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820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3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逼迫

    “見過劉公。”王發祥遠遠就躬身叉手,笑道:“有日子不曾見你老了。”

    “你小子是屬黃鼠狼的,老夫這裡沒有雞,你上門來做什麼。”劉國縉笑罵一句,也是和王發祥熟不拘禮的樣子了。

    當初李國賓等人頭一回見劉國縉和姚宗文,被兩個老狐狸強拉壯丁幫著作假帳,當時劉、姚二人絲毫未將李國賓等人放在眼裡,無非是商家掮客,當不得什麼正經客人。現在時隔數年,不僅劉國縉明顯老邁,兩邊的實力對比也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然的話,以劉國縉的身份地位,很難想像自己會和一個商人掌櫃這麼言笑不禁。

    “在下這樣的黃鼠狼,對老大人來說算是多多益善。”王發祥哈哈一笑,將一個禮盒順手塞給了劉國縉身後的心腹長隨。

    “金掛表啊?”劉國縉掃了一眼,笑道:“這兩塊表想來是你們專門拿來送人的,純金表身,鑲嵌寶石,名貴非常。不過……”

    劉國縉話語一頓,他看到了壓在表身上的帳局銀單。

    這東西是和記與存帳的商人一邊一半,對齊了就可以取銀子,劉國縉眼簾一掃,看到是寫了五千兩票的樣子。

    這是大手筆了。

    劉國縉神色微變,倒不是因為這銀子,他現在身家最少十幾萬,光是這幾年藉著招練遼兵的名目賺的也夠了,銀子他不是很在意,在意的是王發祥這一次所求的事情必定不小,不知怎地,這老頭已經很忌憚眼前這個高大的中年人了。

    劉國縉揮了揮手,長隨知道他的意思,立刻轉身退出,並且把門給掩上了。

    待長隨出去之後,劉國縉盯著王發祥,說道:“所為何事?”

    王發祥笑道:“簡單的很,就是要劉公牽頭,配合一些御史給事中發難,攻李蕃,徐大化等人。”

    “他們?”

    劉國縉搖頭笑道:“這事不行,他們是閹黨在言路上的中堅,徐大化更是浙黨現在的核心人物,浙黨雖然散了,人還在,老夫已經要引退的人了,沒來由卻去惹這種麻煩!”

    “劉公請聽,我們還打算再出兩萬銀子,人手由劉公召集,花銷也是由劉公來負責,只要事情做出來,這兩萬五千銀子,還有若干座鐘,金表,乃至馬車一類,也是由劉公來使用便是。”

    這條件相當優厚,如果劉國縉不是有引退之意,恐怕已經要考慮答應了。

    不過想來想去,閹黨現在正在勢頭上,免官劉國縉不怕,他自己原本就考慮要辭官了,但想想左光斗等人的下場,劉國縉還是有些忌憚,就算他本人沒事,將來他一身故,家人恐怕難逃清算,那就得不償失了,萬貫家財有何用,不夠人算計的。

    “不成,不成……”劉國縉搖頭道:“這事不成。”

    “劉公再考慮一下,我知道姚公也回京了,他可是都給事中,另外我知道劉公還有一些得力的臂助盟友。”

    “唉,老夫說了不成的了。”

    “嗯,那在下告退,劉公再考慮考慮。”

    王發祥起身告辭,劉國縉指指禮盒,說道:“有負所托,東西還請拿回去吧。”

    “劉公會答應的。”王發祥微笑著叉手一禮,轉身就走了。

    劉國縉臉上陰晴不定,半響過後才怒道:“有意思的很,一個商人也敢威脅國家大臣!”

    ……

    姚宗文是三天前就回了京師,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會魏忠賢,在第二天就得償所願,成功的在宮外魏府私邸中見到了魏忠賢。

    魏忠賢對他的表現相當的滿意,在姚宗文的安排下,馬世龍等人誤信劉伯鏹的情報,結果倉促過河被打了個伏擊,前後手腳又乾淨,劉伯鏹已經跑回來,被姚宗文安排在可靠的地方隱姓埋名,拿著古董銀兩安生過自己的小日子。這廝身邊姚宗文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家人看守,他在遼東幾年,最少幾十個家丁還是拿的出手的,安排了兩個家丁把劉伯鏹一路帶到永平府改姓易名安置好了,姚宗文這才安心回京上任。

    也不是說沒有辦法將劉生殺掉一了百了,而是劉伯鏹在耀州那邊也有一個宋生聯絡,如果殺了劉伯鏹,萬一其有什麼後手,反而是件天大的麻煩,不如安置看守,過幾年之後看看情況再說。

    這件事姚宗文辦的異常漂亮,遼西要出兵是必定之事,姚宗文也沒有辦法左右孫承宗或是馬世龍的決定,但他在細微之處著手,找到一個不可能的機會從中左右逢源,暗佈伏子,內通消息,使女真人事前有了準備,可謂是關鍵一點。

    當然從明軍營兵的拙劣表現來看,就算姚宗文不派人通風報信,打耀州也多半沒有好下場,但絕不會落到被女真人伏擊的地步,可能最終會陷入僵持,然後在大隊人馬的接應下狼狽退回,但不至於八百人全滅,然後連副將和參將都戰死了。

    不過姚宗文知道自己短期內不會再陞官了,他在外回朝任都給事中,這是相當重要和清貴的職位,簡單來說,都給事中雖然只是正七品,但權力職位的重要性遠超過普通的京卿,一般來說,在朝會之時,能夠與閣老和各部堂一起討論國事,並且提出自己見解還能受到重視的,都給事中就有一席之地。

    這個職位,最少要當上三五年,資望攢足了,轉而為寺卿,再轉便是侍郎,外放就是督撫,儼然就是國之重臣,但就算是督撫,在國事上的發言權也不及都給事中,這就是所謂大小相制的祖制,位卑而權重的典型。

    從魏忠賢處出來,姚宗文可謂躊躇滿志,魏閹最少還要當權十年,他十年後最少也位至侍郎或為某地總督,最不濟也是某要緊地方的巡撫了。

    拜會過魏忠賢之後,姚宗文開始進入六科廊報導,然後拜會各科的科長,再拜會內閣諸閣老,其餘的尚書侍郎一類的可以上門的還未及去,到傍晚時,劉國縉家裡派人送來帖子,請姚宗文過府飲宴。

    “劉老前輩好不識趣。”姚宗文心道:“現在不比當年了,我哪有空去敷衍他?”

    不過轉念一想,劉國縉是毛都白了的老狐狸一個,他派人送帖子來必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是真的起興要請他吃飯,要是這點好歹也不懂的話,劉國縉也不會在京中以三甲進士的身份混到如今的江湖地位。

    “上復你家主人,”姚宗文對劉府下人道:“我這裡有剛帶過來的遼河白魚,放在水甕裡一路養著帶過來的,叫他不要大費周章,晚上我們一起熬白魚吃。”

    白魚是遼河特產,身子肥大味道鮮美,肉刺也少,劉國縉遼人出身,當然最愛此味,姚宗文又叫下人取出幾株上好的遼東那邊的野山參,再又湊了些熏鹿肉之類的遼東土產,叫劉府下人連魚一併帶過去。

    “還請大老爺早些過去。”劉府下人一邊跪下代主人拜謝,一邊道:“我們老爺神色有些不同往日,似乎有些慌亂。”

    “哦,我知道了。”

    劉國縉出什麼事原本和姚宗文不相關,不過轉念一想,很可能是兩人聯手在登萊和遼東招募團練之事暴露了,要是被人抓著痛腳猛攻一通,怕是麻煩不少。

    “劉前輩就是太貪婪。”姚宗文忍不住在心裡抱怨起來。

    二十萬兩,劉國縉一人就落下近十萬,這個比例當然是太高了,按姚宗文的想法是兩人能落下十萬就不錯了,這二十萬可不是好來的,拿出一半送禮都嫌薄了,結果劉國縉前後一共送了五萬不到的禮,姚宗文到手四萬多,劉國縉自己落袋近十萬,這個就拿的有些多了,要不是劉國縉這麼多年經營的人脈相當廣泛和牢固,加上有姚宗文幫忙,恐怕這些事未必能按的下來。

    別的不說,招募兩萬兵才露面幾千,而且不到一個月就散光了,加起來也不要兩萬銀子的開銷,要說是東虜來襲,總要有塘報和戰鬥經過,敵方的將領姓名一類的也要有……真有御史追查,這些東西一查便很清楚,沒有辦法瞞騙的過。

    還好不管是東林還是閹黨,姚宗文和劉國縉都有人脈,加上袁可立也不願在這等事上得罪人太多,等於是睜眼閉眼放了劉國縉過去,至今一想起來,姚宗文都感覺憤憤不平。

    在自己家中接見了一些訪客後,看看天色漸黑,劉府又來了人來催,姚宗文也不叫劉國縉久等,坐了馬車往劉府趕過去。

    劉國縉住的是西城,姚宗文卻是住東城,一路上行人頗多,相當擁擠,這叫姚宗文也起了在西城買房的打算,畢竟文官要麼是西城,要麼窮的住南城,將來在京中為官多年,看來還是要再買個像樣的宅邸比較好。

    劉府卻是相當顯赫,三進的套院,佔地三四畝,在京師也算是很像樣子的大宅邸了,很多普通的京官也就是住一小套的四合院而已。

    姚宗文當然不需等通傳,大搖大擺的就走了進去——

    多謝大家支持哈。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3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斷掌

    到了內宅小客廳門前,劉國縉迎了出來,請姚宗文寬衣換上便袍。

    姚宗文穿的是出門拜客的正經衣袍,當然不怎麼舒服,他也不客氣,略推辭兩句後就寬了大衣裳,換成家居的圓領長袍,進了屋子與劉國縉對面而座,兩人面前都擺著一個小幾,上面放著各色酒菜,姚宗文從遼東帶回來的幾樣土菜,包括點名要吃的白魚都在其上。

    劉國縉還是守著漢人士大夫的傳統,請客吃飯用分餐制,兩人面前都各有一套菜餚,分列幾上,酒水也是用銀壺放在溫器之中保溫。

    “喝的是南酒。”劉國縉道:“雖然天熱,還是溫一下好,免得傷了胃。”

    “我愛喝熱的南酒。”姚宗文笑道:“我原本就是浙東人嘛,黃酒喝起來甜熱而沒有酒的暴烈,很好。”

    其實當時不分南北,士大夫多喝黃酒,極少有人喝燒酒,畢竟士大夫要講究雍榮矜持,象後世那樣拼了命猛灌喝到口齒不清甚至作出諸多醜態,那就太丟臉了,此時的酒會也是文會,多半要分韻賦詩或是聯對,要是腦子糊塗了還怎麼做這些風雅之事。

    不過今日劉府沒有一個外人,姚宗文也就不客氣了,喝酒挾菜,大快朵頤。

    酒過數巡過後,姚宗文才向劉國縉道:“老前輩叫學生來,必定有要緊事情?”

