糊塗之極,而且很明顯是一種作死取禍的行為。

    犯忌的話不能亂說,所謂“禍從口出”,有些事說出口以後真的會掉腦袋的。不過也得看人來,以李素和程咬金的關係,大抵還是能聊一些比較敏感的話題,比如太子人選問題。

    “小子真沒有別的想法,程伯伯您也知道,自從小子被陛下封官賜爵之後,小子一直盡量避免一腳踏進朝堂這個是非圈,小子確實有一點歪才,沒事在家釀釀酒,制製香水,種種綠菜……無論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只要是過日子用得上的東西,不謙虛的說,小子都是行家,可是朝堂那灘渾水,小子可就真的沒膽踏進去了,所以小子拒絕魏王的本意,並非針對魏王殿下,而是小子本就不想蹚渾水,只好忍痛拒絕魏王殿下的美意,魏王殿下那輪明月一不小心照進了溝渠裡,小子也替他冤枉得很……”李素苦著臉嘆道。

    程咬金一直瞇著眼睛,靜靜聽著李素胡說八道,良久,程咬金仰頭灌了一大口酒,然後吃吃笑了。

    “年紀越大,也越來越油滑,到如今連老夫都摸不准你的脈了,現在旁人只怕很難從你嘴裡聽到一句實話了吧?”

    李素急忙陪笑道:“都是實話,都是實話,程伯伯您可以說是看著小子長大的,應該知道小子是老實憨厚人,和我爹一樣,做人說話本本分分,絕無半絲虛偽……”

    程咬金“噗”的一聲,嘴裡的酒頓時噴濺出來。

    李素臉有點黑了,這是啥反應?

    程咬金噴酒之後嗆咳了一陣,臉紅脖子粗地指著李素,笑罵道:“你想笑死老夫不成?就你?還'老實憨厚'?這詞兒用在誰身上都合適,唯獨跟你沒有半分關係,你小子一肚子的壞水,做夢都想著怎樣坑人撈錢,敲詐別人的吃相比老夫還難看,要不是輩分不對,老夫都恨不得向你拜師才好,'老實憨厚'?哈哈哈哈……”

    李素的臉更黑了,沒見過這麼不會聊天的,要不是自己打不過他,早就一酒壇子砸他腦袋上了……

    程咬金說完後眼神里居然有了幾分讚賞之意,笑道:“娃子,你也算是修煉出來了,以你現在的歷練,一腳踏進朝堂至少死不了,多摔打幾次,沒準能成一代名臣,還記得當年老夫和你說過的話嗎?一個人活得明白很容易,世人大多能做到,可是一個人如果想要活得糊塗,反而難如登天,一旦修煉到這等道行,天下之大,隨處可去,這些年你大大小小吃了不少虧,大抵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了……”

    李素笑道:“程伯伯莫折煞小子,小子這點道行在您和各位長輩眼裡,只怕連檯面都上不了,您今日再怎麼誇讚,今年的年禮也就這麼多,沒法再加了……”

    程咬金哈哈大笑,指著他點了幾下。

    “好了,咱爺倆該扯的閒篇也扯完了,你也知道你這點道行,就別跟老夫玩虛底怎麼回事,為何拒絕魏王的拉攏?”

    李素猶豫了一下,道:“小子一生行事謹慎,有些事情不到水落石出之時,小子是絕不會貿然表態的……”

    程咬金笑了:“果然有打算,老夫聽出意思了,莫非你覺得魏王不會當上太子?”

    李素笑道:“小子可沒這麼說,如今全天下的人只怕都覺得太子之位非魏王莫屬,程伯伯,想必您和各位長輩也這麼想吧?小子甚至敢妄度聖意,恐怕如今陛下也是這個心思,陛下皇子眾多,可是自廢太子李承乾謀反事敗之後,諸皇子裡既有合適的身份,為人也很爭氣者,數來數去也就只剩下魏王一人了,更何況魏王還深得陛下寵溺,而他也從未乾過讓陛下失望寒心的事,可以說,對這位嫡出的皇子,陛下應該是非常滿意的……”

    程咬金濃眉一掀,沉聲道:“這可就奇怪了,陛下也滿意,朝臣也滿意,世家門閥和民間百姓都滿意,為何唯獨你卻覺得此事尚有懸念?連陛下都屬意魏王當太子,世上還有什麼力量能阻止魏王?”

    李素搖頭道:“程伯伯,此一時彼一時,今一時明一時,在陛下尚未頒下正式的冊立太子的詔書通傳天下之前,一切事情都無法說'絕對'二字,它仍然有懸念,或許陛下對魏王甚為寵溺,或許陛下今日覺得魏王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程伯伯,那隻是陛下今日的想法… …”

    “陛下是位高瞻遠矚的聖明帝王,恕小子說句不敬的話,古往今來的帝王,但凡冠上'聖明'二字,不管他表現得多麼胸懷寬廣,多麼愛民如子,他的心中卻必然是冷酷無情的,這種冷酷無情在對待家人子嗣之時,表現得尤為突出,所以,陛下對魏王縱然萬分寵溺,但家是家,國是國,社稷黎民死生大事,輕託於人必有亡國之危,這一點,陛下必然很清楚,越是聖明的帝王,在選擇皇位繼承人的時候便越是公正,他選擇一位繼承人的原因或許很多,但整個江山社稷延續強盛的壯志,卻肯定是凌駕於個人的喜惡之上的……”

    看著程咬金漸漸凝重的表情,李素笑道:“所以,程伯伯,您說魏王獨得陛下恩寵,這個原因絕不是魏王能當上太子的主因,所謂的'恩寵',其實是非常脆弱的,今日天之驕子,明日階下牢囚,世情如水,水無常形,恩寵也是一樣,再說,魏王其實早已為自己埋下了禍患,只是禍患隱而未發而已,既然是'禍患',終有爆發的一日,那時所謂的'恩寵',便如空中樓閣,坍塌於一夕……”

    程咬金一驚,身子已不知不覺挺直了,這個簡單的動作表明,在這一刻,他不再將李素當成晚輩,而是能與他平起平坐辯策論道的平輩人物。

    “魏王埋下了禍患?賢侄何出此言?”

    李素嘆道:“程伯伯應該還記得,當初李承乾謀反事敗之後,陛下龍顏大怒,下旨徹查此案,為了剿除餘孽,甚至不惜清洗朝堂,數百位朝臣因涉太子謀反而被殺頭下獄流放,這樣一來,朝堂的權力中樞出現了無數空缺,程伯伯應該清楚,那一段人人自危的日子裡,魏王殿下在做什麼?”

