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828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27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野望

    陳繼盛趕緊接著道:“要麼回鄉閒居,要麼回朝,回鄉是萬不得已之舉,孫閣部會一邊請辭,一邊設法扭轉局面,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在遼西好好打一場,而且一定要贏。”

    “要麼斬首過百級,可稱大勝,要麼戰而收復失土,這兩個法子都不是那麼容易的。”

    “要等機會。”毛承祿道:“我要是閣部的敵人,知道他這種急切的心理,一定想辦法給他這個機會,然後伺機大敗遼西駐軍,這樣的話,孫閣部不走也得走了。”

    陳繼盛皺了皺眉,在大勢計較上,他比毛承祿強的多,但在這種心機傾軋上,毛承祿確實也是有天生的捷才,這個設想果然不錯。

    毛文龍也是大讚,拍掌道:“承祿說的非常不錯,如果是我也會這樣做的。”

    “這麼說來。”陳繼盛道:“今年內遼西怕是有極大的變局,要麼戰敗,要麼閣部去職。如果是下半年的事情,年底,或是明年春建虜就可能會有大動作。”

    “嗯。”毛文龍點頭道:“看來是這樣,不過東虜這邊也不可能會知道朝廷的動向和內爭,只有等大動作出現之後他們才知道,年底是不太可能了,明年春還差不多。”

    在場眾人都陷入思索之中,和內爭的遼西不同,東江這裡自從袁可立去職之後毛文龍就是一手遮天了,新任的登撫武之望雖然也是兵部認可的疆才,但他在東江這裡資望不夠,諸將根本沒有把武之望當根蔥,就算是登州鎮內部武之望都震懾不住,事實上袁可立之後登州鎮就徹底廢了,要不然朝廷也不會把孔有德等東江兵調到登州佈防。

    袁可立被攆走的後遺症其實非常嚴重,只是當時的人都沒有意會到這一點。

    東江上下一心,加上與建虜接近,經常有細作進入東虜內部,情報上其實比遼西要全面的多,對建虜的動向也是比遼西清楚,毛文龍又對朝廷的內爭相當的關注,東江塘報相當勤快,朝廷的邸抄也是每隔幾天就有船跨海送達,所以對遼西面臨的局面,此時此刻的毛文龍比遼西和朝廷都要清楚的多。

    現在的遼西就像是黔之驢,看似龐大有力,也使得建虜上下忌憚,但一旦出現內爭,虛弱的跡象出現,建虜就會如餓虎一般撲過去,沒有猶豫,也沒有憐憫,朝中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知道個屁?他們只知道建虜是六萬丁的小部族,奇怪為什麼王師屢戰皆北,孫承宗這樣肯踏實修堡的已經算是不錯了,要照毛文龍的想法,朝中文官多半廢物,遼西將門一團散沙,要是老老實實的只守山海關,局面沒準還會好一些。

    “哼,這樣也好,算是我的富貴可期!”

    想到年內遼西可能出現的亂局變化,毛文龍沒有半點介入的心思,不要說他奏報了也未必管用,就算管用他也不會奏報!

    東江的這局面是他自己一手創手來的,遼西越廢物,東江就顯現出更重要的作用,遲早要叫朝中的那些廢物看看,到底自己這個東江總鎮平虜將軍有多重要!

    而且,不僅封侯可期,沒準還會有更遠大的前程等在前方。

    毛文龍擅長讀書,喜歡琢磨書法,喜歡自己寫塘報,喜歡看史書,他這樣的將領其實就是自己看不起的書生和武夫的集合體,所謂的儒將。當然他比真正在歷史上出名的儒將要差一些,但越是儒生和武夫的集合體就越危險,因為他們既有書生的那種指點江山的意氣和自負,也有武將的殺伐果決和實力,連毛文龍自己也不會清楚,他的心態在何時發生了變化,總之,在此時此刻,他已經不是那個帶二百人去收復鎮江的中層軍官了,站的高,看的遠,有的時候會看的太遠了。

    “大帥,”陳繼盛當然也不會想著要援助遼西,要是這樣的話東江鎮現在就能做出相應的計畫,但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他和毛文龍一樣只會考慮東江鎮的利益,陳繼盛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道:“眼看閹黨更要得勢了,估計新的薊遼經略也會派閹黨的人過來,我們要不要提前做一些準備?”

    “你是說去和魏閹打交道?”

    “是啊。”陳繼盛道:“魏閹不過是貪財,但他不會把手伸到東江這邊來,東江開鎮之後,內廷也只是派了幾個低品宦官過來,對我們沒有什麼牽制,和當初的鎮遼太監完全是兩回事,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和閹黨打一打交道?了不起送一些銀子給魏閹便是,別的銀子可省,這一筆銀子是不必省的。”

    “不必了!”毛文龍態度有些生硬,他相當嚴肅的道:“老夫雖非東林鐵桿,好歹也是東林一脈出身,現在東林雖然勢敗,老夫卻不能落井下石,落個壞名聲。這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陳繼盛今天原本得了不少綵頭,最後關頭卻是沒有揣摩出毛文龍的心思,碰了個大釘子,臉色頓時都是蒼白起來。

    “旅順,寬甸一帶,鐵山,各路均要加強。”毛文龍神情嚴肅的道:“一旦有機會,我們就沿著江口一路北上,直推赫圖阿拉!”

    “是,大帥。”

    所有人均站起身來,抱拳答應著。

    毛承祿和沈有容兩人走在一處,看著前方不遠處的陳繼盛,毛承祿哈哈大笑道:“陳副將這一次算是失算了。”

    沈有容道:“陳副將千算萬算,卻忘了算我們大帥是何等人?我們大帥心高氣傲,東林那黨子書生還能敷衍一下,好歹他們在百姓中還有好名聲,閹黨?我們大帥要是黨附閹黨,這在百姓眼裡的名聲還有個好?”

    毛承祿肅容聽著,卻不肯再發一語評論。

    沈有容明顯在試探,不過有的話題就不能說的太深,哪怕是義父的心腹現在也不能多說。

    真正明白和揣摩到毛文龍心思一二的,也就只有毛承祿一個人。

    時當亂世,但還不一定是末世,也可能大明的國運還有幾十年,如果是那樣的話,毛家最好就是能和當年李家一樣,經營出一個相當鞏固的地盤,毛文龍自己能封侯,子孫世襲東江軍職,幾十年後,可能毛家也會有一番作為。

    如果是末世,那可能十年八年之後就會面臨天下大亂的局面,那時候亂中而取,未必不能以花甲之年登頂。

    這種心思,毛文龍當然不會和任何人說起,哪怕是毛承祿也不可能明說,只是毛承祿自己的揣摩推斷,但毛承祿敢肯定,自己猜的八9不離十。

    毛文龍有這樣的雄心壯志,當然不肯也不可能和閹黨扯上關係,在朝中,所有人都知道所謂東林閹黨不過是權力鬥爭,沒有哪一方是正義的,但不要忘了,東林黨人幾乎全部是清流組成,在輿論和民間的風評上是閹黨怎麼也比不上的,雙方在形象上差著十萬八千里,光是東林那幫筆桿子的本事,閹黨的人怎麼也不對手,事實上黨爭也是東林黨佔優,只是閹黨一力降十會,靠著魏忠賢借在手中的至高無上的皇權才打贏了這場黨爭,贏也是慘敗,毛文龍可以肯定,將來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只要有新君繼位,這場公案鐵定扳回來,自己手中有兵權,誰也奈何不得,何必去捧魏忠賢的臭腳,壞了名聲,也壞了將來的大計!

    “那我們只管坐山觀虎鬥好了。”沈有容臉上露出笑容,眼前這幫子都是人精,自己只是把女兒送給大帥當小妾,勉強擠進心腹的圈子,裝傻充楞,跟著他們混,不吃虧。

    毛承祿捏捏粗壯的手指骨節,撇了撇嘴,沒出聲。

    ……

    “一千一百七十三根五人合抱大木。”

    這一次是禿頭親自帶隊交赴木頭,這是最近三個月來十二團的將士和屯民加上軍情人員,費盡千辛萬苦才從各處的深山老林中運出來的,這一次押送,原本連溫忠發也要過來,後來還是因為需要有人坐鎮才勉強留下。

    台灣方面來接木頭的還是甘輝,這個青年中層已經來往皮島和台灣好幾次了。

    “甘輝!”禿頭報了數字,瞪眼看著對方,豎著蒲扇般的大手,說道:“五個月,用銀五十萬,額外的開銷支出。”

    甘輝忍著笑,說道:“孫司官可看著哩,你別學這鳥樣。”

    雙方來往多次,早就十分熟悉對方的脾氣秉性,換了別的副團級指揮沒準還會拿捏架子,甘輝知道禿頭卻是最不講究這些的粗實漢子,而且禿頭的脾氣很明顯,對自己看的順眼的,罵他娘也無所謂,看不順眼的,一個字也不能說錯,誰的面子也不給。

    甘輝是脾氣直爽,加上武藝高強,兩樣都對禿頭的脾氣,兩人這才相處的如朋友一般。

    “孫司官看著又咋了,親兄弟也要明算帳。”禿頭瞪眼道:“我們整個寬甸的人都被你們當狗一般使喚著,你看看老子的手,滿是血泡,舊的磨成繭子,新的又磨出來,老子的身份都是每天搬抬木頭,你想想普通的將士如何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28
第一千一百三十 血掌

    禿頭說著豎起自己的兩手,一旁的孫敬亭等人都看的分明,兩雙大手上真是佈滿了血泡和繭子。

    “各人都抬手叫台灣的兄弟們看看!”

    禿頭一揮手,成百上千的十二團的人都舉起了兩手。

    這場面真的是無比震撼!

    所有人都是兩手起泡,佈滿老繭,甚至在剛剛把木頭搬運到港口的過程中,不少人的手磨破了,兩手都是鮮血淋漓。

    禿頭兩眼居然有些發紅,這是個標準的廝殺漢子,身上殺氣瀰漫,不把殺人當回事的主,但在此時,他紅著眼對甘輝道:“小子,回去記得和常政事他們說清楚,每根木頭都佈滿了我們十二團將士的血汗,還有性命……為了這些木頭,我們前後犧牲了一百多人,包括軍情人員,戰兵,屯兵,有人死於東虜刀箭之下,有的人被冰河的河水淹死了,有人失足掉落懸崖,一百多條人命啊兄弟,你們要把這些木頭當真正的寶貝,銀子你們要給我們,但最要緊的還是要把木頭用在正經題目上,要造好戰艦,要把紅毛夷打敗,要多賺銀子,上對的起張大人,下也能對得起我們和這些辛苦砍木頭的兄弟們。”

    甘輝神情激動,但他沒有說話,在他身邊也全部是從台灣行軍司過來的人員,其中不乏最近剛從日本和南洋一帶招募的海上弄潮兒,他們進入和記不久,對和記各地的人員還缺乏親和力和認同感,在此時此刻,這些人真正明白了什麼是一個整體,在他們留在台灣造船下海的時候,身後是幾千里外北方的這群漢子們在拿生命和血汗在拼!