    劉國縉有些心酸,姚宗文故意在自己當面大吃大喝,最後才敷衍式的問什麼事情,在此之前當然不可想像,兩人等若盟友,凡事都是商量著來,一起做出決斷,時隔數年,自己即將致仕,明明人脈還在,官職也做到按察副使,但眼前之人已經不怎麼把自己放在眼裡了。

    “此事說來和姚老弟也是有些關係的。”劉國縉故意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姚宗文聽了眉頭不覺一皺。

    “哪,這是給我的五千兩,”劉國縉把原由詳細說了,又指了指面積的物事,說道:“這是十幾塊質地和用料都上乘的金表,這東西近來在京師走紅,可謂千金難求。另外就是兩萬帳局的會票,等於是現銀,說是給老夫自主支配,姚老弟當面,我當然也是給五千兩。”

    姚宗文擺手道:“老前輩莫非糊塗了,這事如何能做?學生剛投附魏大官不久,轉手再對付他的人,給他攪局,那真是神仙也救不得我了。”

    人情確實如此,如果姚宗文一直沒有歸附,了不起惡了魏閹後就辭官不作,普通官員又不是左光斗等人,魏忠賢也未必一定要斬盡殺絕,但姚宗文可不同,柳河之敗姚宗文已經遞上了十分紮實的投名狀,轉頭又翻臉幫著外人對付閹黨,對這樣的反骨仔不管是哪個派別的老大一定都會斬盡殺絕,不可能原諒寬恕。

    “你當我沒有推托?”劉國縉面露苦笑,指指桌上,說道:“你看看便知。”

    姚宗文滿懷疑惑的過去,一眼掃過,先是不屑冷笑,接著就是目瞪口呆。

    桌上先是有帳目,是劉國縉和姚宗文二人中飽私囊,將戶部二十萬撥款分潤的詳細帳目,不僅是有他二人怎麼領銀,怎麼開銷,招多少人,旋即解散多少,然後分潤給朝中大臣又是多少,一筆筆的都是相當的詳細。

    再就是兩人和遼西將門的勾結,所領取的各種好處。

    姚宗文先是冷笑,這些帳如果用在一般官員身上,當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不過用在他身上未必管用,只是叫他有些心驚,和記對他們的監視真的是到了鉅細靡遺的地步,很難想像和記在他們身邊安插了多少人。

    不過,姚宗文並不畏懼,他冷笑道:“老前輩這就怕了?放心吧,學生回頭去拜會魏公公一下,和他提前打個招呼,就算有人拿這個來對付咱們,魏公公也能保我們無事。”

    “哦,當然不止如此。”劉國縉呆著臉道:“這東西和一柄匕首是在半夜時分出現在我書房桌上的,第二天早晨丫鬟清掃時發覺,當時嚇壞了。”

    “呃……”這一下姚宗文也有些吃驚和惶怕,劉國縉是武夫出身,又有招練副使的身份,所以身邊有十幾二十個家丁在旁,回京師之後也帶著這些內丁在府裡看守門戶,劉府不可能進普通毛賊,把他們的帳本加上一柄匕首送到內書房的桌上,這其中蘊藏的東西就太多了。

    “總之先不要慌亂。”姚宗文道:“不要亂見人,不可落人口實,還是等我見了魏公公之後再說吧。”

    劉國縉也知道姚宗文的底氣就是已經加入了閹黨陣營,而且擁有較為核心的地位,和顧秉謙魏廣微徐大化之流當然差一些,不過也算是摸著核心的邊了,有這一層關係,姚宗文的底氣當然足很多,眼前這點事把劉國縉嚇了個半死,姚宗文卻還是能保持相當的鎮定。

    從劉府出來,姚宗文的滿腹酒菜已經化成冷汗,他也是越想越怕,和記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如一張羅網般的把自己和劉前輩網羅其中,這兩年他們也替和記辦了一些事,當然拿的好處更多,但萬萬沒有想到有遇到這般威脅的時刻,記得此前也隱隱聽說過,和記張瀚的手下有一群專幹陰私勾當的部下,看來傳言不虛,到今日就是叫自己遇上了。

    不過姚宗文還是替自己打氣,張瀚的人再厲害,難道能和錦衣衛旗校相比?只要魏公公肯派一些番役旗校來保護,自己總是性命無憂,劉前輩那裡也能交代,關鍵是帳目的事也不能鬧出來……想到這此,姚宗文突然有些心煩意亂,換了自己是魏公公,剛剛投效的人就帶著這麼一大堆麻煩過來,恐怕也會心生不悅吧?

    坐著馬車急匆匆的趕回自己府邸,姚宗文立刻差人去魏府打聽,看看魏公公這兩天幾時在府中居住,他已經有權力直接去魏府求見,不過也總得魏忠賢留在府裡的時候才行,魏忠賢一半時間住宮中,一半時間住外宅,時間上沒有一定之規,總得打聽清楚了再說。

    叫下人砌了一杯清茶,姚宗文才感覺悸動的心臟跳的平緩了許多,他有很多陰謀詭計,和劉國縉配合著在朝中無往不利,哪一黨他都玩的轉,浙黨,然後東林,再下來閹黨,但這種**裸的特務手段真的是第一次見到,一時間很多對國初時大明洪武年間的錦衣衛的傳聞都是湧上腦際,這種自己嚇自己的事情越發叫人害怕,姚宗文已經失去了在劉國縉處的鎮定,拿著茶杯的手都微微發抖起來。

    “咦,這是什麼?”很長時間之後,姚宗文才定下神來,轉頭一看,頓時又是跳了起來。

    在他身後的書桌之上,赫然又是多了一堆物事。

    在姚宗文走近之後,鼻間聞到一股強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他戰戰兢兢的打開布包,忍不住就是“啊”了一聲。

    一隻人的手掌被布包裹著,旁邊放著一個銅煙袋。

    姚宗文初時不解其意,只覺害怕,半響過後才想起來,被自己下令藏起來的那個過柳河的內丁,平時腰間就是揣著這麼一根銅煙鍋袋。

    現在看來,這手掌想必也就是那個內丁的了。

    姚宗文仔細搜撿了一遍,並無書信和其餘物品,眼前桌上,只有一隻手掌和一個鍋煙鍋。

    那個人是藏在遵化,姚宗文猛然明白過來,就在白天自己和劉國縉準備聚飲,晚上又商量稟報魏忠賢的那段時間裡,人家跑到遵化把自己的內丁搜了出來,又砍下一掌送了過來,這其間要動員的人力和展現出來的情報能力,下手的果決和必要成事的信心,都是在眼前這殘斷的手掌之下表現了出來。

    斷掌的切口處相當平整,幾乎是相當的平滑,連骨骼處都是一樣,慘白的骨骼上還有殘留的血珠,看起來真是觸目驚心。

    姚宗文幾乎穩不住,要拿兩手支撐著桌子才能不教自己摔倒在地。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過來,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那些本事,在絕對的力量之下簡直就是笑話,無非就是一些機心陰謀和權術勾當,包括派人去柳河對岸這事一樣,自己以為隱秘和渾然天成,不過在別人眼中已經是洞若觀火。

    這事情可不比貪污一些軍餉,魏忠賢可以強力壓下去,如果這事暴露出來,姚宗文第一時間就會聲名俱毀,任何人都會與他切割,特別是閹黨,為了掩飾也好,魏忠賢會做出最公正嚴明的姿態,姚宗文會在第一時間被逮拿,然後是酷刑而死,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想到這裡,姚宗文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樣,忍不住瑟瑟發抖。

    這時外間的長隨可能聽到動靜,拍門詢問道:“老爺,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沒有。”姚宗文啞著嗓子答了一聲,接著反問道:“今日有何人來我書房裡頭?”

    “只有梅香進來打掃過,小人記得老爺吩咐,不會隨意放人進書房來的。”

    “哦,那沒事了。”

    姚宗文扶著桌子又站了一刻鐘,感覺是過去好久,等身體平復之後,他才扶著桌子移過去,慢慢坐下。

    死人,姚宗文見的多了,斷臂殘肢也不是沒見過,不過,這種事關自己,**裸的拿斷肢來威脅自己的事情,他還真是頭一回遇到。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4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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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記,真是膽大包天!”

    哪怕自己是被威脅的一方,姚宗也是忍不住讚了一聲。

    國朝的官員是有免死金牌的,一般來說一年被處死的官員一巴掌都數的過來,被處死的有清名的和身在顯職的官員,從英宗皇帝過後,只有世宗殺夏言時最為震撼,除此之後,官員一般也是被免職或下獄,廷仗是最嚴重的傷害,但又能帶來莫大的好處,可以說廷仗之後立刻是名滿天下,光是憑著這名聲能走遍天下都受到尊敬和崇拜,所以相當多的官不懼廷仗,反而如飛蛾撲火,前仆後繼。

    姚宗自當官以後,從未想到會有被威脅性命的一天,大明不前朝,除了洪武年間官員性命朝不保夕之外,此後幾乎沒有什麼事會被處死了,世宗晚年時,海瑞幾乎是指著皇帝的鼻子痛罵,結果還不是屁事沒有,官已經形成了一個整體和集團,在當時對營救同道是整體的發力,強若世宗皇帝,還不是沒有辦法隨心所欲。

    到了天啟年間,左光斗等人並非死於皇權,而是死於官內鬥,魏忠賢身邊如果不是楚黨浙黨齊黨那些官齊聚,憑他提督東廠太監的權勢,撐死了欺負一些不入流的小官,想對付左光斗那種層面的官也是絕無可能。

    姚宗也是官集團最核心的一員,從未想到被人以性命相威脅,一旦事到臨頭,平時的養氣功夫當然無用,那種形同實質的壓迫感沒有經歷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在椅又坐了半天之後,姚宗感覺身衣袍都濕透了,但他也算是鎮定下來,前後關竅想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說道:“來人,備車!”

    ……

    姚五兒五短身材,身形已經發福,走在路像是一個圓桶。

    他走在永平府的一處街道,距離東西朝向的衙前街不遠,離城的駐軍,一個副將的住所和麾下兵馬所駐的軍營區域也是很近,一路來往的要麼是穿著綠草顏色袍服的低品官員和藍袍的吏員,要麼是騎馬或步行的軍官或普通的戰兵。

    百姓當然也有,一路街道兩側皆是大大小小的房舍院落,行人也是頗多。

    遠處鐘鼓樓傳來悠揚的報時聲響,姚五兒側耳聽了聽,知道快晚六點了。

    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習慣用泰西人的分時法,而不是想起是什麼時辰,這也算是潛移默化的改變,畢竟分時計時哪一種方便,這還是一目瞭然的。

    沿街不少地方還搭著草棚,姚五兒相當仔細的打量著草棚裡居住的人群,多半是神色木然,眼神毫無神色,甚至一片死灰,多半人都是呆呆坐著,或是早早躺下,用來恢復一天下來的疲乏。

    這些都是遼民,從萬曆四十七年開始有遼民陸續逃出關外,這都是特別謹慎小心的人,也有不少平民跟著大戶們一路跑來,他們雖然很辛苦,在剛跑過來的時候可稱風餐露宿,經常餓肚子,朝廷從未想起要安置這些逃難的難民,他們衣食不給,露宿街頭,每天都有大量的難民死於街頭,真是慘不堪言。

    後來官府陸續組織大戶施粥,最少叫難民吃飽,然後逐漸分流,在城也可以找到一些餬口的事情可做,不過居住地一直沒有解決,難民有銀子的早自己買田買地買屋居住了,在街頭流離失所的都是一般平民,可能原本也是家境不錯,但倉促逃難,原本的土地家具一類卻沒有辦法帶出來,除了隨身衣物和一些細軟之後幾乎是身無長處,有十幾二十兩銀子還要防身,哪捨得全拿出來租一年房子住,風餐露宿不是長久辦法,於是各條街道都是難民自己搭了棚子居住,官府因知其難,也不來驅趕,時間長久也是問題從生。

    姚五兒當然不是來體恤難民們的難處來的,他剛搬來永平府不久,身銀錢頗為豐厚,又是孤身壯年男子,哪能長久自己獨住,難民這裡女孩子也不少,姚五兒打算挑個十五六歲的長相出挑的女孩子,納為妾侍在身邊伺候。

    他雖然是姚府的下人,可是早娶妻生子,並且也早納了兩房妾了。

    在長街的窩棚區走了兩圈後,雖然看到了好幾個年齡合適的,但長相都不怎麼吸引姚五兒,其有一個倒還不錯,不過神情太過木訥呆滯,似乎是剛有親人離世,身邊一股腐臭味道,頭的頭髮如雞窩一般,姚五兒雖然興致勃勃,但對這樣的女孩子也是有無從下手之感,只能放棄。

    他在街角買了一隻燒雞,一瓶燒酒,用荷葉包了,哼著小曲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

    這是一幢一進的小院,三間北屋正房,兩間偏廂,一間門房,此外還有廚房和茅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小院是姚宗買下來給姚五兒居住的,足足用了一百六十兩銀子,價格不菲,加姚五兒隨身帶著的二百兩和記帳局的銀票,還有數十兩散碎銀子,足夠他舒舒服服的過五六年光景,數年之後風聲過去,姚老爺答應再賞他幾百銀子,到時候能將家人也接來,一家齊聚享福。

    想到未來,姚五兒心頭一陣輕鬆,口哼著的小曲也更加明快幾分。

    由於擔心不慎暴露,姚五兒沒有僱傭僕人,只有街角的一個婦人隔幾日來取衣服回去漿洗,平時都是他一人居住,進了院門後他很小心的把院門反鎖,然後直接進了北屋,天已經黑了,他將燈燭點燃,火光亮起來的同時,兩個黑衣人正端坐在北屋正的官帽椅,對著姚五兒微笑。

    “有賊!”