    程咬金滄桑的面頰狠狠抽搐了幾下,眼神中露出震驚之色。

    李素不等他回答,徑自緩緩道:“那個時候,魏王殿下在廣植羽翼,將無數投靠他的朝臣門客塞進了三省六部和各地州府,而且那個時候,連陛下也默許了魏王的所作所為,所以幾乎是一夜之間,魏王在朝堂的勢力已然變成了龐然大物,程伯伯,您也是久歷風浪的長輩,魏王這般做法,您覺得算不算禍患?”

    程咬金長嘆口氣,道:“不錯,魏王的動作太急,太浮於事了,當初陛下之所以默許其所為,一則因長子謀反而心思鬱憤,無暇他顧,二則也是形勢所逼,空出那麼多的位置,朝廷一時間無法舉賢而任,若由世家門閥或是其他庶出的皇子來薦舉,會給朝堂埋下隱患,終必生亂,索性還不如讓這個他比較屬意的新太子人選魏王來廣植羽翼,將來太子即位,從龍之臣眾多,也能迅速穩定朝局,平穩過渡……”

    李素也嘆息道:“程伯伯所言極是,所以小子剛才說'此一時彼一時',陛下憂憤之時做的決定,等他漸漸回過味來,魏王便有麻煩了,以陛下的性子,絕不會容許他還在位之時便任由別人掌控勢力,動搖他的權威,所以將來陛下對魏王必然有所動作,輕則敲打,削其羽翼,重則廢貶,痛下殺手,那時所有投靠魏王的人,能全身而退的恐怕不多,而且,魏王自己埋下的禍患還不止這一樁……”

    程咬金接過話頭,沉聲嘆道:“聽爾一言,老夫也豁然開朗了,魏王之禍患不僅在朝堂,還在世家門閥……這裡面涉及了關隴門閥與山東士族之爭,魏王為了爭太子之位,這幾年與關隴門閥走得實在太近了,如今陛下看似對關隴門閥優厚有加,然而實際上陛下最忌憚最戒備的也是關隴門閥,為了削弱關隴門閥對朝堂政局的影響,陛下這些年不僅開科考取寒士,而且還大力扶持山東士族,如太原王氏等,與關隴門閥對抗以製衡,老夫相信,倘若國運繼續強盛下去,不出二十年,陛下必對關隴門閥動手,而魏王卻與關隴門閥走得如此近,陛下怎能沒有想法?”

    李素笑道:“程伯伯是明眼人,小子佩服,所以世人看魏王如今恩寵無加,獨得聖眷,在小子看來,魏王卻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看似風光鼎盛,實則由盛轉衰,已有累卵之危,在朝堂廣植羽翼,陛下或許可以不計較,揮揮手便可削去大半,順便敲打魏王一番,這只是小事。可是魏王的利益若與關隴門閥捆綁在一起,這可真正犯了陛下的忌諱了,陛下決定新太子人選時必然也要仔細思量一番的,偌大的大唐江山若交到魏王手裡,以他和關隴門閥的關係來看,魏王即位後必然會重用關隴門閥之士,那時關隴門閥在朝堂裡扮演什麼角色,身處什麼位置?陛下這些扶持山東士族,開科考取貧寒之士等等佈局,苦心經營多年,一朝盡喪,陛下能容許這種事發生麼?”

    看著程咬金沉默而凝重的臉龐,李素笑道:“程伯伯,現在您還敢說,魏王殿下是大唐未來太子的唯一人選嗎?”

    程咬金嘆了口氣,道:“不說不覺得,還是娃子你想得深遠,有些事情或許連陛下都暫時沒察覺,沒想明白,反倒讓你先發覺了,到底是聰慧機敏,'少年英傑'之名,果然名下無虛,老夫不得不佩服,娃子啊,爾之所思所為,已走在天下人的前面很遠了,難怪你平日總在說人活一世,難得糊塗……只有活得最明白的人,才有資格說這句話啊!”

    “程伯伯謬讚了,現在您想必也明白,為何小子要拒絕魏王的拉攏了吧?”

    程咬金點頭:“不錯,魏王給你的不是什麼似錦前程,而是一個火坑,跳下去就是死路一條,老夫若早想明白,也斷然不會……”

    話沒說完,程咬金忽然一呆,接著神情有了些許變化。

    李素心裡如明鏡一般,見程咬金呆滯的表情,李素急忙道:“難道程伯伯您……”

    程咬金臉色漸白,搖頭苦笑道:“今日清晨,老夫已派管家給魏王府送了一份年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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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解決麻煩

    關隴門閥和山東士族是個很大的話題,門閥的歷史非常悠久,最早自春秋時期而始,到後來兩漢和魏晉展到鼎盛。?

    門閥與歷代帝王的關係一直很微妙,有些勢微的朝代裡,門閥甚至能決定帝王的廢立,幾大門閥聯合起來,甚至能推翻一個王朝,比如當年李淵太原起兵反隋,雖說是藉了天下大亂的大勢,但其中也是聯合了幾大門閥的力量登高一呼的結果,於是看似強盛的隋朝僅僅只在一年內便轟然倒地,由此可見門閥的能量何等巨大。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初李家借門閥之勢而得了江山,如今不過短短二十幾年,門閥又成了李世民的心腹大患。

    天下已靖,萬邦敬懼。放眼宇內四海,李世民差不多已到了“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境界了,而且這個境界絕不是裝逼,而是真正的牛逼。

    敵人呢?難道天下再沒人有資格當我的敵人了?這該是多麼寂寞的一件事啊……

    李世民一邊唱著“無敵是多麼,多麼寂寞……”,一邊左看右看,然後,他看到了關隴門閥。

    國無外患,卻有內憂。

    世家門閥便是大唐最深最嚴重的內憂,他們的勢力大到何等地步,李世民是最清楚的,當年正是他和世家門閥們登高一呼,萬眾而從,輕而易舉地推翻了隋朝,從頭到尾毫不吃力,這等恐怖的實力,李世民是親眼見識過的。正因為親眼見過,所以從大唐立國開始,他便對世家門閥特別忌憚。

    帝王一旦心中惦記上了什麼,這個“什麼”的下場一般有三種,一是奮起反擊,把帝王推下去,二是兩者實力互相制衡,維持長久的合作又爭鬥的微妙平衡的狀態,三是帝王把它徹底從世上抹去。

    如今大唐立國不過二十多年,世家門閥的影響力仍然深植士子和民間,他們影響著很多方面,不僅僅是文化底蘊,還有門下豢養的儒士門生故吏,甚至還有朝堂的當權人物,以及雄厚的財力,在氏族源地登高一呼應者萬眾的號召力等等,這些都是李世民深深忌憚的東西,也是他至今沒敢對門閥動手的原因之一。

    牽一而動全身,老謀深算的李世民不敢冒這個險。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

    長孫無忌,他是李世民這輩子最親密無間,倚為左膀右臂的心腹重臣。外人看這兩位君臣可謂魚水各歡,長孫無忌的親妹妹還是李世民的正宮皇后,二人於公於私交情都是深厚投契的。

    可是,李世民和長孫無忌的關係真有傳說中的那麼鐵嗎?