    眼前這樣的情形,孫敬亭等人都是為之動容。

    孫敬亭對身邊的隨員們道:“你們看,台灣一地,牽扯的可是咱們和記的全局。這一次文瀾叫我去台灣,我不能說我一點怨氣沒有,現在看來,我竟是真的太狹隘了,這等事,原本就該有軍司的高層來主持,我已經是來晚了。”

    眾人無不點頭,和記現在還在上升期,勾心鬥角和惰政的事不能說沒有,但還是相當稀少的情況,總體來說大家都想著向上走,最終獲取更大的功名,遺澤後人。

    大夥心氣都很旺,一些不值得的事情都不會去做,制度之下還有人心。

    剛剛的情形,這些平時都在各司辦事的官員和吏員們也相當的感動,和記是不講文貴武賤的,幾個軍司的大佬都是軍人出身,軍司的官員要是願意也能放出去當軍官,每個軍司成員都要接受完整的軍事訓練,所以和記算是文武一體,眼前的情形,對每個人來說都可以感同身受。

    孫敬亭又看了好一會,他的身份當然知道台灣那邊的造船計畫,從造五十噸左右的商船,再到一百六十噸和二百來噸的縱帆船,現在已經開造四百五十噸到六百噸的大船,技術上的難題相當的大,傑日涅夫他們在托木斯克試造的也只是一百多噸的帆船,造船不是說把船身擴大幾倍就能獲得大噸位的船隻,其中的細節變化很多,一艘大型風帆戰艦,其帆索複雜程度是後人想像不到的,光是一面帆就需要幾萬個針腳,一條大船光是大小不等的鐵釘就要用十萬枚以上,傑日涅夫他們開造大船已經很久,但除了火炮已經就位之外,大船成型下水的時間還遙遙無期。

    “這麼多人力,這麼多人的心血……”孫敬亭搖搖頭,想到台灣那邊的進度,不覺有些心生不滿。

    在來此之前,他對這一切還沒有太深的概念,但此時孫敬亭恨不得台灣那邊立刻造出多艘大船將荷蘭人打敗,趕走,這樣才對的起眼前的一切。

    而孫敬亭也明白,今日之後,自己必須以全新的眼光和心態來面對海上的這些事,所謂的檣櫓飛灰煙滅,自己想像中的赤壁之戰那樣的水戰,恐怕與海上之戰完全不同,現在的海戰,不僅是打的火炮而非弓箭,打的是整體的實力,比如眼前這情形便是明證,和記也要造堅船利炮,也要稱雄海上,眼前這一課就免不了要補上,如果搞蟻多咬死象,幾千艘小福船帶著幾萬將士也能打,但就失了張瀚的本意,張瀚要的不是近海防禦,而是未來能稱雄海上!

    這種佈局胸襟,孫敬亭思之悚然!

    他只是奇怪,數年之前,張文瀾只是一個未見過海的生長在內陸的少東主,如何又能明白眼前這一切,孫敬亭自己在未親眼看到,未在海上隨波浮沉之時,是萬萬想像不到大海之上的情形究竟如何的。

    “文瀾,真是天授之才。”一念及此,孫敬亭心懷激盪,忍不住低聲輕語起來。

    ……

    “你就是劉伯鏹?”

    “生員便是。”

    “嗯。”

    眼前的頭頂方巾身著青衫的生員大約四十左右,身材瘦高,面黃肌瘦,說話時低頭作揖,神態相當恭謹,一點兒也沒有大明生員的張狂和驕矜,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逃難生員,近半年來由於遼東的大屠殺,大量的遼民逃亡,多半是往寬甸和鐵山皮島方向跑,也有一部份大膽的往三岔河這邊跑,過了河就是錦州和大凌河堡等明軍堡壘區防線,也就算是得救了,但由於這一路是後金的核心統治區,加上防範明軍,駐守的牛錄很多,想在這條路逃出生天是當真不容易的事。

    這個劉伯鏹就是跑出來的生員,也是命大,畢竟屠殺的第一波就是生員,幾乎沒有幾個生員逃出性命。

    問話的則是遼鎮總兵官馬世龍,他是西北將門出身,對蒙古的戰事中打出了威名,十幾年前就為孫承宗所知並欣賞,孫承宗認為馬世龍是難得的將才,不像普通的總兵將領只知道提刀砍人,比如戰死的賀世賢和前任的薊鎮總兵張臣,還有杜松劉梃一類,都只是馬上廝殺的莽夫類的武將。

    馬世龍不僅有武勇,也擅長佈局指揮,也就是長於大勢,這一點才是孫承宗最欣賞的地方。

    比如這幾年來,馬世龍能協助孫承宗佈局遼西,從只剩下山海關和寧遠孤城,到現在一路推進到大凌河和錦州,堪堪能和十三山和廣寧舊城連上,如果能恢復到廣寧沿大凌河一線,就等於把王化貞和熊廷弼丟掉的地盤又搶了回來,女真和蒙古的聯絡將會被陷制,只能從遼東繞過河套區域,路程要遠出一半還多。

    近月以來,馬世龍也感覺到了朝廷風向的變化,以前也有攻孫承宗的奏摺,多半是零星的御史上奏,多是出自公心,當然也是不懂軍務的酸儒們在妄言而已,他們不懂軍務,不知道遼西這邊的所謂十幾萬大軍九成以上是新兵,就算是將領的內丁經歷的實戰也少,遼西的軍隊要想有戰力,最少還得三五年功夫,並且經歷若干場戰事之後方可言大戰。然而這些事朝中的文官們絲毫不知,只知道靡費太過,不管是出於公心或是私意,總之這幾年的攻訐未停,以前孫承宗以東林大佬和帝師的雙重身份可以扛下來,不像此前的熊廷弼袁應泰等人頂不住壓力,但時間久了也是擔心皇帝的心意會變,而這一次的風潮就不簡單了,旬月之間多名給事中和御史上奏,不僅懷疑靡費和師老無功,更是直接把貪污軍餉的帽子扣在了孫閣部的頭上。

    這種局面之下,孫承宗也是無可奈何,這倔老頭向來有所謂“重將權”的思路,就是把權力交給將領而不是文官事事掣肘,如果武將認真負責,這其實是很好的思路,明末的幾場大戰,文官胡亂指揮絕對是敗因之一,比如王化貞,袁應泰,而到了此時此刻,其實是不怎麼適合了,祖家為首的遼西將門已經是一個標準的利益集團,加以打壓和防範還來不及,怎麼能把事權放給他們?然而老孫頭在這等事情上很倔,也正因為孫承宗的放手,祖大壽等將門在這幾年裡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吸納了大量的內丁,擴充了地盤和實力,遼西已經成了將門的地盤,馬世龍這個正牌的遼鎮總兵,反而事事掣肘,就他本人來說,也是到了非打一仗不可的時候了。

    打贏了,朝廷更加支持,威望更著,也可以限制各大將門對總兵權力和地盤的侵蝕,打輸了,一切皆休,辭官歸里乃至下獄。

    可以說,眼前這一場戰事迫在眉睫非打不可,而且,只能勝,不能負。

    “你所說可是事實。”馬世龍按劍而坐,赳赳武夫之態相當明顯,他兩眼如電,盯視著那個有些緊張的中年生員,要從對方臉上看出是否有心慌意亂的說謊跡象。

    “生員絕不敢欺瞞。”劉伯鏹還是低著頭,不過說話的語氣還是很肯定的。

    兩人一個坐一個站,雖然馬世龍是一鎮總兵,但生員見了府縣也不必下跪,更不必提他只是一個武將,只是劉伯鏹的態度還算恭謹,比起內地的那些生員要對武人客氣很多,畢竟剛被武人救了性命。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28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送行

    馬世龍沉吟片刻,道:“你在城中住著,不要隨意外出,本鎮有什麼事要問你時要找著你人。”

    “是,生員在此無親無故,只能在館驛裡住著,總鎮大人派人一找便能找著生員。”

    劉伯鏹退下之後,馬世龍令道:“來人,持我的名刺去請茅贊畫來。”

    茅元儀是孫承宗身邊最得力的贊畫之一,特別是軍事上的建言孫承宗一般都能採納,馬世龍得到的情報經略府那邊還不知道,所以他要和茅元儀先通個氣。

    茅元儀沒有功名,只能從武途出身,孫承宗已經替他保舉到四品贊畫,一轉軍職便最少是參將,如果茅元儀是文職,馬世龍就只能屈尊去見他,不過因為其是武職,馬世龍可以在自己的總兵府邸裡等著茅元儀來見面。

    原本該一召就至,豈料派去的人回來稟道:“茅先生說暫時不得空,還說如果總鎮大人有空的話,不妨也到經略那邊去一趟。”

    馬世龍和茅元儀很熟,知道這個贊畫不是那種拿大的酸文人,想必是真的有要緊事情,他這裡軍務緊急不敢耽擱,索性就是帶了一隊隨從,騎馬往經略府邸方向趕過去。

    一路上才知道真有異常,關門內外軍人甚多,而且多半穿對襟鐵甲,軍官們多半穿著鱗甲,也有一些穿著短罩甲和綿甲的,多半的人戴鐵盔,少數人穿著折上巾,兵器也多半是精銳兵器,均是騎馬或牽馬經過,大量的精兵從關門方向經過,總有過千人之多。

    這樣一支精銳兵馬調度,馬世龍居然不知道,他心裡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到了經略府邸立刻請見,好在孫承宗立刻接見,叫馬世龍安心了不少。

    茅元儀果然也在偏廳和孫承宗在一起,不去見面並非託詞,而且馬世龍一看就明白了這個場合,他有些後悔自己來的孟浪了。

    兩個按劍端坐的武將一起微笑,都是站了起來,其中一個不到四十的武將笑著道:“馬將軍真是多禮,居然趕著跑過來給咱們送行。”

    馬世龍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道:“對不住兩位將軍,在下來遲了。”

    站著的兩個都是出身西軍,和馬世龍一樣都是西北將門,這一次他們一起離開,對馬世龍來說真的不是好消息,西北將門在遼鎮這裡原本也有相當強悍的實力,他們和馬世龍的交情也不壞,現在這兩個將領要調走不說,還最少帶走了兩千以上的精銳家丁,這個損失就不是大,簡直就是傷筋動骨。

    “麻將軍,侯將軍,不要急著走。”馬世龍很誠摯的道:“我要置一席水酒,替兩位將軍送行。”

    麻承恩和侯世祿也都是總兵,一個是鎮守錦州的總兵官,一個鎮守松山,後來侯世祿被調到大凌河,也是在最前方。

    除了這兩人,還有李秉誠等人都是從宣大延綏榆林一帶調過來的西軍,除了本身上任之外,他們多半會帶著自己家族積攢起來的家丁和總兵任上的正兵營精銳,一般人數在一千五到兩千之間,正是由於這些西軍將領和精銳明軍的存在,最有效的震懾了邊境地方後金兵的偷襲,雙方你來我往,誰也佔不著多大便宜。

    這兩年來,這些西軍將領有效的幫助了遼西明軍立穩腳根,可惜在給事中郭興治攻訐之後,孫承宗為了避嫌,決定進一步的削減開銷,這一次是把麻承恩和侯世祿等人全部撤走調回,一下子撤走過萬客軍,大約一年能節省到六十八萬兩白銀,把遼鎮的每年開銷降到了四百萬以下,比起前兩年超過五百萬的恐怖,雖然三百多萬還是相當的可觀,但最少也是給了朝廷交代了。

    “唉。”馬世龍拍著膝蓋嘆息著道:“此輩但知黨爭,真是誤國啊。”

    這話很對孫承宗的胃口,雖然此前也有很多言官攻他,當時黨爭的痕跡並不明顯,因為兩年前正是東林黨如日中天的時候,攻他的御史和給事中多半出於公心,現在麼,確實是黨爭,這叫孫承宗有一種道德上的優越感。

    而且現今此舉確實是相當有害,客軍多半是精銳和老兵,駐守的也是外圍的要塞,比如錦州和大凌河到松山杏山塔山等沿河諸堡,對面就是女真控制區,這些客兵的主將也是赫赫有名的名將,比如麻承恩是西北麻家出身,與遼東李家並肩的將門世家,麾下一千多家丁,實力不可小視。

    侯家則是榆林衛的將門,也擁有不凡的實力,其餘的幾個總兵也有幾百到一千左右的家丁,這些總兵和家丁和正兵營加起來有過萬人,實在是穩定遼西局面的定海神針,現在孫承宗已經調了好幾個營的關寧軍上去頂上防線,不過不管是老孫頭還是馬世龍,都是覺得這些新的營兵不怎麼靠的住,然而以遼民守遼土也是老孫頭的既定方針,要裁只能裁客兵,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有苦也說不出。

    “愧不敢領。”麻承恩笑道:“這一次調我到山東鎮當總兵,兵部札令都下了,不敢耽擱,路上走的慢是一回事,接令後耽擱叫御史知道了,彈劾我一本面子上可難看的很。”

