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卷 序章 彈痕與鏡頭
哢嚓。
我喜歡將畫面定格在膠卷上的感覺。
流彈帶著灼熱的氣息從身邊劃過,蘇秦不為所動繼續按動快門,記錄下咆哮著相互射擊的兩夥武裝分子。他們來自同一個民族,卻因為一些小問題彼此廝殺。起碼,在蘇秦看來那個源於信仰神名稱而產生的糾紛簡直無趣到幼稚。
“喂,中國boy你不要命啦!”同行的美國佬大趴在地上大聲吼道。這個壯碩的傢伙龜縮在半塌的矮墻下,借之抵擋四處飛濺的流彈。那身黝黑的膚色在夜晚給他增添了一份額外的安全保障。
“稍等。”收好相機,蘇秦低頭理了理纏到一塊的背包帶。下一秒,三顆子彈瞬間擊中他低頭前腦袋所在的位置留下品字形分布的彈孔。揮手撥開嗆人的煙霧,蘇秦心平氣和地走到美國同行身邊。
“勞倫斯,維和部隊那幫傢伙還是沒有任何回應?”背靠墻壁坐下蘇秦衝趴在地上的美國佬大聲喊道。周圍環境中此起彼伏的槍聲與爆炸聲讓他不得提高音量將同一句話重複數次。
“F(嗶——)K,我也不知道。那幫見鬼的阿拉伯人帶著本地土著已經在這打了一整個下午,維和部隊都去吃(嗶——)了嗎?”勞倫斯用混雜著大量俚語的美式英語大聲咒罵道。身為戰地記者,雖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深入戰場。但像這次這樣與隊友走散並陷入突然爆發的局部沖突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全新體驗。如果他沒遇到眼前這個來自中國的年輕同行,沒準享譽紐約的戰地記者“勇者”馬丁已經像條野狗似的被一群暴徒打死在路邊。
在中亞這片混亂的區域中,搶劫、殺人等種種暴行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假若不是他親眼見到,勞倫斯絕對不會相信有外國人能獨自在這片土地上隨意旅行。就連他這樣久經考驗的老手,外出取材時也多半會和軍隊同行。
而眼前這個年輕的中國人,據他所說竟然已經一個人在附近遊蕩了數周。當自己問及他是如何避開危險的武裝分子時,他的回答卻是靠直覺。哦,上帝啊。這傢伙難道是個瘋子?當時他便是這般想的。然而,當他看到對方手裡持有的十數卷膠卷以及滿載內存卡時。勞倫斯不得不確認自己似乎真的遇上什麽不得了的厲害人物。
在接下來的一段旅程中,他無數次看到這個年輕人帶著自己有如神助般,提前躲過一批又一批突然出現的武裝暴徒。現在他們距離維和部隊所在的營地只有一步之遙。然而眼前這場突然爆發的武裝衝突,卻逼得兩人不得不暫避鋒芒,等待穿越交戰區域的最佳時機。
“接下來怎麽辦?”勞倫斯咽了口唾沫苦澀的問道。就差一點,就差那麽十幾公里路他就能回到安全的營地,喝上難喝的要命但熱乎乎的速溶咖啡。見鬼,那幫傢伙就不能再等上那麽一兩個小時在打嗎?這麽著急去見真主。
勞倫斯在心中憤怒地咆哮道。他掏出一根皺巴巴的卷煙,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點燃。
“看來。。。我們需要略微冒一下險了。”蘇秦看了看前方的戰況後隨意說道,語氣輕鬆的就像邀請他人去中央公園野營似的。
“喂喂喂,中國小哥你不會打算直接穿越那片城區吧。別忘了那幫傢伙已經在打巷戰了。”勞倫斯瞪圓了眼睛看向自己的臨時同伴。
“沒問題,相信我的直覺。”蘇秦一邊說著一邊從腋下抽出一把老舊的左輪手槍。這是之前他們在某個阿拉伯富商的豪宅中發現的收藏品。藏品的主人很不幸地溺死在一鍋羊肉湯中,屋子內所有能反光的東西都被闖入其中的暴徒們一掃而空,只留下一堆看上去破敗不堪的老舊藏品。
“可是。。。。。那裡面沒子彈啊。”勞倫斯遲疑了片刻,後來還是忍不住提出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用來嚇嚇人就夠了。”蘇秦擦了擦槍管上的銹跡隨意說道。
看著那柄年紀和自己爺爺差不多大手槍,勞倫斯不得不感嘆對方一定是個瘋子,而越來越信任這傢伙的自己沒準也半瘋了。
“哦,上帝保佑,接下來我能依靠的只有您了。”在胸口恭敬畫了個十字,勞倫斯發誓這絕對是自己這輩子最虔誠的一次祈禱。進入城區後,兩人才發現這裡已經因為恐慌而陷入巨大的混亂之中。任何一個轉角都有可能跳出一個持槍的暴徒衝人開火。
繞了半個多小時的路,勞倫斯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用磚塊打暈背對自己的暴徒。在那個奇怪的中國人帶領下,他們每次都能“恰好”出現在敵人背後。簡直就像有個天使在他耳邊說悄悄話似的,勞倫斯喘了口粗氣神智不清地想道。
不遠處,蘇秦正用一發子彈都沒有的古董左輪抵住一個武裝分子的後背小聲詢問著什麽。他們用當地普什圖語快速交談幾句。過了一會兒,勞倫斯驚訝地發現蘇秦竟然收起手槍放了對方,而那個武裝分子也十分熱情的轉過身來向他行禮。在武裝分子的帶領下,兩人很快便穿過被他們占領的街區,並在對方尊敬的注視下進入另一夥兒人占領的區域。
勞倫斯繃著一張臉走出數十米,直到那群揮手致敬的武裝分子消失在拐角,這才長出一口氣語氣驚愕地問道:“見鬼,你剛才和他們說了什麽?那幫狂信徒居然就這樣放我們過來了?”