    這可不一定了,長孫無忌身後所代表的,可是關隴門閥的利益。李世民對其言聽計從,一方面是他善於納諫,另一方面,是不得不暫時屈從關隴門閥的利益,長孫皇后逝世已八年多,李世民至今未立新皇后,果真是他仍惦念亡妻嗎?也不一定,因為他知道,立了新皇后,必然牽動關隴門閥的利益,一個新皇后的冊立,會使天家和關隴門閥之間的關係產生裂痕,從而導致社稷不穩,動搖根基。

    事情看表面其實都挺美好的,別往深處想,一想深了,所有的高山流水,所有的浪漫愛情,全變成了利益糾葛,臟得不忍細看。

    朝堂上只論君臣和官職,從不提出身,可是一旦把那層君臣和諧的外皮撕開,便會覺,世家門閥對朝政甚至對帝王的影響,已經深入到朝堂的方方面面每一個角落了。

    如此恐怖的勢力,以李世民剛烈自負的性格,怎能容許它在以後的大唐朝堂裡一直存在下去?

    剷除門閥已是必然,只看遲早而已,而且李素可以肯定,李世民現在已經在醞釀此事了。

    當然,李世民的這些想法太危險,也太嚴重,他肯定沒跟任何人提過,尤其是關隴門閥一系的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所以外人眼裡看來,李世民對關隴門閥仍如當年般親切和善,真正的心思卻埋藏在心底。

    魏王李泰也只看到了表面,所以這幾年他頻頻與長孫無忌等關隴門閥接近,自以為得到關隴門閥的支持後,當上太子的把握便更大了,誰都未曾察覺,李泰的做法卻在無意中犯了他親爹的大忌。

    水深且濁,未來的大唐太子究竟是誰,現在還真說不好了。

    李素把話掰開了揉碎了說透了,程咬金腦子裡一陣嗡嗡作響。

    程咬金是個渾人,渾遍長安無敵手,有時候犯起渾來連李世民都拿他沒辦法。他為人處世的方式便是靠拳頭,不管遇到什麼事,也不管自己佔不佔理,先打了再說,道理這東西,打完以後有心情的話,不妨跟你論一論,沒心情拍拍屁股便走。

    這樣一個渾人,卻在長安城裡混得風生水起,甚得李世民恩寵,不管做了什麼渾事都能馬上被原諒。如果外人只看到程咬金蠻橫粗魯的一面,以為他是靠著拳頭才得到今日的地位,那就大錯特錯了,在朝堂裡打滾的人,誰不是久經風浪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能在這灘渾水里活到現在,而且活得無比滋潤,足以說明程咬金絕對是個不簡單的狠角色,靠拳頭只是演技好,靠腦子才是他真正的本事。

    當李素將這件事從頭到尾從裡到外說透了以後,程咬金的臉色有些難看,難看的不是李素比他看得更透徹,而是他覺自己乾了一件蠢事,幹這件蠢事的時間是今日清晨,可謂蠢得新鮮,蠢得直冒熱氣……

    在李素剖析整件事情以前,所有人都認為魏王李泰是未來的大唐太子,這幾乎是一個完全沒有懸念的事實,“所有人”自然也包括程咬金。

    按說大唐武將的地位比較然,他們從來不參與政事,與李世民的那些皇子更是保持著絕對的距離,彼此之間的來往很有分寸尺度。只不過武將處世再然,終究逃不過人情世故,當所有人都知道魏王已是篤定的未來太子後,該表示的還是要表示一下,也算是燒冷灶,提前給領導一個好印象。

    趁著年節送份重禮,含蓄地表達一下燒冷灶的意思,合情又合理,程咬金這個老人精自然懂得這個道理,於是大早上便派了管家把年禮送去了魏王府。

    見程咬金臉色難看,李素不由好奇地問道:“程伯伯,您……送了什麼東西給魏王?”

    程咬金沉默,滄桑的臉頰卻狠狠抽搐了幾下。

    雖然沒得到回答,李素卻心如明鏡,從程咬金臉頰抽搐的程度和次數來看,這次送的禮不輕,沒過一萬貫都不好意思抽抽。

    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程咬金損失了多少錢財,而是送禮的舉動委實不大妥當,李素今日既然猜測將來魏王可能因關隴門閥而倒霉,那麼李世民對給魏王送過重禮的程咬金會生出怎樣的想法,誰都不清楚,也許滿不在乎地置諸腦後,也許會將他牽連進去。

    兩個也許,誰有魄力賭一把?

    李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裡不知為何冒出一股幸災樂禍的情緒。

    總算看到老流氓惹上麻煩的一天了,看著程咬金愁眉不展的表情,李素便覺得以往被敲詐無數次的大仇全報了,爽很。

    當然,李素畢竟是個厚道人。欣賞夠了老流氓的愁容,心中暗爽過後,李素這才緩緩道:“程伯伯勿憂,送份禮嘛,小事情,陛下不會計較的,再說您可是娶了山東士族崔氏,陛下這些年打壓關隴,扶持山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怪罪您的。”

    程咬金嘆了口氣,道:“話是這麼說,換了你是我,你會不當回事嗎?”

    李素老老實實道:“若換了小子,這時候大概正好在繫繩子吊頸了……”

    程咬金面容更苦澀了,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房梁,瞧架勢似乎在挑選哪根房梁吊頸比較合適……

    李素忽然笑了:“程伯伯,其實解決這個麻煩並不難……”

    程咬金急忙直起身子,道:“娃子你有辦法?快告訴老夫!”