    侯世祿則是以軍政拾遺罷,這裡頭看出關竅來,侯家勢力不及麻家,兵部不怕得罪,所以乾脆叫他賦閒去了。

    而麻承恩不僅是麻家出身,再加上有張瀚的關係,兵部是放回去不敢也不放心,放遠了不行,放近了也不行,放在九邊不行,放在中原和江南荊襄更加不行,北軍總兵也不可能到南方任職,所以乾脆就放到山東鎮,不遠不近,又沒有什麼仗打,山東鎮的武備相當的廢馳,把麻承恩擱山東鎮,等於是變相看起來,大家相看兩厭,但又不能放任自流,這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諸位一走,”馬世龍苦笑道:“我這個遼鎮總兵就更難乾啦,以前與諸位將軍搭夥計,心裡篤定的很,現在麼……”

    當著孫承宗的面,馬世龍也不好說太多,遼西將門也有幾個投效他的將領,但多半是在遼鎮體系內不得志被打壓的才會到他這邊來,手中多半都沒有什麼實力,要是有實力的都被祖家或是滿桂等人拉去了,遼鎮軍中山頭林立,最大的肯定是遼西這一股,薊鎮宣府大同各有地盤,最慘的就是馬世龍,等於是光身子來上任,有同為西北將門的麻承恩和侯世祿在,馬世龍底氣還硬些,現在的感覺就糟糕多了。

    “蒼淵將軍此來何事?”孫承宗也不願這些將領在自己面前倒苦水,當下轉了話題,問起馬世龍的來意。

    “回閣部大人,”馬世龍精神一振,拱手道:“近日有個從耀州逃過來的生員找到卑將,說是耀州只有正藍旗一個牛錄駐守,而且多為老弱,幾乎沒有壯年旗丁,如果我軍偷襲,可以收復耀州,並且定然有頗多斬首,卑將想,近來郭興治等言官攻訐我遼鎮並無實際戰功,這一仗如果打勝,有復土和斬首之功,應該可以堵住這些臭烏鴉的嘴了。”

    孫承宗含笑聽著,示意馬世龍講講細節,雖然他也是文官,不過對馬世龍辱罵言官並沒有任何的心理牴觸,大明的言官已經走歪路上去了,要麼邀名賣直,連皇帝也罵,要麼就是陷於黨爭,只為了本黨幹架,公理正義是不管的。戰國時也有舌辯之士,所謂的縱橫家,就是賣嘴皮子成事,所謂蘇秦張儀,但人家的賣嘴的同時也有解決問題的實際本事,也知道軍政經濟之道,現在大明的文官,屁都不懂,偏偏擺出一副無比公正中允的嘴臉出來,彷彿世間只有他們才是正義的化身,朝政大事,經常被言官給帶歪了,連皇帝都要忌憚這些黑嘴烏鴉,天啟之所以對東林下狠手,主要還是因為東林黨人把持言路,老是以言路害政務,弄的皇帝煩了,至於崇禎,他把東林黨給請了回來,後來又加以限制,但還是礙著臉皮不好對言官太過份,最後當李闖圍城時崇禎還顧忌自己的形象,生怕被言官在內的文官推出去背黑鍋,寧死也沒有敢出北京城。

    清季是箝制太過,明朝則又是放任太過,總之以現在孫承宗的感受來說,對言官也是有點忍無可忍的感覺。

    “卑將打算出動四個營……”馬世龍得到孫承宗的鼓勵和默認,心裡有把握的多,開始侃侃而言道:“車炮營一,鐵騎營一,水營二,因為要過河,所以需要水營先用舟船搭建浮橋,車炮營為後勁,鐵騎營為前鋒衝殺,以副將魯之甲為主帥,游擊李承先為前鋒領鐵騎營在前,突襲耀州,剿殺虜之屯布魯牛錄,斬首而還。”

    茅元儀這時插話道:“四營兵夠否?”

    遼西這邊有好幾十個營,其中最多的是車營和水營,關寧鐵騎營也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關寧鐵騎,現在還都是缺乏戰鬥經驗的新兵,將領的家丁實戰經驗也相對較少。

    馬世龍道:“茅先生,四營兵差不多了,四營兵七千餘人,車炮營有大炮火銃火箭等過千火器,鐵騎營則是全披鐵甲的精銳敢死騎兵,水營接應,車營和騎營加起來過三千人,而守耀州的只有二三百人的老弱病殘,這一仗等於是以獅搏兔,非勝不可!”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28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五五

    馬世龍神情激動,兩手緊緊握拳,最近孫承宗的壓力大,他的壓力更大。

    孫閣部的身份地位,了不起真的把紗帽一慣老子不干了,回家照樣是大鄉紳,哪天皇帝想通了,一紙詔書就回去當閣老。

    可他馬世龍不同,弄的好了就是夾著尾巴辭官,回家老老實實坐人,稍有不慎會被地方官針對,在鄉的武將更不可能有文官鄉紳的那種威風,相差太遠了,要是弄不好,隨便一個藉口罪名就能把他抓起來一關多年,搞不好還得掉腦袋……當然只要孫承宗還活著,就沒有人往死裡得罪老孫頭,殺馬世龍等於打孫承宗的臉,而且是打的啪啪響的那種,不過馬世龍感覺自己在遼鎮總兵任上很好,他當然想繼續幹下去,這一仗不僅是為孫承宗,更多的還是為他自己。

    茅元儀這時道:“那劉伯鏹所說是否可信?”

    馬世龍道:“多半屬實。”

    茅元儀知道馬世龍一心要打,不管劉伯鏹所說是否屬實,耀州的女真駐軍不多也肯定是事實。既然有機會,當然還是要試一試深淺。

    遼西駐軍已經有十幾萬戰兵,倍於女真八旗全族,就算加上蒙古人和歸附漢軍,光是戰兵也超過了對方全部丁口組成的兵馬,朝中言官不明事實,僅從帳面數字來看對遼西這幾年沒有動靜也確實是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來攻擊,要說新兵,東江的兵也多半是新兵,但這兩年毛文龍打的有聲有色,從一個游擊一路開鎮為佩將軍號的總兵官,在東江的風光之下就是遼鎮的無能,孫承宗固然受攻擊,馬世龍身上的壓力也是不小。

    當下茅元儀只能拱手道:“下官祝大帥旗開得勝。”

    麻承恩和侯世祿還有李秉誠,姜弼等人也是拱手祝願,孫承宗面色淡然,心中也是充滿期盼。

    七千戰兵對三百人左右的老弱婦孺,這一仗怎麼看也能打個開門紅,若是勝了,他這個遼東經略也就穩的下來,有天子門生的支持還有實際的戰績,閹黨再攻也不怕了。

    接下來馬世龍和孫承宗等人還要商量細節,麻承恩等人告辭退出。

    走到轅門附近時,親兵們去拴馬石上解開韁繩,大隊人馬已經穿越關門,麻承恩等人也要趕上,他們預備今天趕到永平府一帶駐紮,由於都是騎兵,並且攜帶了相當多的行糧,所以不必等著地方官府供應吃食,行軍的速度會很快,麻承恩並沒有得到進京述職的命令,他會直接往山東鎮的方向走,侯世祿等人各有目標,大家出了關門之後就離別,都是西北將門,麻承恩和各人拱手作別,態度都是相當親熱。

    侯世祿等著親兵牽馬過來,他對麻承恩笑道:“麻將軍何時替我引見一下張文瀾,如何?要是我和張文瀾也攀上關係,這一次兵部那些大爺也不敢把我閒置了。”

    “侯將軍莫取笑了。”麻承恩笑道:“想我麻家也是累世將門,歷代均在九邊任職,這一次轉任山東鎮這樣的地方,先祖們若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想我這個不肖子孫。”

    侯世祿哈哈一笑,說道:“說的是,尊祖父是大同參將,令尊是宣府游擊,令叔更是顯赫一時,為寧夏總兵,大同總兵,遼鎮總兵,官至右都督,武將之極,除了沒有封侯,一點也不比當年的李成梁差什麼。尊兄承志,現為遼鎮副總兵官,令弟承詔,現為寧夏參將,承訓,薊鎮副總兵,承宣,洮岷副總兵官,承宗,宣府副總兵官,麻家一門,均為總兵,副將,參將,亦是都在九邊,今日只有麻將軍你一人調任山東,朝廷的意思,嘿嘿,太明顯啦。”

    麻承恩只能苦笑一聲,不好再說什麼。

    大明是最信任累世將門的,特別是京師和九邊的將門,更獲信任,一般父祖為總兵的九邊重將,其子孫多半也能位至總兵,最少也是副將,參將,游擊這個級別。對大明朝廷來說,世代勳貴和將門比起文官太監都更值得信任,事實上也是如此,世代將門的忠誠不是普通的武將或文官能比的,以麻承恩和麻家的地位,他從大同總兵調任榆林總兵,然後又調任錦州總兵,再調山東總兵,一任不如一任,遼事緊張還有可說,不少總兵都調到遼鎮任職,不過轉任山東,防範的意味就相當明顯了。

    “侯兄,”麻承恩開玩笑的道:“你們侯家也是累世將門,令兄弟中多半是總兵副將參將,你要真想見張文瀾我一定幫忙,不過此後的麻煩我也不管啊。”

    “嘿嘿,說笑,說笑了。”

    世代將門就算看出風色,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下注,麻承恩是沒有辦法,在此之前就和張瀚綁定了,當初他也不會知道張瀚發展的這麼快,勢力膨脹的這麼厲害,幾年時間就發展到了令朝廷忌憚的地步,要是早知道的話,以他世代將門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和張瀚勾搭上,他自己還無所謂,家人什麼的早安排好了,哪天張瀚反了,只要朝廷有動手的意思,麻承恩有多條通道可以逃走,就怕連累整個麻家,要是張瀚造反失敗,那麻承恩感覺自己的罪過就大了。

    還好,張瀚很穩重,這兩年專注在草原上經營,再怎麼說也是替大明開疆拓土,麻家上下的怨氣也小了很多,要是張瀚是哱拜那種行為,麻家就被麻承恩給害慘了。

    侯世祿這樣的九邊世家消息也是很靈通,加上他並不得志,被朝廷投擲閒散,有一兩句試探是可以的,但絕不會在這個時候真的踏上和記這條船,時機不對,實力還不夠。

    “對了,”侯世祿轉了話題,對麻承恩正色道:“麻兄看馬蒼淵這一次出兵,勝負如何?”

    “要是真的七千對三百,怎麼打都贏了。”麻承恩思忖片刻,微笑著道:“不過女真人也不是死人,只要發現動靜,他們也會設法迎戰,戰場風雲變幻很快,先出招的贏,就算不勝也能自保。”

    “我懂麻兄的意思了。”侯世祿道:“遼西這邊上下均有異心,將領上下不合,營兵多為新兵,兵貴神速,看這四營兵,怎麼也不像是能神速的樣子。”

    “嗯,所以勝負五五之間。”麻承恩接過親兵牽來的馬韁繩,翻身上馬,拱手與侯世祿作別。

    “多多珍重。”侯世祿道:“遼事不容樂觀,沒準過兩年咱們又要搭夥計。”

    “但願沒有這一天吧。”麻承恩感嘆一聲。他其實對調到山東並沒有太多牴觸,雖然地位不如在遼東重要,但遼東這裡兵凶戰危,稍有不慎就是戰敗身亡,從薩爾滸到現在,死了多少總兵副將參將了?