“哦,我剛才隨口說了一句真神教的經文,從他的回應中判斷出對方信仰的是什圖派。然後,便假裝成和他們同教派的教友,並告訴他們咱兩身上綁滿了烈性炸藥打算去給對面那群該死的異教徒一個驚喜。”蘇秦解開掩蓋自己亞洲人身份的阿拉伯頭巾後毫不在意地解釋道,順手將武裝分子送給自己的手抄本經書放入背囊。
“他們就這麽信了?”勞倫斯詫異的問道,雖然他早就對那幫宗教狂的智商不抱任何希望,但這種簡單到簡陋的騙局竟然也行?
“嗯,我態度很誠懇的。”坐在廢墟上,蘇秦毫不在意遠處傳來的炮聲,掏出乾糧和水壺開始補充能量和水分。
“哦上帝啊,我越來越感覺自己現在的經歷就像進入了某本三流小說一樣匪夷所思。”面對同伴沈靜如水的態度,勞倫斯感覺自己的三觀再次受到強烈衝擊。不過只要能回家見到那幾個討人厭的小混蛋,就算要他去精神病院待上幾個禮拜也不是不能接受。
“也許是吧,其實我們最該感謝的發明軸式膠卷的喬治·伊斯特曼先生。”蘇秦露出古怪的笑容。
“嗯?”勞倫斯困惑地看向對方,面對他不解的眼神蘇秦並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默默掀起自己厚重的黑夾克。只見數卷圓筒狀軸式膠卷被緊密地疊放在一起。在光線暗淡的夜晚,這些圓滾滾的小傢伙看上去十分接近某些危險的化學產物,比如**啦、RDX啦、**啦、DDNP啦什麽的。
“懂了嗎?”
“。。。”勞倫斯僵硬地點了點頭,真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是瘋子還是天才。
突然,不遠處傳出少年人尖利的叫喊聲,同時還伴隨著自動步槍連續射擊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向事發地點跑去。經過一個轉彎處時,蘇秦突然停住腳步將勞倫斯一把拉回拐角。幾乎在同一時間,數十發子彈瞬間打在對面墻上發出噗噗的穿透聲。眼前發生的一幕讓勞倫斯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只要蘇秦再遲上半秒他就會被打成一塊新鮮出爐的蜂窩蛋糕。
雖然逃過一劫,但接下裡發生的一切卻讓勞倫斯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他看到蘇秦身子一晃,眼中流露出震驚無比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景象。然後,這個奇怪的年親人深吸一口氣離開拐角向子彈射來的方向走去。勞倫斯目瞪口呆的看著對方離開小巷,糾結片刻後他也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在距離小巷不遠處,有一位白發的普什圖族少年正握著AK緊張地看向二人。他面前躺著數名武裝分子的屍體,身後有一位躺在血泊中的中年婦女。
“是少年兵。”勞倫斯緊張地說道。
“不,是個孩子。”蘇秦舉起雙手向對方走去。
“@&……#%#*”少年兵用含糊不清的本地土話大聲喊叫著,語氣中滿是癲狂與痛苦。
下一秒,步槍開火了。少年兵閉著眼睛扣死扳機,脫離槍膛的子彈不斷從兩人身邊飛過。勞倫斯驚恐地趴倒在地,而蘇秦卻不為所動繼續向前走去,子彈從他身邊咆哮著飛過卻絲毫不能阻擋他前進的步伐。步槍很快便發出空倉的哢嚓聲,蘇秦表情鎮定地走到少年兵身前伸手握住滾燙槍管,沒有戴手套的掌心迅速發出皮肉燒灼的呲呲聲,蘇秦不動聲色慢慢按下槍口。
“沒事了,一切都會過去的。”揉了揉對方雜亂的短髮,蘇秦語氣溫和的說道。
“見鬼,你受傷了!”聽到槍聲停止,勞倫斯顫顫巍巍地爬起身來。他看到蘇秦背後一團紅褐色的印跡正不斷擴大,不由驚恐的大聲喊道。
“哈,看來我的直覺也不是百分百可信的。”蘇秦苦笑著坐倒在地。雖然鮮血不斷從體內流出,但他還是在用當地土語不斷安撫眼前驚慌失措的少年兵。