    李素忍著笑,道:“小子有兩個辦法,一個比較斯文,另一個比較粗魯,但都能解決麻煩。第一,程伯伯您現在就叫家裡的人手張羅準備,給陛下的每一位皇子都準備一份年禮,年禮要和送給魏王的一模一樣,如此雨露均霑,陛下也不會懷疑你和魏王之間有任何瓜葛了……”

    程咬金老臉又抽搐了幾下,心疼得直哆嗦,摸著凌亂的大鬍子嘆道:“一模一樣的年禮?陛下十七位皇子啊,這個……老夫還過不過了?”

    李素笑道:“惹了麻煩,終歸要付出點代價的。”

    程咬金滿臉期待地看著他:“說說你的第二個法子。”

    李素端杯喝了口酒,緩緩道:“第二個法子不用花錢,說不定還能賺錢,程伯伯您現在滿身酒氣,面色紅,行此法正合適,您親自登魏王府的門,記住不要進去,就在門口大聲嚷嚷幾句,說早晨給魏王殿下送了禮,現在輪到魏王回禮了,還說您和陛下一起打江山,算起來是魏王的長輩,晚輩給長輩回禮,其值一定要雙倍,否則今就把魏王府給拆了…… ”

    程咬金倒吸一口涼氣,吃驚地瞪著他:“你這法子……真夠陰損的!這不是敗壞老夫的名聲嗎?”

    李素“噗”的一聲,一口酒當即噴了出來,然後目瞪口呆地看著程咬金。

    名聲?

    你個老貨哪來的名聲?早年殺人放火,如今橫行長安,人見人怕,鬼見鬼愁,“名聲”這倆字你知道咋寫不?

    一老一小兩兩相望,各自無言。

    良久,程咬金大概突然認清了自己,不太自在地道:“咳咳,這種事……老夫確實幹過一兩次……”

    “一兩次?”李素追問,他突然變得不會聊天了。

    程咬金老臉一紅,有惱羞成怒的徵兆。

    李素急忙道:“算了,當……”

    程咬金瞪了他一眼:“說了就說了,'言出無悔'的道理不懂麼?你小子有顆百竅心肝,老夫一籌莫展的事,你居然能眨眼出兩個主意,而且都是好辦法,老夫決定聽你一次。”

    李素笑道:“程伯伯決定用哪個法子?”

    程咬金怒道:“當然是第二個!第一個法子太傷錢,我程家向來只進不出,沒有賠錢平麻煩的道理!”

    李素促狹地笑道:“小子預祝程伯伯馬到功成,狠狠敲魏王殿下一筆,也算年節點小財……”

    程咬金冷笑:“你出的主意,現在想置身事外?當老夫傻嗎?走,你與老夫同去!”

    李素大驚失色:“啊?這……不關小子的事啊!程伯伯,小子那啥……天色不早,家裡灶上還燉著……”

    話沒說完,程咬金猿臂一伸,單臂便將李素整個人抄在手中,彷彿沙場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倒拎了一根人形狼牙棒似的,一老一小以這種怪異的姿勢出了門。

    凜冽的寒風裡,傳來李素不甘又氣急敗壞的未盡之語。

    “……人參蟲草十全大補老鴨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7 07:13
第七百五十六章出乎意料

    不得不說,李素出的主意有效,但坑人。

    程咬金想要把自己惹下的麻煩掐死在萌芽裡,便不得不用李素的法子,除了李素出的兩個法子,似乎也沒有別的法子可用了。

    只不過李素的辦法不太講究,第一個傷財,第二個傷感情。

    更妙的是,第二個法子居然非常符合程老流氓的性格,這種送完禮後敲詐人家雙倍回禮,然後徹底把人得罪死死,最後拉黑取關老死不相往來……

    沒錯,不用懷疑,這種事程咬金經常乾,程家的土匪性子全長安城皆知。

    只是對李世民的皇子這麼幹,還是生平第一遭,敲詐勒索,以大欺小,用一種極度不要臉的方式把自己惹下的麻煩解決,非常具有挑戰性。

    可惜李素千算萬算,沒算到把自己也搭進去了。這個……是意外。

    趁著七分醉意,程咬金擄了李素便出了大門,如同陣前活擒敵酋後得勝回營的大將軍,大搖大擺意氣風發,迎著朱雀大街上路人驚駭的目光,自顧自地朝魏王府走去。

    李素急壞了,被挾在程咬金手裡充當人形狼牙棒可以忍了,但程咬金這次去魏王府可不是給他拜年,而是找事啊,尤其是……程咬金登門找事的主意還是他李素出的。

    “程伯伯,程伯伯!您先放小子下來,小子再怎麼說也是個侯……”

    程咬金不屑地嗤笑:“屁猴!在老夫面前也敢稱侯,嘴上沒毛的小娃子,戴個猴帽子以為真成侯了?你見過被老夫吊在樹上拿鞭子抽的侯沒?”

    李素頓時也不計較自己被倒拎在程咬金手裡這麼沒面子的事了,在他胳膊底下費力抬起頭,眼裡閃爍八卦之光:“程伯伯吊打過侯?縣侯還是國侯?”

    程咬金冷笑:“以前沒打過,今日說不准了,老夫剛才出門便漸漸回過味來,你個小混賬一肚子壞水,出的餿主意不僅壞老夫的名聲,是不是還想讓老夫徹底與魏王決裂?說說,這麼幹的目的是什麼?”

    李素一驚,急忙道:“小子胡說八道,程伯伯不如就當什麼都沒聽到,咱們這就回吧……”

    程咬金笑道:“話已出口,想收回去沒那麼容易了,不管你小子打的什麼主意,老夫今日定和你綁一起,咱們爺倆也來個禍福同擔。”

    “程伯伯慢著!小子這裡還有一計,不傷天不害理,實可謂和風細雨,吹面不寒……”

    程咬金大笑:“知道你小子鬼主意多,老夫也不挑揀了,剛才的那個就很合老夫心意,就它了,不改了,走!”

