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晚清之亂臣賊子 作者:吳老狼 (連載中)

 
mk2258 2016-2-18 20:46: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9 56347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一百九十五章 願多桀紂

  左宗棠果然沒有讓吳超越失望,當官文派遣心腹親信唐時曩抵達長沙調研湖南錢糧情況時,恃才傲物的左宗棠果然和唐時曩起了衝突,還是剛見面不久就鬧了起來。

  這事誰都沒錯,錯的是湖南巡撫衙門這兩年多來養成的習慣,知道左宗棠脾氣不好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得罪官文,駱秉章撇下了左宗棠獨自接見了唐時曩,對於唐時曩提出的代表官文調看湖南錢糧帳目和厘金收支情況的要求也一口答應,一心就只想討好唐時曩不讓他跑回湖北打小報告。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當唐時曩正在駱秉章的簽押房閱看帳目時,駱秉章因為要辦其他事暫時離開了簽押房,左宗棠卻恰好在這個時候進到了簽押房,一看有陌生人在簽押房中翻看省庫錢糧機密,左宗棠就馬上來了火氣,張口就吼道:「王八蛋!好大的膽子,誰叫你動湖南的錢糧帳目?放下,滾出去!」

  在湖北時,看在官文的面子上,連吳超越對唐時曩這個官文的心腹祕書都是客客氣氣還時不時塞點小禮物,唐時曩又那能忍得下這樣的氣?所以唐時曩馬上就衝左宗棠喝道:「大膽狂徒,你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對我說話?」

  在湖北除了官文外沒人敢對唐時曩這麼說話,在湖南除了駱秉章之外也沒人敢對左宗棠這麼說話,益發憤怒之下,左宗棠乾脆又咆哮道:「老子管你是誰!來人,把這個狗東西給我扔出去!」(別說誇張,覺得誇張的可以自己去看歷史書。)

  唐時曩抱胸冷笑,簽押房裡的其他師爺書辦再想阻止勸說也沒來得及,早就把左宗棠視為太上巡撫的湖南撫署差役條件反射般上前,真的把張口結舌的唐時曩架起來給扔出了簽押房!再然後……

  再然後當然是天塌地陷了,不管聞訊趕來的駱秉章再是怎麼的鞠躬作揖,受了奇恥大辱的唐時曩就是不肯善罷甘休,說什麼都要和左宗棠計較到底,心高氣傲的左宗棠雖然明知道自己有錯,卻說什麼都不肯向唐時曩低頭賠罪。最後駱秉章也沒了辦法,只能是讓人把左宗棠暫時請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驕傲得象頭公牛一樣的左宗棠和瘋狗唐時曩隔開,繼而把好話說盡的向唐時曩陪罪。

  賠罪也沒用,君子報仇是十年不晚,小人報仇是從早到晚,受了侮辱的唐時曩為了報仇,當然是馬上就搜尋起了可以整死左宗棠的罪證。然而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唐時曩很快就無比傻眼的發現——其實在逃犯官王勳誣告趙烈文把持湖北巡撫衙門的罪名,用在左宗棠的身上,才是最合適最恰當不過!

  唐時曩調查發現,左宗棠把持湖南巡撫衙門架空駱秉章到了這樣的地步,駱秉章的奏摺撰寫和批答地方稟函,省內官員升遷調動,實際上都是左宗棠一手包辦,駱秉章看都不看就只管簽名用印!湖南官員舉凡有公事要找駱秉章稟報,首先就得過左宗棠這一關,左宗棠同意駱秉章就同意,左宗棠不答應駱秉章就從沒點過一次頭!湖南巡撫這個位置實際上就只是駱秉章掛個虛名,真正的巡撫大權則完全被左宗棠控制!

  更加誇張的是,湖南巡撫衙門的人還悄悄告訴唐時曩,說左宗棠還打著駱秉章的名譽直接向滿清朝廷遞上奏表,有一次左宗棠越俎代庖替駱秉章發軍情奏摺,沒告訴駱秉章奏摺內容不說,還直接代表駱秉章行使巡撫職權在巡撫衙門的門外放炮遞摺子,駱秉章還是聽到炮響後才知道這件事,事後左宗棠還得了一個外號——湖南太上巡撫!

  駱秉章被左宗棠徹底架空的情況之嚴重還差點嚇住了唐時曩,嚇得唐時曩差點都懷疑這是駱秉章和左宗棠給自己下的套,想讓自己重蹈王勳的覆轍也被迫亡命天涯。然而再仔細查探情況真假時,唐時曩又更加傻眼的發現這些居然都是實情,還躲在暗處親眼看到了湖南官員在左宗棠面前點頭哈腰的討好模樣。當下唐時曩也不敢遲疑,更顧不得去調研湖南茶釐是否應該繼續徵收,帶了一大把證據連夜就上了船回了湖北,跑到官文的面前哭訴告狀。

  官文開始也以為是唐時曩挾私報復,還怒罵唐時曩怎麼也學別人誣告?然而聽到唐時曩賭咒發誓和拿全家性命擔保沒說假話,又看到唐時曩帶回來的人證口供,官文也發現情況不對了,趕緊找來與駱秉章來往的公文,接著果然發現駱秉章的公文稟函全是左宗棠代筆,還無一例外!

  益發的心驚肉跳,官文乾脆又找來了正在湖北查案的欽差景壽和吳超越,讓他們也知道這一情況和商量對策。再然後景壽和吳超越也一起傻了眼睛,都向唐時曩問道:「真的假的?能有這麼誇張?」

  「欽差大人,撫臺大人,小的如果說半句假話,願領凌遲之罪!」唐時曩再次賭咒發誓,又說道:「左宗棠把持湖南巡撫衙門,這件事在湖南官場差不多是路人皆知,二位若是不信,隨便找一個湖南官員來一問就知道。」

  吳超越真有些傻眼,歷史稀爛的吳超越只知道左宗棠恃才傲物脾氣不好,卻真不知道左宗棠能把駱秉章欺負到這個地步,更不知道駱秉章能有這樣的涵養氣度,被左宗棠事實奪走欽差大權還能對左宗棠這麼言聽計從!心驚肉跳之下,吳超越幾乎都有些後悔在暗中挑撥官文和駱秉章之間的關係——要是因為這個把左宗棠直接坑死就太可惜了。

  也正因為如此,官文和景壽緊張討論如何更進一步查辦此事和收集證據時,吳超越再沒開過口攙和,心裡所盤算的,也全是應對此事,是否應該向左宗棠和駱秉章伸出援手,幫他們逃過這次大劫。

  吳超越當然是發自內心的不願整死未來的民族英雄左宗棠,不但不想讓左宗棠死,吳超越還非常希望這樣的人才能為自己所用——雖然現在的難度非同一般的高。

  吳超越同樣不願乘機整死駱秉章,且不說十分欽佩駱秉章的人品氣度,把駱秉章整死後,吳超越也就得單獨應對來自官文的壓力,沒了羈絆政敵的官文也肯定會加大對吳超越的監視和掣肘。

  不願歸不願,然而再往長遠裡一琢磨,吳超越又突然發現,這個時候整垮駱秉章和官文雖然對自己有些不利,但是對自己的反清大計卻十分有利!因為真正的湘軍領導人並不是曾國藩,而是一手扶持和建立起了楚勇和湘軍的駱秉章,還有在背後全力支持駱秉章的左宗棠!

  吳超越推演,如果自己不乘機整垮駱秉章,讓駱秉章繼續在背後為湘軍做好後勤工作,那麼就算天京事變不會上演,始終遭到湘軍牽制掣肘的太平軍也很難比歷史上更加有力打擊滿清朝廷的統治,不利於自己養寇自重,亂中取利伺機起兵。同時如果不搶先搞垮滿清朝廷的鐵桿支持者駱秉章,那麼到了自己起兵的時候,駱秉章和他扶持的湘軍就會象一把尖刀一樣,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捅到自己的後背上!

  吳超越又推算,如果自己抓住這個機會幫官文整倒駱秉章,那麼自己確實得單獨承受官文的壓力,但是駱秉章倒了,湘軍沒了可靠的後勤基地和糧餉來源,那麼本就被自己坑得沒歷史上那麼強大的湘軍肯定更不是太平軍的對手,即便還能垂死掙扎,也很難再對太平軍形成有力牽制,沒了湘軍牽制和韋昌輝這個隱患的太平軍肯定能夠更加有力的動搖滿清朝廷的統治,甚至還有可能直接推翻滿清朝廷直接改朝換代——雖然這個可能很小,吳超越也不願看到洪秀全那個神棍坐上皇帝寶座。

  除此之外,吳超越又想到了兩個重要問題,第一是沒了駱秉章後,近來一直在觸黴頭又始終被滿清朝廷猜忌的曾國藩如果再有什麼閃失,湘軍殘部群龍無首,自己再出手招撫自然可以輕鬆許多。第二是沒了駱秉章和湘軍對太平軍的牽制,滿清朝廷很有可能會選擇倚重自己剿滅太平軍,更加突出自己的重要地位,讓野豬皮九世和滿清朝廷更加不敢對自己亂來。

  還有一個小問題,吳超越還發現自己想收拾官文也不是很難,官文是有滿清朝廷撐腰不假,搞倒了他滿清朝廷也肯定會又派滿人大臣來監視自己,然而他們再牛——能牛得過自己的另一個後臺外國洋人?隨便弄一個和洋人有關的難題丟給他們,還愁他們不哭著喊著來求自己幫忙開恩?

  但願滿人多桀紂,不願見堯舜。滿洲果有聖人,革命難矣!突然又想起蔡元培這句名言時,吳超越心裡也拿定了主意——在保住左宗棠性命的前提下,直接扳倒駱秉章也無所謂!最起碼也得藉著這個機會拆散駱秉章和左宗棠這對黃金搭檔,削弱湘軍的後勤基礎!

  盤算得太出神,還是在官文的一再叫喊下,吳超越才回過神來,趕緊向官文和景壽請罪,道:「伯父恕罪,景兄恕罪,剛才想點事想得太入神了,完全走了神,你們說到那裡了?」

  「什麼事能讓你這麼走神?」官文不滿的呵斥了一句,然後才說道:「我和景大人商定,決定以追查犯官王勳逃走一事到長沙走一趟,親自去查探一下湖南巡撫衙門是否真被一個師爺實際控制,如果是,我們就當場把那個左宗棠拿下問罪,再聯名上摺子參劾駱秉章用人不察,怠政昏庸!」

  吳超越趕緊又去看景壽時,景壽也點了點頭,說道:「我和官制臺都拿定主意了,駱秉章放任朝廷給他的巡撫大權流落幕僚之手,左宗棠一介舉人竟敢把持巡撫大權,這事必須得嚴查深究,給朝廷和皇上一個交代!」

  抿了抿嘴,吳超越突然離席,向官文和景壽行禮說道:「伯父,景兄,我知道這事一旦查實,左宗棠必死無疑,所以我想向你們求個情,望你們看在我的一點薄面上,饒左宗棠不死,放他一條生路。」

  「慰亭,你為什麼要替左宗棠求情?」官文和景壽都是一楞。

  「因為林文忠公。」吳超越很會找冠冕堂皇的藉口,誠懇說道:「我家和林文忠公的淵源,想必你們都知道,但伯父和兄長你們可能不知道的是,林文忠公與左宗棠也十分熟識,甚至可以算是深交,林文忠公在臨終前,讓他的二公子我的二伯父林聰彝代寫遺囑,還專門點名提到了左宗棠,極力稱讚他人才難得,才堪大用。」

  「伯父,小侄剛才走神就是這個原因。」吳超越又更加誠懇的說道:「林文忠公是我祖父的知遇恩人,左宗棠是他的知己,算起輩分我也應該稱他為叔伯,所以我斗膽想請你們手下留情,即便查明左宗棠把持湖南巡撫衙門也別殺他,讓他離開湖南就行了,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聽吳超越說得誠懇,官文和景壽倒也有點動搖,稍微盤算了一下後,和吳超越關係極好的景壽首先點了點頭,說道:「也罷,既然是慰亭你求情,那麼只要左宗棠沒有亂用巡撫權力做下不赦之死,可以饒他一命,把他攆出湖南就行了。」

  見景壽開了口,平時裡沒少收吳超越銀子的官文便也點了點頭,說道:「好吧,看在賢侄你的面子上,只要那個左宗棠沒什麼不赦死罪,那就放他一條生路,叫他滾出湖南就行。」

  吳超越大喜,趕緊向官文和景壽連連道謝,又在心裡恬不知恥的哼哼道:「左季高,我這次可是救了你一命,要是你有點良心的話,離開了湖南就來湖北給我效力,報答我的恩德之萬一!」

  …………

  先來看官文和景壽這邊,打著追查犯官王勳逃走一案的招牌聯袂來到湖南,還沒抵達長沙才在路上,他們就已經知道了唐時曩的確沒有誣告左宗棠——就連嶽州府的湖南地方官都知道長沙有位太上巡撫叫左宗棠,說話比正牌巡撫駱秉章還管用,湖南的政務軍事只有左宗棠點頭了以後才能推行,湖南官員到巡撫衙門辦事,也必須得向他行禮問安!

  暴跳如雷的喝問嶽州府地方官可敢在口供上簽字畫押,結果讓官文和景壽更加氣昏頭的是,嶽州府的地方官不但敢在口供上簽字畫押擔保不說假話,又提出懇求要把他們調到其他省份做官,以免被左宗棠和駱秉章報復——因為這對黃金搭檔已經以各種罪名整倒了不少的湖南官員。

  更加憤怒的終於順著湘江航道抵達長沙時,先前趕到長沙密查的戈什哈和大內侍衛馬上又呈來了各種證據,再次證明唐時曩真不是在誣告左宗棠,左宗棠確實在湖南巡撫衙門裡橫行霸道和無法無天。結果忍無可忍之下,官文和景壽乾脆直接硬闖進了湖南巡撫衙門,還恰好看到了左宗棠正在象訓孫子一樣的訓湖南官員,官文和景壽更是大怒,當場命令隨從把左宗棠拿下,又把此前收集的各種證據摔到了駱秉章的面前,要駱秉章給他們一個解釋。

  人不正影子歪,對祕書過於放縱的駱秉章自食惡果,也只能是馬上跪地請罪,承認自己對部下疏於管教,願意承擔由此造成的一切後果。官文和景壽則一邊下令將左宗棠收監,一邊立即著手調查左宗棠的文案帳目,看左宗棠到底有沒有利用駱秉章託付的巡撫職權為自己謀取私利。

  結果也還算好,老左雖然霸道攬權,為人卻相當光明正大,沒用駱秉章的信任為自己撈一文錢,更沒用巡撫權力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怒氣稍消的官文和景壽也終於想起了他們對吳超越的承諾,所以在與駱秉章商議對左宗棠的處置時,官文和景壽也直接把吳超越替左宗棠求情的事告訴給了駱秉章,然後由官文說道:「駱撫臺,本官明白告訴你,如果不是吳撫臺苦苦求情,這次左宗棠就死定了!看在吳撫臺的面子上,本官給你一個機會,十天之內,左宗棠必須離開湖南,在你卸任湖南巡撫前,他不許再返回湖南一步!你可願意?」

  本以為左宗棠這次已經必死無疑的駱秉章一聽大喜,趕緊向官文連連道謝,承諾在十天之內一定把左宗棠送出湖南。然後很自然的,手裡握著把柄的官文當然又逼著駱秉章立即取消湖南茶釐,駱秉章欲哭無淚,然而為了保全自己和左宗棠,也只能是含著眼淚答應取消湖南茶釐一年,幫助漢口港迅速擴大對外貿易。

  駱秉章也真是碰上了老奸巨滑的官文才僥倖逃過一劫,考慮到駱秉章在湖南辦事得力有助於自己坐穩湖廣總督的寶座,扳倒駱秉章不但影響巨大,新換的巡撫也未必能比駱秉章更聽話,倒不如賣個順水人情拿著把柄便於操縱,官文才在彈劾駱秉章用人不察的摺子上稍微留了些力,沒往死裡整駱秉章還故意讓駱秉章看到自己的奏摺全文。而駱秉章雖然明白官文的用意,卻也不敢再羅嗦半句,只能是老老實實的行禮道謝,賭咒發誓這一輩子都聽官文的話。

  沒了茶釐這個重要收入駱秉章還只是肉疼,被迫把左宗棠驅逐出湖南則是讓駱秉章心碎,可再心碎又能有什麼用?把柄在別人手裡,為了自己更為了左宗棠的生命安全,駱秉章也只能是流著眼淚把左宗棠送上了的湘江碼頭,僱船送他出境。

  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的左宗棠當然沒有責怪駱秉章沒有盡力保護自己,而當駱秉章流著眼淚問起他離開湖南後想去什麼地方時,左宗棠也坦然說道:「去江西,去投奔曾伯涵和胡林翼他們,助他們在戰場上殺賊平叛。他們如果不肯收留或者不敢收留,我就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了此殘生罷了。」

  深知左宗棠才幹的駱秉章聽了更是傷心,盤算了片刻後,駱秉章抹去眼淚,哽咽說道:「季高,你如果一定想去投奔曾伯涵他們,我不攔你,但你我都知道,他們那裡的處境也非常不妙,不但處境十分艱難,還有全軍覆沒的危險,你去了說不定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我認為,你不妨考慮一下吳超越吳撫臺。」

  「他?」左宗棠一聽笑了,說道:「他麾下不但已經有了大才趙烈文,又是官文的忠實走狗,能收留我?」

  「未必。」駱秉章搖頭,先是把吳超越為左宗棠向官文求情的事說了,然後又說道:「吳慰亭為人八面玲瓏,他如果收留你,就自然有辦法在官文面前為你開脫,他的情況和處境要比曾國藩他們好得多,你到了他的帳下,也更有機會一展你的才幹,實現你的生平抱負。」

  左宗棠盤算了許久,然後才笑道:「到時候再說吧,就怕那小子不能象你一樣,容得下我這匹左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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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失之交臂

  時間已經默默邁入野豬皮九世咸豐六年,送給吳超越最好的新年禮物無疑就是左宗棠被迫離開湖南,聽到這個好消息又聽說左宗棠是在湘江碼頭上船往北走,吳超越第一時間就是派人攜帶重禮趕往嘉魚碼頭去迎接左宗棠,不為別是,就是想爭取把左宗棠弄過來給自己當牛做馬。

  當然,如果真的收留左宗棠肯定會面臨來自官文和朝廷輿論的壓力,吳超越對此卻毫不在乎,也有把握擺平這些事,然而左等右等,計算路程左宗棠肯定早就應該抵達嘉魚了的,去迎接左宗棠的人卻一直沒送來任何音信消息,讓吳超越很是奇怪和擔心了一番。

  當然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就只等左宗棠一個人,藉口東平長毛北討捻匪,假意謹慎的在先徵得了官文同意的情況下,吳超越又招募了兩千多人新組建了五個營的湖北新軍,一點一點的逐漸擴大自己的嫡系軍隊規模。

  新擴編的五個營中有一個是水師營,先使用風帆船和向洋人短期租借蒸汽商船訓練,接受操作蒸汽明輪船的培訓儲備技術,同時吳超越也已經通過小包令訂購了兩條排水量六百噸的蒸汽明輪炮船,不惜血本的補強相對最為孱弱的吳軍水師,購船資金則由漢口關稅截留部份和湖北的厘金提供。——吳超越實在是太沒臉繼續向年老多病的買辦爺爺伸手,否則吳超越本來是打算購買五條售價超過十萬兩銀子的蒸汽明輪戰船的。

  另外四個營中,兩個營全部是新兵,一個營由劉銘傳的銘字營補強而成,最後一個營則是騎兵營,吳超越的首支騎兵部隊,這個營也被吳超越的大舅子聶士成統率,聶士成的副手則是騎術相當不錯的新降將丁汝昌——當然,吳超越為此也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為了武裝這些新兵,吳超越幾乎動用了自己所有的武器儲備,同時訓練中損耗的彈藥及火槍配件也肯定是個不小數目,再加上在田家鎮大戰中把苦味酸武器幾乎消耗一空,吳軍在短時間內已經很難再有力量發起大規模戰事,甚至連打防禦戰估計都得出現彈藥不足的危險,看上去更加強大實際上實力卻反不如前。

  然而還算好,太平天國的西路軍已經基本集中到了南昌周邊戰場上,明顯已經暫時放棄了繼續攻打湖北的計劃,同時目前還在發展階段的捻軍也沒實力深入湖北戰場,最多隻敢在湖北的北部邊境騷擾幾下,每次都很快被坐鎮襄陽的湖北提督都興阿給攆出去,所以湖北新軍彈藥不足的情報只要別洩露出去,再次引來太平軍的大舉進攻,吳超越這隻紙老虎的畫皮就不太可能有被戳穿的危險,大冶兵工廠也還有時間逐步提高產量,生產武器彈藥補給吳軍。

  既然是紙老虎當然就得裝象一些,新編五營結束預備訓練正式成軍那天,按照慣例,吳超越又跑到了典禮現場發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講,向新走狗們誇讚吳家軍的光輝歷史,鼓勵新兵向前輩老兵學習,嚴格訓練,英勇作戰,保境安民,對得起百姓供養他們的衣食軍餉和手裡的武器裝備!也要這些新兵服從指揮,聽從命令,團結在大清重臣吳超越字慰亭的周圍上報國家,下保黎民!