“只是一個少年兵而已,你何必。。。”勞倫斯慌亂地掏出急救包,想要止住從蘇秦腰間不斷湧出的鮮血。
“沒準他能成為改變中亞地區的人哦。”蘇秦眼神渙散的躺倒在地,語氣中卻帶著莫名其妙的堅定。
“說什麽鬼話啊,難道你以為自己是真神教的先知嗎?”勞倫斯徒勞無功地將毛巾堵在蘇秦的傷口上,然而紅中泛黑的血液依舊不停地流出。
“我當然是先知,只不過不是真神教的而已。”蘇秦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強自笑道。
“讓你的直覺見鬼去吧!”勞倫斯咆哮地將急救箱整個反過來傾倒出所有的藥品試圖找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呵,勞倫斯別忘了拿走我的膠卷,普利策獎就交給你了。”面對快速翻動藥物的同伴,蘇秦故作驕傲的說道:
“魂淡,那種東西你自己去拿。”勞倫斯將地上的物品一把掃飛憤怒地說道。雖然只認識了短短幾天,但這個臉上永遠掛著從容之情的少年卻給他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不管外界發生了什麽?他都一如既往的記錄下戰爭中發生的種種醜陋的、感人的東西。而每次問及他為何如此鎮定時,他卻總是回答。“因為我想要。。。。。結束戰爭啊。”望著被戰火染紅的天空,蘇秦語氣沈靜地說道。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渙散仿佛看到了遙遠的未來。
“用照片讓千里之外的人了解到戰爭的殘酷從而引發他們的反戰之情。我真沒看出你原來是羅伯‧卡帕那樣的理想主義者。”勞倫斯的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和大多數戰地記者一樣。他來到戰亂之地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新聞媒體所支付的高額薪水。。
“我本來也只是個死要錢的實用主義者,如果不是……”蘇秦苦笑三聲無奈地說道。
“聽好了,勞倫斯。你帶著小鬼往東走一百米躲開一波武裝分子後繼續前進二百米。在那你們會找到一輛沒拔車鑰匙的皮卡,用那玩意沿著公路向北行駛兩公里左右就能遇到駐紮在那的維和部隊。到那時你們就安全了。”蘇秦咬著牙說出一長串莫名其妙的話語,與此同時轉瞬即逝的未來幻象不斷在他眼前浮現。
“喂喂喂,你當自己是什麽人啊!別廢話,接下來的路我會背你的。”勞倫斯一拳砸在地上大聲喊道。
“呵,你就當我是能看到未來的絕地武士得了。沒用的,子彈剛才已經打穿了我的肝臟。過不了一刻鐘,我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亡。所以。。。。。不要白費力氣了。”蘇秦望著被硝煙遮蓋的天空靜靜說道。
“比起絕地,我更喜歡西斯。”勞倫斯嗚咽著說道,他清楚意識到眼前的年輕人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咦,你也是星戰粉嗎?真遺憾,早知道就和你多聊聊了。”蘇秦笑了笑有些疲憊的說道。伸手摸了摸一直在哭泣的少年兵的腦袋。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耳旁的呼喊聲與哭聲一道離他遠去。
【滋滋。。。滋你想。。。滋。。擁有。。滋。。新的生命。。滋。。。嗎。】死亡的陰影逐漸遮住了蘇秦的眼睛,突然他的耳中傳來了奇怪的話語。
“為何。。。不要。”黑暗中,蘇秦奮力睜開雙目笑著說出肯定的答複。
下一秒,萬物寂靜,天地翻轉。
一道空洞的白光將蘇秦拽入錯綜複雜的時空亂流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