    挾著氣急敗壞的李素,程咬金大步朝魏王府走去。

    …………

    魏王府位於朱雀大街北端,按大唐禮制,皇子成年後是必須要去封地就藩的,可李世民對李泰實在太寵溺了,憐其體胖,行動不便,又非常欣賞李泰通曉經義,治學嚴謹刻苦,於是特旨下令魏王李泰可以不必去封地,久居於長安城中。

    人治與法治的區別便在於此了,所謂的律法只是管老百姓的,皇帝需不需要遵守自己定下的律法,這得看皇帝當時的心情,有時候心情爽了,大手一揮來個大赦天下,殺人犯縱火犯什麼亂七八糟的罪過全給赦免了,只當沒這回事。有時候心情不好,大街上偷個小錢包都是殺頭的大罪。

    程咬金挾著李素來到魏王府大門前時已是傍晚時分,因為年節,三省早有公示,一直到上元節那天,長安城都放開了宵禁,閉城門而不閉坊門,長安人民可以肆無忌憚的過夜生活了,那些古往今來著名的才子閨秀的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基本就是集中在每年的這幾天裡互撩成功的。

    魏王府門前早已掛上了紅皮燈籠,門外空地上,兩排禁衛雁形排開,按刀而立。

    程咬金大搖大擺走到門前,禁衛們自然是認得他的,急忙躬身行禮,其中一人正要轉身進去通報,程咬金卻哈哈一笑,長吸了口氣,大喝道:“叫你們魏王出來迎老夫!莫看他是王爺,老夫當年和他親爹一起打江山,說來也算他的長輩,晚輩親迎長輩,這個理兒不管在哪裡都論得過去的,是吧?”

    禁衛們一愣,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程咬金緊跟著補充了一句:“……更何況,老夫大清早還給魏王送過年禮呢。”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

    這句話……真多餘。

    程咬金的惡名顯然滿城皆知,從皇帝到百姓都知道這傢伙的匪性,門口的禁衛自然也不例外,見程咬金這副架勢登門,臉上分明寫著“來者不善”四個大字,禁衛們面面相覷之後,其中一人急忙轉身,火燒屁股似的朝王府內奔去。

    仕林中人皆謂魏王有魏晉狂士之風,不過魏王的“狂”向來只用在詩酒歌賦上,平常的時候還是很正常的,而且情商特別高,所以李泰在朝野的名聲不錯,有謙謙君子之風。

    李泰出來得很快,程咬金二人沒等多久,便見王府側門打開,遠遠的,一隻龐大的肉球狀物體朝二人滾來,大唐天下有此形狀者,唯魏王一人矣。

    看到李泰在家僕的攙扶下艱難地跨過側門的門檻,一步一步朝自己挪來,李素都忍不住同情這胖子了,據說李家有遺傳病史,類似於高血壓腦血栓什麼的,從魏王李泰身上看,傳言也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待到李泰走近了,李素卻赫然發覺李泰的模樣有些憔悴,頭髮凌亂,目光渙散,腳步虛浮,一身加大號的團花綢衫鬆鬆垮垮掛在身上,一副剛在自己家裡遭受過家暴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傢伙剛剛是在家裡嗑五石散嗑得正嗨,還是……他喜歡玩被女王凌虐那調調兒?

    程咬金和李素都愣了,二人互視一眼,彼此都透出一股不解之色。

    “泰拜見程叔叔,未曾遠迎叔叔,實在是……啊!李子正!你這個……”李泰這時才看到李素,頓時情緒失控,也顧不得行禮了,發了瘋似的一把拽住李素的胳膊:“你總算來了!”

    李素呆住了,這咬牙切齒的表情是幾個意思?趕緊回放記憶,從上次見他到今日,這段日子裡到底有沒有做過坑他的事,左思右想,李素漸漸變得理直氣壯,胸中蕩漾著一股子坦蕩磊落的正氣。

    最近沒坑你啊,憑啥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有沒有王法?

    “鬆手!啥意思?”李素眼睛瞇了起來,很危險的信號:“別以為你是皇子我就不敢揍你,你再拽著我試試!”

    李泰一呆,馬上鬆手。

    識時務者為俊傑,李素的表情告訴他,這傢伙只要被惹怒了誰都敢揍,王爺也不例外。

    李泰的表情很難看,當然李素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程咬金見二人一見面便劍拔弩張,也沒有插手說合的意思,反而站在一旁環臂而立,一副饒有興致看熱鬧的模樣。

    沉默片刻,李泰忽然長長一嘆:“子正兄,你這幾日可算把我害苦了……”

    李素冷笑:“大過年的胡說八道什麼?我這些日子見都沒見過你,何來害你一說?”

    李泰神情頓時悲憤起來,連聲調都不自覺地拔高了許多:“沒害我?哈!上次我去你家,臨走前你出的那個題,還記得嗎?還記得嗎?你還說沒害我!”

    “啥題?”李素滿頭霧水。這次不是裝糊塗,他是真忘了。

    “你……!”李泰氣得臉都漲紅了,抖抖索索指著李素,良久,忽然一扭頭,眼珠充血地看著程咬金,努力保持晚輩的禮儀,強自擠出一絲微笑:“泰失禮了,不知程叔叔今日登門是為了……”

    程咬金一拍腦袋:“啊,忘了正事……其實也不算什麼事,看來你們倆之間才有正事,沒關係,老夫等等再說……”

    李泰強笑道:“怎敢讓程叔叔等候,還請程叔叔直言。”

    程咬金嗯了一聲,開始露出了霸強的嘴臉:“今早老夫給你送了年禮,正所謂'禮尚往來'嘛,所以老夫現在來討你的回禮了,不多要,雙倍就行……”

    話沒說完,李泰無比痛快地道:“好,給!來人,速速備禮,按程叔叔所贈雙倍,不,三倍,管家給本王恭恭敬敬送去程家,馬上辦!”

    後面的僕從急忙轉身朝府裡跑去。

    程咬金和李素都呆住了。

    這……畫風不對啊!今天是來鬧事的啊!是來跟魏王翻臉的啊!你這麼痛快就給了,如此爽快的態度,實在讓我們這些來者不善的人很無所適從啊!

    魚肉鄉里橫行長安多年,臉皮都藏進褲襠裡的程咬金也覺得很徬徨,睜大了眼睛愣了半天,然後……開始思索自己惹的麻煩究竟是解決了還是沒解決,如此過分的要求二話不說馬上滿足,也沒有翻臉的跡象,一片和風細雨的辦成了,就好像魏王本來就欠了他的錢,他上門討債,人家痛痛快快把錢還了,而且還錢的語氣特別隨意,彷彿隨口打聲招呼問他吃了沒這麼簡單……

    李泰此刻眼裡只有李素,見程咬金仍愣在原地,於是趕緊行了個禮,道:“是泰做事不周到,回禮送得遲了,還請程叔叔莫怪,日後每逢年節,泰一定主動一些……”

    程咬金呆呆地應道:“啊?啊!”