  自己都記不得走了多少次類似的過場,吳超越說這些話時當然毫不臉紅張口就來,發表了演講後又賣弄了一番精湛演技,慰問士兵噓寒問暖,極力營造自己愛兵如子的虛偽形象,一直忙碌到了中午還陪著士兵們吃了一頓午飯方才離開建立在洪山腳下的軍營,返回省城繼續辦公。

  惡有惡報,可能是演講時太過賣力和安撫新兵時說話太多,回到了巡撫衙門裡剛坐下,吳超越突然感覺到喉嚨十分難受,說話時更是痛得象下了拔舌地獄一樣。然而就在吳超越尋思是叫郎中來診治還是找點胖大海泡水喝時,門外卻突然有人來報,說是曾國藩派遣郭嵩燾為使前來拜見,喉嚨正痛得難受的吳超越一聽叫苦,雖早已和曾國藩公開翻臉,可是又礙於以往的師生之情,只能是一邊下令求見,一邊派人去叫郎中來給自己治病。

  不一刻,郭嵩燾率先被領到吳超越的面前,說話難受的吳超越很是無奈,只能強撐著說道:「筠仙先生請坐,上茶,我正好喉嚨痛得厲害,先生有事你請和惠甫說,我在旁邊聽。」

  狐疑的看了一眼只是表情痛苦卻毫無病色的吳超越,郭嵩燾心裡直犯嘀咕,無比懷疑吳超越是早知他的來意才故意裝病,可是無法當面揭穿,只能是向吳超越拱手說道:「撫臺大人,既然你身體不適,那學生就不客套了,學生這一次,是替曾部堂來求你的。」

  「求我?」吳超越心中先是一楞,然後又馬上醒悟過來——曾老師那邊肯定已經招架不住,還肯定是已經危急到了無法再危急的地步,所以只能是拉下臉皮來向自己求援了。

  不出所料,郭嵩燾果然帶來了一道曾國藩親筆的求援書信,言語十分誠懇的請求吳超越看在以往的師生情分上,還有看在朝廷的份上,趕緊出動湖北新軍去江西拉他一把。同時郭嵩燾也直接告訴吳超越,說是湘軍在吳城與太平軍抗衡多時後,因為糧草告罄不得不棄營而走,然而石達開卻抓住了湘軍擅守不擅攻的弱點,一直窮追猛打,死纏著被迫打運動戰的湘軍不放。

  同時石達開還料定湘軍必然會逃向江西目前唯一糧草比較充足的南昌城,早早就在路上安排好了伏兵迎擊,又從南昌戰場上抽調了林鳳翔軍回師攔截,昌邑一戰伏兵突出塔齊布喪命,新興碰上林鳳翔又折了周鳳山和馬繼美,羅澤南也受了重傷。可湘軍仍然還是無法突破太平軍的前堵後追,殺到南昌城下就糧,不得不逃往城小糧缺的建昌暫時容身。

  然而等曾國藩好不容易帶著湘軍勉強逃到建昌時,曾經橫掃湖廣的湘軍陸師已然只剩下了三千餘人,水師更是隻剩千餘人躲在鄱陽湖東岸的樂亭不敢出港,互相不能救援,且糧餉斷絕,彈藥幾近告罄,如果不是石達開帶著主力去了南昌,湘軍早就已經全軍覆沒。然而即便如此,僅是石鎮吉率領的太平軍偏師湘軍都已經無法應對,只能是堅守營壘不出。在完全束手無策之下,曾國藩也只好聽了劉蓉和郭嵩燾等人的規勸,厚著臉皮向忤逆門生請求援助,求忤逆門生給他派去援軍和提供一批軍餉糧草,幫他度過這個難關。

  湘軍之所以慘到這個地步,當然是吳超越給坑的,歷史上湘軍在江西再是被石達開抽得滿地找牙,但當時的胡林翼已經就任了湖北巡撫並掌握了實權,靠著湖北的錢糧和援軍才幫曾國藩度過了要命難關。而現在因為吳超越這隻妖蛾子翅膀的攪動,湖北巡撫姓了吳,湖北的錢糧軍餉也不再向歷史上那樣源源不絕的為曾老師無私補給,可憐的曾老師在他的剋星石達開面前當然更加可憐。

  歷史稀爛的吳超越當然不知道湘軍落到今天這個局面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好在吳超越目前還不希望曾老師趕緊送命,所以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同時,吳超越還是盤算起了是否應該出兵救援湘軍。然而吳超越卻馬上又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以自軍現在的彈藥儲備,已經絕無任何可能再支持發起一次遠征江西的戰事,更別說是幫助曾國藩打到南昌城下救援南昌。

  盤算了許久,喉痛難忍的吳超越先是親自拿來了地圖,又招手讓趙烈文和郭嵩燾上前,用手指頭在地圖上畫了一條從建昌到瑞昌再到田家鎮的路線,然後才提筆寫了一句話,「我出兵接應你們,全力支持你們。」

  趙烈文是吳超越的知己,馬上就對郭嵩燾說道:「筠仙先生,慰亭的意思是建議你們撤到田家鎮重整旗鼓,我們出兵接應你們撤退,回到了田家鎮以後,你們無論補給兵員糧食還是軍需武器,我們都全力支持。」

  「那南昌怎麼辦?」郭嵩燾趕緊問道。

  吳超越又寫了『城大糧足難破』、『長毛連戰力竭』和『你們東山再起後可以再救』這三行字,趙烈文也替吳超越解釋道:「筠仙先生,慰亭認為南昌城池堅固,糧草也相對比較充足,輕易不會被長毛攻破。此外長毛與你們激戰多場,又在田家鎮被我們連敗兩次,軍力接近衰竭,也很難迅速拿下南昌。所以你們只要撤到了田家鎮度過了危機,依靠湖廣的錢糧之助東山再起,然後再救南昌不遲。」

  「如果南昌真被長毛攻破了怎麼辦?」郭嵩燾急得眼睛都紅了,大聲說道:「那可是江西的省城,要是不幸再被長毛攻破,整個江西就全完了!還有,我們的軍隊現在要糧草沒糧草,要彈藥沒彈藥,如果在撤回湖北的路上又被長毛包圍,那我們怎麼辦?」

  如果不是喉嚨痛得象刀割一樣,吳超越真想大吼一句就你們現在的情況就算到了南昌又能有什麼屁用?趕緊撤回湖北來獲得湖廣兩省的錢糧兵員補給,再想去救南昌不是可以容易許多?

  然而沒辦法,吳超越這場病來得實在不巧,勉強開口說話只能是自己找罪受,無奈下也只好讓趙烈文出面替自己解釋勸說,可惜趙烈文再怎麼解釋也沒用,郭嵩燾不但半句都聽不下去,還突然向吳超越雙膝跪倒,帶著哭腔哀求道:「吳撫臺,學生替曾大帥求你了,他是對不起你,賴了你借給他的銀子,又在湖北對你一再的敲詐勒索,縱容李元度害你和趙惠甫,最後還妒忌你的功勞乾脆上摺子彈劾你!你恨他入骨,是理所當然!」

  「可他畢竟是你的老師啊!」郭嵩燾徹底的嚎啕大哭了,一邊拼命磕頭一邊放聲哭喊,「吳撫臺,求你看在曾經的師生情分上,看在同為朝廷效力的情分上,救我們一次,給我們派去一支援軍,給我們送去一批軍糧和彈藥,我求求你了!」

  面對著郭嵩燾的磕頭哀求,吳超越和趙烈文都是無計可施,被迫無奈之下,趙烈文也只能是對吳超越說道:「慰亭,既然曾部堂執意要救援南昌,那我們就讓鮑超率領兩千綠營兵帶一批糧草軍需去江西,給他幫這個忙。」

  吳超越還在盤算分析鮑超有沒有這個實力攜帶著大批糧草軍需殺到建昌救援,那邊郭嵩燾卻已經哭喊道:「綠營兵沒用!要救建昌,救南昌,只能是出動撫臺大人你的湖北新軍,只有他們才能帶著大批糧草軍需殺到建昌增援我們!吳撫臺,我求你了,讓你的湖北新軍出動吧!」

  吳超越徹底無語了,這時郎中也已經被親兵領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吳超越無奈,只能是一邊讓郎中替自己檢查咽喉,一邊對趙烈文艱難說道:「惠甫,帶筠仙先生去後堂,告訴他真相。」

  趙烈文苦笑點頭,只能是趕緊把郭嵩燾請進後堂,冒著洩密的風險告訴郭嵩燾吳軍現在的紙老虎真相。吳超越則繼續在前堂接受郎中的檢查,然後郎中還十分緊張的告訴吳超越,說吳超越這病是因為勞累過度導致體質下降,邪熱傳裡引起的乳蛾(急性扁桃體炎),且病情相當嚴重,如果不趕快臥床休息和用藥,會有引起高熱的危險——只可惜很難因此送命。

  剛暗歎了一句自己這病來得還真是不巧,郭嵩燾卻快步從後堂中衝了出來,向吳超越拱了拱手說了一句告辭,然後就大哭著衝出了大堂。吳超越莫名其妙,趙烈文則跟了出來衝吳超越苦笑說道:「說了也不信,始終認為我們是在找藉口推辭,寧願回去和曾部堂一起戰死沙場,也不願再求我們了。」

  同樣的無奈苦笑,吳超越先是聲音嘶啞的讓趙烈文安排派遣鮑超東進救援曾國藩的計劃,然後趕緊又接受了郎中的急救,然而就在郎中小心翼翼的用細竹管把冰硼散吹進吳超越的咽喉時,堂外卻突然又有親兵來報,說是有個男的正在巡撫衙門的大門外大罵吳超越的祖宗十八代。吳超越和趙烈文聽了都是一楞,趙烈文也趕緊替吳超越問道:「誰在罵撫臺大人?那人有沒有說他的身份?」

  「說了,他說他叫左宗棠。」親兵如實答道:「剛才那位郭嵩燾郭先生也和他在一起,不過郭先生只是在哭,是那個左宗棠在罵。」

  再沒什麼廢話,顧不得自己隨時可能因病躺倒,吳超越趕緊和趙烈文一起出門去迎接左宗棠,然後才剛走到轅門附近,吳超越遠遠就已經聽到了有人正在問候自己買辦爺爺的先祖,再到得已經聚滿不明真相的人民群眾的現場時,吳超越又一眼看到,果然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在怒吼大罵,「吳超越,你這個見死不救、挾私報復的卑鄙小人!罪該萬死的無恥混蛋!」

  喉嚨痛得太過厲害,吳超越只能是一邊作揖鞠躬一邊讓趙烈文上前替自己解釋,然而趙烈文不想也倒了黴,才剛報出自己的姓名,馬上也遭到了左宗棠指著鼻子的破口大罵,「趙烈文,你這個助紂為虐的宵小鼠輩,南左北趙我與你在湖廣齊名,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吳超越小兒恩將仇報,對他的授業恩師見死不救,你身為他的幕僚長不但不善加規勸,反倒幫他找各種藉口推委拒絕,故意幫著他害他的老師兵敗身死,你這個為虎作倀的王八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早就聽說過左宗棠的脾氣火暴動輒罵娘,但吳超越和趙烈文這對無良搭檔還真沒到左宗棠的脾氣能火暴到這個地步,即便被強攆出了湖南都不知道悔改。哭笑不得之下,趙烈文也只好在吳超越的揮手示意連連拱手,說道:「左先生,左先生,我們沒說不救,我們正在商量出兵計劃。你快請裡面坐,到了大堂裡我們再慢慢告訴你原因。」

  「太髒!老子嫌臭!」怒不可遏的大吼了一句,左宗棠又咆哮道:「出兵?派綠營兵去救?綠營兵是什麼德行,你們還不清楚?你們用湖北錢糧組建成的湖北新軍,為什麼不出動?」

  當著無數外人的面,就是殺了吳超越和趙烈文也不敢說出湖北新軍現在其實就是一隻紙老虎的真相,都只能是一起力請左宗棠到裡面說話。然而左宗棠不但仍然還是嫌棄吳超越的衙門和茅坑一樣的髒臭,火大到了極點時還乾脆一轉身拉起正在痛哭流涕的郭嵩燾就走,吼叫道:「哭什麼哭?天不助,人不助,自助!走,我和你去江西,陪著曾國藩和長毛拼了這條命!」

  看著左宗棠拉著郭嵩燾揚長而去的背影,吳超越欲哭無淚,剛暗歎了一句自己這次可真是病得不巧,然後又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軟綿綿的往下倒,雖說旁邊的趙烈文和吳大賽等人發現不對趕緊扶住了吳超越,然而吳超越還是腦袋重得象是灌進了漿糊,昏昏沉沉逐漸失去了意識。

  等吳超越醒來的時候,天色早已全黑,病床邊也圍滿了來探病的幫凶走狗和湖北官員,吳超越顧不得觀察打量有那些人在有那些人是真關心又有那些人是在幸災樂禍,拉著趙烈文就聲音嘶啞的問道:「左宗棠人呢?」

  「走了。」趙烈文苦笑答道:「和郭嵩燾直接上了船,直接往長江下游去了。」

  吳超越無奈哀嘆的時候,湖北按察使李卿谷、武昌知府多山和新上任的布政使馬秀儒等人卻都已經在旁邊罵開,罵左宗棠的狂妄囂張,罵郭嵩燾的不長眼色和曾國藩的無恥苛求,也全都拍著胸口擔保為吳超越做證,向滿清朝廷證明他們親眼看到吳超越是因為積勞成疾突然病倒才無法出兵,絕不給曾國藩任何誣告吳超越見死不救的機會。

  嘴上艱難謝著幾個同僚的好心幫忙,吳超越心中更是哀嘆,「我這場病可真是來得不巧,以後再想收伏左宗棠,難了。」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以德報怨

  還是先來看看左宗棠和郭嵩燾這邊的情況吧,很幸運的是,太平軍重城鎮輕鄉村的壞習慣目前仍然還沒有改正,所以太平軍即便控制了江蘇北部的主要城池與道路,左宗棠與郭嵩燾仍然還是走鄉村小路趕到了建昌戰場,又象當年去長沙給張亮基幫忙一樣的潛行越過太平軍的包圍圈,縋城而入還算順利的進到了建昌城裡。

  湘軍現在的情況比郭嵩燾出發向吳超越求援前更糟糕,傷兵滿營,藥物卻和糧草一樣的奇缺,每名士兵每天的口糧已經被削減到了四兩米;彈藥匱乏,為了製造火藥,湘軍將士幾乎已經挖光了城裡老房子的屋基,煮老土熬製硝石,然而即便如此,每名湘軍戰兵所攜帶的火藥也只夠開十槍左右。在這麼艱難困苦的情況下,再聽到忤逆門生拒絕出兵來援的噩耗,曾國藩的絕望與傷心可想而知。

  唯一稍微對曾國藩有點安慰作用的就是左宗棠的到來,即便無法象駱秉章一樣的容忍左宗棠的火暴脾氣,但曾國藩卻同樣清楚左宗棠的驚人才幹有多重要,所以那怕心裡已經悲憤得想要放聲大哭,曾國藩還是強作笑顏的歡迎了左宗棠的到來,拿出在湘軍營中已經快要絕跡的酒肉設宴款待左宗棠。

  「宴席就不必了!有酒肉先給上陣殺賊的將士,我和你們一樣,以後一天同樣只吃四兩米!廢話也不用多說,軍事要緊,馬上告訴我你們還剩多少兵力,還有多少士卒能上陣作戰?還有多少槍支彈藥、火炮和糧草?」

  不知悔改的左宗棠脾氣一如既往的火暴直接,態度也同樣的囂張跋扈,曾國藩則是念在左宗棠主動來投,又有指揮長沙保衛戰的軍事經驗,便也沒有和左宗棠計較,只是如實報出了湘軍目前的真正情況。然而聽著聽著,左宗棠的臉色就逐漸開始變了。

  沒辦法,湘軍現在的情況實在是慘得已經無法再慘,三千一百多人的兵力中,超過六成都是輕重傷員,能夠上陣作戰的戰兵不過千餘人,且槍支彈藥嚴重不足,就算把所有的彈藥集中起來,也只夠打一場中等規模的戰鬥。糧草最多隻能再支撐半個月,並且城裡的民間積糧也已經被搜刮殆盡,就算拼著餓死全城百姓也很難再弄到多少糧食。

  唯一數量還比較充足的是火炮,輕重火炮加在一起還剩四十二門,左宗棠聽了稍微鬆了口氣,忙又問道:「還剩多少炮彈?」

  曾國藩苦笑了,答道:「一發炮彈都沒有了,現在我們的火炮裡,裝的都是銅鐵錢幣和碎石頭。」

  左宗棠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再吭聲,只是又要來了標註著太平軍兵力部署情況的戰場地圖,研究湘軍突圍殺奔至南昌就糧的可能性。然而再仔細研究了片刻後,左宗棠很快就徹底絕望了,料定湘軍必會南竄的太平軍以咽喉要地塗家口為支撐,建立了多座營壘呈弧形包圍建昌南部,徹底堵死了湘軍的南下道路,除非是發生奇蹟讓太平軍主將石鎮吉出現重大的指揮失誤,否則湘軍絕對沒有任何突圍南下的可能。

  退一萬步說,就算湘軍僥倖南下突圍成功,殺出了石鎮吉的包圍後,南昌戰場上的太平軍主力只要隨便分出一支軍隊,同樣可以一巴掌拍死已到強弩之末的湘軍!