    “這可說不準。”侯世祿狀極豪邁的大笑起來,不管有多少小心私意,真要替大明賣命打東虜時,侯家的好兒郎絕不會裝孬種便是。

    麻承恩竟是有些羨慕,侯家的人確實是要比自己單純許多,剛剛的一兩句的試探已經是侯家人的極限了,這是一個喜歡效忠而不喜歡陰謀的世家,可能有的時候為了自保和家族的延續不得不做一些考量,但更多的時候,這個純粹的軍人家族還是喜歡馬上征戰廝殺,用血汗掙功名富貴,只是這個時代,很多事情的發展完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在時代的大潮之下,什麼世家家族都只能順應潮流,稍有不慎就會被大浪打成粉碎,侯家將來如何,也就難說的很了。

    ……

    劉伯鏹回到安排好的住處時,看似平靜,其實走路都已經是踉踉蹌蹌了。

    他的後背被汗水濕透了,還好現在的盛夏,很多人都汗透重衣,所以他的模樣還不是太顯眼,但他的面色慘白,鬢角滿是汗珠,這就是相當的異常了。

    進屋之後,劉伯鏹在第一時間用毛巾把臉上頭髮上的汗水抹拭乾淨,然後站在原地呆立了好一會兒。

    他住的是一幢一進的小院,在關門附近居住的都是達官貴人和富貴人家,曾經有幾十萬人擠在關門內外,都是遼東跑過來的逃民,住房一度相當緊張,不少曾經家境殷實的也是只能住在露天,後來慢慢分流出去,孫承宗到遼西之後開始大搞屯田,恢復了幾百里失地,不少普通人家都到寧遠一帶去屯田種地,當然也就遷居到那裡居住安家了。

    劉伯鏹的這幢小院要是在數年前根本不可能空出來,就算現在也要付相當昂貴的租金,好在他逃難時帶了幾十兩銀子和幾兩重的金飾,一時半會還不必擔心餓肚子,只是長此以往,恐怕入不敷出。

    家人朋友都已經失散,劉伯鏹走到門口,見遠處坐著幾個勁裝漢子,他知道是總兵派過來監視自己的,劉伯鏹心中又是一陣緊張,額頭上的汗水如小溪般的流下來。

    這時他看到一個戴紗帽穿圓領藍袍的男子步履從容的走過來,身後還有幾個蒼頭隨員,五六人到了小院門口,直接就走了進來。

    “侍晚生拜見姚老先生。”劉伯鏹不敢怠慢,急步走到院中,深深一揖拜見。如果不是怕有失體統,他恨不得跪在地下叩頭,才能顯示出自己的恭敬巴結。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29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 鐵騎

    “唔,劉生免禮。”姚宗文還是一慣的矜持自傲的模樣,他在三年多前奉命到遼東檢閱兵馬,後來還和劉國縉一起招募遼民為軍,當時向戶部要的是兩萬兵馬的軍餉,結果只帶著幾千流民抵達遼陽,幾次莫須有的大戰後,兵馬就號稱折損乾淨了。由於他和方從哲的關係,還有是東林外圍,舉朝都沒有人敢為難他,朝官都知道,姚宗文和劉國縉等人不好惹,表面上他們只是普通的御史或給事中,但人脈深厚,光是科名來說,姚宗文是萬曆三十五年的進士,現在資歷比他老的朝官不少都是部堂級別了,其門生故舊加上同年原本就是不小的力量,加上此人善於經營人脈,根本不是一般人惹的起的存在。

    東林現在倒台了,姚宗文已經攀附上了閹黨,改換門庭。其不僅無事,還升了工科都給事中,都給事中在內廷辦事,幾年時間過去直接就能轉任四品京堂,再外放就是布政使或兵備道,從都給事中到部堂,也就十年光景。當然,這也得看個人的際遇和人脈,當然還有能力,姚宗文的年齡太老,估計轉任京卿就滿意了,不太可能再謀求外放。

    就算如此,姚宗文這樣的存在也是劉伯鏹需得仰望的存在,如果不是有特殊事宜,他根本沒有機會見姚宗文,更不要提對方主動到他的這院子裡來了。

    “晚生門前有總兵大人派的內丁把守……”劉伯鏹吞吞吐吐的提醒著。

    “放心。”姚宗文面露嘲諷的笑容,他道:“老夫一直做出關心遼東動向的模樣,凡是從那邊逃過來的縉紳,老夫多半都見過面,見你一次,不打緊的。”

    這時一個蒼頭打開身上帶著的包裹,有幾錠赤金,還有幾件古董,一個宣德銅爐,一柄象牙骨扇,還有董香光的一副字帖,加起來能賣數百兩銀子,有這麼一筆財富到手,劉伯鏹最少十年無憂。

    劉伯鏹的呼吸都沉重起來,不過他並沒有道謝,也沒有拿手去接。

    “劉生很機靈。”姚宗文很滿意的一點頭,然後手指著桌上的東西,說道:“你告訴我是怎麼和馬總兵回話的,說清楚了,這些東西就是你的了,很雜,但說你逃難時帶出來的,也不會有人懷疑。”

    “是!”劉伯鏹嚥了一口唾沫,趕緊將與馬世龍見面時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清楚了。

    “很好,哈哈,很好。”姚宗文可以確定馬世龍會上當了,他的心情相當的愉快,站起身來,對劉伯鏹道:“底下不管是哪個贊畫或是孫閣部親自見你,都不要改口,一口咬定了耀州只有老弱病殘的旗丁,並無多少戰兵,這一點一定要堅持。”

    “是,侍晚生知道。”

    “嗯,你很機靈。”姚宗文又誇了一次,這一次卻是有森然之意。

    劉伯鏹打了個寒戰,趕緊道:“這件事,侍晚生會一直守口如瓶,縱是對家人子弟也不會提起半個字,就一直爛在肚子裡,一直到死。”

    “好,記著你現在說的話,一字也不要忘了。”

    姚宗文出門之後沒有耽擱,立刻對自己一個心腹蒼頭道:“錢大,你立刻照我的吩咐,趕緊過河一趟!”

    “是,老爺。”錢大身負姚宗文的重任,自然是精神抖擻的答應下來,他已經奉命去過多次河對岸了,這種事做的輕車熟路,再熟悉不過。

    其餘幾個蒼頭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錢大,這種最機密的勾當,老爺為什麼不叫自己去做?

    姚宗文並不在意奴才們的表情,他的心情大好,簡直是要笑出來。

    這一次的佈局主要是劉伯鏹這個引子,聽說從遼中逃過來個生員之後,姚宗文就感覺機會來了,這等好機會怎麼可能放棄?朝中風起雲湧,不停的有人寫書子到這邊來,都是上頭的暗示,希望姚宗文在正式上任工科都給事中之前,能在遼西這邊做一些事出來,能夠幫魏公公去掉孫閣部這個心腹大患……向來心高氣傲的魏忠賢不把任何一個東林大佬放在眼裡,攆走葉向高之後,什麼韓爌和朱國楨都是土雞瓦狗,先後被魏忠賢解決。

    現在首輔是顧秉謙,外號顧大佛,閹黨中堅人物之一,對魏忠賢言聽計從,六部之中也有一半以上的部堂大佬歸順了魏忠賢,地方上的督撫在逐步換人,都要換上對魏忠賢聽話的黨徒,閹黨準備花上三五年的時間,把朝廷中樞到地方全部換一輪人,最少保證在十幾年內,東林黨翻不過身來。

    以對大明皇帝健康狀況的推斷來算,現在才二十出頭的天啟,應該還有十五年左右的保險壽命,往下去就是活一年賺一年,不是哪個皇帝都能像萬曆或嘉靖兩位那麼“長壽”的,四十活不到,這才是大明皇帝的常態。

    不過給閹黨十五年的時間來佈局的話,基本上也就能把東林黨壓的翻不過身來了,十五年,足夠開五科科舉,肯定是選擇北方士子為主,順道打壓南方士子,就算因為糊名等各種原因沒有辦法把江南士子壓的中不了進士,但到了殿試時,盡有機會把他們壓在二甲之下,叫那些小子們去雲貴當地方官或是當王府官好了,二十年內江南籍的官員不要想出頭!

    姚宗文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毅然拋棄東林,加了閹黨陣營,不僅如此,他和浙黨的關係原本也很親近,方從哲之後,浙黨不少人要麼被東林吸納,要麼就進了閹黨陣營,其實如果不是浙黨和江南籍為首的東林有天然的鄉黨之誼,估計浙黨也會和齊黨楚黨一樣,多半被閹黨給吸納了。

    既然東林翻不了身,浙黨也完了,姚宗文的選擇毫無遲疑,甚至相當的積極主動。

    劉國縉這老狐狸這一次沒有選邊站,而是自請外放,任職登萊招練副使,戶部又發給十萬兩銀子,叫他去登萊招募遼民流亡編練,賑濟難民,從此後遼民的遭遇來看,劉老先生肯定發揮了一慣的才幹:貪污。

    老劉頭已經沒有政治抱負,原本就是遼東李家的家丁出身,能中進士當朝官已經是異類,只是科名早人脈好,撈錢不會有人為難他,既然自請外放又只管撈錢,閹黨或是東林都不會為難這老狐狸,估計會在登萊一帶會撈錢撈的很開心,然後順利退休養老。

    姚宗文就不行了,他最少想做到京卿那個層次,告老回家也更風光一些,人脈會更鞏固,將來子孫後代的發展也會相當的順利,數十年可能出現一個相當穩固的家族。

    有的人會只顧自己,姚宗文是那種喜歡考慮家族的人。

    既然要上位,就得有像樣的功勞在身,這一次設計孫承宗,用逃亡諸生當引子,促使遼鎮兵馬主動出戰,這一味藥引子就成了,底下就是派人知會女真那邊,雖然時間可能會很倉促,不及調動大兵,不過估計只要女真人有備,派出去的幾千兵還不夠填包子餡的。

    至於遼兵會死傷慘重,無數人家喪失親人,戰死的不僅是普通的士兵,還是父親,兒子,兄弟,失去親人的家庭是如何的傷心慘毒,這就不是姚宗文所考慮的事情了。

    當天晚上,有很多人都沒有睡好,既然決定出兵當然是要兵貴神速,得到孫承宗首肯之後,馬世龍立刻宣佈出兵事宜,同時下令魯之甲副將為主帥,李承先參將為前鋒,率四個營的兵力前去攻打耀州。

    這在遼西也是大事件,傍晚時估計就傳遍了山海關一帶,有塘馬連夜出城往寧遠方向去,估計是通知祖大壽和滿桂等高級將領去了。

    四個營的兵力肯定在大凌河堡和右屯一帶調集,到天亮時,傳言已經出來,包括魯之甲和李承先的任命,還有中軍,監軍人選,另外就是水營由遼西將門出身的游擊將軍金冠統帶,令其在十二日會二溝,二十三日渡柳河,兩個營的主力則在十天之內調度完成,向三岔河一帶前行。

    將領們則是輕裝前行,天明之後,很多人都看到魯之甲和李承先等人先後抵達總兵府邸,並且有人看到魯之甲下跪接酒,李承先等人也是跪下飲酒壯行,然後放炮接印。

    午前時分,果然有大隊披著鐵甲的騎士陸續齊集,開始往寧遠一帶出發。

    這是遼鎮在廣寧之役之後第一次大動作,不僅官員將領們相當的重視,普通的縉紳百姓們也是相當的關注。

    消息傳開之後,最少有幾千人在官道附近看著先期出發將領和他們內丁的軍容。

    從軍容來看,結果叫人相當的滿意。

    由於幾年的休養生息,也是大明舉國之力的支持,所有的騎兵都是披著像樣的鐵甲,就算是綿甲也是質地相當上乘的新甲,鐵葉或是銅釘閃閃發亮,所有騎兵的刀槍也是熠熠生輝,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穿著鐵甲,手持刀槍或是三眼銃等火器,整支數百人的隊伍就有著很像樣子的軍容出來了。

    氣勢瀰漫,殺氣騰騰!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29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送別

    軍旗之下,最核心處當然是身為主帥的魯之甲,魯家的族人和親朋故舊都出來送行,魯之甲的模樣氣質都是相當豪邁,他是遼西將門出身,和李承先一樣都是遼西將門中的異類,沒有太深的門戶之見,對朝廷官爵相當的尊敬,對馬世龍這個總兵官言聽計從,所以也得到了馬世龍的信任,得以成為這一次重要軍事行動的主帥。

    “諸位放心。”魯之甲的口氣也配合他的氣質,相當豪邁的道:“此戰必勝,到時某攜東虜首級而回,再請諸位痛飲好酒,若不勝,吾必不歸!”