    姚五兒第一感覺是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的反應倒也是很快,左手燒酒一丟,右手燒雞一拋,然後轉身跑。

    “想去哪啊?老實點。”姚五兒轉身時,才發覺自己身後兩扇門側分別還站著兩人,自己想往外跑的同時,人家已經站了過來,兩人一起出手,姚五兒也是練武十年以的猛人,拳打腳踢,想突破防線,怎料對方身手更加了得,兩人配合,一檔一抓,然後一起揉身而進,分別出手,電光火石之間,彼此交手數招之後,姚五兒已經被按住胳膊,整個人按翻在地。

    “你們不是賊,是錦衣衛,還是東廠的番役,或是東虜的細作?”

    一瞬間後,姚五兒已經明白過來,對方並不是賊,當然不可能是來綁票自己,而更大的可能是錦衣衛旗校。

    幾個黑衣人對視一眼,嘿嘿笑起來。

    一個黑衣人笑道:“錦衣衛?他們倒是有這本事啊,他們一出京全天下都知道了,除了拿著未開讀的聖旨去拿人,現在還有什麼本事可言?他們能在三天內趕到永平府,並且根據最近買賣房舍的牙行記錄來找到這個院子?能根據牙人的描述確定你是姚府的下人姚五兒?並且能根據姚府的情報,確定你是被派到柳河對岸去通風報信的人?”

    “你們連這事也知道?”姚五兒面若死灰,他是姚家的家生子,從祖父那輩在姚家效力,所以不管姚宗有多隱秘的勾當要他去做都沒有二話,包括和生員劉伯鏹私下裡的溝通,過河去通知女真人準備迎戰,這些事都是姚五兒去做,他當然知道這都是極犯忌諱事關生死的隱秘大事,如果自己不是家生子,而且姚宗也不能把劉伯鏹和宋生還有他都一古腦的殺了滅口,否則的話,姚五兒感覺自己也是該被滅口的那個。現在家主買了宅邸又給了銀子,可見不會被滅口了,但這樣的大事他是連做夢都不敢夢到,此事一旦暴露,不僅他的主人姚宗保不住性命,他這樣的小人物更是難逃凌遲之死……這幾乎是板釘釘的結果,不必有絲毫懷疑。

    被這幾人擒住,又說出最隱秘擔心之事,姚五兒整個身子都是軟了下來,他最害怕最擔心的事情是眼前這場景,整個人都是瞬間跨了。

    “廢物一個,也虧他做了這麼大事。”帶著人潛入房的行動組的組長一臉厭惡,他也不屑與姚五兒多說,歪著嘴令道:“按吩咐做事。”

    “是。”

    一個黑衣漢子獰笑起來,姚五兒看他拔出短刀,嚇的全身都哆嗦起來,但他沒有辦法掙扎,另外兩人的手如鐵鉗一樣把他按的死死的,等自己的一隻手被擺在桌時他才明白對方要做什麼,他想叫喊,但一隻手鉗在他的喉結處,他連哼哼聲都發不出來,眼看著黑衣漢子動作相當熟練的一刀揮落,正砍在手腕關節處,鮮血迸飛,對方立刻將斷手裝在一個皮袋裡,頓時是一點痕跡沒有,接著又是拿藥棉替姚五兒包紮,姚五兒呆著臉看著眼前這一切,似乎砍斷的不是自己的手,一直到清涼的藥棉敷在斷手處,他才感覺到劇烈的疼痛,整個人如蝦米般的跳起來,一陣陣沉悶的嘶吼呼痛聲也是從被卡著的喉嚨處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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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4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察院

    “打昏他。”行動組的組長毫無憐憫心的下令。

    按著姚五兒的組員立刻動手,在其後腦部力道相當精準的一擊。

    姚五兒翻著白眼暈了過去,這等事行動組的人都是老手了,剛剛的一擊可以令其短時間的昏迷和長時間的昏睡,可以省不少事。

    當然也可以口服令人昏睡的藥物,這個可以在長途轉運時使用。

    就行動組的組長私人感情來說,眼前這廝就算是活剮了才叫他覺得稱意,但命令就是命令,當下就是人手分離,行動組一分為二,一部份人送斷掌到京師,另幾人將昏迷的姚五兒押到一處安全屋裡看守,一直到事情結束再決定怎麼處置此人。

    夜色之中,黑衣人們動作嫻熟的從院子裡出來,不遠處已經有馬車在等候,眾人分別上了兩輛馬車,所有事情其實一刻鍾不到就完事了,在他們出來之後又有幾人進入院中,抹去一切痕跡,雖然這時代的官府可沒有什麼破案的能力,但軍情司做事向來是滴水不漏,不給人一切可以追察的漏洞。

    在幾聲若有若無的狗吠之中,這個小院再次回到黑暗之中,哪怕是睡在街角窩棚裡的難民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在宵禁開始之前,幾輛馬車的來回太平常了,幾乎不值得怎麼認真關注。

    ……

    王發祥和李國賓一起坐在馬車裡,黑漆的馬車車身在黑暗的夜色中絲毫不起眼,還沒有敲宵禁的鼓聲,但街面上幾乎看不到來往的行人了,兩人對面而坐,也不說話,只有趕車的車伕在外頭沒有什麼忌諱的,又要做出閒適的姿態,所以時不時的敲動火石,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打出火星引燃火煤,再點燃煙鍋,煙鍋裡的菸草發出明亮的火光,在暗夜裡時暗時明,一股菸草香味也是瀰漫開來。

    兩個大人物不說話也不動彈,但他們卻知道四周有整整兩個行動組在潛伏著,一個小組人數不定,有時五人,有時十餘人,今晚都是兩個大組,二十多人將姚宗文不大的府邸包圍的嚴嚴實實,一隻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李國賓不是軍情體系的人,但這麼多年下來也略微知道一些事情。

    行動組的人都是精中選精,先在戰兵裡挑選,不一定是步兵或是騎兵,銃手也可,不是需要那種力大無窮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那種,而是身法靈巧,膽大而心細的類型。選取之後,還要細過長期的訓練,從翻牆開鎖到搜索房間,到下毒和各種刺殺手段,可以無聲無息的殺掉既定目標,也能夠綁架,拷打,逼供,總之各種手段都日漸成熟專業,和記的軍情體系在連續多年的實踐之中,也是找到了合適這個時代的道路,將曾經輝煌一時的錦衣衛和東廠,當然也包括建虜的間諜細作們,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就如姚宗文所行所為,因為軍情局早就把他定為高等級的關注目標,時刻對其保持高強度的監視,這種監視從各個方面涵蓋著姚宗文的一舉一動,包括其對府中下人的使用,在馬世龍等人決定動手時,姚宗文卻秘密派出部下往遼中去,簡直就是黑暗中的螢火蟲,所有光亮都盡在眼底,不過軍情司在當時並沒有介入,如果將人捕拿了,可能柳河之戰又是另外一種結果,但這種干涉並不有益於和記在整個草原和遼東的佈局……和姚宗文的目標一樣,遼西這邊需要一場大敗,和記也需要,這種話當然不會有人直說,但私下揣度起來卻並不困難。

    馬車外時不時傳來輕微的響動,王發祥這樣有經驗的軍情司的高層知道是下屬們在加強聯絡,顯然是姚府中有了動靜。

    “有結果了?”李國賓有些好奇,今天他跟著一起過來就是有些違規了,而且一般地方的官員也不會主動和軍情人員配合,只是京師這裡,三個人等於赤手空拳打下這片基業,彼此的交情可以說到了交託性命和家人的地步,所以些許忌諱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李國賓此來也是有原因的,如果姚宗文的選擇和他們希望的方向背道而馳,那麼今晚就要準備發動。

    和記的威脅從來不是單純的威脅,如果姚宗文真的選擇了魚死網破,那麼不管結果怎樣,他這條魚就一定要死。

    李國賓需要發動一些人脈,憑著軍情局拿回來的材料,給姚宗文致命一擊。

    至於暗殺也是可選之道,不過並不是優先選擇。

    雖然已經快到宵禁時間,但姚府大門還是大開了,一輛和記大車停在門口,幾個佩帶刀劍的內丁健僕打著明瓦燈籠照亮,姚府的門首原本也是有燈籠,姚宗文腳步快捷的出現在門前,一步上車,也不擺架子叫人搬凳子了,上車之後就催促道:“好了,快走!”

    馬車迅捷而快速的啟行,所向的方向卻是往城西去了。

    “很好,是我們希望的結果。”王發祥撫賞而笑,平時很難有波瀾的臉龐上也露出得意和滿意高興驕傲等各種情緒夾雜的表情。

    “嗯,是往城西劉府去了。”李國賓大笑著道:“這兩老狐狸一碰面,又有相同的目標,不知道會有什麼鬼點子出來。”

    “那我們就不必管了。”王發祥道:“他們弄這些事最拿手了,分寸也把握的極好。我們也沒有太大的目標,把孫閣部多留幾個月就行。”

    “我們這次要共同承擔這個責任。”李國賓語氣很鄭重的道:“擅作主張,攪動京城風雲,這共實有些逾規了。”

    “也沒有太大的責任。”王發祥道:“我們已經等於是一個行軍司,這些事原本就是行軍司可以自行作主的,否則事事都要軍司那邊拿主張,張大人又何必成立行軍司,委任分司政事官?還不是消息傳遞困難,有很多事情需要方面大員自己第一時間當家作主。”

    “嗯。”李國賓輕輕點頭,神態輕鬆的道:“那我們就等著瞧熱鬧吧。”

    ……

    宋師襄和方有度一起坐轎到都察院上值,他們倆人是同年進士,年齡也相差不多,也曾經都在東林一脈,後來東林眼看勢敗,兩人又一起轉投了浙黨那邊,其實也就是投入閹黨,不過他們保持著御史相對超然的地位,並沒有參加太多黨派的活動,這也是國朝文官的傳統,御史的地位比普通官員要超然許多,所謂的清流地位可不是白給的。

    不過放棄東林身份,也等於在輿論上失了正道加持的地位,兩人心裡明白,日後閹黨遲早有反覆之時,怕是將來自己等人在史書上的記錄不會太好,除非是一直沒有混到四品以上,連入書記傳的資格也沒有。

    都察院的風格和傳統都相當的鬆散,左都御史雖然負責管理,其實對底下的各道御史並沒有直接的管轄權,御史們不管是彈劾或是不彈劾,左都御史貴為總憲也不能干涉,只是以掌院之尊,最少也會有相當的御史巴結,真想影響言路的話也比別的官員有些優勢,也就僅此而已。

    都察院上值也比別的部堂衙門要輕鬆很多,點卯之後就沒有什麼事情了,各人可以自行安排時間,說好聽點就叫采風訪問,難聽點就是直接放羊了。

    清流官就是這樣,翰林庶吉士也是一樣的輕鬆寫意,翰林院可以花數十年幾百個翰林修一部史,同樣的說好聽點是持重謹慎,難聽點就是效率低下。

    眼見無事,宋師襄和方有度與諸多同仁打著哈哈,然後打算一併離開。

    走到察院門口時,方有度提議道:“年兄,左右無事,我們走上幾步,去吃些點心。”