  考慮到這點,左宗棠只能是很不情願把目光轉向了戰場北面,然後左宗棠又更不情願的發現,向北突圍撤向田家鎮確實是湘軍目前的唯一選擇——雖說石鎮吉很可能會率軍追殺,駐紮在九江的羅大綱也很可能會出兵趕至瑞昌攔截,但湖北那邊只要及時出兵接應,掩護湘軍撤回田家鎮的可能遠比湘軍南下到南昌就糧的希望大。

  左宗棠皺眉沉思的時候,曾國藩也在旁邊向郭嵩燾問起了與吳超越聯絡交涉的具體細節,郭嵩燾一一如實回答,結果曾國藩雖然也絕不相信忤逆門生是因為彈藥不足而不敢出兵,卻也沒再象以前那樣的當眾怒罵。盤算了一下後,曾國藩還向郭嵩燾問道:「趙烈文說湖北新軍的彈藥不足,有沒有讓你到吳超越的彈藥庫去親眼看看情況?」

  「沒有,當時時間緊急,我和趙烈文都沒提這事。」郭嵩燾搖頭,又說道:「趙烈文只是提議讓鮑超率領兩千綠營兵來救我們,可吳超越裝病不吭聲,看模樣是連這兩千綠營兵都不想派。」

  「他恨我入骨啊!」以己度人的曾國藩一聲長嘆,既是暗恨忤逆門生的心腸狠毒,更後悔自己當初對忤逆門生敲詐過狠,逼迫過甚,埋下了今天的禍根。

  這時,左宗棠終於開口了,還難得臉色無比凝重,緩緩說道:「建昌不可再守,否則就是坐以待斃。南昌不可再去,硬闖是白白送死。惟有兩策,或是西往武寧以寧,或是北上瑞昌,就糧整兵,等待機會捲土重來。」

  向西撤往武寧和義寧,還有向北逃到瑞昌,這兩個選擇曾國藩早就考慮過不止一次,然而卻一直下不定這個決心。現在左宗棠也提出兩個方案,已經無法指望湖北援軍的曾國藩也徹底死了心,向左宗棠問道:「季高,那麼以你之見,我們最好的選擇是北上還是西進?」

  左宗棠又沉默了,許久後,左宗棠才十分無奈的說道:「去武寧和義寧道路遙遠,且狹窄多險還無軍接應,長毛只要分出一支軍隊輕裝迂迴到我軍前方設防,我們就將死無葬身之地。」

  曾國藩苦笑了,半晌才嘆道:「難道說,本帥真要灰溜溜的逃回湖北,去給學生做一條看門犬?被人嘲笑,受人欺辱?」

  左宗棠默然,也是過了片刻才說道:「曾部堂,你是全軍主帥,你拿主意吧,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贊同,陪你死都行。但是得快,你的團練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已經再容不得有半點耽擱和浪費時間。我的建議是,讓你的麾下將士飽食兩日恢復體力,將所有糧草製成乾糧,連夜行動!」

  是日,曾國藩一夜未眠,心裡既明白取道瑞昌逃回湖北是自軍唯一生路,可是又顧忌面子,更擔心忤逆門生乘機報復,故意不肯出兵接應自己;有心想西逃義寧甚至直接逃回湖南,卻又明白這條路更險更惡,稍有不慎就將註定全軍覆沒。絕望之餘,曾國藩一度還考慮全力一搏,拼死南下即便不能成功也可以獲得一個為國盡忠的千古美名,然而,曾國藩卻又下不定這個決心,更不甘心就此而亡,直接走向人生終點。心中輾轉,幾度悄然淚下。

  能做大事者當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煎熬到了天色微明時,雙眼盡是血絲的曾國藩終於下定決心,下令升帳召集眾將議事,宣佈讓士卒飽食兩日,將殘餘糧草全部做成乾糧,兩日後盡棄火炮軍帳等不必需之輜重,輕裝北上向湖北突圍撤退。

  曾國藩宣佈了這個重大決定後,中軍大帳裡一片鴉雀無聲,過了許久後,曾國荃才怯生生的向曾國藩問道:「兄長,你前不久才上摺子彈劾過吳超越,平時裡又把他得罪得那麼狠,現在跑回去求他收留,他會答應嗎?」

  「我回去替他當看門狗,他不可能不答應。」曾國藩微笑著說道:「大不了就是受些羞辱,那又有什麼?勾踐可以臥薪嚐膽,韓信能受胯下之辱,他們能做到,我為什麼就不能做到?」

  曾國荃再不願意,只是眼中已有淚花閃爍,曾國潢更是直接哭出了聲,連累許多湘軍將領都忍不住放聲大哭,全都不甘心回湖北去受那些鳥氣——湘軍在湖北的時候,除了差點沒把吳超越逼死外,其他的湖北大小官員也幾乎都被湘軍得罪了一個遍,恨不得把曾國藩生吞活剝的湖北文武官員絕不止一個兩個。

  惟有左宗棠的神情自如,開口對曾國藩說道:「曾部堂,既然你已經下定了決心,那就趕快佈置,先別急著告訴士卒我們準備北上,故意放出風去,就說我們準備在三天後全力向南突圍殺往南昌。再多派斥候偵察前往南昌的道路,製造南下假象還有給長毛抓舌頭的機會。還有,後天早上最好選擇黎明前突圍,儘可能不給長毛太多的反應時間。」

  曾國藩一口答應,立即吩咐眾將依計而行,眾將應諾離去,左宗棠和劉蓉等人也趕緊在旁邊商量起了突圍計劃和佈置殿後軍隊,曾國藩則繼續坐在帥案前垂首不動,雙手拳頭緊握,指甲破膚,牙根滲血。

  左宗棠佈置的聲南擊北之計果然起到了迷惑作用,故意製造的南下假象和故意讓太平軍抓到的斥候,成功誤導了太平軍圍城主將石鎮吉的戰前判斷。為了獨吞全殲湘軍的蓋世奇功,石鎮吉抽調了大量的主力戰兵在塗家口以南佈置埋伏,並精心設計了一個防禦弱點故意給湘軍鑽,同時也徹底誤判了湘軍的突圍時間,沒能提前做好所有的戰鬥準備,給了湘軍向北突圍的天賜良機。

  兩天後的黎明前,再當湘軍突然出城全速北逃時,石鎮吉也就為他的誤判付出了慘重代價,根本就來不及馬上大量出動主力戰兵追擊,只能是以小部隊上前牽制,為後續援軍集結追擊爭取時間。而左宗棠也早就料定了這點,建議曾國藩以少量軍隊全力迎戰,掩護湘軍主力全速北上,等太平軍主力集結來追,殿後的小股湘軍才全速脫離戰場北逃,與太平軍展開非生即死的速度比拼。

  全力逃亡下的湘軍撤退速度飛快,當天正午就已經抵達了北面的德安城下,駐守在城裡的太平軍守軍則被左宗棠派出的假信使誤導,誤以為湘軍是來攻打德安不敢出城,湘軍乘機迅速通過德安繼續向北,錯過了與太平軍前後夾擊湘軍殘部的最好機會。而石鎮吉在暴跳如雷之餘,也馬上派出大量信使搶行上前,命令駐守瑞昌的太平軍不惜代價阻擊湘軍北上,寧可丟了瑞昌城也絕不給湘軍逃回湖北的機會。同時石鎮吉自然少不得又派人向駐守九江的羅大綱求援,讓他也出兵幫忙圍堵湘軍的逃亡道路。

  本來曾國藩和左宗棠都是打算讓湘軍士卒日夜兼程的全速北上,計劃當夜只休息兩個小時就繼續北上,然而曾國藩和左宗棠等人都嚴重低估了傷病和營養不良對湘軍士卒造成的影響,甚至就連曾國藩自己,在露營休息時都一不小心睡過了頭。最後還是靠著左宗棠的咆哮怒吼,湘軍眾將才好不容易把士卒全部抽醒繼續趕路,結果不但白白浪費了一個多小時的寶貴時間,也給了太平軍信使搶在他們前面的時間,繼而又逼著曾國藩和湘軍打了生平最險最惡的一戰。

  這場惡戰發生的地點是在瑞昌城北郊,現在瑞昌市正北面的餘家村一帶,那裡是一道東西走向的橫斷山脈,唯一可以直接越過山脈的平坦道路位於地勢險峻的添嗣山與跑馬山之間,切斷了這條道路就等於是切斷了江西與湖北之間的陸地聯繫。搶先收到了命令的瑞昌太平軍守軍幾乎是傾巢出城,提前搶佔這個咽喉要地,並構築了大量的防禦工事全力堅守,那怕湘軍制造攻城假象也不肯回城救援,逼著急於逃亡的湘軍強攻他們的阻擊陣地。

  被迫無奈之下,曾國藩也只好是指揮湘軍全力猛攻太平軍的阻擊陣地,然而太平軍則死活不肯退後半步,咬著牙齒只是全力死守,並且憑藉搶先修建的羊馬牆和拒馬鹿角多次打退湘軍的亡命衝鋒,給湘軍制造了巨大傷亡。

  槍聲不絕間,從後追來的太平軍石鎮吉距離阻擊陣地已經只有十來裡,從九江殺來的太平軍也已經逼近到了三十里內。一看情況不妙,曾國藩不但要親自上陣衝鋒,還要學習忤逆讓士卒綁上火藥包自殺衝鋒,然而劉蓉等人在拼死勸阻曾國藩之餘,還流著眼淚告訴曾國藩,說自軍火藥已經殘餘不到百斤,武裝不了幾個士卒發起自殺衝鋒。

  更慘的還在後面,就在曾國藩紅著眼睛大吼不管還剩多少火藥都要全部用上時,前方正在激戰的湘軍槍聲卻突然紛紛稀落,曾國藩大驚問起原因時,率軍衝鋒的胡林翼卻流著眼淚告訴曾國藩,「大帥,沒槍子了,也沒火藥了。」

  「天要亡我嗎?!」

  曾國藩絕望大吼,繼而放聲大哭,旁邊的湘軍眾文武無不落淚出聲,左宗棠也生平第一次的絕望哀嘆,「無路可走,只能是坐以待斃了。」

  「轟隆!轟隆!轟隆!」

  突然傳來的連續爆炸聲把已經徹底崩潰的曾國藩拉回了一點神智,抬起朦朧淚眼向爆炸聲傳來的方向看去時,曾國藩又難以置信的看到,爆炸竟然是在太平軍的阻擊陣地上發生,同時大量的清軍綠營旗幟也出現在了太平軍的阻擊陣地背後!

  「天不亡我啊!」

  狂喜萬分的哭喊了一句,顧不得查看援軍是誰和兵力多少,曾國藩直接放聲大吼,「衝!衝!全力衝鋒!殺出包圍,奪我生路!」

  突然出現的意外援軍象是一劑強心針,一下子就把湘軍上下從死亡邊緣重新拉了回來,看到生機出現,顧不得彈藥已經用光,湘軍將士只是發力衝鋒,前仆後繼的亡命衝到太平軍阻擊陣地近前,用槍托、用石頭、用拳頭,用牙齒,豁出了老命的和太平軍士卒肉搏近戰,把最為擅長肉搏戰的太平軍都殺得節節敗退。

  與此同時,從北面殺來的清軍援軍也大量拋出了湘軍將士已經十分熟悉的手雷彈,還是威力巨大的苦味酸手雷彈,以強大的火力開路,幫助湘軍驅散攔路太平軍。而靠著援軍和湘軍自身的共同努力,阻擊陣地上的太平軍終於還是被他們聯手殺散,會師到了一處。

  結果也是到了湘軍將士流著眼淚大聲歡呼的時候,曾國藩才終於看清援軍將領就是他安插在湖北綠營中的內線鮑超。恍然大悟於援軍為何如此賣命之餘,曾國藩也把鮑超感激到了骨子裡,剛一見面就拉著鮑超的手流淚說道:「若非春霆,我命休矣。大恩不言謝,春霆救命之恩,曾國藩沒齒不忘。」

  「大帥,你謝錯人了。」鮑超恭敬說道:「如果不是吳撫臺躺在病床上派我出兵,又派他的水師掩護我渡江來援,還給我裝備了手雷彈,我這次不會來得這麼巧。」

  「你這話什麼意思?」曾國藩一楞,趕緊問道:「吳超越他是真病?」

  「吳撫臺當然是真病。」鮑超如實說道:「還病得很嚴重,人都昏過去一次,可就算這樣,他還記掛著派我來救你。」

  曾國藩默然無語,郭嵩燾也滿臉羞愧的時候,鮑超的身後卻又站出了一個穿著便服的老頭,向曾國藩拱手說道:「曾部堂,下官候補知府楊文定,奉湖北巡撫吳撫臺之命,前來迎接於你,也負責安置湘軍的一應事務。曾部堂請放心,撤到了田家鎮後,你們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向我開口,下官一定全力滿足。」

  「楊文定?」情緒過於激動的曾國藩一時沒立即想起楊文定是誰,再稍一回憶後,曾國藩馬上就驚叫道:「楊文定?前江蘇巡撫楊文定?吳超越正室的……?」

  「不錯,是我,吳超越是我的孫女婿。」

  楊文定微笑點頭,又說道:「曾部堂,可能你還不知道的是,下官巡撫江蘇時,曾經與吳家祖孫結仇,縱容門生誣告他們祖孫,險些害了他們祖孫的性命。可我在江陰遇險時,吳超越卻先後兩次出兵救我性命,我被發配新疆後,他不食言不反悔,照樣娶了我的孫女為正室,末了又求朝廷赦免和重新起用了我。」

  說到這,楊文定頓了一頓,又微笑說道:「曾部堂,現在你該明白,我那孫女婿讓我來迎接你的原因了吧?」

  曾國藩再無話說,只是向楊文定拱了拱手,道:「明白。在這一點上,慰亭才是我的老師。」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本性難移

  「狗RI的!虧你們還有臉敢回來!想搶我們的忠誠號和仁義號,又勾結富阿吉那個胚子貨誣告我們的吳撫臺和趙師爺,你們這幫狗雜種還有臉回來?!」

  「狗雜種,還敢瞪老子?站著,老子今天不把你皮剝了就不姓黃!著傢伙!」

  「水師的弟兄,打!打!往死裡打!敢還手我們綠營給你們幫忙!在武昌的時候那麼欺負我們,髒活累活逼著我們幹,硬仗逼我們打,人逼著我們死,我們吃糠吃稀,他們大魚大肉,這口氣老子們一直記著!打!敢還手老子們就一起上!」

  「弟兄們,弟兄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看在我面子上,別……。」

  「鮑超你給老子滾遠點!吃裡爬外的狗東西,再羅嗦一句老子連你一起打!」

  「住手!住手!都給本官住手!不準打!」

  「老不死的,滾開!否則老子連你一起打!」

  「啪!大膽,你知道這位楊大人是誰不?我們的吳撫臺,是這位楊大人的孫女婿!吳撫臺的爺爺輩!敢碰他一根毫毛,小心你的腦袋!」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末將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

  「沒事沒事,不知者不為罪,行了,各位水師的將士,還有你們綠營的將士,看在老夫這點薄面上,別和湘軍的弟兄計較以前的事了。這也是吳撫臺的意思,他就是知道你們一定會記著以前的事,所以才讓我來田家鎮,讓我一定要攔住你們。好了,快散了吧,今天晚上有酒肉犒賞,快回去休息吧。」

  如果不是楊文定爺仗孫勢死死攔住了吳軍水師將士和湖北的綠營兵,灰溜溜逃回田家鎮休整的湘軍殘部鐵定得被活活打死不少人,結果也正是因為有楊文定這個吳超越祖父輩的極力阻攔,吳軍水師將士和之前受夠了湘軍欺凌的湖北綠營將士才不得不暫時嚥下這口氣,沒有和湘軍爆發出大規模的內訌衝突,湘軍也這才得以還算順利的撤回田家鎮休整休息。同時楊文定也十分細心的讓湘軍單獨立營,避免湘軍與湖北軍隊繼續發生摩擦。

  親眼目睹了湖北軍隊與湘軍的種種衝突,曾國藩和胡林翼等湘軍首領傷心之餘,難免也有些懊悔當初對湖北清軍的欺壓過甚,繼而再受到了楊文定代表吳超越提供的優厚款待時,曾國藩等湘軍將領更是羞愧萬分,感動之餘也極力壓制住軍中士卒,逼著湘軍士卒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讓楊文定太過難做人。

  互相極力忍讓之下,湘軍這才在田家鎮勉強的安頓下來,此前追殺湘軍的太平軍石鎮吉則因為實力不足的緣故,僅追擊到武穴南岸就主動退兵,沒敢殺進湖北逼迫吳軍出兵迎戰。而石達開得知吳超越派遣湖北綠營救走湘軍時,憤怒之餘倒也隱約明白吳超越的意思——只要太平軍別主動去招惹吳超越,吳超越就不會出動真正的主力找太平軍麻煩。再加上攻打南昌的戰事已經到了關鍵階段,石達開也不能再發起大規模入侵湖北的戰事,便也沒和吳超越過於計較,一邊讓石鎮吉退兵,一邊派人飛報楊秀清,讓楊秀清選擇如何料理這件事。

  局面暫時平靜下來後,大概是出於內疚,曾國藩一度主動向楊文定提出前往省城去探望正在養病的吳超越,楊文定則告訴曾國藩說吳超越的病情已然大為好轉,又說吳超越過幾天還要來大冶督促兵工廠擴大生產,到時候再見面不遲,曾國藩這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曾國藩和吳超越這對強勢師生短暫複合後的蜜月期持續得還短,沒過幾天時間曾國藩就忍不住又對忤逆門生暗暗生出了不滿,首先第一點就是楊文定代表吳超越斷然拒絕了為湘軍提供擊針槍的要求,只答應給湘軍補充一些陳舊的火繩槍——原因當然是擊針槍連吳軍自己都不夠用。

  第二個不滿則是吳超越的兵力部署調整,收到湘軍順利撤回田家鎮的消息後,吳超越很快就下令把吳軍水師和一半的湖北新軍撤回湋源口,建立保護湖北腹地的第二道防線,還有讓吳軍水師開進湋源湖加強訓練,同時劉坤一的莊字營也被吳超越調回了蘄州休整並擴編,讓湘軍看門和讓湖北新軍乘機壯大的意圖十分明顯。

  「真把我這個老師當看門狗用啊!」

  無比窩火的嘀咕出了這句話後,雄心未減的曾國藩也馬上著手招募兵員重建湖北新軍,命令曾國華率領湘軍水師殘部設法突圍返回田家鎮與自己會合,同時厚著臉皮繼續伸手向吳超越要錢要糧要武器裝備,再有就是通過左宗棠毫不客氣的向駱秉章要兵要船,雄心勃勃的計劃再次把湘軍水師陸營擴編到萬人以上,東山再起再去找太平軍算帳。