    歉意地朝程咬金笑了笑,李泰道:“今日還請程叔叔再恕罪一回,小侄今日與子正兄另有要事,無法招待程叔叔,實在是失禮了,明日泰再登門向程叔叔賠罪,認打認罰。”

    程咬金依舊呆滯:“啊?啊!”

    這個反應看在李泰眼裡,就只當程咬金答應了,於是歉意地再朝他行了一禮,然後轉過身拽住依舊懵逼的李素,踉踉蹌蹌頭也不回地朝府裡走去。

    見二人進了門,程咬金無比煩躁地使勁撓頭,喃喃道:“老夫今日到底來做啥的?這心裡咋就這麼不踏實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7 17:29
第七百五十七章請教釋疑

    李素被李泰拽進了王府,胖子力氣不小,拽得李素不停的踉蹌趔趄,繞過王府照壁後直奔前庭,進了前殿後腳步仍不停,一直往裡走去。

    李素原本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可是越走越發現不對勁。

    李泰拉著他已經走進了王府後院範圍了,經過某些迴廊和拱門,李素甚至看到一些年輕貌美的女眷驚慌失措地躲避。

    拉著客人進後院,這可就不合規矩了,無論主人還是客人,斷沒有這等禮數。這個年代相對還是比較保守的,主人家的後院通常不會允許男性客人進去,待客也好,呼朋喚友府中相聚也好,通常都在前庭或是中庭的範圍,當然,也有例外的,除非是主人與客人的關係特別好,好到可以同穿一條褲子的地步,大家的交情已經深不見底了,主人才會把客人往後院裡請。

    然而,李素和李泰的交情絕沒有到深不見底的地步,彼此之間是敵是友都難說,若論關係,只能用“呵呵呵”三個字來形容,可以肯定,兩人絕對不可能同穿一條褲子,胖子的一條褲管差不多能裝進一個半李素,沒法穿。

    李泰仍在悶不吭聲地往裡走,李素卻急了,天生的戒備心告訴他,不能再往裡走下去,否則難說會是什麼下場,若是死胖子給他設個局,告他擅闖王府內院,調戲王府女眷什麼的,李素跳進曲江池也說不清楚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使勁掙開李泰拽著他衣袖的手。

    “停!就到這裡了!有事說事,沒事告辭。”李素語氣堅決地道。

    李泰有點不耐煩:“你跟我走!”

    李素冷笑:“不把話說清楚,死也不走了。”

    李泰怔了怔,然後嘆道:“子正兄的戒心真是……好吧,說正事,上次那個題的答案你告訴我。”

    李素愣了:“什麼題?”

    李泰有些不高興了:“上次去你家,臨走時你出的那個題……”

    李素不停眨眼。

    他是真的忘記了,每天的日子過得如此懶惰,除了吃就是睡,快到年尾又開始忙碌,家裡幾樁買賣的進項都要在年尾清算,一大堆的雜事要處理,李素哪裡記得給這個死胖子出了什麼題。

    “提示一下?”

    李泰見李素一臉茫然,心中不由冒出一股無名怒火。

    我這些日子為了那道破題都快被逼得懷疑人生了,你居然完全忘了這回事?

    仰天深吸幾口氣,試圖平息自己的憤怒,畢竟是皇子身份,有著良好的教養,再說面前這傢伙也不是任由自己呵斥責罵的脾氣。

    然後李素就眨著眼看著這個胖子肥臉通紅,站在自己面前不停的吸氣,呼氣,再吸氣,一副哮喘發作的樣子。

    良久,李泰終於崩潰地使勁撓了撓頭髮,大聲怒道:“不行!還是忍不下這口氣!”

    說完李泰一把拽住李素的袖子,面目猙獰扭曲地瞪著他,惡聲道:“答案是什麼,你快告訴我!”

    李素也氣壞了,這啥人啊!

    “我也很想告訴你啊,但你要先告訴我,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答案?我什麼時候給你出過題?”

    李泰咆哮道:“水池啊!混賬!那個水池啊!進水注滿要三個時辰,把水放空要四個時辰,一邊注水一邊放水要多少時辰……”

    吼完李泰眼圈已發紅,氣得臉上的肥肉直哆嗦,一臉悲憤地道:“告訴我答案之前,我想先知道那個管水池的瘋子到底是誰,姓什麼叫什麼,家居何處,我要屠滅他滿門!”

    “你都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每天瘋了似的算來算去,吃飯睡覺腦子裡惦記的都是那個水池子……”李泰真哭了,脆弱的胖子此刻站在李素面前泣不成聲:“……好好的水池,放水就放水,注水就注水,一邊放一邊注,幹這麼無聊的事居然還好意思問我幾個時辰注滿,……你說這個人是不是有病?泰若知此人底細,定除他全家,免得他貽害世人!”

    李素:“…………”

    真是對這死胖子很無語啊,一道小學生都能做的應用題,居然把堂堂的大唐王爺逼成這副德行,往後若是讓那兩位勻速行駛的馬車夫,還有把雞和兔子關進籠子里數腳丫的變態農夫一個個粉墨登場,還有這死胖子的活路麼?

    “呃……魏王殿下,一道題而已,沒必要哭吧?”李素小心翼翼地道,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怕這個情緒崩潰的胖子暴起傷人,因為理論上來說,自己就是那個無聊的管水池的瘋子,而且這個瘋子的內心世界還非常豐富,不但管水池,心裡還住著馬車夫,甲乙包工頭,變態老農等等,人格很分裂。

    李泰抬起頭:“哭?我哭了嗎?”