    下值後兩人已經用長隨帶來的衣包換了便服,宋師襄也是無所謂,眼看還有幾個同年御史換了便服閒逛過來,便是邀了一起走。

    宋師襄,方有度,龐尚廉,李喬侖,宋禎漢,這幾個御史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紀,也全部是萬曆四十一年的同年,在官場上屬於打不散的鐵桿關係,幾人向來聯絡密切,都在察院當各道御史,交誼深厚,屬於是都察院裡有名的一個小團體。

    其實各人原本分屬各黨,但在現在閹黨獨大的前提下,要麼是閹黨外圍,要麼就是不黨不派,保持相對超然的地位,在天啟五年時,魏忠賢的權勢地位還不能和兩年後的極峰時相比,對官場的整肅和掌握也是一步一步成型,最少在此時,閹黨可是還沒有兩年後順者昌逆者亡的權威,而且就算兩年後,閹黨也不可能把整個大明官場都掌握住,僅在京師就有數千文官,地方上有數萬文官,加上大量的佐雜文官和吏員,還有十幾二十萬的武官,還有勳貴勢力,太監中也不是鐵板一塊,覬覦魏忠賢地位的大有所在,所以就算是在天啟四年之後魏忠賢獲得了黨爭的勝利,京師官場也並非鐵板一塊,只是東林核心成員多半被抓或是被強行攆走,要麼回鄉閒住要麼被貶斥遠方,眼前這個小團體原本就只是東林外圍,又多是青年後進,在閹黨獨大的氛圍之中仍然保持著相對的獨立性。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4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御史

    眾人談談說說,在有心人的引路下步出東華門,前行不遠時,看到前方十分喧鬧,數十人圍著一頂四人抬的轎子威風凜凜的橫衝直撞而來。

    “這是何人的轎子?”宋師襄皺眉道:“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出來,就差鑼鼓儀仗來喝道了。”

    “嗯,太過分了。”

    “查清是誰,我們可以做一做文章。”

    “不必查。”方有度突然笑道:“這文章怕做不得啊,那是李少卿。”

    “李少卿?”宋師襄一皺眉,接著又是釋然:“原來是李蕃。”

    從這個稱呼來看,宋師襄對李蕃怕是深惡痛絕了。

    其餘幾個御史的臉色也不是太好看,李蕃是他們的同年,品性在少年時就相當惡劣,不過人是真的聰明,他們都是萬曆四十一年的同年,自己還安步當車走路閒逛,人家已經是太僕寺卿,從三品的京堂大員,威風凜凜,起居八座了。

    李蕃人極聰明,也擅長審時度勢,兩年前魏忠賢尚未真正得勢時他就投入閹黨陣營,在與左光斗等東林筆桿子的爭鬥中,李蕃也算是一個強力人物,上竄下跳十分起勁,他的文章也寫的好,在御史中很快成為知名人物,是為閹黨在御史陣營中的頭號打手。

    到天啟五年魏忠賢得勢,論功行賞,李蕃連升數級,直接就成了太僕寺卿,雖然地位和侍郎等重臣還差的遠,但已經是不折不扣的進入了京卿行列。

    而叫宋師襄等人不恥的就是這廝根本不管同年之誼,只是面子上敷衍,真正要找此人幫忙他卻是不肯的。

    眼前李蕃如此威勢,在場的幾個同年御史都是眼珠子發紅。

    方有度嘆道:“看看人家李太僕,再看看咱們,一樣的同年進士,不同的人生際遇,相差千萬里啊。”

    “這有什麼可羨慕的。”宋師襄惡狠狠的道:“無非是認了魏公公當干爺爺,說到底還只是個孫子輩。”

    眾皆沉默。

    魏忠賢當然也收乾兒義子,不過和毛文龍一樣也是要搞論資排輩,魏家的大門可不是那麼好進的,特別是現在魏忠賢的身份地位,一般的人豈能入他老人家的眼?投附早的就是干兒子,遲一些的或是地位低些的,也就是李蕃這樣的就是干孫子。

    雖說是孫子輩,好歹是和魏忠賢拉上了切實的關係,一般人是斷然不敢去惹李蕃這樣的存在,也難怪此人敢在京城搞這麼大的排場,換了別人早就被巡城御史彈劾的灰頭土臉了。

    京師為官,當然不比在外,不能排衙也沒有儀衛,當然也就沒有辦法鳴鑼開道,遇著百姓什麼的還能喝兩下道,滿城都是官員,小官遇大官太平常了,象宋師襄早晨出門時,一路最少得讓五六次道,給那些官職比自己大的大官讓道,再看看李蕃,自然是氣的眼珠子也紅了。

    “此人不當人子。”方有度也帶著怒氣道:“顯達之後我以同年之誼去見他,也想借點銀子還京債,結果他兩手一攤說是沒有,臨走時包個五錢的紅封,我當時就擲還給他的門房當門包了。”

    “原來方年兄也有此遇。”宋師襄恨道:“去年時我也是去找此人借錢,也是被他直接拒絕了。”

    “我有件小事找他幫忙,結果他絲毫情面不給。”

    眾御史都是恨恨然的模樣,李蕃竄起太快,加上少年時就是浮華跳蕩的性格,這一年多來得罪的人果然不少。

    這時突然有人從街道一旁閃過,一個中年男子面色不善的封住眾御史去路,身後還有幾個膀大圓腰的喇虎模樣的隨從跟隨。

    “宋大人。”中年男子對宋師襄道:“差我們的三百兩,去年年底就該還上,最少也得還一半,或是清償所有的利息,結果你老大人一句沒錢,一直又拖了半年,現在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吧?”

    “好大膽子!”方有度上前叱罵道:“你們利通錢莊越來越大膽了,連朝廷官員也敢當街逼迫討債嗎?”

    “嘿。”中年男子笑了一笑,從容道:“我們錢莊可是福王殿下的生意,全天下誰敢賴他老人家的錢?朝廷命官又怎樣,難道可以欠債不還?”

    宋師襄神色十分難看,這家錢莊還是方有度介紹的,說是利息不高,要債相對要寬鬆,結果卻有眼前這一出,他真是羞愧欲死。

    清流貴官,被一群潑皮無賴攔在街要討帳,傳揚開去,自己這個御史肯定是沒有臉面再幹下去了。

    方有度見唬不住,上前作好作歹的勸說,畢竟宋師襄是官員,這些錢莊的人也不敢真的放肆,當下約定在一個月內償還一半本息,剩下的可以在宋師襄外放的時候再還。

    見宋師襄神色難看,方有度勸慰道:“彼輩就是這樣,時不時的會上門滋擾一番,看很久沒有外放的就會催債,此事實屬尋常,在京為官的有此等經歷的太多了。”

    旁人也是上前勸慰,不過各人聯想起自家來,都是為御史好幾年了,為這種清流官職的當然也別想拿太多的好處,不像六部裡有實權的幾個部,光是印結和冰炭敬也夠維持生活了,當御史的根本就是入不敷出,手面稍微大方些的,幾年官當下來就準得欠不少京債。

    京城居大不易,各種物價都比鄉間要貴的多,別的不說,各人在家鄉都有住宅田畝,最少住 的吃的不要錢,最多是一些精巧物事,比如紙墨筆硯和古董器玩,或是金銀首飾,又或是頭巾靴子需要花錢購買。其餘的生活用品則是能自造就自造,所謂小農經濟多半就是封閉的經濟圈,一個普通的農婦就能完成從采棉花到紡織出衣服,或是自己納鞋底製鞋子的全部過程,可以說除了買鹽和買藥還有納稅需要用現錢,其餘的生活是一年到頭也不需要用銀錢的。

    在京師就不同的,吃的米和菜就得現錢來買,住的房子要麼花大價格買,要麼就得付租金租下來,當官需要好多身衣袍,要花大價格去買或做,頭巾帽子,靴子鞋子,平時出門得坐轎子,不管是自己養的轎伕或是從轎行裡雇的轎班,也是一筆不菲的開銷。

    幾年官當下來,除非是原本家資相當豐裕的,不然的話或多或少都會欠下不少京債。

    所謂京債就是錢莊當鋪專門放給官員的債務,利息其實不算太高,取一個穩當而已。當官大約是這世間最一本萬利的買賣,真的要圖財,自謀外放,幾任知縣當下來,不貪不撈,幾千或上萬的銀子也到手了。

    這些放京債的,確實也是隔一段時間就索一次債,也沒有別的原因,是給這些欠錢的官員適當的施加一些壓力,只是這一次對宋師襄有些過於不給面子,叫在場的同年們有兔死狐悲之感。

    “唉,”宋師襄重重嘆口氣,說道:“看來我只能謀外放了,叫各位年兄見笑了。”

    宋禎漢道:“這如何可以,周玉繩倒是我輩之中頭一個放外的,不過人家是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回朝就能進六部當侍郎,你要外放,最大可能是放個州府正印,從清流入濁流,雖然是親民官,想回朝為官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那又能如何?”宋師襄心頭的火一陣一陣的上來,他倒不嫉妒周延儒,人家雖然比自己年輕,也是同年,但周延儒是不折不扣的狀元,連中會元和狀元,學問是第一等的強,比自己這些人強的多了。恨就是恨剛剛那張狂得意的李蕃,明明遠遠不及自己,卻是那般肆意張狂,過的比自己得意的多,人比人,真的能氣死人。

    “外放真是迫不得已。”宋禎漢沉吟著道:“有一件事,人家輾轉託到了我,我想這事有些危險,原本是要拒絕的,不過如果宋年兄真的急需銀兩,我看這事咱們能聯手一起做,只要咱們出手,不管事成或是不成,每人都有這個數。”

    宋禎漢伸手巴掌,來回翻了四下。

    龐尚廉看的兩眼放光,問道:“兩千金之多?”

    “對嘍。”宋禎漢道:“他們要花錢買參,造出頗大的聲勢,這事情,咱們幾個挑頭來幹,最合適不過。”

    宋師襄有些猶豫,兩千兩是不少了,他欠的京債一共也就千把兩,這筆銀子到手,不僅能還清欠債,底下還能很舒服的過幾年。不過,如果為了兩千銀子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麻煩大了,也是得不償失。

    “參誰啊?”龐尚廉也是有一樣的看法,皺著眉頭髮問。

    “管他參誰!”方有度很起勁的道:“我們在上次大風潮都沒被捲進去,成功留京,難道為了銀子反而願意出外?反正我是打算留京,轉給事中或是到六部去混,不混到五品,外放直接任四品顯職,紅袍上身,我是不可能出外的。這筆銀子,我拿定了,只要不是參魏公公,參皇上我都敢幹。”

    “參皇上算什麼。”幾個御史都笑起來。

    說實在的,只要言辭不是太過份,比如萬曆年間那著名的酒色財氣疏,現在的皇帝挑點小毛病罵一罵,根本沒有事情。天啟雖然幾次擺明了不喜言官,但皇帝也沒有親自出手對付過言官,只是藉著黨爭剷除了一些鬧騰的最厲害的,比如楊大洪幾個,但對大多數的御史都沒有觸及,御史們一樣膽大包天,真的是除了魏忠賢和其幾個最核心的黨羽外,這幫人還是誰都敢咬,最不怕的就是咬皇帝。

    就算是性格嚴厲剛毅,帝王威嚴相當重的崇禎皇帝,在其手中斬首的督撫總兵不計其數,輔臣中殺過首輔,六部中殺過兵部尚書,但對自己評價為妄言賣直的黃道周和劉宗周等人,崇禎也只能把火氣壓下來,最多貶官了事。

    言官斗皇帝,可謂是大明的優良傳統了。js3v3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4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等候

    “不是魏公公。: 。”宋禎漢也顯‘露’出敬畏的神‘色’,他壓低聲音,說道:“此事不宜在這樣的地方談,不過我可以透‘露’一句,是參李蕃。”

    “他啊?”宋師襄立刻道:“不管怎樣,這事我一定參加。”

    “算我一個。”方有度道:“有銀子拿,還能給李蕃這事一點難堪,我要是不上,還配當言官御史?”