  從書信中得知了左宗棠的擴軍計劃,病情已經大好的吳超越咋舌之餘,也忍不住向趙烈文嘆道:「惠甫,你說我這位老師怎麼就不知道汲取教訓?他難道到現在都不明白,朝廷死活不肯給他地方實權,就是因為忌憚他擴軍太快太猛,怕他造反?」

  「以曾部堂的聰明才幹,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趙烈文笑笑,說道:「但是曾部堂的雄心太遠大了,大到他不願意浪費那怕一天時間的地步,所以他才不在乎朝廷對他的猜忌。」

  「大概是這樣吧。」吳超越嘆了口氣,又哼哼說道:「只可惜為了他老人家的雄心壯志,湖南湖北得出錢出糧,我和駱秉章都得為了他一起倒黴。」

  「慰亭,聽你口氣,你這次打算支持曾部堂?」趙烈文疑惑問道。

  「不支持又能怎麼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能攔得住老師的雄心壯志?沒湖北的錢糧,照樣有湖南的錢糧支持,還有我老師四處鑽山打洞的弄銀子,我能攔得住這些?」

  吳超越說這話時很有些沒好氣,然後又自我安慰的說道:「我手裡的水陸兵力已經有十五個營,再加上劉坤一正在擴編為千人的莊字營,直接聽令於我的軍隊已經達到十七個營八千五百人。另外我手裡還有大冶鐵廠,大冶槍炮局,這些玩意加在一起,也差不多該引起朝廷的警惕了,也得趕緊想個辦法應對這個問題了。」

  「既然我攔不住老師的雄心壯志,那我何必堅持阻攔?順水推個舟,老師成了,替我吸引朝廷猜忌。老師不成,給點銀子錢糧就算僱一個看門人——咱們巡撫衙門的門子,難道能夠不給錢糧俸祿?」

  「還是慰亭看得遠。」趙烈文恍然大悟,說道:「不錯,在這事上我們不能表明態度,只能含糊行事,坐看成敗,順水推舟。」

  「替我回信給老師。」吳超越吩咐道:「告訴他,除了擊針槍和苦味酸武器因為產量問題實在沒辦法以外,其他的我都盡力幫他,錢糧方面,我能幫的儘量幫,總之就是盡力就是了。」

  趙烈文一口答應,然後又建議道:「慰亭,是不是儘快去一趟田家鎮,找藉口把剩下四個營的湖北新軍撤回來?不然的話,田家鎮駐軍過多卻不出兵去救江西,你很難向朝廷交代啊?」

  「是得抓緊辦這件事。」吳超越點頭,又哼哼著說道:「好在理由是現成的,捻軍一直在湖北北部邊境不斷騷擾,打完就跑沒完沒了,給他們來一個重的既免得咱們後方起火,又可以給朝廷一個交代。至於田家鎮,就辛苦老師給我幫忙了。」

  又過得數日,吳超越身體基本痊癒的時候,官文和景壽終於從湖南迴到了湖北省城,雖說官文對吳超越未經他的允許就私自派遣綠營出省作戰頗為不滿,但這種事可以心裡不滿嘴上卻絕對不能說出來,所以官文還是選擇了此事不予追究,仍然還是隨著景壽前來探望了病情剛剛痊癒的吳超越。

  見面後,當吳超越又提出抽調湖北新軍北上剿捻的戰術計劃時,已經被河南方面彈劾過一次以鄰為壑的官文聽了倒是十分歡喜,當即一口答應。吳超越這才把省城繼續交給官文坐鎮,乘船東進田家鎮主持防線調整,景壽則因為需要調查胡林翼授命李元度誣告趙烈文一事,也坐上了船和吳超越同行。

  順水而下速度極快,僅僅只用了兩天時間,吳超越的座船就已經抵達了田家鎮碼頭,收到消息的曾國藩和仍然駐紮在此的王國才、曹炎忠等將一起到碼頭上迎接,師生重逢,少不得又流下幾行深情淚,臉皮比城牆還厚的吳超越還當眾投入了老師溫暖而又寬闊的懷抱,與曾國藩抱頭痛哭了一把。

  好不容易才在眾人的勸解下與曾國藩各自收住眼淚,吳超越剛想招呼眾人去湖北新軍的營地聚宴,不曾想胡林翼那邊卻突然大步衝到了吳超越的面前,還直接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吳大賽等親兵大驚拔槍時,胡林翼卻又更加意外的向吳超越雙膝跪下,雙手握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大聲說道:「吳撫臺,你如果信不過我胡林翼,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貺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不懂?」吳超越驚訝問道。

  「景大人剛才告訴我了。」胡林翼大聲說道:「李元度是打著我的招牌向富阿吉行賄,求得富阿吉栽贓陷害趙烈文趙師爺,在富阿吉的書房裡,還搜出了我寫給他的問安書信為證。景大人這次來田家鎮,就是來找我追問這件事!」

  「吳撫臺,我是和富阿吉有舊,我在翰林院當編修的時候,和他交情很好,聽說是他來查辦趙烈文趙師爺,李元度說是想給你幫忙替趙師爺脫罪,是讓我替他寫了一道介紹身份和問候的書信給富阿吉。可我真不知道李元度拿著那道普通的問候書信,是去向富阿吉行賄和唆使富阿吉栽贓陷害趙師爺!」

  「吳撫臺,我知道,李元度現在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我就是長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楚了!這次江西大戰,是你出兵把我救回來,我胡林翼欠你一條命!我沒其他辦法證明我自己的清白,我只能是對天發誓絕沒做過這件事,你如果信得過我,我遲早還你這條命!你如果信不過我,我馬上就死在你面前,拿命來證明我的清白!」

  聽胡林翼解釋完了這麼做的原因,吳超越當然忍不住偷偷去看自己的老師,然而很可惜,曾老師的臉皮之厚絕不在學生之下,臉不紅色不變神情自若,就好象胡林翼落到這個百口莫辨的處境真和他無關一樣。當下吳超越也只能是暗歎了一口氣,先是奪過胡林翼手裡的腰刀,然後雙手把胡林翼攙起,說道:「貺生,我如果信不過你,景大人肯定早就已經把你給抓了。你可以問問景大人,富阿吉的事發了以後,我上的第一道奏事摺子是什麼內容?」

  「胡大人,吳大人上的第一道奏事摺子就是為你做保。」景壽對胡林翼說道:「吳撫臺奏明皇上,說你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擔保你絕不可能指使李元度做出這麼無恥之事,力請皇上和朝廷慎重查辦此事,也不要急著把你撤職拿辦。不然的話,今天我見到你,第一件事肯定先把你拿下審問。」

  胡林翼流下了眼淚,向吳超越連連拱手行禮,感動得難以言表,吳超越則拍著他的肩膀說道:「貺生,你用不著謝我,我信得過你,我知道你也是這件事的受害者,但你放心,我一定會請景大人慎重查辦此事,絕不會讓你無辜蒙冤。」

  事有湊巧,就在胡林翼對吳超越感激涕零之後,也當吳超越招呼眾人離開碼頭去營中聚宴的時候,一個湖北新軍的士兵快步來到了吳大賽的身邊,低聲嘀咕了幾句後,吳大賽便上前來對吳超越說道:「孫少爺,有個人在前面被我們的士兵攔住,說是想要見你,問他是什麼身份名字,他又不肯說,只說你只要見他,就知道他是誰了。還說你如果不見他,他馬上就走。」

  自打當上湖北巡撫以來,吳超越還真沒碰上過這樣的古怪求見者,好奇之下,吳超越也沒急著趕走這個惡客,只是一邊領著眾人前進,一邊讓士兵把那個古怪客人領來見面。然後很快的,一個模樣乾瘦和吳超越有得一比的青年男子,就在吳軍士兵的引領下走到了吳超越的面前近處。再然後,吳超越的臉色就大變了……

  「來人!把這個惡徒拿下!」

  吳超越指著那乾瘦青年大吼,那滿面笑容的乾瘦青年稍微一楞神,吳軍士卒早已把他雙手反抄按住,吳超越則大步上前,二話不說就是一腳踢著那乾瘦青年的身上,咆哮道:「大膽惡徒!見了本官,為何還不跪下請罪?」

  「我又沒犯什麼罪,為什麼要跪下請罪?」那乾瘦青年苦笑反問道。

  「沒犯什麼罪?」吳超越怒吼道:「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是在安徽大名鼎鼎的綠林強盜李二郎!殺人越貨,擄掠成性,罪該萬死!」

  「少廢話,趕緊把這個惡徒捆了,捆好捆緊!押到本官的中軍帥帳,拿湖北好酒黃鶴樓酒和楚香酒灌死他!再有,馬上去給本官弄十條八條鮮活鱸魚來,清蒸好了撐死他!」

  咆哮到了這裡,吳超越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推開真拿繩子上來捆人的士兵,一把抱住了那乾瘦青年,語帶哽咽的說道:「少荃,你這個王八蛋,你終於捨得來看看我了!我想死你了!」

  「慰亭,你也想死我了啊!」李鴻章淚花閃爍,同樣反抱緊了吳超越。

  沒見過李鴻章的趙烈文和胡林翼等人恍然大悟的同時,認識李鴻章的曾國藩和吳大賽等人則是笑容滿面,然後吳大賽還對楊文定和景壽等人介紹起了李鴻章的身份,說李鴻章是吳超越在京任職時唯一的知己朋友,還是吳超越和楊玉茹、馮婉貞兩個媳婦之間的雙重媒人,楊文定等人恍悟之餘,又見吳超越與李鴻章的友情如此深厚,倒也紛紛點頭,不再奇怪吳超越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李鴻章。

  這時,吳超越終於想起李鴻章為什麼會良心發現突然來探望自己,李鴻章則嘆了口氣,苦笑說道:「慰亭,我不是來探望你,我和我父親辦理的團練最近連打了兩個敗仗,被地方官彈劾,又斷了糧草軍餉,所以我父親就帶著我還有我們的團練一路西行,來湖北這裡找你……。」

  「式和也來了?!」旁邊突然竄出了曾國藩,無比驚喜的向李鴻章問道:「少荃,你父親現在在那裡?為什麼沒和你一起來田家鎮?」

  「學生李鴻章,拜見恩師。」李鴻章一邊行禮,一邊解釋道:「回稟恩師,我父親還在從黃梅往田家鎮這邊來的路上,因為我們帶得有八百多人的安徽團練,田家鎮這裡現在又是軍事重地,我父親怕引起誤會,就讓學生先來向這裡的駐軍知會來意。不曾想到了這裡才知道慰亭正好抵達田家鎮,所以……。」

  「慰亭,少荃,你們先去帥帳聚宴。」曾國藩打斷李鴻章,武斷的說道:「式和是我的同年,情同手足,他不遠千里來投奔於我,我要親自去迎接於他!」

  說罷,曾國藩直接領了一幫親兵就大步離去,還真的親自去迎侯李鴻章的父親李文安,李鴻章見了有些傻眼,疑惑的對吳超越說道:「慰亭,我什麼時候說過是來投奔恩師了?我父親是說帶著我來投奔你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吳超越暗歎了一聲,然後才對李鴻章苦笑說道:「想必是恩師沒聽清楚吧,你父親帶得有八百多有戰場經驗的安徽團練,恩師現在又急著補充兵員,所以就聽錯了。」

  「所以就聽錯了?」聽話聽音,聰明絕頂的李鴻章當然馬上就聽出了情況不對,忙低聲向吳超越問道:「慰亭,你和恩師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聰明莫過少荃,你猜對了。」吳超越苦笑著低聲答道。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都不是好東西

  「慰亭,恩師當年說你是屬刺蝟的,其實他只說對了一半,應該是你和他都是屬刺蝟的。離得遠了還可以互相看對方順眼,能夠攜手合作,同仇敵愾,但捱得近了,你們倆還沒等紮上別人,自己就得先互相扎一個不亦樂乎啊。」

  聽了吳超越介紹的自己來到湖北後與曾國藩的一系列暗中爭鬥,李鴻章搖頭長嘆,徹底看清楚了老師和師弟的真面目——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聽了好兄弟李鴻章的譏諷,吳超越也馬上就反脣相譏,「少荃,你也好不到那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安徽是出了名的翰林變綠林,專門喜歡主動招惹長毛引火燒身,尤其擅長到處偷襲小股長毛把戰場不斷拉大,你的團練所到之處,地方官就沒一個不恨你入骨的。這次安徽地方官彈劾你專以浪戰為能事,難道不是因為你平時把他們得罪得太狠?」

  「我是被你害的!」李鴻章憤怒譴責吳超越的無恥誣陷,怒道:「是因為你,我得罪了翁心存一家,這次翁心存就任安徽按察使總辦安徽團練,他那些門生弟子能不收拾我給他出氣?如果不是因為你的連累,你以為我願意背井離鄉上千裡的跑來投奔你?」

  「投奔我?好啊!」吳超越乘機接過話頭,飛快說道:「行,既然你認為是我坑了你,那行,拉著你的團練過來,我馬上給你一個荃字營的編制,再奏請朝廷給你一個四品頂戴,以後你就跟我混好了!我給我的湖北新軍什麼待遇,就給你什麼待遇!」

  李鴻章無言以對了,半晌才鬱悶的說道:「這事我說了不算,得我爹說了算,就算我們父子是各自辦理團練,但我這個當兒子的,總不能連父親的話都不聽吧?」

  「那行,一會到了酒席場上,你就鼓動你爹當場把話挑明,說你們這次來湖北是投奔我,不是投奔老師!」吳超越大模大樣的慫恿道。

  李鴻章又一次的無言可對,片刻後才說道:「看情況再說,我爹和老師是同榜進士,我又是遞過帖子的門生,老師如果堅持要拉我們加入湘軍,我和父親都不是很好回絕。」

  久別重逢的吳超越和李鴻章私下裡交談間,中軍大帳那邊來報,說是曾國藩已經領著李鴻章的父親李文安回來了,吳超越不敢怠慢,趕緊一邊吩咐立即上酒上菜,一邊隨著李鴻章去給李文安行晚輩禮,並尊稱李文安為伯父。

  在湖北新軍營地裡舉行的這次宴會稱為晚清版的群英會也毫不為過,入席眾人中,同治中興的四大名臣中就有曾國藩、李鴻章和胡林翼三個在場,耳熟能詳的晚清著名文臣武將更是數不勝數,什麼劉蓉、曾國荃、郭嵩燾、楊文定、趙烈文、劉銘傳、彭玉麟、楊嶽賓和李續賓等等等等,著名人物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如果再加上耍脾氣沒來參加宴會的左宗棠,近在咫尺的劉坤一、容閎和徐壽等其他牛人,全部擰在一起組成一個班底,推翻滿清八旗的殘暴統治都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然而很可惜,這些文武牛人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聽命於小買辦吳超越,而且不但無法擰成一根繩子,到了宴席場上,小刺蝟吳超越和老刺蝟曾老師還迫不及待的展開了鉤心鬥角,爭奪李文安和李鴻章父子這支安徽團練的控制權——準確來說,吳超越其實只想要李鴻章一個人。

  首先發難的當然是東道主吳超越,藉著向李文安敬酒的機會,吳超越態度誠懇的說道:「伯父,小侄與少荃情同手足,素來事他如兄,你是少荃的父親,也就是小侄的親伯父。伯父你放心,既然你不遠千里率軍來投奔小侄,小侄絕不能辜負了你,過幾天小侄回省城時,就把你請回去拜見官文官制臺,請他與小侄聯名保奏於你,絕不會再讓你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伯父你的家眷,小侄也把她們請進小侄的巡撫衙門安置,絕不會慢待了她們。」

  沒等李文安開口道謝,那邊曾國藩就已經搶過了話頭,微笑說道:「慰亭,以你和少荃的交情,把式和的家眷迎到省城安置自然是理所當然,但是你身為晚輩,那能一見面就要收編你伯父辛苦建立的團練?」

  「恩師誤會了,學生不是要收編。」吳超越馬上說道:「恩師,學生是想讓伯父象劉坤一一樣,將他辛苦建立的安徽團練單獨編制,由伯父和少荃聯手指揮,讓他們盡情的馳馬沙場,殺賊報國。」

  「那可太好了。」曾國藩一聽甚喜,笑著說道:「剛才在來的路上,為師就已經與式和說好了,這次我們這對同年將要聯手作戰,並肩殺敵。以為師之見,式和麾下的團練有一個半營,慰亭你不妨以式和麾下舊卒為核心骨幹,替式和把團練擴編為三到四個營,讓他為師一起再次出征江西,先破九江,後救南昌,然後揮師東下,直搗金陵,生擒洪楊二賊為國除害!」

  吳超越算是服了自己的老師了,既服曾老師的口才,更服老師的臉皮。當下吳超越也沒和曾老師爭辯,只是轉向李文安問道:「伯父,你和老師已經說定了?」

  李文安萬分為難,事實上剛才在路上時,曾國藩確實邀請過李文安率領安徽團練加入湘軍,當時李文安就想直接拒絕——李文安父子來湖北可是直接衝著吳超越的錢糧裝備來的,但是礙於同年之誼和多年的老交情,李文安只能是答應可以考慮。現在曾國藩已經提李文安直接把話說絕,吳超越又當眾逼問李文安的態度,李文安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二選一,不管選那一個都得罪另一方。

  還好,李文安的寶貝兒子李鴻章還算得力,看出父親的尷尬馬上跳了出來,衝吳超越笑道:「慰亭,這事以後再說行不行?咱們哥倆都快四年沒見面了,今天怎麼都得喝一個不醉不散,走走走,喝酒去,這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硬把吳超越從李文安面前拉開,李鴻章又哭喪著臉低聲說道:「慰亭,別在這裡逼我父親好不好?他和我們的老師是同年,能當眾表態不想和老師聯手?」

  吳超越也知道李文安在這事上很難直接表態,暗歎了一口氣後就只能是暫時作罷,隨著李鴻章去了趙烈文那桌喝酒。曾國藩這邊則繼續留在了李文安的身邊,有說有笑的只是與李文安商量聯手作戰的計劃,同時不斷提起李文安與吳超越的輩分問題,暗誘李文安考慮這麼一個臉面問題——能不能接受一個後生晚輩的命令差遣?