    眾人聞言駭然變色,臨陣之前,這樣的話真是大不吉利,不過魯之甲和李承先都是神色如常,看來都是習慣了。

    眾人唯唯諾諾,也沒有人敢答這種腔,當下捏著鼻子有人送上壯行酒,魯之甲等人端起酒碗喝了,然後往地上一慣,把酒碗摔的粉碎,諸將混入大量鐵甲騎兵隊伍之中,威風凜凜的走了。

    “這場景眼熟啊。”成方混在人群中一直看著,這時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徐名道:“看這場景,叫我想起了當年的瀋陽城裡的情形。”

    “你是說楊鎬下令誓師出征時的情形?”

    “對。”成方眯著眼,臉上滿是回憶和唏噓之色,他道:“當年的總兵官杜松也是和魯之甲一樣,豪邁大氣,雄姿英發,出征時也是甲騎鮮明,威風凜凜,我當時站在步卒隊伍之中,眼看著一面面的總兵旗副將旗參將旗游擊旗千總旗打出去,加上各營營旗,簡直是旗旌如雲,甲騎也如雲,紅色,黑色,混雜一處,加上刀槍耀眼……嘿嘿,四路大軍,本朝打女真人又向來百戰百勝,誰也沒想到後來的結局吧。”

    徐名看看成方,笑道:“你當年的創傷不小啊,現在還怨念重重。”

    “可不是。”成方自嘲的一笑,說道:“當年真是不堪回首。現在看著這樣的場面,想到我遼民中又有不少好男兒被這幫蠢貨帶去送死,我真的是感覺糟透了。”

    “也不一定是送死吧?”徐名反駁道:“就算只兩個營最少也有一千五百以上的精銳戰兵,對方才三百老弱,就算有甲兵,按老奴所定的規矩是一牛錄五十披甲,四十從征十甲兵守家,一個牛錄撐死了出去五十披甲帶五十旗丁,這一次出兵遭遇一百女真男子,戰兵最少過千人打人家五十甲兵,這仗想輸也難吧?”

    “嘿,你看著吧。”成方冷冷一笑,說道:“兵貴神族,出其不意,這兩條肯定做不到了。已經有人去通知建虜,預計我們大軍抵達右屯和三岔河時人家那邊同時也知道了,就算不及調集主力迎擊,最少也能做出相應的反擊,以逸待勞,出奇不意,伏兵四出,到底誰強誰弱,到時候就知道了。”

    “我們要不要做些動作?”

    徐名和成方是趕往京師做一些情報上的交流工作,剛抵達關門就接到這邊的軍情小組的報告,有感事態嚴重他們停住了正常的行程,改在這邊看消息風色,現在看來關寧軍確實是按奈不住,這一場仗可能就是幾千人的規模,對關寧軍來說是偷襲,對女真人來說是場意外,而對暗中佈局或是觀注的幾方來說,眼前這事說是突襲,就像是半夜裡打著火把的武裝遊行,早就被看穿了一切。

    “不,我們什麼也不做。”成方道:“我們是情報人員,不是決策層,雖然我可以回十三山提請行軍司政務會議,你想想會發生什麼?”

    “楊二他們肯定要出兵配合遼鎮?”

    “對,就是這個結果。”成方面無表情的道:“雖然我們是大明軍戶出身,也替朝廷效過力。但講真的,叫我現在替遼鎮這幫傢伙擦屁股撈好處,我可沒有這種閒心。雖然可能會有不少遼東子弟枉死,但那不是我們的責任,我們能做的就是替他們默哀。”

    “楊家兄弟他們要是知道了,怕是會生出嫌隙來的。”

    “我們是趕往京師參加會議的嘛。”成方狡黠一笑,說道:“半道上接到軍情已經晚了,再說這種等級的軍情只能直接送往軍情局,交由大人做出決斷,什麼時候行軍司能控制和決定一切了?”

    成方對楊二和楊義兄弟幾個並沒有提防或厭煩,相反大家的私交很好,在公事上配合也很愉快。但楊家兄弟的問題就是舊有的俠義思想根深蒂固,就算將來會跟著張瀚打天下,攻伐大明,現在還是忍不住會考慮軍民百姓的死傷,這是多年打行頭領干下來的後遺症,並不是故意為之,但很容易形成心結。

    既然如此,這一次就把情報隱匿下來好了,事後通傳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成方微笑起來,如果趙立德在十三山的話,這黑鍋就直接甩給老趙了,他都可以想像趙立德會用什麼嘴臉義正言詞的教訓楊家兄弟,可惜啊,這個傢伙被調到寬甸那邊去了。張瀚考慮到寬甸和十三山的信息溝通畢竟較難,相對來說寬甸因為有皮島的關係要容易許多,寬甸方面劃出來由軍司直管,可能未來也會成立行軍司,但現在還沒有合適的人選……韓通和溫忠發都肯定想要這個位子,但也肯定雙方都不會服對方的管理,所以現在還是軍司直管,兩邊都沒有搶到行軍司政事官的位子。

    一番擾攘過去,看熱鬧的人群持著各種奇怪的論調漸漸散開,議論很多,多半都是不得要領,不過人心總體來說還算是振奮,畢竟遼西這邊幾年來一直是編練新軍,人們看著大量的戰馬從關內被運出來,兵器,鎧甲,糧草,火器,硝磺,一箱箱的餉銀和一車車的糧食源源不斷的從關內運至,從一窮二白只剩下山海關還有寧遠孤城,到現在復地數百里,錦州和大凌河小凌河堡還有右屯各堡城修復完成,寧遠從最外的堡壘又變成了內城,但這幾年下來,遼西駐軍一次像樣的仗也沒有打過,十三山之役就是在外圍和女真守兵打了幾架,斬首連二十也沒有,真正狠打的是十三山上的義軍,雖然普通百姓不知道和記在山上的存在,但楊二的名頭整個遼西誰不知道?這件事被直接套在了楊二頭上,人們敬服只是十三山上的義軍和楊二這個首領,響噹噹的金字招牌,相形之下,不管是祖大壽或是滿桂,或是客軍總兵們,包括馬世龍這個遼鎮的總兵官在內都被忽略了。

    現在遼鎮要出兵,人們都有一種興奮之情,如果積小勝為大勝,數年之內叫大家重回故土也不是不可能,雖然現在遼西也能安身,但故土難離,有很多人的親族淪陷在遼東和遼中各處,就算感覺希望渺茫,也是很想著能回故地找回親人。

    在嘈雜的議論聲中,姚宗文也聽到了最新的消息,水營和車營還有騎營已經在調拔之中,馬世龍將親自駕臨右屯,在最近的地方指揮……當然也可能是去前方搶戰功。

    姚宗文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不過在此前的幾次偷偷潛入後金控制區的行動都很順利,並沒有任何的意外,姚宗文臉上滿是和氣的笑容,他和縉紳們站在一起,多半最少都有舉人的功名,各人向出征的馬世龍拱手致意,這些人多半是流亡出來的遼東或遼中的縉紳,他們在故土擁有大宅邸和大量的田畝,能不能象當年一樣過舒服日子就看這些遼鎮丘八的了,所以這些人放下架子,對馬世龍相當的客氣。

    馬世龍在馬上拱手還禮,嘴上說著一些客套的話,姚宗文等身份高貴的則是站在一起,馬世龍特別跳下馬,向這群有官職在身的縉紳拱手致意。

    “蒼淵將軍此去必能旗開得勝,凱旋而歸。”姚宗文道:“可惜老夫就要回京,不能在此恭候虎駕凱旋。”

    馬世龍聞言趕緊道:“老先生太客氣了,此次回朝任清要顯職,又熟知我們遼鎮情形,末將和遼鎮上下都是渴盼老先生仗義執言啊。”

    姚宗文哈哈一笑,說道:“老夫在遼鎮久矣,數年間恍惚過去了,所見所聞極多,該說的當然會說。”

    馬世龍在心裡暗罵一句,這姚老頭真是和傳言的一樣,滑不留手,不給銀子好處,根本就不要想得到他的支持。

    茅元儀在一旁看著,這一次他以軍前贊畫的身份跟著一起去右屯,孫承宗叫他汲取真正的用兵和帶兵做戰的經驗,就算不會親自上陣搏殺,最少要知道是怎麼回事。

    大明的將領在這個時候還是有些骨氣的,打仗時多半是將領和家丁們衝殺在前……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平時把營兵當乞丐養,就不要指望打仗時這些炮灰能有上前衝死的覺悟。反正將領和內丁們衝殺在前,戰況不利也是逃跑在前,如果被包了餃子就另說,反正當兵就得有戰死疆場的覺悟,不像十幾二十年後,所有有骨氣的大明將領已經死光了,剩下的就是一群無賴混混,所謂吳三桂唐通之流,還有江北四鎮的總兵在萬曆天啟年間,給這些世代將門出身的總兵提鞋也不配。

    茅元儀將來也是要任武職,從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書生到武將,心裡落差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最少在眼下就是有輕微的不適感,堂堂總兵對一個七品都給事中也要稱末將,要知道茅元儀在京城當名士時,這些所謂的清流官員也是和他平等論交,最少看孫承宗的面子也會稱他一聲小友!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29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行糧

    “茅贊畫,我們可以走了。”馬世龍叫醒了正在沉思的茅元儀,彷彿是看出了茅元儀心中所思,他輕聲道:“咱們大明就是這樣,拿槍桿子的不如玩筆桿子的,他娘的,老子的幾個兒子恨不得都叫他們讀書。”

    茅元儀勉強一笑,說道:“亂世將至,將來沒準就是使刀弄槍的人得意。”

    “可不敢巴望有這一天。”馬世龍悶悶的回答了一聲,接著用馬鞭指指前方,說道:“十五日我們要趕至右屯,兵馬已經在調集,寧遠城正在準備行糧,水營先至河邊搭建浮橋,要是一切順利的話,二十五日過河,直攻耀州城。”

    “耀州城聽說已經拆毀了?”

    “並沒有全拆掉。”遼西這邊最基本的一些情報還是有的,馬世龍道:“耀州城拆了一半,後來老奴覺得在遼中穩了,叫停了拆城,後來說重修也一直沒有修,現在只剩下一人多高的城基。”

    “這很容易攻下來啊。”茅元儀心裡感覺安慰不少,三百人的老弱婦孺加一座一人高的城池,怎麼算都不是暴虎馮河,而是勝券在握啊。

    “不能說必勝。”馬世龍按武將的習慣,私下說話還是有幾分保留,不過從臉上的表情來看,確實還是相對輕鬆許多。

    “對了。”茅元儀道:“那個逃亡生員聽說也叫他一起去?”