    龐尚廉幾個原本還有些猶豫,李蕃畢竟是閹黨的核心人物,不過轉念一想,銀子和面子都有,李蕃又不是魏公公本人,上幾個彈本還不至於被逮捕拿問,自己等人也算是歸附了閹黨,最多擺出一副大公無‘私’的嘴臉出來也就是了。

    “幹了。”龐尚廉摩拳擦掌的道:“言官不敢參人還有何用。”

    宋禎漢哈哈大笑起來,與眾人約好了下午一起密談寫稿,這等事情他們是做熟了的,一起商量寫稿,劃分側重點,然後分別上奏,短時間內眾多御史一起彈劾某人,會造成暴風驟雨般的轟動效應。

    眼看眾人紛紛離開,宋禎漢和方有度也是相視一笑,方有度道:“劉老前輩的銀子,總算可以落袋了。”

    宋禎漢嘆道:“我輩御史號稱清流,不過要熬多年才能出頭,俸祿菲薄不足養家餬口,今日此舉,也是迫不得已啊。”

    “哪裡迫不得已。”方有度道:“不管怎樣,攻李蕃我還是很高興的,這廝確實不顧同年之誼,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咱們今日此舉,必遭廠公忌恨。”宋禎漢思忖著道:“不過咱們擺明了就是拿銀子辦事,廠公反而不會怎麼較真,最多訓斥一通,真正要提防廠公怒火的是劉老前輩,那就不和我們相關了。我們嘛,最多說是品行卑污,從御史轉任……這樣也好,這御史也早就膩味了。”

    “只要別貶斥遠荒就好。”

    “那應該不會。”

    兩人也是再三計較過所得與所失,還有最壞的結果。

    以現在的這個局面,魏忠賢定然對御史不受控制的發難而暴怒,不過朝中政局不受掌控的地方還多,比如閹黨現在火力集中在對兵部尚書一職的爭奪上,這才是第一要緊大事,另外閹黨要爭奪的地盤還很多,對幾個小御史造起來的風‘浪’,最多也就是訓誡或是調職,不會‘弄’出太大的動靜,影響更多深遠的佈局。而且這幾人也沒有替劉國縉保密的打算,自從被劉國縉委託此事之後,方有度和宋禎漢又眼饞銀子,又擔心後果,最終還是設計了今天上午的這一幕,以氣相‘激’,以利相‘誘’,拉了不少同年的御史一起幹,雖然銀子分薄了許多,不過要承擔的廠公怒火也分薄了不少。

    “嘿嘿。”宋禎漢突然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對著方有度說道:“方年兄,你我這般行事,也算積攢下不菲的身家,又是清流出身,將來官職也不會太低。上頭罵我們是烏鴉,仔細想想也是,呱呱的叫著,於天空盤旋尋找機會,一旦找到機會就飛下來吃‘肉’,一隻隻都吃的膘‘肥’體壯的……可見當烏鴉也不錯!”

    京城之中烏鴉群甚多,因為宮室太廟等建築十分高大,平常也無人能上去,更沒有環境等諸多因素影響鳥群生存,所以各處都有大量的烏鴉群,連皇宮裡也有,皇帝拿烏鴉來形容言官也有好幾十年了,最早似乎是從神宗開始,神宗被言官欺負的不輕,這麼形容來報復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宋禎漢坦承自己就是烏鴉,在言官中也算不要臉皮了。

    方有度沒有說話,只是哈哈大笑起來。

    ……

    柳河之敗果然是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上層的運作到御史層面的運作有一個時間差,不過所有人都在等著李蕃或是徐大化等人的彈劾奏摺,連遠在山海關的孫承宗都在等著,這幾人的奏摺一上,孫承宗就會繼續上疏認罪請辭,絕不戀棧不去,也不能給政敵可乘之機。

    孫承宗已經是打定主意回高陽養老了,回朝不可能,好在自己身體尚算康健,不愁沒有機會等待時機,不過孫承宗自己也知道機會渺茫,別人還可以等十幾二十年天啟皇帝身體出現變化之時,而對孫承宗來說,首先他等不了那麼久的時間,另外一點就是如果天啟皇帝真的崩逝了而導致閹黨失勢,新帝也不會任用曾經天啟帝師的他,可以說,從遼東經略位置上退下去的那一刻起,所謂等待時機起復也就是一句空話和安慰自己的虛言罷了。

    孫承宗本人還算豁達,畢竟做到了內閣大學士和遼東經略這樣的顯職,而且將破敗的遼西重新經略起來,有重建遼鎮和復土數百里之功,有震懾東虜數年間不敢西向之功,此生功業完全可以留待後人評說了。

    這段時間孫承宗做的最多的就是督促前方將士嚴防死守,調動各鐵騎營和車營往錦州大凌河小凌河右屯各處,營兵入堡進城,各將率家丁‘精’騎沿河巡哨防備,嚴防‘女’真人趁虛而入,柳河之敗可能會給東虜信心大舉入侵,孫承宗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自己辛苦數年,如果在臨走之前遭遇一場慘敗,那真是一生令名功業盡毀,後世史書之上,自己的評價一定不比袁應泰和王化貞之輩強什麼。

    在孫承宗的嚴令之下,遼西各將‘門’也知道事態嚴重,紛紛行動起來,包括諸多總兵,副將,參將,游擊在內,各將多帶家丁與各要隘河口守備巡哨,經過一段時間的擾攘之後,並未發覺建虜有大舉動員的跡象,但諸將並不敢怠慢,事關他們的生死榮辱,自家安危,可不是柳河那樣的主動出擊,所以各處仍然守備的十分緊密,沒有絲毫懈怠。

    同時孫承宗在考慮自己的接任人選,但粗粗一想就直接放棄了。

    這幾年來,孫承宗先後保舉的薊遼總督或是遼東巡撫都是相當的失敗,有不切實際的,也有膽小如鼠之輩,連前線也不敢去的巡撫要之何用?孫承宗本人也是相當失望,連帶著對自己的眼光也是懷疑起來。

    另外孫承宗也明白,如果皇帝同意自己離開,那麼繼任的人選當然也不會按自己的意思來了,否則何必要順閹黨之意同意自己的請辭?柳河只是小敗,說到底自己的去職還是一系列黨爭之後的余‘波’而已。

    真正叫孫承宗上心安排的還是自己的幕僚們,他的幕僚很多,真正最有名的只有孫元化和茅元儀二人,而孫元化早就被安排在兵部為官,不必他來擔心前程,其餘的幕僚也好辦,分別寫給薦書安排,或是厚給銀兩……孫承宗自己不撈錢,但手頭掌握的資源極多,給幕僚一個很好的出路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擔心御史說什麼,老孫頭在這事上還是很變通的,沒有那麼拘泥不化。

    這陣子孫承宗沒有忙別的事情,安排好防備後其實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積如山,孫承宗壓根不理,每天都是躲在自己的書房裡奮筆疾書,一個個幕僚們分別都接到了薦書或是和記帳局的銀票,心思已經安定下來,別處都是‘亂’哄哄的,經略衙‘門’卻是相對安靜平穩,不得不說孫大學士還真是老江湖,就像是當初新來山海關,劈頭和王在晉幹起來,在寫奏疏陳明自己的見解得到皇帝支持之前,孫承宗也是任事不理……抓大放小,其中的道理很多人明白,但是能做到的人畢竟是少數。

    “止生你來了。”看到茅元儀進入書房,孫承宗微笑著道:“你倒是真的沉的住氣,別的人一天往我這裡跑三四趟,你卻是三四天也不來一回。”

    “晚生這陣子在關注朝中動向,每日看邸抄研究,所以並沒有來閣部大人這裡。”

    孫承宗一擺手,說道:“還有什麼可研究的,無非是‘亂’蜂蟄頭罷了。”

    老實說孫承宗自己也不想看了,回想起當年自己氣勢洶洶跑到山海關來,和王在晉‘激’辯一通,最終靠著帝師和大學士的身份趕走了王在晉,否決了對方重修關城盡棄關外之地的計畫,但這幾年下來,最短的短板就是沒有實戰的戰績,這一點為朝中政敵和清流所攻,這一次柳河之戰就是自己主導的反撲,想用事實來打政敵們的臉,結果卻是慘敗收場,自己的臉都被打腫了,想來那些奏疏都是一窩蜂上來彈劾自己,其中不乏嘲諷辱罵,好歹自己是翰林出身堂堂帝師閣老,被人指著鼻子唾罵還沒有辦法還擊,甚至理不直氣不壯,孫承宗就算是豁達的‘性’子也不是沒有底線,這些日子找事情做,實在也是不想看這些奏摺,自取其辱,憑白的生悶氣。

    茅元儀道:“晚生此來,就是帶著最近數日朝官御史的奏疏……”

    一聽茅元儀的話,孫承宗的臉‘色’也不正常起來,他道:“止生你這是何苦呢,過幾日風‘潮’平定一些,老夫會上奏請辭的,到時候你替我潤‘色’一下好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5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抽打

    茅元儀的文才其實相當出眾,在孫承宗身邊也是繪聲繪色的記錄了很多東西,比如柳河之敗的細節,還有和王在晉互噴的記錄,後人都在茅元儀的記錄裡看到經過和細節。但根據多方推導,茅元儀的細節裡有很多不盡不實的地方,和周文郁一樣,兩人都記錄了相當多的大事,成為後世研究晚明史的重要資料來源。

    不過也正和史家公認的一樣,茅元儀的筆記多少還只是曲筆,周文郁的記錄就幾乎有很多是純粹的胡說八道,簡直就是搞小說創作了。

    “閣部大人放心……”茅元儀苦等數日,一直沒有發覺李蕃或是徐大化等人猛攻孫承宗的奏摺,只有幾個低等御史不痛不癢的上了數疏,也是攻馬世龍為主,對孫承宗並不太窮追猛打,這種奏疏不疼不癢的,很容易就能敷衍的過去。

    而朝中最轟動的事情就是一群御史攻李蕃的很多不法之事,同一時間就有五六個御史發動,接著有給事中和其餘的御史跟上,流派也相當複雜,有無黨派的純粹清流,也有閹黨內部人員參與,李蕃現在才是亂蜂蟄頭,根本沒空來針對孫承宗,徐大化等人是李蕃盟友,在這樣的大風潮之下當然是挺身而出,與攻訐李蕃的群體展開了筆戰,雙方你來我往,打的不可開交,在這種風潮之下,柳河之敗果然是被忽略了,有幾個御史雲淡風輕的替孫承宗開脫,邊帥浪擲輕動的小敗,數百人的損失,似乎不必就為此更換經略,孫閣部經營有功,虜騎不敢輕犯就是明證,這般情形下,當然不能隨意更換遼東經略,以免給敵人有可乘之機。

    這種論調其實很有市場,孫承宗原本就是清流領袖,在朝根基深厚,名聲佳形象好,如果不是受了東林黨跨台的連累,壓根也不會有人妄想和他搶遼東經略,特別是去年新任的吏部尚書崔景榮,以天官之尊力挺,這也使很多人在觀望,不肯借此風潮出頭彈劾,種種原因相加,柳河之敗後想像中的群起而攻的局面居然沒有發生!