  其實也用不著曾國藩這麼挑唆,在被迫離開安徽前來湖北的路上,李文安父子就已經在私底下商議過是否接受吳超越收編的問題,當時李文安就覺得身為長輩接受晚輩的號令差遣太過丟臉,如果在吳超越麾下出了什麼問題更是不好說話,所以李文安之前所期望的最好待遇就是自成一軍,別被吳超越直接收編。現在吳超越雖然主動讓步允許李文安自成一軍,曾國藩這邊卻主動提出了與李文安聯手作戰,讓李文安坐上與曾國藩平等的位置,李文安當然就有些動搖了。

  李文安不是因為待遇而動搖,是因為臉面而動搖——曾國藩能在太平年間十年七遷是因為臉皮厚抱緊了穆彰阿的大腿,吳超越能混到今天是因為完全不要臉摟上了肅順的粗腰,李文安始終鬱郁不得志則是吃虧在太過要臉上。

  在吳超越的被迫忍讓下,這場晚清版的群英會總算是做到了盡歡而散,身體剛好的吳超越還因為喝酒過多而酩酊大醉,靠吳超越等親兵的攙扶才回到寢帳休息。李文安和李鴻章父子則黃大傻等湖北新軍撤走後留下的營地休息過夜,結果當天晚上,李家父子自然也進行了一次決定老李家命運前途的討論。

  討論並不是在寢帳裡展開,接受李鴻章的建議,李文安父子是在空曠的營地中一邊散步醒酒,一邊低聲討論他們到底是應該接受誰的邀請。其間李鴻章主動向李文安問道:「父親,你真的在路上就答應了恩師,要和他聯手作戰?」

  「當然沒有。」李文安有些不滿的說道:「我只是答應他可以考慮,但沒想到會在慰亭面前把話說絕,直接堵死了我的退路,不然的話,我當時那會那麼尷尬為難?」

  「和我預料的一樣。」李鴻章嘆了口氣,說道:「但我真沒有想到,恩師和慰亭之間的暗鬥竟然已經激烈到了這個地步,恩師為了補強實力壓倒慰亭,連這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李文安聽了大驚,忙問兒子如何知道吳超越和曾國藩之間有暗中爭鬥,李鴻章也這才把吳超越告訴自己的縮水版暗戰過程低聲介紹了一遍,李文安聽得直咋舌,驚訝說道:「想不到師生之間也能折騰到這地步,他們怎麼就不想想各退一步,攜手合作?」

  「都是雄心勃勃想要自己出風頭,誰願意讓誰?」

  李鴻章一針見血的指出吳超越與曾國藩無法共存的根本原因,冷笑說道:「恩師想獨吞平定長毛髮匪的蓋世奇功,要慰亭象奴僕兒子一樣的侍侯他,任他差遣奴役。慰亭之前為了借湘軍之手驅逐湖北境內的長毛,幫他坐穩湖北巡撫的位置,開始倒是極力忍讓,後來稍微有點力量,馬上就翻臉不認人,只想把老師當做看門犬使喚。互相都是性格強勢霸道,自有主見絕不動搖,這樣的人聚在一起沒有直接刀兵相見,已經算是他們都還能保持理智了。」

  「言之有理,都是倔驢,是絕不可能真正齊心協力。」李文安苦笑點頭,同樣承認吳超越和曾國藩之間絕無共存的可能,然後李文安又嘆道:「只可惜他們師徒相爭,我們父子跟著倒黴,站在那一邊都馬上得罪另一方,左右為難,裡外不是人啊。」

  「父親,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接受慰亭的招攬,在他的麾下聽從他的指揮?」李鴻章試探著問道。

  李文安雙手抱胸不吭聲,半晌才回答道:「現在的情況,我們父子最好的選擇當然是投靠慰亭,但是,叫我這個伯父的去聽從侄子的號令差遣,實在……,實在有點不好意思,無顏見人。」

  「被孩兒猜中了,父親你果然拉不下臉。」

  李鴻章笑笑,又突然語出驚人,低聲說道:「其實,孩兒也拉不下這張臉,我是師兄,是兄長,叫我去聽師弟和兄弟的號令差遣,我也覺得顏面無光。」

  李文安又是一驚,忙低聲向李鴻章問道:「鴻章,你也不願接受慰亭的招攬?」

  李鴻章點點頭,也終於在父親面前說出了心裡話,低聲說道:「在來湖北之前,實在是無路可走,本來孩兒已經都已經認命準備向慰亭低頭,接受他的招攬收編為他做事。但是既然恰好在這裡碰上了恩師,恩師又這麼極力的拉攏我們父子,孩兒我又覺得有些不甘心,我們父子憑什麼就註定要接受別人的號令指揮?為什麼就不能象恩師和慰亭一樣,自領一軍,自己打出一份江山土地?」

  說到這,李鴻章咬咬牙,又補充道:「雞首牛後,我寧願選擇雞首!恩師答應與我們攜手作戰,與父親你平等相處,我認為接受恩師的招攬才最適合我們父子!」

  李文安張口結舌,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寶貝兒子竟然也是一個不甘人下的野心家,寧願多吃苦多受罪也要獨立自主。暗驚過後,李文安再稍一思索,忙低聲提醒兒子道:「可是鴻章,你別忘了,你老師曾伯涵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連軍餉糧草都要仰仗你的師弟吳超越,和他攜手合作,我們的風險很大。」

  「正因為恩師現在的處境不妙,孩兒才更願意父親你與他攜手合作!」李鴻章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們接受慰亭的招攬,對慰亭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接受老師的招攬,對老師來說卻是雪中送炭!其間差別有多大,世人皆知。」

  說罷,李鴻章又指吳軍撤走後留下的空闊營地,說道:「父親你看,慰亭只是撤走了一半的駐軍,就空出了這麼一塊營地,他現在手裡的精兵強將有多少,可想而知。我們父子接受他的招攬,就算慰亭看在我和他的交情份上,讓我們獨成一軍,獨自作戰,我們的風頭也永遠會被他的嫡系精銳壓住,得不了多少大顯身手的機會。但是恩師那邊卻是截然相反,他現在正有求於我們,正急需得到我們的幫助,我們到了他那裡,他會給我們什麼樣的待遇和機會?」

  滔滔不絕的說到這,李鴻章頓了一頓,又對李文安說道:「父親,聽孩兒一句勸,富貴險中求,為了我們合肥李家的將來前程,你應該接受老師的邀請,與他攜手合作!」

  碰上這麼一個極品兒子,李文安算是徹底無語了,許久後才說道:「但是這麼做,我們父子就把吳超越給得罪了。」

  「不會。」李鴻章果斷的一揮手,說道:「老師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的逼我們父子與他聯手,到時候父親你只要假裝中計鬆了口風,話一出口就駟馬難追,我在慰亭面前也就有了話說——不是我不願為他效力,是我們老師的手段太高明,我被迫無奈。」

  李文安更是無語,搖頭苦笑了半晌才說道:「好吧,為父可以聽你的和你老師聯手,但為父必須提醒你一點,這次賭錯了,我們再想回頭,恐怕就難上加難了。」

  「父親,恕孩兒大膽,你這句話算是徹底的大錯特錯了。」李鴻章微笑說道:「我們選擇了與恩師聯手,就算賭錯了也要回頭路走,慰亭他是偽小人真君子,做事雖然有些不擇手段,肚量氣度卻是真正的豪爽君子。孩兒敢斷言,別說慰亭未必能看穿孩兒其實不願為他效力,就算他看穿也無所謂,君子可欺之其方,孩兒真要是又回頭去找他,他一定會張開懷抱歡迎於我。」

  「當然,君子可欺不可罔,這樣的機會他應該只會給我一次。」李鴻章嘆了口氣,又說道:「還有,我如果是對恩師用這招……,恐怕就連一次的機會都不會有。」

  見不甘人下的寶貝兒子決心已定,自己又有一些拉不下臉給一個晚輩當幫凶走狗,李文安最終還是選擇了同意接受寶貝兒子的建議。李鴻章大喜道謝後,又忍不住抬頭看天,眺望夜空中那輪孤月,喃喃說道:「慰亭,當初沒和你到松江辦團練,我錯過了機會。但是這次,我一定要抓住機會告訴全天下的人一件事,你是師弟,我是師兄!」

  苦笑看著寶貝兒子的鄭重神情,李文安也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曾伯涵,你確實會教學生啊,教出來這兩個得意門生簡直和你一模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章 還不夠強

  被李鴻章料中,第二天一早,曾國藩果然又派來找李文安商量聯合軍隊的事,李文安按照寶貝兒子的指點故意鬆了點口風,說是想先把擴軍規模的事定下來再說,曾老師果然見縫就鑽,馬上就拉著李文安跑來找吳超越,自作主張替李文安請求把式字營團練擴編為四個營,要吳超越看在長輩和兄長的面子上同意。

  相信自己與李鴻章的友誼天長地久,吳超越當然絕不相信李文安真會願意和曾國藩聯手成軍,又知道李文安不便於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吳超越乾脆就直接向曾國藩問道:「老師,李伯父他真決定和你聯合成軍了?」

  「那是當然。」著急重建湘軍的曾國藩臉不紅心不跳,向李文安一努嘴說道:「不信,你問你的李伯父。」

  吳超越這才把狐疑的目光轉向李文安,李文安神情尷尬的遲疑了一下,然後象是很不情願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是這樣。」

  心願得逞的曾國藩得意微笑了,吳超越則只是稍稍有些遺憾,卻並不覺得惋惜——李文安是帶來了八百多有軍事經驗的安徽團練不假,可這點兵力說實話吳超越根本就看不上眼,李文安的團練中,吳超越真正想要的其實就是李鴻章一個人。再加上吳超越也知道要李文安拉下面子給自己這個侄子輩當牛做馬有些強人所難,所以吳超越也沒猶豫,馬上就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既然伯父你也是這個意思,那小侄當然全力支持。行,四個營就四個營,伯父你可以立即著手招募兵員,錢糧軍餉和武器裝備這方面,小侄這裡替你想辦法,不會讓你為難。」

  此前從沒見過面的侄子這麼豪爽大度,性格遠不如寶貝兒子那麼極品的李文安當然是既感動又慚愧,除了連聲道謝外再找不出任何話說。吳超越則連說不必,又說道:「伯父,擴軍需要什麼東西,只管叫少荃來找我商量。但是得抓緊點時間,小侄過幾天就要北上襄陽去剿捻子,在田家鎮呆不了幾天。」

  李文安再次連連道謝,然後才與曾國藩告辭離開,結果曾國藩自然是馬上慫恿李文安向吳超越索要擊針槍和苦味酸武器,並且迫不及待的越俎代庖,替李文安謀劃起了式字營擴編的各種具體事項,並極力勸說李文安與自己聯手要求吳超越同樣湘淮聯軍在田家鎮設卡抽釐,建立造船廠並允許湘淮聯軍染指大冶鐵礦,李文安苦笑連連不提。

  吳超越是真心不介意李文安跑去和曾國藩聯手,但是李鴻章卻無論如何都要挖過來,所以當李鴻章帶著式字營的具體擴建計劃跑來找吳超越要錢要糧時,吳超越也就對李鴻章直接攤了牌,說道:「少荃,關於你父親擴軍的事,除了擊針槍和新式火藥武器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以外,其他的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但有一個條件,你得跟我走,到省城去幫我,你放心,我怎麼待惠甫,以後就怎麼待你。」

  吳超越的這個要求同樣被李鴻章料定,所以嘆了一口氣後,李鴻章也對吳超越攤了牌,離席向吳超越單膝跪下,雙手抱拳誠懇說道:「慰亭,你這麼看得起我,又厚待我和父親,愚兄我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感動。但是慰亭,請你替我想想,身為人子,那有讓父親在前方衝鋒陷陣,自己躺在省城坐享安寧的道理?」

  「還有,慰亭你是親眼看到的,我父親的身體並不好。」李鴻章又更加誠懇的說道:「但我的長兄李翰章正在湖南善化當縣令,三弟殘疾雙目接近失明,四弟他們也都隨兄長去了善化,父親身邊事實上就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侍侯,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叫我怎麼能忍得下心離開父親隨你回省城?」

  都已經快把心肝脾臟掏出來給李鴻章了,結果卻仍然換來了李鴻章的婉辭拒絕,吳超越心中的失望與失落可想而知,但是再怎麼失望又能有什麼用?年過半百的李文安確實身體不好,連酒都不敢多喝,三個成年的兒子中老大正在湖南當地方官,老三李蘊章身有殘疾接近失明,吳超越還能有什麼辦法逼著李鴻章放棄孝道,到自己的幕府效力?

  被迫無奈之下,吳超越也只能是長嘆了一聲,說道:「少荃,你起來吧,我和你是什麼交情,也用得著行這樣的大禮?放心,我不會勉強你,答應你們的事也一定會做到。」

  看出吳超越的失望發自內心,李鴻章心裡也有一些不好受,便又說道:「慰亭,你放心,你的深恩厚德,愚兄一定銘記在心,但有機會,必當全力回報。」

  「我和你之間還用得著說這些廢話?」吳超越苦笑,也是又說道:「少荃,你記住,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不管你什麼時候想來,我都一定倒履相迎!」

  李鴻章拱拱手,卻不再與吳超越提起這件事,只是懇請吳超越批准他與李文安協商後議定的擴軍計劃,吳超越基本上全部批准,只是擊針槍實在不多隻給了李鴻章一百支,另給了五千發擊針槍子彈和一些擲彈筒、手雷等苦味酸武器,還有大冶自產的三十門輕重前裝火炮。而李鴻章的要求雖然沒有得到全部滿足,卻也心中有愧,沒敢過於強求,曾經親密無間的知己兄弟以各懷失望而散。

  送走了李鴻章後,萬分失望的吳超越一直都沒有說話,躺在帥椅上看著帳篷頂一直發呆,旁邊的趙烈文看出吳超越的心思,便說道:「慰亭,你知不知道李少荃不願跟你的真正原因?在我看來,不是因為你對他還不夠好,也不是因為他不願甘居人下。」

  「那是因為什麼?」吳超越有氣無力的反問道。

  「是因為你還不夠強大!」趙烈文一針見血的指出道:「你老師能讓湘軍眾將心悅誠服的聽令於他,是因為他的年齡、資歷和學識可以壓倒這些人。你的師兄找藉口謝絕你的邀請,也是因為你的年齡、資歷和學識無法壓服他。這些恰好都是你的最大弱點,想要彌補這些弱點,你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強大起來,強大到讓他們必須仰望的地步,他們才有可能心甘情願的為你所用!」

  吳超越不說話,心裡明白趙烈文的話有道理,可是又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吳超越總不能不顧一切的瘋狂擴軍,或者不顧一切的帶著湖北新軍衝到安徽或者江西去找太平軍拼命吧?別說太平軍了,事實上就連湖北北線的捻軍,吳超越都不怎麼願意把他們過於削弱,白白便宜罪該萬死的滿清朝廷。

  吳超越沒說話,趙烈文卻繼續自說自的,又說道:「還好,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等待更好的機會。我也敢斷言,你老師這次就算能東山再起,也絕不可能重現當初的榮光,更不可能再打出湘潭大戰或者光復武昌的漂亮仗,反倒是很有可能被長毛徹底壓在下風,難有出頭之日。朝廷最後所能倚重的人,還是隻有你一個。」

  「何以見得?」吳超越總算來了點興趣。

  「很簡單,你老師已經再沒有重新崛起的基礎了。」趙烈文說道:「你老師當初之所以能一呼百應,迅速建立起雄視天下的湘軍,靠的是他在湖南的威望和鄉黨支持,還有駱秉章不計個人得失為他提供的錢糧軍餉。」

  「現在呢?江西的幾個大敗仗打下來,你老師那點威望早就已經賠得七七八八,他那些鐵桿鄉黨死的死傷的傷,有錢的財力已竭,有能的戰死疆場,宗族子弟死傷殆盡,你的老師還能在他們身上撈到什麼?還有駱秉章,沒了左宗棠為他出謀劃策,籌錢籌糧,他拿什麼象以前那些大力支持湘軍?你老師空有幾千舊卒,無錢無糧無人大力支持,還能翻得起多少的風浪?」

  說到這,趙烈文頓了一頓,又壓低聲音說道:「慰亭,從表面上來看,你老師現在是在勢頭、威望和資歷上還勝你一截,但這些東西都是虛的,實力才是真的。抓緊機會趕快繼續壯大你自己,等你老師再次敗走麥城的時候,你就可以乘機挺身而出,成為朝廷在平叛戰場上的中流砥柱,一展你的平生抱負!」

  歷史稀爛,不知道曾老師的後勤基礎其實早就被自己挖得東倒西歪,可憐的曾老師已經是一隻比自己還要虛弱的紙老虎,但是聽了趙烈文這番見解預言之後,吳超越還是重新打起了精神,坐直身體點頭說道:「言之有理!就讓我的老師再風光風光,我也再忍氣吞聲一段時間等更好的機會。我就不信這個邪,我那位老師真有什麼三頭六臂,沒錢沒糧軍餉輜重全靠我和駱秉章施捨,他還能繼續的東山再起,再建奇功,永遠把我踩在腳下!」

  說罷,吳超越又土忍不住哼了一句,道:「到那時候,我也要看看,湘軍那幫文武將領是不是還能無怨無悔的跟著我老師?還會不會找盡百般藉口拒絕我的好意招攬?!」

  見吳超越重新振作了起來,多少有些妒忌吳超越對李鴻章異常重視的趙烈文也乘機進讒,建議道:「慰亭,既然你下定了決心要和你老師一爭高下,那麼有些事你最好還是未雨綢繆提前做好些準備,間接控制住湘軍的發展走向,也方便你將來接管你老師留下來的湘軍精華。」

  「該如何準備?」吳超越問道。

  「摻點沙子,也適當離間一下湘軍的內部凝集力。」趙烈文壓低了聲音,低聲說道:「我建議,你不妨以督管湖北錢糧供給湘軍諸事務為名,把你的妻祖父楊老大人直接安插進湘軍決策層內部,幫助你掌握湘軍的各種具體情況,也幫你建立與湘軍中基層將領的直接聯絡,暗中監視你的老師,也間接約束住你老師的一部分軍事行動,免得你的老師徹底失去控制,又生出其他枝節。」

  吳超越之所以請重新出山的楊文定負責接待重新逃回湖北的湘軍,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讓楊文定替自己盯住湘軍,免得湘軍又象以前那樣在湖北胡作非為,這會再聽了趙烈文的建議,吳超越當然是一口答應。然後吳超越又問道:「那如何適當離間一下湘軍?這事可不能太過著於痕跡,要不然的話,老師肯定會更恨我,湘軍那些將領只怕也會看出來。」

  趙烈文在才幹和具體辦事能力上不及李鴻章,然而在搞陰謀詭計方面卻絕不輸於李鴻章,馬上就答道:「不著痕跡的離間也很容易,現在就有一個好機會。李元度打著胡林翼的招牌收買富阿吉栽贓陷害我那件事,其實傻子都看得出來最大嫌疑人就是你的老師,胡林翼是聰明人,也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只是苦於沒有證據,無法證明他的清白。我們只需要做到一件事,讓胡林翼和你的老師覺得這個案子有可能徹底查清,那麼胡林翼為了自己的清白,你老師為了自保,互相想不生出嫌隙都難。」

  「具體該怎麼做?」吳超越趕緊問道。

  「簡單。」趙烈文馬上就回答道:「李元度賄賂富阿吉兩千兩銀子的銀票,讓富阿吉帶著銀票到湖北省城的日升昌票號提取現銀,取銀子的富阿吉隨從能被日升昌票號的掌櫃夥計記得指證,那麼存銀子的人當然也有可能被掌櫃夥計認出來指證。如果能把這個存銀子的人找出來問到口供,查清楚那兩千兩贓銀究竟是被誰存進的票號,當然馬上就能還胡林翼一個清白。」