    “對,充為嚮導和役夫的首腦。”馬世龍冷笑道:“劉生帶領回鄉難民二百三十人和我們一起過河,回鄉難民就在右屯一帶募集,很容易把人手湊齊。”

    茅元儀這時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個面色蒼白的生員模樣的中年人用歪歪扭扭的姿式騎著馬跟在大隊人馬之中,那樣模真的是要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哼,劉生和姚老先生私下見過面。”馬世龍微微一笑,說道:“雖然姚某人在關寧一帶見過不少逃亡生員,但這事寧願謹慎小心一些,也不能放任不管,我叫劉生帶人一起過河,事有不對就在陣前斬了他,想騙我,也得小心掉自己的腦袋。”

    茅元儀倒覺得此舉有些多餘,劉伯鏹是生員,茅元儀也是讀書人,有天生的信任感,而且姚宗文是朝中清流大佬,雖然品行其實不咋地,但也絕不可能會勾結東虜,馬世龍果然是武將,把任何事情都想到兵法一類的陰謀詭計上去了。

    馬世龍自己也不太相信劉伯鏹是東虜細作,和姚宗文聯手來挖坑,這事想想就覺得太玄奇,他只是單純的不相信劉伯鏹,也包括任何人,如此而已。

    大隊人馬繼續浩浩蕩蕩的向前行進,從關門抵達寧遠二百餘里,期間用時四天,一天走五十餘里。

    對攜帶了充分行糧的總兵隊伍來說,這個行程距離和速度相當的正常。

    一路上還有好幾個驛站,中前所,高嶺驛,中後所,東關驛,仙靈寺堡,長嶺山驛,連山驛,最終抵寧遠。

    抵達寧遠時已經是六月十四,距離約定到河邊渡河的日期還有三天,在抵達寧遠城時,馬世龍接到消息,游擊金冠上報,水營的船隻由於去年一冬到現在沒有動用,所有的船隻都要修補之後才能開動,金冠自稱帶著人日夜不停的修理,但是否能在十七日前後趕到柳河口,他並不敢保證。

    馬世龍氣了個半死,直接把金冠的報告轉給了孫承宗,叫老孫頭和這些兵痞打擂台。

    寧前道袁崇炮和寧遠總兵滿桂,副總兵祖大壽都出城迎接。

    馬世龍其實對祖大壽一點也不欣賞,更談不上喜歡,這廝是祖家的家主,廣寧之役率部先跑,把友軍賣了個乾淨。打仗的人最擔心這種混帳,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又會再次賣隊友?

    反正馬世龍早就把祖大壽從內心深處的可合作名單中劃除了,不過就算馬世龍想和祖大壽合作也沒有機會,祖大壽是遼西將門的首領,除了滿桂和袁崇煥之外誰的帳也不買,而且聽說滿桂和祖大壽這兩個強悍的傢伙之間也漸漸怨氣從生,估計合作不了太久,總之遼西就是一鍋煮沸的粥,也就是孫承宗這種強悍的資歷來當經略能震的住,馬世龍悲哀的想,如果孫閣部不在了,自己怎麼可能鎮的住這些業障?

    “祝總兵官旗開得勝。”

    祖大壽說的是毫無營養的話,而且臉色冷淡的連做一下掩飾的功夫也省了,滿桂則半抬著臉,只拱了一下手,顯示出對馬世龍的毫無尊敬和根本的不感冒。

    滿桂的資歷相對複雜,但是宣府長大和宣府當兵是相對真實,宣府系在遼鎮這邊存在感比較強,最少比出身寧夏的馬世龍要強的多。滿桂的性格粗魯率直,相當自負,此前對祖家的實力有些忌憚,這兩年滿桂在寧遠發展的不錯,親兵和家丁人數很快過千,加上他擅常練兵,經常在邊境地區搞一些小戰事,他的部下相當的精銳,其中的核心是從宣府募集過來的老兵,實力膨脹的滿桂桀驁不馴,連袁崇煥這個寧前道也不怎麼看在眼裡了。

    馬世龍忍著肝疼,一一拱手還禮。

    寧前道袁崇煥貌不驚人,但氣度相當出眾,黑瘦矮小的他穿著大紅官袍,並沒有滑稽之感,相反卻很莊嚴肅穆,馬世龍知道袁崇煥的威儀過人,對任何武將都不買帳,所以他格外加了幾分小心,主動上前拜見問好。

    “馬將軍辛苦,本官也祝願王朝能凱旋而歸。”袁崇煥聲音低沉,是典型的大人物說話的語調,只是說話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南方人的口音,一些被袁蠻子折磨羞辱過的武將稱他為南蠻或袁蠻子,也不是沒有道理。

    馬世龍躬身道:“末將一定竭盡全力。”

    袁崇煥瞟了馬世龍身後的茅元儀一眼,說道:“兵凶戰危,將軍也要小心。”

    馬世龍拜謝過後,袁崇煥指著眼前幾百挑的食物,說道:“本官知道行糧籌措之事十分要緊,此番四營兵數千人,所需行糧不少,雖然水營未至,兵馬亦有兩三千人聚集在二河溝附近,所以數日之間動員千人準備了這些行糧,馬將軍和將士們不用在等待糧食之事上耽擱時間了。”

    這一下馬世龍是真的感激了,大明官兵出征,最頭疼的還不是能不能打贏的生死問題,而是一上路就會餓肚子的問題。

    這可不是開玩笑,是血淋淋的現實。

    袁崇煥在寧遠這裡準備了幾百挑的行糧,看樣子最少也是雜糧餅子,當兵的出征打仗有這樣的餅子填肚子就算燒高香了,要是東虜未起事時,駐堡明軍都有鹽菜銀子,上頭也會直接發酸菜泡菜一類的菜來佐餐,或是直接發給鹽菜銀子,至於現在,能有雜糧餅子就算不錯了。

    “末將代將士多謝袁老大人。”馬世龍畢恭畢敬的躬身行禮,袁崇煥和孫承宗的關係不錯,對軍務上的事也向來上心,膽氣也壯,就是對武將太喜歡擺架子,也喜歡用軍法責罰將士,除去這些缺點外,馬世龍對袁崇煥的感覺還不錯。

    “這也是本官份內之事。”袁崇煥黑瘦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

    馬世龍等人在寧遠暫休,他們還要等一下水營的消息然後再前往右屯,至於魯之甲和李承先等人已經抵達三岔河一帶準備了,車炮營和鐵騎兵也已經陸續就位。

    劉伯鏹則繼續前行,有準備好的願意冒險的難民跟著一起過河,如果立下軍功他們可能會成為營兵或家丁,能混一口飯吃。

    遼西這裡有幾十萬難民,營頭已經固定下來,不是孔武有力的健壯遼民已經不那麼容易加入營伍混飯吃了。

    而且更妙的就是遼鎮的軍餉額度相當的高,就算將領還會用各種辦法來剋扣,士兵們到手的軍餉比別的軍鎮也是高多了,所謂的“難民”其實就是一心想加入遼鎮的精壯漢子,算是軍中慣用的夫子或是輔兵罷了。

    此次調集的兵馬主要是駐大凌河和小凌河還有右屯各處的駐軍,與寧遠關係不大,寧遠左協只派出千總馬吉和周守楨率有馬官兵,也就是鐵騎營的營兵二百五十人往三岔河一帶聽從指揮調遣。

    “派馬吉和周守楨去?”

    袁崇煥還是穿著那身紅色官袍,他從藍袍官員到紅袍大員還不到兩年,官威氣息已經相當明顯,最少在接見武將的時候,袁崇煥從來都是正襟危坐,從不隨意與部下言笑,時間久了,最少祖大壽等人還是很畏懼他的威儀,加上很多實際利益的分配都是袁崇煥為主導,祖大壽等駐寧遠的遼鎮將領對他都相當的尊敬,雙方已經結為一體了。

    總兵趙率教,祖大壽,滿桂,這都是袁崇煥掌握的最主要的武裝力量,三人都很強悍,不僅是擅長帶兵和衝鋒打仗,而且都擅長屯田和編練兵馬。

    袁崇煥把目光放在祖大壽身上,方面大耳,面色威儀都很出色,眼底深處有些自負和剛愎,不過掩飾的很好。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29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考慮

    祖家是寧遠世家,軍戶過萬,現在家兵也有兩千人以上,實力相當的強勁。更新快無廣告。而且,祖家子弟中出色的不少,祖寬,祖澤潤,祖可法,都是一時猛將。

    趙率教在天啟二年才到遼東,當時錦州破損,他才帶著三十多個家丁,實力弱的一塌糊塗。不過這人真是個猛人,帶著幾十人就跑到殘破的錦州和女真人對抗,後來魯之甲送了六千多難民到前屯衛城,趙率教正好率部駐守,這六千多人歸了他,趙率教帶著這六千多人屯田墾荒,然後編練部曲,同時修繕城牆,當時的錦州前屯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到處是荒蕪的田地和廢棄的村落,女真哨騎時有出沒,趙率教就是帶著幾十個部下加六千難民,修好了衛城防禦,和女真人打打哨騎戰,後來孫承宗派了千總陳練率一些南兵來助陣,城牆也修好了,漸漸在前屯彙集了五六萬難民,趙率教在其中選壯丁入伍,餘下的分給種子和耕牛……這些物資當然是老孫頭爭取來的,大明舉國之力的幫助,不過也要有有膽識的人去善加利用,孫承宗是屯田流的主帥,當老孫頭到前屯來視察時,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像,趙率教儼然是老農,手上和腳上都滿是繭子,老孫頭大為高興,把自己乘坐的馬車都送給了小趙。

    趙率教由此一飛衝天,從中下層的軍官直接到了加銜總兵的位子上,現在也是袁崇煥倚重的重將了。

    這人面色白皙,瓜子臉,看著象白面儒生,但屯田練兵都有一手,而且性格剛烈忠直,但脾氣還好的很,擅長和上司打交道,袁崇煥知道這人不是自己能一手控制的,對趙率教重用之餘又有提防。

    然後是滿桂,黑紅色的圓臉上長滿了虯髯,兩眼細長,散發著凜洌的殺氣,滿桂的暴脾氣越來越容易擺在臉上了,和他剛到寧遠時的謙虛判若兩人,這人也是在寧遠屯田發起來的,控制了幾萬屯民,更關鍵的是宣府不少老兵被他弄過來,還有很多流散的蒙古韃官和牧民投效,論實際的戰力,滿桂和祖大壽麾下精兵人數差不多,但戰鬥力還要強悍一些。

    袁崇煥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身子,但很快用強悍的精神強迫自己又坐真了。

    他娘的,這三個貨哪個是省油的燈?

    想擺弄這三個孽障,就算孫閣部也是費盡心血吧?

    聽到袁崇煥的疑問,祖大壽淡淡的道:“千總馬吉和周守楨都是忠枕不二,平素練兵也很勤謹,其部已經算精銳了。”

    滿桂壓根沒有回答的打算,這次派兵是祖大壽的決策,他壓根不想理會這事。

    趙率教則是欲言又止,不過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話出來。

    袁崇煥目光銳利,用看透了一切的眼光掃視了三個總兵一眼,三人也是各有反應,滿桂滿不在乎的昂著臉,祖大壽呵呵乾笑,趙率教似有慚愧之意,把頭轉過去了。

    “也罷。”

    袁崇煥輕輕拍了拍桌子,說道:“諸位將軍請回吧,近來須得小心戒備,一則馬將軍奉閣部令要收復耀州,很可能引發大戰。二來近來為節省軍餉開銷,閣部大人奏請調回了諸多客兵,諸位要將客兵所留的防線空缺給補上,不要給虜騎可乘之機。”

    這倒是正經的軍令,不可怠慢,三個總兵神態各異的站起身來,一起躬身答應著,然後見袁崇煥無話,便依次退了下去。

    待靴聲和甲衣的嘩嘩響聲平息之後,幾個嶺南人長相特徵相當明顯的幕僚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三人都是嶺南人長相,不過兩個身材較嶺南人來說相當高大,而且一個孔武有力,一個氣息彪悍,這兩人都是精通拳腳兵器,自身武力值較高,然後又熟讀兵書通曉兵事,是袁崇煥用來掌握軍隊的高級幕僚之一,一個叫鄧楨,一個叫傅於亮。

    還有一人叫梁稷,詩詞歌賦樣樣來得,是袁崇煥身邊代寫奏摺和給文人墨客寫書信維持清流名氣和關係的重要幕客。

    梁稷不僅自己頗有詩名,重要的是和江南復社的一些名士相與的很好,袁崇煥自己只是三甲進士,任職以來多半是佐雜或是軍職,和清流根本沾不上邊。要想在大明獲得更好的官場前途,涮聲望也是官員必經之途。

    袁崇煥本人當然沒有辦法涮,他撐死了也只能從軍功兩字著手了,想要更進一步,最好的辦法就是立下更大的軍功。至於平時的聲望就只能靠梁稷這樣的幕友來操作,所謂大人物身邊只有幾個出主意的狗頭軍師,那只是後人的妄想,袁崇煥現在身邊幕友有二十餘人,其中有傅於亮和鄧楨這樣幫他打理軍中事務的,也有梁稷這樣涮聲望的,有專門幫著寫客套信和請客送禮的,也有幫著他打理私人事情的,各有專精,最受重視的肯定是涉及軍務和清要職位的幕友,就如眼前這三位,還有一個程本直,也是文名頗盛,而且為人磊落仗義,最近到京師去了,並沒有留在寧遠。

    傅於亮一出來就嚷道:“素翁應該把這三個的話挑明!”