    “這可真是意外……”孫承宗聽說之後,也是拿著最近數日的邸抄研看,他在朝中的經驗可是比茅元儀深厚的多,當下看過之後便笑道:“這場大熱鬧是有心人故意為之,這幫挑頭起事的御史都是事先聯絡好的,分批而攻,打的都是李蕃的短板,諸多不法事,特別是以魏忠賢乾孫橫行不法諸事都是事實,所以弄的李蕃極為狼狽,倉促之下只能先請辭,然後上疏自辯,又因為事實俱在,條條自辯很難,所以需要有盟好出來打太平拳拉偏架,這一通亂,果然是把咱們這邊給拋諸腦後了。”

    孫承宗又感嘆道:“又有天官崔老前輩出手相助……他老人家也是冒了奇險啊。”

    茅元儀也一臉敬佩的道:“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情,所有人只當崔天官已經老邁不堪,上任之後不會有什麼獻替,更不會違逆魏閹的意思,怎料天官老大人真是老而彌辣,連續多次令魏閹下不來台了。”

    崔景榮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這個資歷真是嚇死人,比劉國縉這個所謂的老前輩還要早好幾科。

    萬曆十一年時張居正還剛死不久,申時行等國朝名臣在位,在這個時候崔景榮已經入朝為官了,當時萬曆皇帝還不到二十,還是奮發圖強沒有頹廢的青年帝王,沒準在萬曆徒步往天壇祈雨的隊伍中,當時的新科進士崔景榮也在其中。

    歷經幾乎整個萬曆四十八年的時光,加上光宗和當今皇帝,不折不扣的三朝元老,科名中的老前輩,已經六十多歲,而且身體向來不佳,也不喜歡與人爭鬥,不是那種喜歡斗天斗地斗空氣的清流脾氣。

    把趙、南星從吏部天官任上攆開之後,魏忠賢也是經驗不足,掌握內閣還得掌握吏部,然後才能推廣自己的施政,順利掌握中樞大權,這一條他卻不太清楚,攆走東林大佬之後卻舉薦了崔景榮這老頭子上任,一則是塗脂抹粉,借用元老的名聲壓一下自己輿論上的不利,另一條就是看中崔老頭子年老體衰,料想不會有硬骨頭和臭脾氣。

    豈料崔景榮上任之後就採取了堅決不與閹黨合作的強硬態度,魏忠賢送房子,不收,在皇帝駕臨太學講學時,魏忠賢要先去聽講,被崔景榮拒絕,田爾耕等人私下謁見,景榮皆杜門不見……

    種種舉措,無不氣的魏忠賢半死,在近期攻孫承宗的風潮中,崔景榮是以吏部天官之尊堅決站在孫承宗一邊,這是一個相當強力的盟友,而其實論說起來,崔景榮不是東林,和孫承宗也沒有私交,完全是出於公心的做法,令得孫承宗也是相當的佩服。

    因為易地相處,孫承宗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這種決心和魄力……

    “有崔公正面相抗,有一群御史攻李蕃,又有徐大化等人助陣……”孫承宗捋鬚微笑:“果然他們現在顧不得遼西這邊,但這事也真是巧,我仔細推敲,卻是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方在著手下棋落子。”

    原本東林一黨可以很輕鬆的下這種棋來解圍,不過朝中東林一脈的重臣被掃除一空,剩下一些魚蝦蟹成不了事,這一次的宋師襄等人只有兩人曾有東林背景,其餘要麼無黨要麼是閹黨,怎麼也不像是東林黨人在後頭推波助瀾。

    “會不會是遼西這邊的人?”茅元儀道:“我聽說劉老前輩也在這事裡出過力。”

    孫承宗仔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不會是遼西這邊,他們和朝中勾連也沒有辦法完成這樣的大事,其實力尚且不足。況且,沒有老夫壓制,他們會過的更舒服,未必就真心想老夫留下來。”

    “總而言之,”茅元儀微笑道:“咱們是所謂的亂中取勝吧?只要安穩過了柳河這一關,底下最少一兩個月內不會再有反覆,而兩三月後是秋冬之時,防秋過冬最為要緊,朝廷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陣前易帥,半年之內,閣部大人可安穩在經略任上,如果在這期間遼西諸將打一兩個勝仗,閣部大人的地位便是穩了。”

    “唉……”孫承宗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喟嘆,像是滿意,也像是不滿意。

    ……

    紛紛攘攘的朝爭持續了近半個月,戰火一直不停,並且漸呈白熱化的狀態。

    很多御史加入戰團之中,御史無黨派的畢竟還是多,不過不少人看不慣李蕃的肆意張狂,這一次頗有痛打落水狗的快樂,因此不要好處自主加入戰團的頗是不少。

    李蕃那邊得到了閹黨的大力支持,跳出來支持李蕃的重臣也是越來越多,但國朝有大小相制的傳統,並非重臣多的一方就一定能夠獲勝。

    其間孫承宗又上一疏請辭,然而吏部尚書崔景榮糾集了不少人表示支持,天啟皇帝原本就對恩師有些愧疚,也保留著相當的信任,既然反孫的勢力不是很強,皇帝當然照例慰留,並沒有允許孫承宗辭職的請求。

    魏忠賢毫無疑問是最窩火的一個了,自己的部下弄到狗咬狗一嘴毛,外患未平內亂即起,此時他亦顧不得攆孫一事,遼東經略雖然要緊,畢竟還不能和吏部天官比,崔景榮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只能現在捏著鼻子再趕下去,近期之內,趕走吏部尚書就是頭等大事,然而在逐崔之前,還是要把內亂給平息下去。

    “混帳東西,都是別人眼紅你,與你為敵,為什麼他們不找別人,專門找你?”正手加反手,魏忠賢親自動手,展現了當年喇虎李進忠的脾氣和風範,將李蕃抽的豬頭也似,鼻子和嘴角都打的鮮血橫流。

    李蕃當然不敢有任何表示,只是唯唯諾諾的認著錯。

    “滾!”急切之下,魏忠賢也沒有辦法保持著刻意雄渾的嗓門了,嗓音頗為尖利,頓足令李蕃趕緊滾蛋。

    李蕃哭喪著臉走到外間,正好田爾耕過來,李蕃在原地跪了一跪,說道:“廠公大怒,下官受責並沒有什麼,只是想來想去窩囊的很,下官好歹是廠公的義孫,那幫人就這麼欺侮,豈不也是欺到廠公頭上了?還請老大人替下官說項一二,好歹給些體面。”

    田爾耕搖頭一笑,笑罵道:“還不是你李大人平時太不會做人,不然彈劾你的人也可有不少依附廠公的人?這事我有數了,你已經上疏請罪了吧?在家裡老實呆著,不要上竄下跳的惹人厭了。”

    魏忠賢已經聽到田爾耕說話聲響,待田爾耕進來便道:“李蕃是不是對你哭訴了?”

    田爾耕跪下一禮,起身笑道:“廠公還是稍稍給他留些體面才是,不然的話人人都以為廠公的乾孫子也能隨意欺負了。”

    魏忠賢面色陰沉的道:“這話說的是,我是想一心好好操勞國事,替皇上分憂的,並不純粹以門戶之見待人。不過有人要成心找事,我又有什麼辦法?查清楚沒有,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

    今天大封,更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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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5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懲罰

    田爾耕身為錦衣衛掌印都督,手握大權,東廠的番役其實也是有不少受他指揮,不過錦衣衛和東廠早就完了,根本沒有人認真聽記和打事件,這幾天他把幾百號人放出去,連個屁也沒有查到。

    不過從朝官的私下議論和探討中田爾耕也是有所心得,當下很篤定的對魏忠賢道:“回廠公,應該是劉國縉在背後搗的鬼。”

    “哦,果然是他。”魏忠賢道:“我明白他們的用意了,遼西的人喜歡孫大鬍子,不想他離任,劉國縉和遼西的關係極深,想必是有人拜託到他身上,所以來這一套給我搗鬼。”

    田爾耕私下裡和劉國縉關係也很好,這個時候人脈的作用就很要緊了,他笑著道:“不過李蕃這廝平時太張狂,也得罪了太多人……”

    “那是,不然別人怎麼也找不著機會的。”魏忠賢冷冷的道:“你別打岔,我不會拿劉老匹夫怎樣,這廝是拿錢做事,不是東林那幫子死咬著人不放的書呆子,你私下去見他,叫他趕緊辭官走人,不要在京城裡礙眼了。”

    田爾耕趕緊答是,心知劉國縉應該早就有所準備了……

    “宋禎漢和宋師襄幾個挑頭的,不識大體,黜落到地方上去吧。”

    “廠公容稟。”田爾耕硬著頭皮道:“這幾人已經知錯,都在府外求見呢。”

    “不見。”魏忠賢煩燥道:“他們壞我大事,還敢來見我!”

    “廠公,”田爾耕低聲道:“下一步要對付崔景榮那老匹夫,天官重臣並不是好相與的,就算是皇上也會猶豫,畢竟一兩年內連換兩個天官,太輕佻了些。如果沒有人挑頭群起而攻,未必能把那老匹夫拿下去。”

    魏忠賢稍覺猶豫,他手頭夾袋裡人多的是,但確實如田爾耕所說,宋師襄幾個咬人是把好手,膽子也大,當言官的就是要有這樣才當得大用,總不能事事都是李蕃徐大化挑頭,黨派痕跡也太明顯了。

    天啟五年的時候魏忠賢獨攬大權不過年餘,黨羽還在搶位子和坐穩屁股,並沒有到大權獨攬一言可決朝官進退的地步,猶豫片刻後魏忠賢就道:“將那幾個混帳帶進來。”

    田爾耕會意道:“下官省得,先給他們一些教訓。”

    宋師襄和方有度宋禎漢等人被傳見時都是大喜,這一次他們當然知道犯了大忌諱,不過又能打的李蕃灰頭土臉,還能每人落袋好幾千兩銀子,這買賣十分做的過,現在就是要上門請罪,爭取能被寬大處理。

    被接見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各人歡天喜地的進來,當然臉上還是要做出惶恐害怕等各種表情,豈料跪下行禮之後,久久無聲,宋禎漢是大膽的,仰臉一看,大廳正中的椅中空無一人,各人是對著空椅子行禮。

    宋禎漢向各人示意,方有度小聲道:“這是廠公給咱們的下馬威,忍著吧。”

    眾人會意,知道此時不能起身,一起之下,要麼是下錦衣衛北所,生死莫測,要麼最好的結果也是免官或是貶斥遠荒。

    宋師襄安慰眾人,也是安慰自己道:“為此官者,不免要行此禮,我等稍安勿燥。”

    話雖如此,眾人跪了一刻鐘之後,膝蓋已經脹痛難忍……

    再過一刻鐘,腰酸腿疼,實在難當。

    跪了半個時辰後,幾乎沒有人能保持良好的跪姿了,多半人都幾乎是盤腿坐著,但還是沒有人敢起身。

    懲罰的時間越長,說明廠公的怒火越盛,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起身去頂雷。

    直到各人幾乎經受不住要趴在地上時,遠處才傳來靴子踩在金磚地面上的聲響……魏府這建築是十王府一帶最大的一幢,十分廣闊軒敞,這個地方可謂是寸土寸金,但魏府佔地甚廣,總有四五十進,十幾個套院加上後花園亭台樓閣一應俱全,公侯府邸也不過如此,而且鋪設房間地面的地磚是和宮中一樣用蘇造的上好金磚,除了魏忠賢,旁人也不敢這麼踰越……

    各人知道必是廠公來了,當下俯身更低。

    果然過一陣時,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各人偷眼看時見是蟒服的服色,朝靴經過時就把臉往地面更低一些,大氣也不敢喘。

    “抬頭!”魏忠賢坐下之後,就是暴喝了一聲。

    所有人都趕緊抬頭,七零八落的向魏忠賢請安問好。

    雖然隔著花梨木的桌子,魏忠賢的身形還是極顯高大健壯,這個人年輕時就倚仗著身高塊頭當喇虎,後來走投無路之下以成年之身自閹自宮……這在大明很常見,能入宮的還算是幸運,很多自閹的丟了性命不說,就算活下來也不一定能進宮,宮裡宦官人數早就超標了,多次有嚴旨禁民間自閹,閹了也不要,很多人只能進王府或是在寺廟裡苟延殘喘,活的十分淒慘。魏忠賢不僅進了宮,還能很快認了乾爹出頭,為人口蜜腹劍是一條,在外頭混久了,社會經驗比從小在宮中長大的強也是一條,另外就是膽大心黑,抓到機會就不會放過……

    此時的魏忠賢一臉怒氣,十分顯然,幾個御史都是戰戰兢兢,等著魏忠賢數落髮作。

    “你們這些狗才,奴才也不如的混帳行子……”

    豈料魏忠賢沒有數落他們的意思,上來劈頭蓋臉的就是痛罵起來。

    太監罵人十分陰微惡毒,宮中的人每天閒著無事,不知道發明了多少新鮮花樣的罵人話,魏忠賢中氣又足,聲調高亢,罵的十分惡毒下作,這幾個御史向來自詡是人中龍鳳,民間百姓也當他們是文曲星官下凡,今日卻是跪在這裡,任由閹人對他們破口痛罵,簡直是痛不欲生,然而卻始終沒有人敢出一語反駁,或是做出絲毫不滿的表情。

    “滾,滾,滾!”