  「既然如此,那慰亭你只要找來胡林翼告訴他,就說經過我們的審訊,經手這筆贓銀的掌櫃和夥計交代,不但記得存銀子的人是湖南口音,還記得那人的長相模樣。然後再告訴胡林翼,如果他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把那個掌櫃祕密押來田家鎮尋找存銀子的證人,找到證人就能證明胡林翼的清白,不怕胡林翼不會動心。」

  「再然後,胡林翼只要動心答應,我們就馬上讓你的老師也知道這件事。如此一來,你的老師和胡林翼之間,就是想不發生點事都難了。」

  吳超越盤算著不吭聲,過了許久才說道:「懸,胡林翼是識大體重大局的人,為了湘軍的內部團結,未必會答應這麼做。」

  「那就讓胡林翼適當背點黑鍋。」趙烈文想都不想就說道:「景壽景大人這次來湖北就是為了查這個案子,查不出幕後元凶他就沒辦法回京城交差,胡林翼為了湘軍團結願意犧牲他自己,我們就成全他,慫恿景壽讓胡林翼適當背點黑鍋了事。降級罰俸受點羞辱,到時候胡林翼蒙冤受屈,知道內情的湘軍文武兔死狐悲,你的老師心中愧對胡林翼,湘軍內部誰也不會高興!」

  又盤算了許久,吳超越這才點了點頭,說道:「是個好主意,就這麼辦。不過我估計胡林翼不會答應一查到底,為了大局他很可能會選擇放棄繼續追查,這次他吃點苦頭應該是肯定的了。」

  「胡貺生大才,年齡又是你的一倍有餘,不讓他吃點苦頭受點屈辱,他如何能甘心為你所用?」趙烈文微笑問道。

  吳超越笑笑點頭,承認趙烈文猜出自己的心思也認可了趙烈文的看法,趙烈文則繼續進讒道:「還有你那位師兄李鴻章,你老師為了迅速重建湘軍,不惜利用你和他之間的親密友情,在這一點上,你也可以做做文章。」

  「當然可以做,但不能急,現在就動手太著痕跡了。」吳超越終於露出點笑容,微笑說道:「離間別人我沒把握,離間我這位師兄和我的老師,我有的是辦法——隨便從洋人那裡淘換來一條二手的蒸汽明輪炮船,我擔保我那位師兄和我那位老師能把人腦子打出豬腦子!」

  趙烈文鼓掌大笑,當下吳超越立即依計行事,先派人把胡林翼請到自己的帳中,詐稱說贓銀經手人還記得存銀人的口音模樣,提議把人證祕密押來田家鎮,暗中查找存銀人追尋幕後真凶,幫助胡林翼洗清冤屈。

  不出吳超越所料,識大體顧大局的胡林翼再三盤算後,果然還是謝絕了吳超越的一片好意,並十分誠懇的告訴吳超越,說自己不問究竟就替李元度寫介紹信給富阿吉,糊塗昏聵疏忽大意,活該受到牽連情願倒黴,也再不想為了自己把湘軍內部鬧得一片雞飛狗跳。吳超越暗暗欽佩胡林翼的品德之餘,也大做順水人情擔保一定在景壽麵前為胡林翼多說好話,幫助胡林翼減輕處罰,胡林翼則是發自內心的感激感動,與吳超越嗟嘆而別。

  接下來的事情非常簡單,除了暗中懇請景壽適當讓胡林翼背點黑鍋別直接整死外,吳超越又藉口督管湖北供給湘軍的錢糧軍餉,強行把楊文定給安插進了湘軍決策層中。而曾國藩對此雖然滿肚子的不樂意,可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為了忤逆門生的錢糧軍餉也只能是捏著鼻子認了,被迫答應讓楊文定擔任湘軍糧臺管理錢糧。

  再接下來,吳超越當然是毫不客氣的再次調整湖北兵力部署,以回師平定捻軍和休整為名,全部調走駐紮在田家鎮的最後四個營湖北新軍,僅留王國才率領湖北綠營幫助湘軍守衛田家鎮,同時暗中囑咐王國才只許守田家鎮不許出省作戰。被迫給忤逆門生看大門的曾國藩心中更加窩火,可仍然還是毫無辦法。

  三天後,假惺惺的辭別了恩師與師兄等人,帶著已經在田家鎮駐紮多時的四個營湖北湘軍,吳超越啟程返回省城。途中經過大冶時,吳超越自然又少不得離船登岸,跑到自己親手創辦的大冶鐵廠和大冶槍炮局做了一番視察,親自督促容閎等人加快和加大生產,趕緊把產量提高擺脫對海外的依賴。

  吳超越在搞工業方面確實有著無與倫比的先天優勢,這個時代能夠接受西方先進科技教育的廣東人和上海人,不是吳超越的老鄉就是吳超越的基本盤,稍微想在這方面有點作為的科技人才也都願意來已經打下一定基礎的大冶工業基地工作。再加上大冶的豐富煤鐵資源,大冶的鐵廠和兵工廠都發展得很快,鋼鐵產量已經足夠滿足吳超越的軍事所需,熟鐵更是已經開始銷往外省賺取銀子,同時擊針槍月產量也已經達到了百位數,子彈更是可以月產八千發以上,假以時日,吳軍彈藥自給已然不是奢望。

  讓吳超越發愁的還是苦味酸的產量和硝酸甘油的生產問題,還有****的開發研究,其中苦味酸還好點,西方已經有成熟的生產技術,只要再買生產設備和尋找到足夠的原材料來源就可以迅速擴大生產。然而硝酸甘油的安全生產和****的開發卻讓吳超越傷透了腦筋——那怕大冶兵工廠已經搶在諾貝爾前面祕密開發出了硅藻土安全炸藥也沒用,沒有小型****引爆,產量也上不去,實驗室裡的技術再先進又能在戰場上起到什麼作用?

  「是不是想辦法把諾貝爾弄到中國來?」

  吳超越在心裡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另一邊的容閎則逮到機會,突然對吳超越低聲說道:「吳撫臺,有個你的老朋友前幾天就來到大冶了,想見見你,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我的那個老朋友?」吳超越疑惑問道。

  「姓水那個。」容閎低聲答道:「他說,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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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暗通聲氣

  情報支持不足,又沒有上帝視角,不知道石達開之所以放棄第三次西征湖北是直接出自楊秀清的命令,更不知道楊秀清已經生出了和自己聯手的念頭,吳超越並沒有下令召見化名為水謙益的洪仁玕——暗中勾搭洪秀全的族弟可不是什麼芝麻綠豆的小事。

  正因為如此,在決定是否召見洪仁玕之前,吳超越首先仔細瞭解了洪仁玕來到大冶的過程和原因,容閎則如實相告,說水謙益以香港洋行商人的身份搭乘洋人船隻,實際上早在吳超越到田家鎮之前就已經祕密抵達了大冶,首要目的就是想拜見吳超越,次要目的則是想在大冶採購一批鑄造火炮用的熟鐵,知道他真正身份的容閎沒敢隨意造次,又知道吳超越肯定要來大冶,就把洪仁玕暫時安頓在了大冶的教堂中等待吳超越。

  吳超越又問起容閎是否有派人暗中監視洪仁玕時,容閎答道:「當然,我叫我的隨從以照顧為名日夜監視他,不過他也老實,基本上就沒離開過教堂,只是懇求我帶他參觀一下鐵廠和槍炮局,沒大人你的允許我沒敢答應,他沒堅持,也沒耍花招悄悄混進鐵廠和槍炮局。後來他又要求參觀大人你在大冶建立的識字學校,我答應了,陪他去逛了一圈。」

  得知洪仁玕在大冶表現得還算老實,更沒接觸到自己的工業機密,吳超越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又一盤算,覺得洪仁玕竟然能這麼耐心的等待自己到來,肯定是有重要大事要與自己面談,同時整個大冶只有自己和容閎兩人知道洪仁玕的真正身份,自己還從沒有當面戳穿過洪仁玕的真正身份,祕密見面就算將來被人知道,自己也可以藉口不知情一推六二五,吳超越也這才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我安排好了通知你,帶他來見我。」

  為了謹慎起見,吳超越把見面地點安排在了一大片視野開闊的農田之中,把絕對心腹趙烈文都給瞞了,身著便衣以散心和巡閱農事為名來到見面地點,而後才讓容閎把洪仁玕給帶到了現場。

  「喲,這不是水謙益水先生嗎?好久不見,你怎麼也跑到大冶來了?」

  見面後,吳超越一邊假惺惺的和洪仁玕寒暄,一邊示意吳大賽給洪仁玕搜身檢查有無武器,確認後才讓吳大賽等親兵把容閎領到遠處暫侯,身邊不留一人——當然,貪生怕死的吳超越自然一直把手按在左輪槍上。而等容閎等人離開後,一直假惺惺和吳超越寒暄的洪仁玕這才拱手笑道:「還忘了恭喜撫臺大人高升,恭喜大人以弱冠之齡升任巡撫,封疆一方。」

  「還不是得感謝長毛髮匪?」吳超越微笑說道:「如果不是長毛髮匪傻乎乎的一定要找本官拼命,本官那來那麼多立功的機會?如果長毛髮匪還是不肯汲取教訓,非得還要來自己找死,本官現在的珊瑚頂子,說不定就有希望能被他們的鮮血染成紅寶石頂子了。」

  萬沒想到吳超越會把話說得這麼直接,洪仁玕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訕笑說道:「長毛髮匪確實有點不知天高地厚,是幾次觸及大人你的虎威,但是天津那件事,好象是大人你主動請的旨北上勤王啊?」

  「那次是本官主動。」吳超越點點頭,然後又說道:「可那次即便本官沒有主動請旨北上勤王,長毛髮匪難道就有把握打下京城了?困守天津孤城,前無接應,後無援軍,大清軍隊用不著攻城,只需要把海河的堤壩一挖,靠洪水就能把長毛髮匪活活困死,本官攻破天津逼他們逃命,李開芳和吉文元這兩個賊首能夠苟延殘喘到今天,其實應該感謝本官才對。」

  不知道太平天國北伐軍當時的具體情況,吳超越這番變著花樣吐露的肺腑之言沒能打動洪仁玕,哼哼了兩聲後,已經徹底在太平天國融入了角色的洪仁玕還在肚子裡嘀咕了一句,「無恥之尤!如果不是你,天國大軍說不定早就打下北京城,本國宗也早就封********了!」

  不想和洪仁玕在這個問題上過於糾纏,吳超越主動開口問道:「水先生,還忘了問你,這麼遠的來大冶找我,是有什麼事嗎?有事就直說吧,沒關係的,畢竟,咱們也算是老朋友了。」

  「撫臺大人說對了,在下不遠千里而來,是有事想和你商量。」洪仁玕點點頭,說道:「在下奉了……。」

  「水先生。」吳超越及時打斷洪仁玕的話,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你親戚那位結拜兄弟派你來的吧?他有什麼事?」

  瞟了一眼至少百步外才有耕種百姓的周邊田野,又暗罵了一句超越小妖果然奸詐小心,然後洪仁玕才又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是他叫我來的,他叫我來向大人請問一下,大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心裡怎麼想的,你親戚那位結拜兄弟能不知道?」吳超越頗有些疑惑的向洪仁玕問道:「那位漂亮的姑娘,沒告訴你親戚的兄弟?」

  「那位漂亮的姑娘?吳大人,你的話在下怎麼聽不懂?」

  洪仁玕被吳超越弄糊塗了,而吳超越更糊塗,忙提醒道:「趙錢孫後面那位姑娘啊?她沒把我的原話告訴你親戚的兄弟?」

  很是費勁的琢磨了半晌,洪仁玕才猛的想起楊秀清提到的周秀英,忙說道:「吳大人,那位漂亮的姑娘沒能見到我親戚的兄弟,她在半路失蹤了。」

  「失蹤了?」吳超越臉色一變——吳超越可沒少刻意留心周秀英的消息,然而距離遙遠又道路不通,周秀英卻一直渺無音訊,同時吳超越又不敢讓太平軍那邊知道自己對周秀英的重視程度,始終不敢過於張揚的打聽關於周秀英的情況,所以吳超越還真不知道周秀英在去南京的路上突然失蹤,這會再聽洪仁玕說周秀英半路失蹤,吳超越當然是大吃一驚,關心之餘又多少鬆了口氣——不必擔心周秀英被楊秀清捏為人質。

  「對,失蹤了。」洪仁玕再次點頭,說道:「她在半路突然患病,然後就突然失蹤了,但她有一個女親兵順利見到了我那位親戚的兄弟,說張繼庚的事是大人你的好意,又說大人你希望和我那位親戚的兄弟做朋友,另外還說見到過大人你和那位周姑娘在租界長期獨處。我那位親戚的兄弟才動了心,先是放棄繼續東去上海,這次又攔著石兄弟第三次來湖北。」

  吳超越恍然大悟,同時也多少有些心亂,無比擔心周秀英的下落和安全。而洪仁玕則又說道:「但是吳大人,你是不是太不夠意思了?我們一再忍讓,你怎麼還叫湖北的人去江西,給湖南那幫子人幫忙,殺了我們不少人?」

  吳超越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說道:「第一,湖南那幫人的首領,是我的老師,他向我求救還鬧得武昌全城盡人皆知,我沒其他選擇。第二,我也手下留了情,如果我出動主力,你們才會死這麼點人?」

  「這麼說,只要我們不主動冒犯大人你,你就不會主動派遣主力?」洪仁玕直接問道。

  吳超越很乾脆的點點頭,說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我這次已經把主力全部撤出了田家鎮,水先生你也該明白我的用意了吧?」

  「多謝吳撫臺,在下明白。」洪仁玕也很乾脆的點頭,然後又說道:「吳撫臺,我那位親戚的兄弟叫我問你一個問題,請你務必回答,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先仔細看了周邊的情況,吳超越才低聲答道:「驅逐韃虜。」

  洪仁玕驚訝凝視吳超越,見吳超越神情嚴肅,目光坦然,絕無半點作偽痕跡,洪仁玕這才將信將疑的問道:「吳大人,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動手?」

  吳超越笑了,低聲說道:「你見過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能拉得起這麼多人做這麼大事嗎?沒實力沒地位沒權力,我找死啊?」

  洪仁玕不說話了,過了半晌後,洪仁玕才又低聲問道:「吳大人,那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坐京城裡那把椅子?」

  「只要不是非漢姓的人坐,那把椅子誰坐都行。」吳超越想都不想就說道:「有機會和實力,我當然不介意坐上去,沒這個機會和實力——兩百年前恰好也有一個姓吳的,在西南過得也挺逍遙的。」

  雖然還只是將信將疑,但洪仁玕心裡還是忍不住陣陣狂喜,忙又低聲向吳超越問道:「吳大人,那你是否介意和我那位親戚簽訂一份盟約?」

  「暫時還不能簽。」吳超越坦白答道:「因為我暫時還不敢相信你那位親戚,實力也還不足,如果你們抖出去,我連腦袋都保不住。」

  吳超越把話說得越是直接,洪仁玕心裡也越是歡喜,忙連連點頭,說道:「明白,明白,但是吳大人,你具體打算怎麼做?」

  吳超越當然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突然改變話頭,說道:「水先生,你沒發現長毛是不是太蠢了?為什麼堅持一定要打南昌?南昌是江西省城不錯,但拿下來又能弄到什麼東西?要是把我們大清朝廷逼急了,一道旨意讓本官親自率軍去增援南昌,江西的長毛還不得被本官給殺光宰絕啊?」

  洪仁玕是聰明人,馬上就明白了吳超越的意思,點頭說道:「大人所言極是,在下一定會把這話帶給我那位親戚和他的兄弟。」

  吳超越沒搭理洪仁玕,只是自顧自的說道:「也虧得長毛沒回兵去打江南大營和江北大營,如果我們大清的這兩支主力完了,大清江山就危險了,本官遠在湖北必須堤防長毛西進,我老師的湘軍又剛遭重創實力弱小,就算勉強出兵也是凶多吉少。」

  「到了那時候,長毛在兩江富庶之地徹底沒了牽制,錢糧軍餉想怎麼搶就怎麼搶,就算拿不下上海也可以奪取杭州和寧波這些通商口岸,獲得關稅糧餉和洋人的武器火輪船,大清江山就算還在,也沒漕糧賦稅可以供養軍隊綠營了。危險啊。」

  洪仁玕連連點頭,用心記住吳超越的每一句話,同時洪仁玕自然也不敢相信這真是吳超越的一片好意,便小心翼翼的問道:「吳大人,你的話雖然有道理,可是長毛如果主力東傾,你或者你的那位老師乘機出兵江西怎麼辦?」

  「水先生說的當然也是個殺賊平叛的好辦法,然而很可惜,長毛命大啊。」

  吳超越微笑說道:「本官是側重民政的湖北巡撫,所直接統率的兵馬編制屬於撫標,職責主要是保衛湖北地方,沒有皇上的聖旨,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擅自率軍越境啊。而且朝廷就算下令湖北出兵,首先出動的也應該是湖廣總督官制臺所部的綠營兵,本官沒多少立功的機會。」

  「至於本官的老師嘛,他老人家倒是有這個立功的機會,不過以他現在的實力,呵呵,強行出兵江西,只怕是凶多吉少。」

  在軍事上還欠缺經驗的洪仁玕還在琢磨推演的時候,吳超越已經揮手說道:「水先生,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你不是想參觀槍炮局嗎?我會讓純甫帶你去參觀鐵模鑄炮的,學會了那法子,火炮想鑄多少可以鑄多少。至於熟鐵,只要先生你有銀子有辦法運走,愛買多少都行。」

  說罷,吳超越大聲招呼吳大賽和容閎等人過來會合,期間又對洪仁玕說道:「本官過幾天要去襄陽殺捻子,捻匪如果聰明的話,最好是儘快跑得越遠越好。否則的話,凡是與湖北接壤的河南州府境內的捻子,本官一個都不會放過!」

  迅速結束了這番短暫的談話後,吳超越沒再理會洪仁玕,只是叫容閎繼續招待洪仁玕,同時暗中吩咐容閎允許洪仁玕學習鐵模鑄炮。而後吳超越再沒和洪仁玕見面,仔細安排好了大冶工業基地的生產計劃和安全炸藥的開發計劃後,吳超越這才率領四個營的湖北新軍再次啟程出發,返回省城親自主持平定北部邊境的軍務大事。

  …………

  先來看看洪仁玕這邊,得到了吳超越的默許後,洪仁玕迅速學會了並不複雜的鐵模鑄炮法,然後又搭乘英國商船離開了大冶,走水路順利回到了南京,也原原本本的把自己與吳超越接觸的經過對洪秀全和楊秀清做了彙報。

  恨吳超越入骨,有輕微神經病的洪秀全仍然還是不肯相信洪仁玕的彙報,仍然堅持認定吳超越不過是在花言巧語的胡說八道,絕不可相信一字一句。不過還好,太平天國的實權現在仍然還是掌握在明白人楊秀清手中,仔細品味了吳超越通過洪仁玕提出的建議後,楊秀清還猛然發現,如果繼續猛攻南昌確實十分不智,不但很有可能逼迫滿清朝廷調遣吳超越的湖北新軍增援江西,就算打下來也撈不到多少好處。

  與之相反的是,太平軍這時候如果抽調西路主力回援天京戰場,幹掉遠不如湖北新軍難纏的向榮和琦善這兩支清軍主力,全天下最為富庶的兩江土地上,太平軍也就沒有了任何對手,想怎麼打就怎麼打,錢糧軍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到時候別說已經被打殘了的湘軍了,就算吳超越食言反悔也出兵來救兩江,目前還很孱弱的吳軍水師也絕不可能是身經百戰的太平軍水師對手——沒有水師保護水上糧道,對後勤十分依賴的吳軍陸師在陸地上孤軍深入同樣是白白送死!