    說著李泰抬袖擦了把眼圈,見自己果然哭了,李泰的表情愈發悲傷。

    “你看看,那個瘋子把我逼成啥樣了……子正兄,你隨我來,我不會害你的。”

    李素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李泰繼續往王府後院走,心中暗自決定,如果李泰給自己設局,誣陷自己調戲王府女眷的話,自己就馬上倒地口吐白沫渾身抽抽,讓這死胖子見識一下何謂'碰瓷'。

    幸好李泰這個死胖子雖然有點憂傷,但至少為人比較磊落,並沒有給李素設圈套。

    一直帶著李素穿庭過院,李素今日才徹底見識到魏王府的全貌,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城內,魏王府的佔地面積幾乎佔了半個坊,府內有假山流水,有竹林小溪,還有一片人工挖鑿出來的湖,湖上有水榭涼亭,三兩女眷在亭內聚而輕語,不時傳出銀鈴般的笑聲,此時此景,疑為仙境,皆可入畫。

    李素暗暗讚嘆,從這座魏王府便可看出李世民對這位嫡出的皇子恩寵到何等地步。

    一位在李世民心中佔據如此重要位置的皇子,李世民對他的期望自然也是成正比的,而這位皇子也確實爭氣,無論學問還是為人,都未曾讓李世民失望過,儘管埋下了一些隱患,但是李治想要在李世民心裡的地位超過李泰,從而爭奪太子之位,前路仍然坎坷多磨,委實不易。

    李素此刻的思緒很雜亂,只從這座王府的規模,他便想到了許多。

    李泰走在前面渾然不覺,二人一路沉默,李泰領著李素走過湖畔,到了一個非常僻靜的荒地角落裡。

    荒地……

    李素有點頭暈,長安居,大不易,而魏王府,卻有一塊佔地兩三畝不知該如何安排的荒地……

    荒地上長滿了雜草,冬天萬物凋零,雜草也奄奄一息鋪滿了一地,而最令李素吃驚的是,荒地上居然建了一個大水池,水池的東面用水車和竹管引來湖水,清澈冷冽的湖水用人力踩踏的水車汩汩流進水池內,水池的西面還有一根管子,由於地勢原因,水池東面高,西面低,水由東入池,由西釋出,西面的地上挖了一條溝渠,溝渠恰好通往湖中,這樣水池裡的水與湖之間便形成了一個源源不斷的循環,奇技巧思委實令人嘆服。

    李素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睜大了兩眼露出吃驚之色。

    “魏王殿下,這個水池該不會……”

    李泰索然嘆了口氣,點點頭:“沒錯,上次從你家離開後,我獨自思索了幾日,卻仍不得其解,只好用這種最笨的辦法,命工匠給我建個大水池,這些日子工匠們在不停的調整水池的進水口,已經能做到三個時辰內恰好灌滿一池水了,至於需要四個時辰恰好能把水池裡的水放完的出水口,目前正在調整中,由於心中煩悶急切,調整進出水口的工匠有兩人已被我打斷腿了……”

    李素微笑看了他一眼。

    嗯,天下讚頌的魏王,無論朝臣還是士子,皆謂其如謙謙君子,胸納百家聖賢之經義,心存悲憫蒼生之仁心,對兩個修水池的工匠卻動輒打斷腿,以行徑對比名聲,實在很具諷刺性。

    權貴的“仁”,只寫在錦繡文章裡。

    看著面前這個巧具匠心的水池,李素嘖嘖搖頭:“你還真造了個水池啊?就為了一道解不開的難題?”

    李泰點頭,肅然道:“學而必知其所以方釋,這是做學問的態度,泰不敢言學究古今,但求知之心還是不缺的,無法想到聰明的法子解開疑惑,我便用最笨的法子。”

    最笨的法子就是乾脆造個水池計算進出水的時間?

    李素忽然覺得這道題出得簡單了,早知如此,就應該把水池改說成曲江池,你有本事把曲江池的水放乾,看看你爹抽不抽你……

    李素眨眼:“那麼,你解開了嗎?”

    李泰頹然一嘆:“我解不開……這也是我今日請子正兄來此的原因,以前我便說過,舉世之才,我獨服子正兄,真正的心服口服,故向子正兄請教並不丟臉,還請子正兄不吝賜教。”

    李素嘆了口氣。

    還是這清高的脾氣,這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優越感李素並不喜歡。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8 18:02
第七百五十八章釋疑進財

    做學問的人總是有脾氣性格的,而且還有一股子可愛的痴迷狂態,世上從古至今的許多學問就是這些痴迷的人創造出來的。

    李素向來很尊重學問人,不管任何學問,只要有人對它痴迷,這個人不一定是好人,但他研究學問時的那種專心執意,卻是最可愛的。

    當然,李素並不算學問人,儘管天下人都知道他能寫詩作賦,能明創造許多於國有用的新奇玩意,也能出一堆古怪的題目為國揚威等等,李素自己清楚,其實自己並不是什麼學問人,充其量算是學問的搬運工,是個偽學問人。

    嚴格說來,李泰算是真正做學問的,相比之下,他在學問界的名聲比他的皇子身份耀眼得多,如果一心鑽研下去的話,大唐青史上會出一位傳世大儒,其成就要比爭太子高太多。

    可惜的是,學問終究戰勝不了權欲。

    做學問得到的好處明顯不如太子,於是李泰選擇了另一條本不適合他走的路。

    李素不在乎他的選擇,畢竟自從盟友蜜月期過完以後,大家連做朋友都有點勉強,李素只在乎自己有沒有好處。

    “這個題……你想知道答案?”

    李泰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眼神充滿了期待。

    李素摸著下巴:“這題有點難啊,比上次那個生門死門的題更難,想必你也知道吧?”

    李泰猶豫了一下,點頭。

    李素笑了:“解難題可是要漲價的哦。”

    李泰皺眉,他不喜歡別人拿如此嚴肅的學問問題當成稱論斤兩的貨物,學問是無價的,不應該和錢財這等俗物扯上任何關係。

    李素卻滿不在乎的笑,嗯,就喜歡你看我不爽卻拿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漲!你隨便說。”李泰很大方地道。對富可敵國的他而言,錢財根本不是事。

    “五千貫!”李素眼睛亮了,整個人也精神了。

    “給!”李泰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扭頭轉身,揚聲道:“來人,備五千貫銀餅,送至太平村李縣侯府上,馬上辦!”

    一直跟著二人,隨時隨地聽吩咐的王府管家急忙躬身應了,轉身滿臉苦澀地去準備銀餅了。

    今是什麼日子呀,一個接一個的來王府敲詐勒索,剛走了個程老公爺,這裡又有一個小縣侯狠狠敲了一筆,難道王爺臉上刻著“人傻錢多來”六個字麼?

    錢已上路,李素心情突然變得無比燦爛,連笑容都真誠了許多。

    “殿下真的不必如此客氣的,這怎麼好意思……”李素假模假樣的客氣,嘴臉特別虛偽。

    李泰不解地道:“不是你說要五千貫嗎?為何又突然不好意思了?”