    魏忠賢終於罵累了,算是出了一口惡氣,頓足令這幾個御史滾開。

    眾人屁滾尿流的出來,打量同伴的時候,發覺所有人都是面如死灰。

    “今日之事,真是始終不及。”宋禎漢頗為鬱悶的對眾人道:“這事算是連累你們了。”

    “算了,叫廠公發作幾句也是好事。”宋師襄咬著牙道:“這樣就算是責罰過了。”

    眾皆默然,此時眾人已經恨不得被貶官了,就算是貶官也是好過這場折辱。

    宋禎漢這時一抬頭,說道:“咦,熙寰公來了。”

    一個紅袍大員躬身從四人抬的大轎上走了下來,身形瘦高,面色清癯,幾縷細長的鬍鬚從面頰上垂落老長。

    “下官等見過少司空。”

    熙寰公就是徐大化,號熙寰,浙人,原本浙黨的中堅和實際上的領袖之一,是方從哲身邊的心腹,方從哲在三黨與東林的爭鬥中心力交瘁而辭官返鄉,已經鄉居數年,浙黨在內的三黨多半加入閹黨之中,當然也有一些三黨的人轉投了東林,比如錢謙益,其實原本是浙黨的人,東林和浙黨有很多糾結,不是純粹的對立,不像對齊黨和楚黨。

    徐大化轉投閹黨後步步高陞,他在閹黨之中的地位也相當的穩固,有不少朝官聚攏在他身邊,其不僅官位已經做到工部左侍郎,尚書之位也唾手可得,而且人脈極廣,黨羽眾多,其勢力不能以一個區區侍郎來比擬。

    眾人執禮甚恭,徐大化也是相當的客氣,因為人群中有好幾個浙人……浙人就是浙黨天生的黨羽,這一點徐大化向來都很堅持。

    “諸位少禮。”徐大化一口濃重的浙人口音,對著眾人打量一番,笑道:“因為李太僕之事,你們遭了廠公一頓削?”

    “正是。”宋禎漢上前,勉強笑道:“叫熙寰公見笑了。”

    “老夫笑什麼。”徐大化道:“想必你們都受了不小的罪,再笑你們就不妥嘍。特別是宋師襄,你在方相處那麼趾高氣揚的樣子,老夫現在還記憶猶新,現在卻是霜打一般,怎麼樣,當年的意氣哪去了?”

    宋師襄差點流下淚來,回想起來自己在座師方從哲處確實是一副志得意滿的驕傲模樣,儘管方相府上來往的都是部堂京卿,但自己眼高於頂,新科進士又考選御史,這個資歷走到哪裡都會被人高看一眼,饒是部堂高官,見了自己也會很親切的說上兩句話,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這御史抵得什麼?方相那樣的大人物真的有所需自己之處?當年的洋洋得意,還不是背靠方相和東林兩顆大樹,現在方相辭官在鄉里優遊養老,東林這顆大樹被砍伐一空,自己這個御史被人如奴僕一般折辱痛罵,然而這口氣還非得忍下來不可……

    “你們晚間若是無事,到老夫府中一敘。”徐大化見魏忠賢是有要緊事的,廠公不是天天在宮外,一旦在宮中見面說話就很不方便,他今天有要緊的事情,耽擱不得。

    徐大化進入書房後,並不下跪,只是向魏忠賢長揖而禮。

    “熙寰公來了。”魏忠賢倒也客氣,指指面前,說道:“公請坐。”

    “廠公客氣了。”徐大化笑起來,說道:“看廠公的面色,還在為那幾個小輩生氣呢?”

    “剛剛痛罵了他們一番。”魏忠賢也是笑起來,說道:“熙寰有要緊事?”

    “對……”徐大化沉吟片刻,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說道:“廠公是否覺得雖然打敗了東林諸公,然而施政起來還是頗多滯礙,不能隨心所欲?”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5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建議

    “正是。”魏忠賢頗為贊同,點頭道:“東林黨尚有不少官員在朝或在地方,死而不僵,頗多滯礙。”

    徐大化知道魏忠賢又要開展一次掃清東林餘黨的行動,不歸附者定然不留,象宋師襄這樣的無足輕重的當然無所謂,魏忠賢的目標是剩下的那些東林重臣。

    “廠公是想借南京的鑄幣案做文章嗎?”

    “對。”魏忠賢殺氣騰騰的道:“這幫書生,一張嘴就是我們怎麼卑污,他們怎麼高潔,事實怎樣呢,他們做事比我們還沒有譜。”

    魏忠賢說起來很是憤恨,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前光是太監只知道在宮中侍奉皇帝即可,後來當了司禮實際的當家人才知道國事有多艱難,財賦用度有多麼緊張,現在他對官員的憤怒可是不分閹黨還是東林,因為魏公公悲哀的發現,他跳出來把東林黨干翻之後自己當了家,但這個家可是萬分難當,最要緊的還是財務這一塊,用度不足,這個問題在加餉之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九邊餉銀是重中之重還是經常拖欠,宣大諸鎮連連災荒,國家需要調米糧過去,以前各衛所都是向上交糧的,這兩年還得朝廷賠補。

    另外還有皇室開銷,親藩開銷,勳貴和在京武官俸祿,文官俸祿,吏員俸祿,養兵,養官,養吏,都要銀錢,朝廷也是相當的為難,另外需要造械,修城,造橋補路,治理江河,真是各處都要銀錢。

    這一次鑄幣案發,也是因為朝廷賦稅緊張,但還是挪出銀本來買銅,放在南京鑄成銅幣發行民間,緩解民間銅錢不足的錢荒,同時可以獲得錢息之利,算是賺錢的買賣。

    無奈南京方面鑄幣相當緩慢,開銷極大,這且罷了,在今年爆出南京鑄幣官員中飽私囊的消息,後來魏忠賢使人取了南京新錢來看,兩指輕輕一夾就斷裂了,錢又小又薄,幾乎近於假錢……或者說,民間的假錢都比這正經的南京戶部官造的銅錢質量要好些。

    貪污也就算了,居然在東林勢敗之後還這麼囂張,貪的這麼狠,吃相這麼難看,魏忠賢已經決定要大張旗鼓的動手了。

    徐大化聽了只是輕笑,他近來揣摩天啟皇帝的帝王心術,知道其實還是大明皇室祖上傳下來的那套心法,用一派壓一派,拉一派就打一派。不用東林首先是因為東林黨人治國無方,一樣的貪污舞弊,絕沒有他們自己吹噓的那樣自己當國就是眾正盈朝。天啟皇帝在天啟三年之前治國之道尚且不足,而且畢竟是東林捧上來的,受治於人,沒有辦法用柔和的手段把東林弄下去,只能用閹人為首,拉攏不得志的文官發難,總算把東林從朝廷攆走。但皇帝在平衡之術上已經頗有一套,用一派打一派,但除了少數幾個死硬份子外,被殺死的東林黨人並不多,相當多的東林黨人只是投擲閒散,並且在地方上還有東林黨人被繼續任用,皇帝對帝師大學士孫承宗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就是說明皇帝不願對東林黨趕盡殺絕……東林可以弱勢,但不能被掃除一空,否則的話閹黨就無人可制了。

    論帝王心術和實際的能力,天啟其實是要高過其祖父,和嘉靖皇帝相似,但脾氣比嘉靖要溫和仁厚的多。

    閹黨現在當國,魏忠賢又是一家獨大,徐大化感覺皇帝未必喜歡看到這樣的局面,很可能會做一些局部的微調,這一次孫承宗在柳河之敗後還能勉強過關,首先說明的還是皇帝的心思有所變化。

    “廠公,”徐大化道:“鑄幣案無非是牽扯張鶴鳴幾個,這人刁滑的很,怕是沒有多少手腳在裡頭可拿捏。下官倒是感覺,與其掃除東林餘黨,不如設法整合在朝的三黨,推一個核心的人物出來,三黨同仇敵愾,上下齊心,輔助廠公施政,政令通達,使天下海晏河清,皇上對廠公當然滿意,可使廠公善始善終,獲得更高的令名,這才是最為要緊的啊。”

    魏忠賢雖然幾乎是文盲,但不代表他不懂政治或歷史,在大明各朝,從永樂年間開始,權閹很多,著名的汪直和劉謹包括正德年間的八虎之流,統統都是在當權時權勢滔天,不過一旦失了皇帝信任,下場最好也是從此無聲無息,不妙的就如劉謹了,生生被小刀零碎了割了,聽說拿參湯吊命,割了三天才死……

    還有最近的權閹是馮保,下場也並不好……

    當然宦官下場也有好的,有一些權閹,歷史上並不留名,但實際上在世時權勢相當的大,執掌司禮內廷十幾二十年,對內對外的大事都可一言而決,皇帝也始終信任,所謂善始善終,真是令人萬分羨慕。

    不過魏忠賢知道,那都是從內書堂讀出來的太監,從小到大就謹慎持重,學問也紮實,皇帝用這些太監是幫著治理國事,就算是閹人都有幾分信任和尊重,不像汪直劉謹之流,看似權勢很大,但根基相當的淺薄,太監之中也有穩紮穩打的,比如懷恩之流,哪怕是換個皇帝,一樣可以保持權力,最少也能風光退休,在宮中或宮外舒舒服服的養老。

    魏忠賢雖然有侄兒在身邊,但此時也要考慮將來養老的事情,銀子他已經不缺了,幾千兩的賄賂已經不放在他的眼裡,但大宅良田和銀兩之外,最為要緊的還是權力,沒有權力,這些東西隨時會被人拿走。

    最關鍵的,魏忠賢認為自己還是要小心翼翼的幫皇帝治國,只有使國力蒸蒸日上,不出大的岔子和毛病,皇帝才會一直用他,就算將來失了帝心,考慮到一直以來的功勞,也不會使自己的下場太慘。

    “熙寰說說看。”魏忠賢沉吟著對徐大化道:“若能行,某必依從。”

    “先內閣首輔方閣老已經回鄉數年,他是被東林諸公逼迫回鄉的,下官每常與其書信往還,閣老仍然憂心國事,所以下官想,以方閣老在三黨的威望地位,還有他施政料理國事的能力,如果能將他請回,朝事可以真的一言而決,極少紛擾,而且凡施政處政,必定很少錯漏,也不會為人所詬病。”

    魏忠賢大為意動!

    確實,他怎麼把方從哲給忘了?