  盤算到了這裡,迅速開始考慮抽調西路軍回援南京主戰場這個戰略計劃的同時,楊秀清也沒忘了另一件大事,向左右吩咐道:「給李開芳和張樂行去道命令,就說我們探得準確消息,超越小妖馬上就要出兵襄陽了,叫捻軍離湖北邊境越遠越好,絕對不能和超越小妖正面硬拼,沒任何勝算。」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零二章 出兵剿捻

  既然湖北東線的情況已經告一段落,那麼自然就又到了該得介紹一下天下大勢背景的時候,然而對大清王朝來說很悲傷的是,因為某隻妖蛾子翅膀的攪動,咸豐六年的大清朝廷情況,要遠比歷史上糟糕得多。

  歷史上的咸豐六年,曾國藩所部的湘軍主力雖然在江西連遭石達開重創,卻憑藉著湖廣產糧區的經濟支持,始終對太平軍西線施加軍事壓力,起到了巨大的牽制作用。然而現在的湘軍實力不但遠不如歷史上那麼強盛,湖北的錢糧軍餉還始終被小買辦吳超越握在手中,想養貓一樣的讓湘軍在湖北東線邊境為自己看門捉老鼠,心情好了打發點雞骨頭魚刺,心情不好就該那呆著那呆著去。實力不足的湘軍最多隻能對九江一線的太平軍形成一點牽制作用,太平軍的西線壓力大減,自然就可以騰出手來收拾其他地方的清軍。

  還有太平軍的北線也是這樣,歷史上早就應該戰死沙場的李開芳和吉文元兩位太平軍名將至今健在,黃河改道又為他們提供了幾乎無窮無盡的兵力補給,在華北和中原戰場上幾乎銷聲匿跡的太平軍浴火重生,在河南、安徽北部、江蘇北部和山東一帶不斷的攻城掠地,流竄奔襲,牽制清軍兵勇近十萬,消耗滿清朝廷的軍餉以百萬計,往咸豐大帝本就深可見骨的傷口裡又撒了不止一把鹽。

  只有寧鎮戰場的情況和歷史上差不多,琦善的江北大營和向榮的江南大營仍然還在與楊秀清直屬的太平軍主力對峙,互相誰也奈何不了誰。然而還是非常遺憾的是,琦善和向榮這兩位大爺又偏巧沒受到妖蛾子翅膀的影響,沒能爆發出小宇宙打破寧鎮戰場的僵局,每個月消耗咸豐大帝的上百萬兩銀子卻始終寸功未建,變相幫著太平軍和吳超越動搖大清江山已經搖搖欲墜的根基。

  受到影響的還有捻軍,歷史上的捻軍在早期受制於組織鬆散、武器簡陋、缺乏訓練和沒有實戰經驗等客觀原因,戰鬥力相當薄弱,還是到了南京被湘軍攻破後,得到了太平軍殘部的加入時,捻軍才真正進入了鼎盛期,獲得先進戰術易步為騎迅速提高戰鬥力,打出了高樓寨戰役和灞橋之戰等漂亮仗,擼掉曾老師的頂戴並幹掉了鐵桿蒙奸僧格林沁,又多次打敗李鴻章和左宗棠等當世名將,成為繼太平軍之後對滿清統治者威脅最大的農民起義軍隊伍。只可惜鼎盛期來得太晚,孤立無援才被清軍用無窮無盡的兵馬錢糧徹底淹死。

  吳超越出現的這個歷史層面則完全不同,太平軍名將李開芳帶著千餘名骨幹精銳成功擺脫了吳超越和僧格林沁的聯手追擊之後,才剛到山東南部邊界,馬上就和捻軍取得了聯繫,並在當地捻軍的幫助下迅速和捻軍盟主張樂行搭上了線。然後再當李開芳成功與張樂行會師後,不但很快就說服了張樂行接受太平天國的冊封,還把太平軍的戰術經驗無私的傳授給了捻軍各部將士,指點捻軍將士使用和自制火槍火炮,教他們如何步騎配合如何攻堅攻城誘敵設伏,幫助捻軍將士迅速提高戰鬥力。

  此外更重要的是,天生將才的李開芳還針對中原一帶地勢開闊的地形特點,至少提前十年向捻軍提出了以騎兵為作戰主力的戰術建議,並親手幫助張樂行、龔得樹和韓奇峰等捻軍旗主建立起了騎兵部隊。捻軍也因為這些而戰鬥力猛增,接連多次打敗中原清軍,並一度擊敗吳超越老對頭僧格林沁的主力,讓剛剛才靠著屠殺農民起義軍重新恢復了郡王爵位的僧格林沁顏面無光,被迫學了曾經死對頭勝保的諱敗為勝,上奏無恥宣稱打了勝仗,結果還被早就習慣了這套的咸豐大帝一眼識破,又捱了一通狗血淋頭的臭罵。

  鐵桿蒙奸僧格林沁倒黴吳超越當然幸災樂禍,捻軍越強大吳超越當然也越是暗暗歡喜,然而捻軍白旗兵馬不斷騷擾湖北北部邊境這一點,就讓吳超越無法容忍了。——雖說坐鎮襄陽的湖北提督都興阿還算爭氣,每次都能把捻軍趕跑攆走,然而每次怎麼都得會給湖北北部府縣造成一些經濟損失,同時供給都興阿所部兵馬接連作戰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吳超越早就憋了一口惡氣,想收拾一下這些敢在自己太歲頭上動土的捻子,同時更為了不被滿清朝廷逼著出兵江西,東線這邊的戰事才剛告一段落,吳超越馬上就決定出兵北線,親自去收拾在襄陽一帶不斷流竄的捻軍隊伍,讓他們知道想打湖北的主意是叫花子抬碗進茅廁——找死!

  湖廣總督官文高舉雙手支持吳超越這個決定,因為每次都不能殲滅入境捻軍,只能把他們趕回河南,總理剿捻事務的河南巡撫英桂已經上過表彈劾總督湖廣軍務的官文以鄰為壑,雖說一道彈劾還掀不翻咱們官制臺的總督寶座,但如果再怎麼繼續下去就很難說了,這會『大清名將』吳超越自告奮勇去收拾捻子,官文當然是求之不得,全力支持,主動表態配合。

  「賢侄,有你親自出馬,伯父這次總算是可以高枕無憂了。放心,都軍門那邊本官會去信給他,讓他全力配合你的戰事,絕不許他拖你的後腿。」

  「多謝伯父。」吳超越拱手道謝,又說道:「伯父也請放心,小侄認識都軍門,小侄率領松江團練北上勤王時,曾經與都軍門在天津城下並肩作戰,雖然不是很熟識,卻也見過一兩面,相處也還算不錯,這次久別重逢並再度攜手,相信一定會繼續合作勤快,絕不會生出什麼爭端分歧。」

  多少有點擔心吳超越不能與都興阿友好相處的官文一聽大喜,趕緊表示自己終於可以放心了,然後官文又有些遲疑的向吳超越問道:「賢侄,聽說你在北上勤王時,和僧王爺處得不是很好,不知是真是假?」

  「豈止是處得不好,簡直就是勢同水火。」吳超越笑笑,又好奇問道:「伯父,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

  官文苦笑了,答道:「那真是不巧,河南那邊的消息,僧王爺所部主力,目前正在與襄陽府接壤的河南南陽府境內剿捻,你和他很可能也會久別重逢。」

  「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吳超越也是苦笑了,確實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和老對頭僧格林沁再次見面,說不定還有可能再次聯手。

  「賢侄,伯父在京城裡當侍衛的時候,僧王爺是御前行走大臣,時常見面,交情還算不錯。」官文又頗誠懇的說道:「所以,望賢侄看在老夫的薄面上,也看在同是為了朝廷大事的份上,對僧王爺多加忍讓,千萬別再重蹈上次功虧一簣的覆轍。畢竟,他也算是你的前輩。」

  「伯父囑託,小侄自然銘記在心。」吳超越想都不想就直接點頭,然後又說道:「但是伯父,小侄也有言在先,上一次就是僧王爺無緣無故的主動招惹我,我才被迫還擊。他這次如果能收斂一下還好說,他如果還象上次那樣什麼一上來就想讓我故意送死,那我也不會對他客氣。」

  「那是當然。」官文連連點頭,說道:「賢侄放心,老夫會先寫一道書信給僧王爺,要他也給老夫收斂一點,他如果不聽還要故意欺壓你,那就是不給老夫面子,也別怪老夫對他不客氣。」

  官文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吳超越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是趕緊向官文道謝,又和官文議定了具體的出兵計劃和時間,吳超越便告辭離開了總督府,返回自己的巡撫衙門休息。然而在回衙門的路上,吳超越卻又突然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和僧格林沁友好相處,為什麼就不能考慮一下如何利用自己與僧格林沁的前仇舊怨,為自己將來的大事奠定一下基礎?

  「僧格林沁位高爵重,扳我是肯定扳不倒他,但是我只要佔著理,野豬皮家族又捨不得收拾這個狗蒙奸,那我的將士們……。」

  在巡撫衙門裡盤算著這個問題的時候,趙烈文領著負責為吳超越打理漢口開發區的黃勝來到了面前,說道:「慰亭,兩件事,第一件,我們之前聘用那位美國教官布朗,又從美國來到了上海,帶來了大批的軍火武器,來信詢問我們是否需要,如果我們有意採購,他可以親自送貨來漢口。這是武器清單和報價,你看看。」

  「該不會又是卡賓槍和前裝槍吧?左輪槍可以多買些,前裝槍和卡賓槍咱們可不上當。」

  布朗不斷極力推銷的美國步槍吳超越一向都不喜歡,但美國柯爾特公司出產的左輪槍卻相當實用,在大冶兵工廠只能少量仿製的情況下,吳超越倒不介意照顧一下老朋友的生意。然而哼哼著接過武器清單隻看得兩眼,吳超越馬上就跳了起來,殺豬一樣的嚎叫道:「金屬彈殼子彈?!史密斯維森轉輪手槍?!這個時代已經有金屬彈殼子彈了?!」

  不明白吳超越為什麼會這樣激動,趙烈文和黃勝難免有些面面相覷,吳超越則繼續大吼大叫,「馬上給布朗回信,史密斯維森轉輪手槍和配套子彈,有多少算多少,我全要了!左輪槍和卡賓槍只要他在上海賣不掉的,也可以全部送來賣給我,咱們不用賣給別人也可以轉手賺銀子!」

  「哈哈!終於不怕打雨戰了,終於不怕打雨戰了!要是布朗那小子能把生產子彈殼的金屬衝壓機也能給我弄來,那我們說不定還能自己開發出金屬彈殼的子彈和步槍,那本官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擔心打仗的時候突然下雨了!」

  大概是看不慣吳超越那副手舞足蹈的醜陋模樣,趙烈文稍微壓低了一些聲音,又說道:「慰亭,還有第二件事,平甫發現,有人在祕密調查官制臺在漢口茶葉生意中抽傭的事,還試圖收集證據,而且調查這件事的人,似乎還不止一幫。」

  正在歡呼雀躍的吳超越心中一凜,趕緊停止手舞足蹈,向黃勝問道:「怎麼發現的?知不知道是誰在調查?」

  「是我們洋行的一個經理髮現的。」黃勝答道:「先後有兩幫人藉口做茶葉生意,暗中向他打聽給官制臺分成的事,還都在漢口開起了茶莊,貿易額還挺不小,象是在故意引誘漢口商會拉他們入夥。但他們背後究竟是誰指使,目前還不知道。」

  「駱秉章?曾國藩?」吳超越腦海中迅速閃過這兩個可能與此有關的名字,雖然很奇怪曾老師怎麼會知道這件事,但稍一盤算後,吳超越很快就吩咐道:「不必理會,更別揭破,漢口商會想把他們拉入夥也別阻止。但記住兩點,一是不能由我們的人拉他們入夥,二是不能讓我們的人把證據提供給他們。」

  黃勝和趙烈文一起答應,吳超越則面露獰笑,暗道:「不管是誰查都沒關係,只要能把官文扳倒就行。這條老狐狸不顯山不露水,其實最難對付,表面上對我言聽計從又關愛有加,實際上把我盯得比誰都緊,我的湖北新軍擴軍五個營,他的督標馬上就擴軍十個營,擺明了是在提防我。換個蠢點蠻點的,反倒容易擺弄得多。」

  雖然吳超越無比希望能帶著金屬子彈去給捻軍一個驚喜,但時間不等人,同時受制於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誰也無法保證美國老朋友布朗究竟什麼時候能帶著新式手槍來到漢口交貨,所以做好了出征準備後,吳超越也只能是帶著湖北新軍和無盡的失望按期出發北上,走漢江水路趕往襄陽主持剿捻戰事。同時吳超越又不肯死心的交代黃勝等人,說布郎如果在戰事期間抵達漢口,那麼就馬上把史密斯手槍及子彈送往北線交給自己——金屬彈殼的左輪槍在騎兵戰中的作用可不是一般的大。

  考慮到各種實際情況,吳超越這次北伐只帶了四個營的步兵和騎兵營,新建水師營雖然註定無法參戰,卻也被吳超越帶上去熟悉航道和加強操船技術的訓練,而四個步兵營中又有兩個營是從沒上過戰場的新兵,整體實力一般,但正面交鋒收拾實力仍然弱於太平軍的捻軍卻已經足夠。

  只是理論上如此,吳超越最頭疼的一點是捻軍比太平軍更能流竄,一擊不中立即遠遁,逃到湖北清軍鞭長莫及的河南境內,上任一年多的湖北提督都興阿死活收拾不了時常騷擾北部的捻軍白旗兵馬,就是沒辦法逮到和他們正面決戰的機會。所以吳超越早在出發之前就已經去文都興阿,要求他多派斥候細作尋找捻軍的主力所在,不惜代價的尋找敵人蹤跡。同時吳超越還早早就上表滿清朝廷說明原因,又給河南巡撫英桂去文,提前聲明自己很有可能將親自率軍出省作戰,要求滿清朝廷同意和英桂理解配合。——當然,吳超越自然選擇性的遺忘了向恰好也在湖北邊境的僧格林沁提前打招呼。

  走水路就是方便,不過數日時間,吳超越的船隊和走陸路的騎兵營就已經先後進入了襄陽府境內,結果坐鎮襄陽的都興阿也還算夠意思,早早就派了一個翼長率領儀仗隊跑到了百里外的宜城碼頭張燈結綵,敲鑼打鼓的迎接吳超越的到來。

  並不是很喜歡這種純粹多餘浪費的隆重迎接,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接下來的戰事也需要都興阿的全力配合,所以吳超越還是在宜城碼頭下了船,與都興阿派來的將領見了面。然而見面時,還沒等都興阿派來的翼長行禮和自報身份,吳超越卻突然面前這個神情彪悍的翼長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吳超越便好奇的搶先問道:「這位將軍,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撫臺大人所言極是,末將是與你見過面。」那翼長見吳超越還記得自己也十分歡喜,點頭說道:「兩年多前撫臺大人你北上勤王時,末將也在軍中,曾隨都軍門與大人你見過一面,那時候末將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驍騎校,沒資格與大人你直接對話,但末將真的是做夢都想不到,撫臺大人你竟然還能記得末將。」

  「是將軍你的威猛氣質讓我印象深刻。」吳超越笑著給那翼長戴了一頂高帽子,又微笑說道:「兩年升了兩級,升得挺快,看來你這兩年也沒少立功勳。對了,還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多隆阿,見過撫臺大人!」那翼長拱手抱拳,朗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原來是多隆阿多將軍。」吳超越隨意點頭,剛想繼續和多隆阿客套時,吳超越的三角眼卻一下子瞪得滾圓,失聲道:「多?多隆阿?你就是多隆阿?!」

  「回撫臺大人,末將就是多隆阿,大人有什麼問題嗎?」多隆阿滿頭霧水的點頭,半點都不明白吳超越為什麼會這樣的吃驚。

  也不能怨吳超越大驚小怪,歷史儘管稀爛,但是在華夏曆史上,卻也有三位異族將領讓吳超越銘記並欽佩,一位是誓死效忠大宋的于闐節度史白種人李聖天將軍,一位是為大明犧牲的蒙古人滿桂,第三位就是面前這位多隆阿將軍。然而很可惜,左宗棠一時糊塗沒能採納多隆阿一貫的主張留下了禍根,還有更可惜……

  「沒,沒事,只是久聞將軍你驍勇善戰的大名,一時吃驚。」

  歷史絕對稀爛的吳超越隨口敷衍,又在心裡無比失望的嘆了一口氣,暗道:「為什麼是滿人?不是滿人該多好?」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零三章 真變刺蝟

  就算吳超越故意沒向僧格林沁知會自己的行蹤,正在河南南陽府境內剿捻的僧格林沁也知道這次恐怕又得和不順眼的小刺蝟聯手了。

  僧格林沁的心情十分複雜,兩年多的漫長時間並沒有沖淡那怕一丁點僧格林沁對吳超越的怨恨,如果真有什麼機會,僧格林沁也絕不介意搞掉吳超越的頂戴讓吳超越家破人亡碎屍萬段!可僧格林沁又非常清楚,真要想全殲活躍於鄂皖豫三省交界處的捻軍白旗主力龔得樹部,唯一的辦法就是拋棄前嫌,與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吳超越齊心協力,如若不然,鐵定只會重蹈天津戰事的覆轍,讓機動力強悍的捻軍再度逃脫生天。

  老朋友官文和河南巡撫英桂的書信也極大的左右了僧格林沁的態度,官文力勸僧格林沁不要再計較以前的事,並明白告訴僧格林沁說吳超越其實並不是什麼難相處的人,此前與吳超越交惡,也完全是僧格林沁咎由自取。平捻總指揮英桂則直接要求僧格林沁全力配合吳超越作戰,尊重吳超越的建議意見,並表態說他一定會公平處事,絕不會偏袒和包庇任何人,間接給出了名傲慢自大的僧格林沁敲警鐘——英桂可也知道一些吳超越和僧格林沁之間的破事。

  老朋友和名譽上司都這麼說了,已經吃過苦頭的僧格林沁當然也不能不慎重考慮一下這次如何與吳超越相處,而再召集一幫心腹事討論此事時,以慶祺和哲裡木為首的幾個心腹臂膀也一致建議僧格林沁汲取教訓,不要象吃錯藥一樣的只想著找吳超越的麻煩,應該利用好這個機會,藉助吳超越的力量殲滅越打越強的捻軍龔得樹部。