    李素一滯,只好耐著性子解釋:“剛才我說的不必如此客氣,其實是在跟你客氣,你如果真不客氣,那你就太不客氣了……”

    一番話繞得李泰頭有點暈,於是理智地略過。

    “好了,還請子正兄為泰解惑,泰洗耳恭聽。”李泰求教的態度很謙遜。

    李素指了指水池,嘆道:“其實你根本不必搞得這麼複雜,進水出水的問題,幾個數字乘除便解開了,你這又是造水池,又是打斷工匠的腿,實在是造孽啊,改天我若給你出一道關於長安城的題,你還不得把長安城生拆了?”

    李泰嚇得一抖,臉上的肥肉波濤般哆嗦了一下,一臉惶恐地道:“別!別再給我出題了!我承認你比我聰明,夠了!”

    說著李泰扭頭從荒草地理撿來一段枯枝,遞給李素,謙遜地道:“還請子正兄就地為泰解惑。”

    “這裡?”李素皺眉。

    “對。”

    李素擰緊眉頭注視著李泰手裡那段臟兮兮的枯枝,迎著李泰期待又急切的目光,忍著潔癖作的種種不適,從懷裡掏出一塊潔白的絹巾,小心翼翼地將枯枝的一端包裹起來,然後兩根手指拈住它,那一臉嫌棄的表情如同捏著一坨屎似的。

    勉為其難蹲在地上,李素用枯枝划拉起來,一邊划拉一邊解說。

    “你看啊,進水三個時辰,出水四個時辰,如果把整個水池的水看作是'一'的話,進水時每個時辰就是三分之一的水,而出水便是四分之一的水,這兩者的差距怎麼辦呢?當然要用進水減去出水,所以就是三分之一減去四分之一,所得的結果便是減去出水量後每個時辰的純進水量,那麼問題來了,這個結果只是每個時辰的進水量,但我們要知道的是多少時辰把水池裝滿,所以,就要用水池總量的這個'一',來除去每個時辰的水量,得出的結果便是十二,所以,這個水池一邊進水一邊出水,最後需要十二個時辰才能把水池裝滿……”

    李素臉頰抽搐了一下,沉默片刻,緩緩道:“話說……這個管水池的真的很無聊啊,但凡對人生有一絲夢想的人都乾不出這麼閒的事……”

    李泰又快哭了,一臉急求認同的表情:“現在……你終於知道我的痛苦了吧?”

    李素同情地看著他:“知道了知道了,但……錢還是要給的。”

    李泰嘆了口氣,蹲下身看著李素在地上划拉出的一串數字,聚精會神地註視許久,然後……他又哭了。

    今天的胖子憂傷得有點過分。

    抬起淚眼婆娑的腦袋,李泰泣道:“子正兄,為何你寫的這些……我一個字都看不懂?這些歪歪曲曲的東西是啥意思?”

    李素撓了撓頭:“哦,那叫阿拉伯數字……這個你不必深究,答案已經告訴你了,十二個時辰,絕對沒錯。”

    李泰急了:“可是,我想知道的是方法啊!為什麼我又是叫工匠又是造水池,擺弄許多天都沒得到答案,而你,只用了一段枯枝隨便一划拉便有答案,這個答案是怎麼來的?”

    李素眨眨眼:“有句老話,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明白意思吧?”

    李泰咂摸片刻,飛快點頭,脫口讚道:“子正兄隨口便是字字珠璣,此話甚善,泰謹記。”

    李素搖頭:“我的意思是說,我剛才給你的答案,是'魚',我可以保證這條魚絕對貨真價實,但是如何得出這個答案的方法,這個便屬於'漁'的範圍了… …”

    與李素來往久了,李泰也明白他的性子了,聞言立馬一臉機智地接口道:“所以,這個'漁',又是另一個價錢了,對吧?”

    李素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孺子可教也,跟聰明人說話實在太省心了,給你打八折。”

    李泰咬了咬牙:“好!”

    李素卻嘆了口氣,這筆買賣他實在不太想接,因為如果要掌握方法,就必須要像教啟蒙兒童一樣,從阿拉伯數字開始教起,然後是數字的加減乘除,再到一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等等,對大唐來說,這是一門全新的學科,儘管學生只有一個,但教起來還是很費勁的,以李素的懶惰性子,甚至情願不賺這筆錢,也不願讓自己太操勞。

    “再說吧再說吧。”李素馬上改變了主意,非常敷衍地應付道。

    李泰卻滿懷希望地點頭,一想到能夠滿足求知欲了,憂傷的胖子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明媚的胖子……

    ****

    當夜,李素宿於魏王府,李泰心情大好,於是開始造作了,美酒美食加美色,前殿內一股腦的上,席間喝嗨了的李泰一臉神秘的笑容,從懷裡掏出一團油紙,打開後李素赫然覺竟是五石散,這死胖子居然邀請自己一起嗑,李素當即嚴詞拒絕,隨便找了個藉口便進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清早,李素離開魏王府,回到太平村,剛往墊著黑熊皮的大躺椅上一倒,舒服地呼出口氣,教李泰的事立馬被李素忘到九霄雲外,不出意外的話,可能半年內想不起這事了。

    繼續過著懶散悠閒不思進取的日子,新年已過,關中的天氣已然寒冷,李素不願出門,每天躲在暖房裡,燙上一壺酒,置上幾個小菜,府裡的部曲們清楚李素的性子,每隔三五天便去村子附近的山上打一些野雞野兔,家裡的廚子細心地將野味清洗後切成片,用鹽醃好,醃半天后拿出來,用竹籤串成串,再配上小茴香和一把把切碎的野菜末兒當點綴,丫鬟端進暖房的成品十足的高大上。

    於是李素每天便喝著酒烤著肉,日子過得賽神仙,只有老爹李道正偶爾看不過眼,拎著家法狠狠教訓他一頓,父子倆一追一逃,圍著前院的大銀杏樹轉圈,家裡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很快恢復平靜,第二天李素繼續我行我素,直到老爹下次再揍他。

    這就是生活啊,平淡如水,偶爾泛起一點點漣漪,很快又平靜。

    離上元節只有兩天了,府裡掛上了紅燈籠,李素也別出心裁,親筆寫了十幾個字謎貼在花燈上,字謎並不難,而且劍走偏鋒,大抵應該屬於腦筋急轉彎那一類了,李家前院的樹上全掛滿,家主話,許下重獎,每猜出一個謎語有賞金,引無數家僕丫鬟和部曲爭相競猜。

    家宅雖小,人丁不旺,但小家的快樂溫馨,卻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大門閥能比的。

    …………

    上元節前日,正當李家沉浸在歡慶氣氛之中時,太極宮來了一位宦官傳旨,李世民召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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