    鄧楨也道:“確實,閣部大人下令出征,三個總兵各懷心思,出動馬吉和周守楨豈不是天大笑話,他們雖然率的是正經鐵騎營,裝備具甲都很精良,然而兩人加起來也沒有三十個家丁,普通營兵都為新兵,從未上過戰場,三個總兵將這些新兵派出,自己精銳的部將和家丁一個也沒有派出去,這豈是和衷共濟共圖大事的模樣?”

    這兩個幕客都是常年替袁崇煥打理軍務的親信,從嶺南專程跟過來的,對三個總兵的異樣心思簡直洞若觀火。

    相當明顯的事情,滿桂是不滿這麼大的戰事完全由馬世龍等人一手操作,所以乾脆採取不合作的態度。

    祖大壽則是純粹從利益出發,事不關已又爭不到軍功,他傻了才會派自己的精銳出戰。

    而趙率教的原因主要出在孫承宗身上,趙率教的基本盤在前屯,現在錦州到大凌河一帶的客軍撤了個七七八八,大量的薊鎮兵宣大兵榆林兵寧夏兵都撤走了,留下大片的防禦空虛地帶,這些地盤需要趙率教的兵力去填補,現在他自己手頭的精兵都嫌不夠,哪有兵力派給別人去爭軍功?

    趙率教的苦衷完全能理解,兩個幕客的怒氣當然是衝著祖大壽和滿桂去的。

    梁稷沉吟道:“兩位雖然言之有理,但我想元素兄還是有苦衷的,悍將桀驁不馴,平時已多事非,強迫他們出動精銳雖未嘗不可,但如果弄到將帥失和,恐怕得不償失啊。”

    鄧楨聞言不語,傅於亮有些不悅的道:“馭下之道在於恩威並施,一味恩結而不施威,其實也不算是真正的馭下。”

    袁崇煥一聽也是有理,他自己就是剛強甚至是剛愎的性格,最討厭部下不聽自己的命令和不按自己的心意來做事,所以如果是按傅於亮的說法,自己應該按自己的想法來提調寧前兵馬,而不用考慮麾下總兵們是什麼想法。

    這個時代,朝廷兵餉供應充足,而且遼西各處充斥著各種勢力的將領勢力,祖家還遠遠談不上一家獨大,要到崇禎二年時,滿桂和趙率教要麼調走要麼戰死,客兵客將已經不復存在,關寧一帶只有吳家和祖家的勢力時,祖大壽才完成了半獨立軍閥的事業,在這個時候孫承宗早就離職,袁崇煥死在京城,祖家開始了在遼西一家獨大的歷程,最終被終結於皇太極歷時一年的圍困錦州之舉。

    在此時此刻,祖家和祖大壽都還沒有數年之後崇禎年間的實力和地位,還要夾著尾巴做人,要是袁崇煥嚴令其必須出動家丁精銳出戰,估計祖大壽也抗衡不了,也只能捏著鼻子從令了事。

    “諸位先請回。”袁崇煥沉吟著道:“此事我還沒有決斷,容我想想再說。”

    憑心而論,此時的袁崇煥做事認真負責,並且頗有膽略,廣寧之敗時所有人都在往關內跑,只有袁崇煥隻身孤劍出關,然後力挺孫承宗獲得了現在的權力和地位,這一次偷襲耀州之戰,如果弄好了就會是一次大捷,孫承宗不可能因為這種戰事再陞官了,他已經是閣老經略,文官最頂級的官位,最多皇帝會在數年後按資歷給孫閣部加少師少傅,一步步給老師加榮銜,反正天啟和孫承宗只要再活十年,孫承宗最少能加到太子太傅,沒準還能加到太傅或太保,太師是不太可能了,張居正之後也不會有文官想加太師了。

    再一個是馬世龍得益,但總兵同樣是武官之極,也沒有辦法再陞官,最多是朝廷給他再蔭一子,這就是了不起的酬功之舉了。

    所以不管是老孫頭還是馬世龍,他們渴盼戰功並不是為了陞官,只是穩固地位,這就是給了袁崇煥操作的空間,要是他督促諸將出力奮戰,大勝之後,不知道能在這場戰功裡獲得多少回報?

    可以肯定馬世龍和孫承宗不會為難他,但小小一個耀州,斬首估計不會超過二百級,能使多少人獲得朝廷的獎勵?

    要是白忙一場,還把自己的心腹將領給得罪了,未免得不償失。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0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掌旗

    在袁崇煥沉思的時候,一個負責收撿每日公文的九品文官走了過來,袁崇煥見了,輕聲道:“且不忙收拾,待本官離去後你再過來。”

    這個穿綠袍的文官並不離開,而是叉手一禮,沉聲道:“老大人,下官有些話想說,不知老大人是否願意聽下官一言?”

    袁崇煥瞟了這個低品文官一眼,說道:“你叫周文郁?”

    周文郁知道袁崇煥在盤他的根腳,當下趕緊答道:“是,下官周文郁,天啟三年任右屯倉大使,那時候就歸大人麾下使喚。”

    “哦,你此前做何勾當?”

    “下官此前並未為官。”

    袁崇煥頓了一下,他知道周文郁的意思了。在此人為官之前是一頁白紙,非是什麼勢力的大佬安插過來的私人,而此人當官就在自己麾下,可謂是一手使出來的老部下,忠誠方面,對方也是請他放心的意思。

    “好,你有什麼話要說?”

    袁崇煥並未擺出可親溫厚的嘴臉,很多高官在位置高了之後,對下面的低品官員或小吏一般都會用這種拉攏的辦法,反正不費一個錢,袁崇煥不同,他對部下和最信任的人一樣的嚴肅端毅,但越是這樣,底下的人反而越服氣。

    周文郁等這個機會已經好幾年了,他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野心如野火般的在身體內熊熊燃燒了好幾年,他想等一個攀附的機會,一個展現自己才華的機會,他是一個不甘人下的人,但資格能力一直沒有獲得眾人的認可,如果不抓住這次僅有的機會,恐怕這一生只能當個佐雜小吏了。

    他不甘心,他有文才也有武略,文能詩能賦能寫文章,武能上馬開弓拉箭,箭不虛發。所以周文郁一直認為自己是人才,不甘心沉淪下僚。

    “老大人,愚以為不必逼迫祖、趙、滿三位總兵派出精銳助戰。”

    “此何意?”

    “此番大戰為馬總兵一手促成,並親臨右屯指揮,三位總兵的顧慮很有道理,都不願為他人做嫁衣裳,老大人強行徵調,等若強按牛頭不喝水,殊為不美。”

    袁崇煥此時臉上反有笑容,含笑聽著這周文郁說話。

    周文郁心中打了個突,知道這是袁崇煥生氣前的前兆……如果他把袁崇煥自己的思路打斷,說的就是這些屁話,恐怕今晚的下場將大大不妙。

    “還有一句誅心之語,恕下官斗膽說了。”周文郁看著袁崇煥的臉色,將心一橫,說道:“老大人,如果老大人謀的是遼東巡撫的位子,那麼下官勸老大人不管怎樣要派出精兵,甚至自己親到河邊指揮,一定要將耀州之戰打勝。如果老大人不甘一生只做一個巡撫,想謀薊遼總督或是遼東經略一職,此役則坐視其敗可也。”

    袁崇煥心砰砰跳了好多下,也虧他這麼多年一直板著臉,所以在周文郁說出這樣大膽的話之後,袁崇煥的臉色絲毫未變,只是顯露出些許的驚異感覺。

    周文郁知道對方還在等自己進一步說話,當下大著膽子又道:“此戰勝,閣部大人就穩了,就算自己還想求去,但朝中沒有他老人家的位子,回家閒住,魏閹都擔不起這個責任。閣部在,遼西穩如泰山,復地二百餘里,並且有野戰功勛,若換人來,怕是立刻丟棄已復失土,龜縮關門固守而已,大好局面,一朝盡喪,誰敢再攻閣部,一旦皇上追究,怕是棄市都有可能,拿腦袋來替人當政爭的棋子,還是不要了。就算魏忠賢本人也不會做這等蠢事。皇帝雖然每天在深宮裡打木匠活,但遼西是天啟最關注的地方,甚至東江也是天啟最關注的地方,這幾年連續多次發放內帑給東江,以大明皇帝的德性,收買大臣才送五十兩銀子,天啟卻是一次就十萬八萬的給,東江早期能立住腳靠的可不是哪個大臣,而是皇帝實打實的真金白銀的支持。

    以皇帝對遼事的關注,如果孫承宗獲得了主動出擊的野戰勝利,除非他自己橫了心不想幹了,任何人也撬不動他的地位,皇帝的信任和倚重,廣泛的人脈和相當高的威望,相當老的資歷和實幹的經驗,這樣的經略簡直是逆天般的存在……袁崇煥果然心動了,眼前這個周文郁確實有兩把涮子,把自己內心深處藏的最深的擔憂給一下子指明了,連自己迷迷糊糊沒有想明白的東西也是清楚的說出來了。

    確實是如此,如果袁崇煥安心在孫承宗麾下當一個遼東巡撫,那麼就按現在的格局安生做事,老孫頭處事很公道,而且對此前的遼東巡撫有相當的不滿,現在罷而不棄。巡撫位子在袁崇煥眼前不遠了,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到手。

    但對袁崇煥來說,當一個巡撫就真的能知足嗎?

    他知道自己的內心,甚至眼前這個周文郁也能看的出來袁崇煥的內心。

    這個被京城人瞧不起的南方蠻子,又矮又黑又瘦,貌不驚人,這副相貌在唐時怕是考中進士也沒有辦法當官。就算在大明,也是要講究儒雅的風度和中人以上的相貌,還有身高個頭,談吐和書法等缺一不可,位至閣老的,一般都是言語書法能力過人,品貌相當出色的大人物,袁崇煥這個小人物在京城實在太不起眼了,如果不是趁著遼東慘敗時放言去關外考察軍事,並且故意說大話引起人們的關注,並且真的仗劍匹馬出關,誰又能知道這麼一個出身嶺南的黑瘦南蠻?

    廣寧之敗,袁崇煥又抓住一次機會。後來孫承宗和王在晉之爭,他又站在了明顯會勝利的閣部大人一邊,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換來了身上的這一襲紅袍,現在又是一個要緊的關口了,正如周文郁所說,是十年內只做到巡撫,還是等候遼西變局,爭取在短期內有更大的發展?

    “此戰是閣部大人和馬將軍的首尾,終究不是本官負責。”袁崇煥心中有了決斷,含笑對周文郁道:“下次這種誅心之論還是少說罷,不然人家還以為本官真的能做多少事一樣,自視太高也不是好事情啊。”

    周文郁幾乎要癱在地上,他知道自己過了這一關,自己沒事了,而且會獲得袁大人的信任和重用,因為如果對方想把他當夜壺一樣用,用完就丟開的話是不會和他說這種點醒他謹慎小心的話語的。

    “下官知道,老大人放心。”周文郁知道這個時候要鎮靜,所以他儘可能用平和的語氣來回答。

    袁崇煥哈哈一笑,說道:“文郁你看樣子膀大腰圓的,不像是純粹的文士出身啊?”

    周文郁道:“下官自幼習武,老大人見諒,下官還想過要考武進士呢。”

    “哦,趙總兵就是武進士出身,現在也位至總兵官了。”袁崇煥解了一道心結,顯示出心情很好的樣子,他對周文郁道:“既然你曾經認真練過武藝,本官現在想叫你換個職位,你看怎麼樣?”