    在朝的官員,萬曆十一年為官的已經不多。

    一個崔景榮,已經是老糊塗蛋一個,就知道頂牛,和那些年輕的清流一副德性,倒是方從哲,魏忠賢對他印象很深……是一個相當有能力,性格很好,門生故吏滿天下,三黨之中有不少人也是方從哲的門生或是同鄉後進,在天啟早年東林黨那麼威風凜凜的時候,三黨中人也是被方從哲庇護著,一直到三黨與東林決裂,方從哲居中調停失敗,這才黯然下野。

    這是一段不遠的故往,還沒有到叫人感覺是歷史的往事,方從哲黯然而去的背影還不遠,而其調和中外,在神宗懶政的末年居中施政的能力都是叫人印象相當的深刻……

    “熙寰你可以去信問一下方閣老。”魏忠賢決斷道:“此事你提的很好,交給你來運作。”

    “是,下官回去就寫信。”徐大化大喜,起身長揖而禮。

    ……

    傍晚時宮門關閉之前,魏忠賢折返回宮居住。

    這也是他的習慣,宮中才是根基所在,不管怎樣隔幾日他就會在天啟跟前伺候一陣子,向皇帝稟報近期的政務和大體的國事動向,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也就提請給皇帝來裁決,比如過一陣子他會使人攻崔景榮,但崔景榮是天官尚書,其去留絕對不是魏忠賢自己可以當家作主的,一定要皇帝首肯。

    皇帝雖然已經不怎麼直接過問政務,但其實諸多事情仍然有條不紊的進行,比如前一陣皇帝一樣會駕臨翰林院和太學,該做的事,皇帝從來沒有因為木匠活就耽擱了。

    到了宮中後,打聽到天啟皇帝正在打造木工活,魏忠賢趕緊換了一身較為貼身的衣袍,坐著肩輿飛速趕過去。

    諾大的殿中到處是木匠和宦官們,總有百來人在殿內殿外伺候。

    皇帝在打造一座精巧的閣樓,其實是一個大工程的一部份,從前院到後院花園,亭台樓閣都是木造,有一些樓打造的相當精緻,門戶窗子都可以打開……

    魏忠賢進來也不出聲,只是站在皇帝一旁,幫著遞一些工具之類的,一向陪著皇帝打造東西的涂文輔和葛九思杜永明王秉恭之輩都稍稍讓開,知道廠公在時自己等人應該站在何等位置。

    只有高起潛因為是在對面幫著皇帝掌握力道,看距離遠近,所以不能走開,他向魏忠賢恭謹一笑,就算是在御前打過招呼了。

    “哦,廠臣來了。”天氣很熱,天啟又過於專注,加上大殿為了防止模型乾裂不能吹風,所以天啟忙了一會之後就是滿頭大汗,一個小黃門遞上毛巾,天啟擦了擦汗,對魏忠賢笑道:“過幾日打造水法去,殿裡打東西太氣悶,吾也受不得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00:35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報知

    “皇爺還是要小心身子。”魏忠賢一臉關切的道:“打造水法怕是要到海子邊上,皇爺也要小心,落水了不是耍的。”

    “吾身邊哪天沒有百十人侍奉,還能叫吾落了水不成?”天啟不以為然,不過也知道魏忠賢是一番忠愛之心,他又笑了笑,說道:“吾會多加小心的。”

    魏忠賢眼中隱隱有憂色,入夏以來,皇帝幾乎飲食不進,每天就吃一些水果和小點心度日,最多喝一些米粥,皇帝原本就是偏瘦弱的體格,這一夏天下來更是瘦的嚇人,襯托的兩眼發亮,臉頰都快瘦沒有了……

    皇帝二十來歲的人,身體已經感覺相當的瘦弱了,相較而言,信王卻如參天巨樹,孜孜生長著,思之令人心酸和膽寒。

    不論如何,魏忠賢希望皇帝保重身體的心思可是一點也不摻水,大明的制度和漢唐不同,雖說是以太監出頭假借皇權和文官們相爭相鬥,但太監們的權力是完全建築在皇權之上的,自己沒有僚屬,更沒有武力,不像漢唐時的宦官可以廢立或毒殺天子,唐時的宦官更是完全掌握了神策軍,這支朝廷養的最強的禁軍不聽皇帝的命令,軍令只出於宦官中尉之手,大明的御馬監太監雖然管四衛軍,但也只是普通的管理者,就像太監出為監軍一樣,看似威風,一道詔旨一下就只能聽命召回,不敢有半點延誤。

    魏忠賢現在的權力再大,在宮中的根基並不深厚,皇帝在,他的權力便在,皇帝不在,那就是前途渺茫……

    天啟微笑道:“廠臣過來是有事情要說吧?”

    “是,有幾件事要奏報……”

    “唔,你說。”

    天啟歇夠了,又開始運斧如飛的打造起自己心目中的殿閣模型,不過這並不影響魏忠賢在他身邊述說近期發生的重大政事。

    得知遼西諸將都在巡邊戒備時,天啟微微點頭,輕聲道:“孫師傅不管怎樣還都是以國事為重的,沒有撂挑子。”

    魏忠賢陪笑道:“誰也不敢懷疑孫先生的品行,朝官上奏說事,也是因遼西太過靡費,而十餘萬將士數年來未得一戰的原故。”

    “這個吾也知道。”天啟道:“不過近來既無人攻孫先生,過一兩個月再說吧。”

    天啟道:“還有何事?”

    “還有南京鑄幣案事,濟南蝗災事,延安六月大風雪之事……”

    天啟嘆聲氣,手上動作雖然沒有停住,但也放慢了很多,皇帝想了一會,吩咐道:“濟南和延安聽說都要人相食了,趕緊賑濟,國用不管如何不足,賑災之事是不能馬虎的,倘有官員從中中飽,要重重的辦,不要估息,賑災不力的,也要重處。”

    “是,”魏忠賢聲音響亮的道:“請皇爺放心,這些事內閣已經在著手進行了。”

    “鑄幣案事,可以追查,不過不要株連太廣。”天啟看了魏忠賢一眼,說道:“月前曾經追論萬曆年間三次京察事,將李三才和趙、南星等人黜落,將曾經京察黜落之人重新起用,動靜已經太大,不宜再多紛擾。”

    魏忠賢心頭一緊,看來果然被徐大化說中了,皇帝允許自己橫掃朝中東林,但對江南一脈和地方上的東林黨並不贊同窮追猛打和趕盡殺絕。

    用一黨,存一黨,大明皇室的家傳絕學,看來皇帝的帝王心術相當合格了。

    這些事主要還是看天賦,天賦好的皇帝兩三年時間就掌握好了分寸,疑人要用,用而仍疑,身為帝王者,哪怕是對身邊最信任的心腹仍然要保留三分,不可能將全部信任放在魏忠賢一個人身上,而打壓東林是因為當初擁立之功,東林黨無法與他黨並存,打壓的平衡之道被破壞了,皇帝不得不下辣手把東林趕下去,用三黨之士和魏忠賢來執政,不過,並不代表皇帝無限制的信任,魏忠賢仍然要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皇帝沒有點明什麼,但如果魏忠賢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也走不到如今的這種地位。

    “還有件事,”魏忠賢想起來什麼似的,語氣隨意的向皇帝道:“有人建議召回方閣老,皇爺覺得如何?”

    “哦,為何要召方先生回來?”

    “現在政務有些紛亂,人心也亂,方先生原本是三黨領袖,一言九鼎,為相執政多年,威望非普通閣臣可比。如果他回來了,宵小之輩無能為力,諸臣也能齊心用在朝事政務上,施行政務較少滯礙……”

    天啟聽了笑笑,說道:“方先生聽說在湖州過的很舒服,每天吃些小菜,飲一小壺黃酒,執杖而登山,有人來訪,方先生幾乎都是避而不見,只見些鄉親農民,說些田間地頭的事,你想,他這樣還願意回朝為官嗎?”

    皇帝的消息倒還靈通!

    魏忠賢一邊在心裡打著小鼓,一邊做最後努力道:“可是方先生這樣的大才,不出來為首輔實在是太可惜了。”

    “廠臣啊,你的秉性到底還是純良的底子。”

    天啟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是看著魏忠賢打量了一番,然後微笑著做出這樣的評價。

    魏忠賢滿頭霧水,有些不解的道:“皇爺這是什麼意思?”

    “你打算怎麼安置顧先生和魏先生他們呢?”

    宮中的人都知道天啟並不喜歡顧秉謙他們,不過既然用了,皇帝還是給這些閣臣應有的體面,口稱先生而不名。

    魏忠賢道:“此數人都知道進退,如果方先生回來,他們會讓位的。”

    天啟聞言笑而搖頭,魏忠賢也有些省悟過來,自己對事情想的太容易了一些。

    在位的首輔讓位給更強勢的前輩首輔,這例子大明也不是沒有過,此前的首輔多半是丁憂回鄉,然後守制完了回朝仍為首輔,方從哲的情況不同,他是以老疾辭官引退,如果違約還朝原本就有爭議,顧秉謙的首輔做的好好的,說叫其讓位他當然不敢不讓,不過要說沒有情緒反彈,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替你出主意的是徐大化吧?”天啟一邊運斧如飛,一邊笑道:“廠臣想想,三黨原本確實是以方先生馬首是瞻,不過方先生是那種只管朝政運轉而無暇顧及他事的純臣,向來籠絡黨人居中聯繫的首腦不是方先生,而是徐大化。現在三黨在朝執政,方先生回來,先傷了你的根基,然後徐大化居其中聯絡三黨之人,表面是遵從方先生,其實是他自己挾三黨之勢與廠臣你對抗,到時候,你怕是要孤掌難鳴了……”

    魏忠賢大汗淋漓,整個人氣的發抖,幾乎要跳起來。

    真是這些文人簡直太奸滑了,一個尋常建議,自己也感覺對鞏固權勢和對國事都好,所以興致頗高的跑來和皇帝說起,豈料這個看似替自己著想的建議居然暗藏玄機,其中蘊藏的東西實在是太過凶險了。

    方從哲確實曾經是三黨的核心領袖,但方從哲身為首輔,就像葉向高一樣,平時黨派裡的事情是不管也不問的,不要以為各黨就是團結一致對外,其實內部紛爭也是很多,所以平時需要一個官位不高但威信較高,而且熱衷調結紛爭,精力旺盛,容易被各方接受的實質上的領袖。

    不管是齊黨還是浙黨,或是楚黨,又或是東林,真正在平時掌事的不是那些大佬,而是中層甚至是低層的清流官員。

    這些人才是各黨的核心和靈魂,高層並不過問底層的細節,就像阮大鉞謀都給事中,上層的大佬並沒有意見,但左光斗等人並沒有選擇阮大鉞,而是臨時換將,導致阮大鉞憤而投向了閹黨。

    類似這樣的齷齪事情很多,徐大化就曾是浙黨中的掌事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掌握著真正的權力,方從哲是招牌幌子和領袖,真正做決斷的反而並不是方從哲,但方從哲代表的招牌作用還是不容忽視,如果真的把方從哲再推出來,三黨的凝聚力和現在就截然不同了,東林也被打跨了,三黨上位,又有方從哲這位威望極高的首輔當主心骨,徐大化負責日常的黨務,怎麼算都是沒有魏忠賢什麼事了。

    到時候就算以天啟的立場來說,是信任歷經三朝政務經驗相當豐富的方從哲呢,還是信任大字不識幾個的魏忠賢?

    如果事情真的到這種地步,魏忠賢就等於被駕空了,宮中層面方從哲肯定比他強,外朝來說文官們肯定更願意親近方從哲和徐大化,而他這個廠公平時估計說話也沒有人理會了,他魏某人總不能沒事就用廠衛抓人玩兒?

    這些念頭,不過是瞬息間事,魏忠賢已經滿頭冷汗了。

    “廠臣想清楚了吧?”天啟手中動作不停,口中笑著道:“遇事還是要多考慮一下,對那些看似為自己考慮的建議,一定要多從幾個角度去想,否則的話一旦吾這裡沒有細想,聽了你的建言,日後就很尷尬了。”

    魏忠賢大為佩服的道:“皇爺真是天縱之才,不愧是天子。”

    天啟笑道:“天子也是歷練出來的,吾剛即位時也是兩眼一抹黑,什麼事情也不懂得。叫人哄騙過不少次。”

    魏忠賢趕緊道:“老奴絕不敢哄騙皇爺。”

    “嗯,吾知廠臣忠心耿耿。”天啟道:“平常政務,吾皆委之廠臣處斷,與軍國大事一道,報與吾聽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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