    周文郁哪會怎麼樣,當下畢恭畢敬的道:“請老大人安排,下官無有不從。”

    “你從明日起,就當我的掌旗官吧,以後每日都在我衙中應差,我有事情,好隨時交代你去辦理。”

    掌旗官就是護衛中軍轅門大旗,像當時的總督,巡撫,兵備道,都有自己的旗幟,和總兵,副將參將們一樣,在戰場上有明顯的指揮序列,通過旗幟來確定方位和指揮權力,明末時總督巡撫兵備道一級的文官也經常要上戰場,不僅上戰場,還要經常參加實戰,當然如盧象升那樣猛到揮刀斬人的文官也不多,一般就是在中軍位指揮,到崇禎年間,就經常有總督巡撫一級文官戰死或被俘的事情了,王朝末世景像,相當的淒愴。

    現在這個時候,文官親上戰場的事畢竟還不是很多,掌旗官沒別的事可做,就是一個官員親信心腹的坑佔著,然後每天在官員身邊伺候打轉,做一些打雜的事情,和中軍官感覺差不多,不過位置要低一些。

    這時袁崇煥咳了一聲,說道:“天敕,天相,你們倆出來。”

    從轉角陰影處轉出來兩個高大的身影,在室內他們倆也穿著鎖甲,不過套在圓領長袍之內,並不太顯眼,右手按著腰刀,兩人都是腰背挺拔,顯示出良好的軍人風範。

    “這兩位一位是我的貼身護衛,袁天敕,另一位袁天相是我的護印內丁,平時我的官印由他來看管保護。”

    袁崇煥介紹過後,周文郁才知道袁大人身邊居然還有這樣隱藏起來的力量。

    文官身邊當然也會有蒼頭長隨,但很少有武力值很高的內丁,遼東這裡情況有些不同,不少文官也招募了家丁,在戰場上靠著武力值超高的家丁幫著逃走保命。不過袁崇煥向來不顯山露水的,周文郁這種文官還真不知道袁大人身邊有這等厲害的近衛和掌印內丁。

    “天敕,”袁崇煥吩咐道:“你帶著周掌旗官去一趟柳河,就近看看情形怎麼樣,然後再護衛周掌旗官回來我這裡,我有話要問他。”

    周文郁知道是袁大人要他就近觀察那兩個營的營兵戰力如何,這等事怕一個護衛會看不清楚,畢竟近侍武力強悍,未必能看的出來更深層次的東西。

    當下他和袁天敕一起答應著,然後便一起告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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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0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 水營

    馬世龍等人在寧遠沒耽擱多久,在十六日時他們趕到了右屯。

    兩個營的戰兵已經集結完畢,是從魯之甲的前鋒營,李承先的營頭,還有駐寧遠各處的沖武營還有定武營等各營抽調過來,由各千總率領,等馬世龍趕到的時候,各處兵馬基本齊集,湊起了一支不到兩千人的戰兵隊伍。

    由於全部是戰兵,並且是在各精銳營伍裡抽調而出,右屯到大凌河一帶都是甲光耀眼,很多屯民和難民都感到振奮,僅在數年之前,遼西只剩下一道關門和寧遠孤城,三年時間,在孫閣部的主持下不僅復地數百里,還有了眼下的軍容軍威,真是令人感奮。

    馬世龍在右屯開始催促水營,務必在十七日趕到河口,然後搭造浮橋,大軍定於二十五日全部趕到三岔河,從大凌河到右屯一帶距離三岔河只餘不到二百里路,數日時間足夠全部趕至,水營定於二十三日作事,二十五日前必須要將浮橋搭造完畢。

    待周文郁和袁天敕趕到右屯時,正好遇著從二家溝趕回的差官,周文郁人面很廣,攔著差官問訊,那差官只把頭搖,說道:“金游擊還是說要修船,一時趕不上,但也沒有說是不是一定趕不上,弄的魯副將李先鋒他們跳腳大怒,卻又沒有辦法。”

    “嘿,真是熱鬧。”周文郁見左右無人,便向袁天敕解釋道:“天敕兄有所不知,金冠等人俱是遼西將門,對馬總兵向來不買帳,這一次水營之事看來也是故意為之。”

    袁天敕久在袁崇煥身邊任護衛,對外界的事所知不多,他有些好奇的道:“難道他不怕閣部大人責罰嗎?”

    周文郁含笑道:“我兄難道不知閣部大人?所謂重將權之後,對諸將向來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以恩結諸將效命。說實在的,閣部大人在遼西的威望是高,但沒有太多的人懼怕他,主要是老頭子太心軟。象趙總兵那樣,老頭子把車駕給他,趙總兵就一直用心出力做事,但這畢竟是少數,多數人就指著在閣部大人手底下分肉吃,真到了要用心做事時就以門戶之見百搬推諉,閣部大人就算憤怒又能如何呢?這幫人是他保舉任用的,是他養肥了的重將,處置一個就有一串的人不滿,等於自斷手腳。老頭子固然要支持馬世龍,可是金冠代表的勢力孫閣部他老人家也不能不管,這金冠敢這麼拖延,一則是水營定然真有船隻保養不力的事,二來就是成心敷衍,反正算準了不會拿他怎樣,當然不會出心出力,幫馬世龍一個外來的總兵在遼西立下大功。”

    “咳!”袁天敕知道周文郁說這麼一大通是叫自己轉達給自己家主聽,他從嶺南感袁崇煥忠心,佩服袁崇煥一個文官的膽識,這才和袁天相等四人成為內丁,並且連姓都改了,四個人都是武藝高強的好漢子,不到袁府當內丁也會有好的去處,改姓易名成為家僕,主要還是四人都有一腔熱血和愛國報效朝廷的心意,誰料上層居然是這麼勾心鬥角?不說別人,就是袁大人不也是有自己的一番計較?

    “家主上位的話,一定會做的比任何人都好,這些驕兵悍將,也就我們家主能震懾的住,家主有自己的苦衷……”

    袁天敕這般安慰著自己,臉色好看了很多。

    “我們繼續前進吧。”周文郁頭一次辦這種外差,興致勃勃催促袁天敕趕路,在他們身邊,碧綠的樹木和長及人高的灌木形成了大片的草從,道路上時不時的有差官和驛使經過,也有少量的佃農和莊戶扛著鋤頭在道路邊慢慢行走著,遇到官差和調動的鐵騎兵他們就站在路邊,向這些保護自己的騎兵們打拱致意。

    路邊除了灌木和樹木外,已經有了大片的田畝,周文郁知道從右屯到寧遠再到前屯,這一大片方圓五六百里的地方能開的地都開了,收攏的難民有二十萬以上,其中除了少數自己墾荒的外多半都是依附在各級將領之下的佃農,相比較自己開荒屯田,給將領當佃戶要輕鬆不少,最少趙率教和祖大壽都會提供種子耕牛,還會給佃農入伍當兵的機會,逃難之人,有安穩的地方種出一口吃食來就滿意的很了,何況還有各種幫扶。

    周文郁也沒有靠近過這麼邊境的地方,他饒有興致的一直觀看著,袁天敕也是一樣。

    越往前後,小型的軍堡就越密集了,在一條蜿蜒的大河西邊,似乎還有一個數里方圓的大型城堡建在河岸不遠處。

    “那是大凌河堡。”周文郁對袁天敕叫道:“咱們再往西南走幾十里就是三岔河了。”

    大明原本在遼鎮擁有大量的軍堡驛傳,特別是在幾個關鍵的點上,遼河的河套區域,廣寧對蒙古邊境和一直到三岔河沿岸,諸如西平堡等軍堡就是這樣沿河一路綿延而下,隔斷遼西和遼中。

    在遼中則是有瀋陽和遼陽等大城,南方是遼南四衛為密集防禦區,在遼東除了北部的河套各堡之外就是以撫順關為核心,北部的開原和鐵嶺,南邊的寬甸六堡到邊山關鳳凰城一帶,整個防禦體系相當的配套,也使得大明牢牢掌握了後世遼寧省差不多大的地盤,外圍控制區域則是建州部和海西四部到長白山部的沿山脈地帶的女真部落,再到北邊的索倫和鄂倫春,那是松花江和嫩江流域,再北部的黑龍江流域大明只在國初涉足過,其後就幾乎徹底放棄了。

    總之整個遼鎮一直處於軍事前線,有泰寧衛和福余衛兩衛蒙古各部,還有女真各部一直為患,所以遼鎮一直沒有設州立府而是一直保持著軍鎮的建制,並且修築了大量的軍事設施,孫承宗任經略之後開始大範圍的重修軍堡,包括被夷平的錦州,前屯,右屯,中左所,大凌河堡,小凌河堡等處都重修了,在這些地方安置了好幾十萬逃亡難民。

    周文郁沒有時間感慨,也沒有這種情緒,倒是袁天敕一直悶在寧遠城裡很少出來,這一次算是開了眼界。

    特別是途中有大量的騎馬官兵也是在往三岔河下游柳河河口方向趕,甲兵耀眼,士伍騰壯,令袁天敕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情,這麼威武雄壯的隊伍,為什麼包括家主在內的這些大人物都認為打不贏建虜哩?真是奇怪!

    ……

    魯之甲把自己的中軍立在離河三四里遠的地方,畢竟河邊蚊子太多。

    四周到處都是帳篷,來來往往的將士吃著乾糧罵著糧,有一些機靈鬼脫了甲冑和衣袍,光赤條條的在河裡捕魚,逮上來魚要麼煮湯要麼燒烤,居然也能大打牙祭。

    這裡已經荒蕪太久,原本的農田早就長滿了雜草,有一些傾頹的村莊也像是**一樣,磚瓦建築都長滿了野草和綠苔,草房都塌了,住在這種村落裡還不如住野地,好歹野地寬敞乾淨,不像住村裡像是住墳地裡一樣。

    事實上每個村落裡都會有白骨,有不少人家還保持著侵略者進去時的模樣,家具混亂,有人死在門口,有人在屋裡被殺,還有人死在床上,纍纍白骨上滿是箭孔刀痕,當初後金兵一直打到寧遠附近,拆除了錦州廣寧沿河一線的城堡,屠光了沿線的村落,殺害了大量漢民,由於並未打算佔領,屠殺相當殘酷,並且根本不可能收撿屍骨,兩年多時間過來,當年的伏屍成了白骨,整個村莊都是這樣,一個村莊是這樣,一百個村莊還是這樣。

    魯之甲巡看了幾個村莊,心中也是頗覺沉悶和憤怒。

    雖然這樣的情形見多了,但將門世家出身的武將,不能不感覺到慚愧。還好魯之甲已經見多了這樣的場景,他很快壓服了自己憤怒的情緒,將不可因怒興師,更不可叫憤怒影響到自己的情緒和判斷。

    李承先也是一個叫魯之甲放心的副手,力大無窮,勇猛無比,雖然有些功利心,看到馬世龍和魯之甲受到閣部的信重而主動靠了過來,數年間從都司一直做到參將,但總體來說這個人老於軍伍之事,樣樣門道關竅都很清楚精通,而且武藝嫻熟,弓馬本領那是相當的高。這樣的人當前鋒魯之甲還是放心的。

    李承先正在放聲大笑,幾個千總正在向他半跪行禮,李承先將這些各營過來的軍官一一扶起,然後吩咐人給這些新來的騎兵提供軍糧等軍備。

    除了馬吉和周守楨外,還有生員劉伯鏹和率二百三十員難民執簡陋的兵器在河邊紮營,這些人也由軍中發給行糧,與正經的鐵騎兵車炮營相隔開來。

    在河對岸也聯絡上了,一個姓周的生員率部份耀州逃民潛伏在對岸,待大軍一過去就負責帶隊,從娘娘宮港口到葦子渡,大軍就可以順著耀州驛的大道直攻耀州城了。

    “承先,”等李承先回到中軍時,魯之甲迎上去道:“現在到位的除了我們的家丁之外,就只有馬吉和周守楨的二百五十人,還有二百三十人的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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