  和吳超越也打過交道的慶祺還這麼說道:「王爺,其實吳超越那個小蠻子也很會做人,只要對他稍微好點,他就會投桃報李,以前載王爺和瑞侍郎對他好,他賣命殺賊的功勞就分給載王爺和瑞侍郎,勝保之前對他不錯,他就幫勝保連敗長毛奪回天津城,勝保貪功才剛把他趕走,匪首吉文元就馬上乘機逃命,勝保也因為那件事被發配新疆。我們得學載王爺和瑞侍郎,千萬不能再學勝保。」

  本來就後悔之前為了一點破事和吳超越鬧得水火不容,再聽了幾個心腹的勸說,僧格林沁也徹底下定了決心,說道:「也罷,既然連你們都不在乎了,本王還能和一個黃毛小子繼續計較?這次如果真的再見面,本王讓著他點就是了,你們也多約束一下士卒,別讓下面的將士和那小蠻子的士卒生出什麼衝突。」

  眾將應諾,又商量起具體的聯手計劃時,很得僧格林沁信任的幕僚大書法家方玉潤提議道:「王爺,學生認為應該提早佈局,儘可能的把捻匪往南趕,把他們逼迫到湖北邊境的襄陽府一帶,方便吳撫臺與之決戰,我軍則在北線設防,以逸待勞切斷捻匪退路。以吳撫臺之能,擊敗捻匪問題不大,吳撫臺能在湖廣邊境殲滅捻匪主力當然最好,捻匪倘若故技重施再度流竄,我軍也可以憑藉險要斷其道路,配合吳撫臺一舉殲滅捻匪。」

  對著地圖沙盤研究了片刻,僧格林沁發現方玉潤的提議確實可行,儘可能把捻軍往南面趕是得拉長戰線,攤薄兵力,但只要不惜代價的做到這點,再想殲滅捻軍龔得樹部就可以容易許多了。因為湖北與河南的交界處,湖陽店以東連綿數百里都是桐柏山脈,到處都是深山老林人煙稀少,極不利於以騎兵為作戰主力的捻軍流竄活動。

  湖陽店西面的地形雖然相對比較開闊,然而只要新野一帶少有的多條南北走向河流嚴密佈防,再配合以僧格林沁麾下數量眾多的騎兵馬隊機動補救,就足以徹底堵死捻軍的西竄道路,逼著捻軍只能是南下或者北逃。到時候僧王爺即便兵力有些分散,也可以靠湖北新軍打主力,前堵後追殲滅捻軍主力,屆時就算吳超越可以佔去大部分的破敵之功,咱們僧王爺也照樣有幹掉或者生擒匪首龔得樹的機會。

  想到這點,一向寧死不吃虧的僧王爺這次也破天荒的改了一下脾氣,點頭說道:「此計可行,就這麼辦吧。友石先生,替本王給吳超越寫道書信,告訴他我們的作戰計劃,讓他心裡有個底,也提前做好安排準備。」

  方玉潤應諾,立即提筆做書替僧格林沁給吳超越寫信,僧格林沁則先是與眾將商量了一個十分詳細的分兵驅逐圍堵的作戰計劃,然後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苦笑道:「趕著賊匪去給別人斬首立功,這樣吃苦受罪讓別人揀便宜的事,本王還真是第一次做。」

  很湊巧,僧格林沁的書信送到吳超越面前的同一天,吳超越也正好帶著湖北新軍抵達了襄陽城下,曾經與吳超越在天津並肩作戰過一段時間的湖北提督都興阿出城三十里郊迎,與吳超越互相敘舊言談甚歡,並騎回城。而再當到了宴會上交杯換盞時,僧格林沁簽名的書信也就呈到了吳超越的面前,結果吳超越一看笑了,失聲笑道:「難得,真沒想到僧王爺也有願意讓自己吃虧的時候。」

  坐在吳超越旁邊的都興阿好奇問起失笑原因,再當得知書信內容時,都興阿頓時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說道:「慰亭,還是你的面子大啊,僧王爺要是早願意這麼幹,剿滅鄂豫交界這股捻匪還用得著你親自出馬?我就把捻匪收拾了!」

  說罷,都興阿又忍不住向吳超越問道:「慰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天津的時候,和僧王爺鬧得差不多是不共戴天啊?這次僧王爺是吃錯藥了,怎麼會心甘情願的讓你揀這麼大便宜?」

  吳超越也不太明白僧格林沁突然會變得這麼好說話,甚至還有些懷疑這是僧王爺佈置的陷阱,沒安什麼好心,但仔細一盤算又發現不太可能——僧格林沁親筆簽名的書信在自己手裡,自己在襄陽府按兵不動,就算錯失戰機讓捻軍鑽出了僧格林沁的包圍圈逃出生天,封堵不力的黑鍋也是僧格林沁一個人背,不幹自己屁事。僧格林沁這個計劃如果得手,對自己來說最大的危險無非就是捻軍乘勢衝入湖北腹地,但自己還有充足的預備隊隨時可以投入戰場,都興阿和多隆阿這些隊友也還算得力,還幹不掉目前還只算是二流軍隊的捻軍,自己這些年真是白混了!

  「難道僧王爺真改了性了?真的想和我齊心協力?」

  抱著這個難解的疑問,吳超越巧妙抹開了這個話題,一邊繼續與都興阿敘舊聊天,一邊又隨口問起了捻軍的最新動向,都興阿如實回答,說捻軍這段時間主要是在南陽府地勢開闊的腹地偏東一帶活動,一度試圖攻泌陽流竄到汝寧府,結果卻被僧格林沁棋高一著搶先堵住了這個漏洞,又被攆回了南陽腹地。其後捻軍又試圖再往湖北流竄,然而也不知道是知道了吳超越親自率軍來襄陽的消息,還是被都興阿在棗陽一帶的嚴密設防嚇住,剛到鎮北河就又退回了河南,最後確認的消息則是捻軍正在賒旗店(今社旗縣)一帶流竄。

  吳超越又問起捻軍龔得樹部的兵力情況時,都興阿嘆了一口氣,說道:「無法統計,只知道他們的騎兵大約有三四千人,步兵根本無法統計,官軍來了把武器一藏把頭髮一辮就成了良民,官軍一走拿出武器把頭髮打散就是捻子,黃河氾濫戰火摧殘流民又多,給口吃的隨隨便便就可以拉起幾千上萬人,根本沒辦法統計。」

  「他們中間大部分人也是被逼的,為了不被餓死才從賊。」吳超越並不介意稍微流露一些自己對捻軍將士的同情,又說道:「只要幹掉他們的骨幹騎兵就行了,沒了機動靈活的騎兵,龔匪就算拉起再多的流民步兵,在地勢平坦的南陽腹地上再怎麼流竄也是給我們送人頭,滅之易如反掌。」

  都興阿點點頭,也知道要想肅清湖北邊境的捻軍,最好的辦法就是幹掉捻軍的骨幹騎兵,但都興阿也有一些擔心,說道:「慰亭,但是如何才能滅掉捻匪的騎兵?破騎兵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騎兵出擊,可你只有一個營的騎兵,我手裡的騎兵數量也只有三個營一千五百左右,加起來還沒有捻匪的騎兵多,就算全派出去了,也未必能在到處都是平原的南陽腹地殲滅捻匪騎兵啊?」

  「兵貴精,不貴多,如何破敵可以慢慢商量,等我先看了你的騎兵情況再說。」吳超越微笑安慰,又微笑說道:「再說了,也未必需要靠騎兵制勝,僧王爺的戰術計劃如果成功,我們用不著出兵河南,以逸待勞在湖北就可以直接幹掉捻匪騎兵。」

  都興阿爽朗大笑,連說確實如此,而一向反感滿清寄生蟲的吳超越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總覺得都興阿不是那麼可憎,與都興阿還頗談得人,最後吳超越與都興阿等襄陽文武官員盡歡而散,住進了襄陽知府為自己準備的行轅。

  在臨時住處安頓下來後,雖說酒喝了不少,人也有些疲憊,吳超越卻還是拿出了僧格林沁的書信再度細看,又和趙烈文、邵彥烺等心腹幕僚對著地圖沙盤仔細研究,分析僧格林沁這個戰術計劃的可行性,還有分析僧王爺這次是不是又給自己下套設陷阱。

  仔細推演了片刻,趙烈文首先皺著眉頭說道:「慰亭,僧王爺的這個戰術計劃雖然可行,但成功的可能很小,運氣只要稍微不好,捻子就有可能衝破包圍,逃出生天。」

  吳超越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趙烈文後,趙烈文這才解釋道:「龔得樹這股捻匪長期在湖北邊境活動,肯定很清楚這一帶的地形,湖北與河南的交界出水網密集,鎮北河、唐河與白河這三條中型河流,就已經嚴重限制了捻匪騎兵的活動空間,現在又已經快到夏季水豐期,捻匪的騎兵過來更是自找罪受。」

  「還有,捻匪那邊就算目前暫時遠離湖北邊境,也很有可能已經知道或者即將知道慰亭你親自來到襄陽的消息,你守住南面,僧格林沁拼命把捻匪往南趕,捻匪那邊只要稍微有些軍事頭腦,就一定明白南面是個陷阱死地。所以捻匪絕不會南下,還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往北跑,南陽腹地的開闊地形放在那裡,僧王爺又把戰線拉得太長,兵力過於分散,稍有不慎,捻匪就有可能突破他的防線,流竄到其他州府繼續為害。」

  看了看沙盤上那三條几乎堵死捻軍南下湖北的中型河流,吳超越點了點頭,也覺得龔得樹只要稍微有點軍事常識,就一定不會往南來,只會抓住僧格林沁自行分散兵力的機會,不惜代價的突出清軍包圍,流竄向更加開闊的華北平原。

  「想要剿滅南陽境內的捻匪,最好的辦法是把捻匪從東向西趕,或者從西向趕。」

  另一個幕僚邵彥烺也逐漸展現出軍事才華,建議道:「大人你率軍出省,與僧王爺聯手把捻匪向東西兩個方向驅逐,能把捻匪趕往到處都是叢山峻嶺的西面當然最好。實在不行往東趕也行,捻匪想往東跑只有三條路,兩條路是泌陽縣境內的銅山和毛集鎮,第三條是桐柏縣的淮源鎮,全都被山林包夾,道路狹窄不利騎兵,只許部署數百步兵就可以輕鬆切斷捻匪東逃道路,滅捻易如反掌。」

  吳超越微笑點頭,心裡則迫不及待的開始盤算起收買那裡的鄉民向捻軍投誠,引誘捻軍進入伏擊圈。然而邵彥烺剛出了一把風頭就馬上不長眼色,說道:「撫臺大人,要不讓在下替你寫信給僧王爺吧,建議他重新佈置戰術計劃。」

  「寫信給他幹什麼?」吳超越一翻三角眼,沒好氣的說道:「彥烺,你還沒看出來?這是僧王爺不歡迎我進河南,不願跟我聯手,想獨吞剿滅捻匪白旗的功勞!我寫信要他重新佈置戰術計劃,他會聽我的?」

  「僧王爺,是想獨吞剿滅捻匪的功勞?」邵彥烺有些傻眼了,萬沒料到僧格林沁看似犧牲自己的一片好意,竟然包藏了這樣的禍心。

  「那是僧王爺一向的習慣。」吳超越沒好氣的說道:「在天津的時候他就這樣,打順風仗搶功勞的時候衝得比誰都快,打硬仗的時候躲得比誰都遠,只想佔便宜從不吃虧,把別人全當傻子,認為就他一個聰明人!」

  邵彥烺更加張口結舌了,吳超越則繼續哼哼道:「打我爺爺的使者那筆帳還沒算,天津的帳也還沒算,這次還沒聯手,他就又來了。來而不往非禮也,惠甫,替我寫道信給河南巡撫英桂,向他這個剿捻總指揮告狀,就說僧王爺貪功玩寇,阻撓我越省參戰,順便再把僧格林沁戰術不可能成功的原因和彥烺提出的戰術告訴給英桂,讓英撫臺看看到底誰對誰錯!」

  趙烈文含笑答應,按照吳超越的交代立即提筆,替吳超越寫了一道書信向英桂告狀,書信中還儘量歪曲僧格林沁這次的一片好意,還數落了一通僧格林沁之前爭功搶功欺壓友軍的種種劣跡。然後乘著邵彥烺在看地圖沙盤的機會,趙烈文又微笑著對吳超越低聲說道:「慰亭,你真變刺蝟了。」

  吳超越笑笑,心中暗道:「不變刺蝟不行了,再不趕緊激怒僧王爺,再不借他的手激怒我的麾下將士,挑起湖北新軍對滿清朝廷的仇恨,將來我拿什麼造反?」

  「僧王爺,知道你這次是一片好心,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這次只能是拿冷屁股貼你的熱臉蛋。還有,多隆阿為什麼偏偏是個滿人?那怕是個蒙古人或者其他少數民族也好啊!」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零四章 出門撞鬼

  河南巡撫英桂也在吳超越與僧格林沁之間加了一把火,雖說英桂很不希望象勝保一樣,讓吳超越和僧格林沁在他負責的戰區裡鬧得天翻地覆,鬥得不可開交,也一度期望奇蹟能夠出現,讓僧格林沁與吳超越能在中原戰區友好相處,然而才剛看到吳超越告刁狀算前帳的書信,英桂就明白自己攔不住了——連在度量方面口碑頗佳的吳超越都不肯善罷甘休,更別說出了名狂妄自負的僧王爺。

  既然攔不住,那乾脆就不如不攔!僧格林沁位高爵貴剛愎自用,掛名平捻總指揮的英桂根本就指揮不動,吳超越是與英桂平級的實權巡撫,威名顯赫又靠山強硬,英桂用腳指頭思考也知道休想讓吳超越對自己俯首貼耳,自己這條地頭蛇既然壓不住這兩條過江龍,倒還不如讓他們去鬥一個天翻地覆慨而慷,自己躲在後面當裁判坐山觀虎鬥,反倒遠勝過苦巴巴的當老好人,費勁調和矛盾還出力不討好。

  所以只考慮不到五分鐘,英桂很快就決定把吳超越的書信原文派人送去交給僧格林沁,又親筆寫了一道書信給僧格林沁,說自己雖然覺得吳超越的戰術計劃也有道理,但自己畢竟遠離前線不知道戰場具體情況,不能輕下結論,讓僧格林沁自己找吳超越商量究竟該採取那一種剿匪戰術。

  此外,英桂自然少不得也給吳超越也寫了一封親筆信,同樣藉口不清楚前線情況不能瞎指揮,也是叫吳超越自己找僧格林沁商量究竟該怎麼辦。然後英桂放下毛筆拍拍手,嘀咕道:「喜歡鬥就儘管鬥去吧,你們之間的破事本官不管了。連********載王爺都攔不住你們,就更別說本官了。」

  英桂這麼做當然就象是在一個火藥桶上扔了一根火把,還沒把英桂轉遞的吳超越書信看完,因為戰事已經兩天沒休息的僧王爺馬上就炸了,一腳把面前的吃飯小几踢出去幾丈遠,黑青著臉張口怒吼,「吳超越小兒!本王****十八代祖宗!」

  小心翼翼的問了原因,又親眼看到了吳超越那道絕對屬於顛倒黑白的書信,慶祺和哲裡木等僧王軍將領沒有一個不是氣衝斗牛,破口大罵,就連溫文爾雅的方玉潤也忍不住大搖其頭,連聲說道:「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吳撫臺竟然也是這麼鼠肚雞腸的人,王爺這次可是犧牲自己成全他立功,他不領情就算了,居然還一直記著往日的仇怨,倒打一耙汙衊王爺貪功玩寇,器量狹窄,器量狹窄啊!」

  發了半天的雷霆之怒,兩眼充滿血絲的僧王爺才在方玉潤等人的一再勸說下稍稍冷靜下來,而當眾人再問起是否更改或者停止既定作戰計劃時,咱們一向高傲的僧王爺當然是放聲怒吼,「改什麼改?就照原訂計劃打!把長毛攆到湖北邊境,吳超越小兒要是敢不出兵,本王馬上上摺子彈劾他貽誤軍機,縱敵養寇!」

  因為僧王爺的這道固執命令,僧王軍的將領和士兵算是吃夠了苦頭受夠了罪,雖說僧王爺麾下的騎兵達到七千之眾,數量遠在捻軍白旗騎兵之上,然而在南陽府的開闊地形上要想困住捻軍騎兵主力,難度仍然是非同一般的高。

  在這裡也必須表揚一下僧王爺,內戰內行的僧王爺在吃苦耐勞這方面,忍耐力或許還在咱們的吳小買辦之上,為了攔截捻軍騎兵的流竄道路,僧王爺親自率領著清軍騎兵主力前堵後追,不斷穿插包圍,每天只休息不到兩個時辰,十餘天不解衣甲,累得連韁繩都抓不穩,只能用布帶把自己的手捆在馬韁上控馬。結果也正是靠著僧王爺這股蠻勁,一直想要北逃或者東竄的捻軍主力才始終沒有如願,被迫流竄到了距離湖北已經不算太遠的唐縣境內的昝崗鄉一帶,逐漸面臨被湖北新軍和僧格林沁軍前後包夾的危險。

  被趙烈文料中,即便沒有收到李開芳轉遞來的楊秀清命令,對這一帶地形十分熟悉的龔得樹也不敢再南下送死,一個勁只是嘗試衝破僧格林沁的東面防線,走銅山路或者毛集路逃入地勢更加開闊的汝寧府。僧格林沁則在兼顧北線的同時,死死守住了這兩條東逃道路,始終沒給捻軍東逃機會,但也因為戰線拉得太長和兵力過於分散,始終無法給捻軍以致命一擊,逐漸打成了僵持局面。

  襄陽距離唐縣不過三百里左右,戰局僵持不下時,按理來說僧王爺最應該是向吳超越求援,讓吳超越出兵幫他暴捻軍菊花給龔得樹致命一擊。然而新仇舊怨的累加之下,僧王爺卻是說什麼都不肯低這個頭向吳超越求援,寧可從北面的汝州和許州抽調兵馬南下助防,騰出軍隊南下參戰,也不肯向吳超越開這個口。

  也用不著僧王爺低頭開口,早就料定僧王爺一定會堅持實行他那個吃力不討好的作戰計劃,吳超越也早就做好了率軍出戰的準備,在襄陽府逍遙自在的等待了一段時間,確認了捻軍已經和僧王爺打成了僵持之勢,吳超越留下邵彥烺及水師營在襄陽協助都興阿向前線調撥糧草軍需,馬上就帶著四個營的湖北新軍和騎兵營啟程出發,越過省境進入河南境內,氣勢洶洶的殺向捻軍背後。

  除此之外,都興阿也派出了八百騎兵隨同吳超越出戰給湖北新軍幫忙,結果很湊巧的是,即便吳超越沒有點名要人,都興阿還是讓擅長騎兵戰的多隆阿率領騎兵給吳超越幫忙,無意中給了吳超越和多隆阿長期相處的機會。

  多隆阿帶騎兵的本事確實不錯,所率騎兵無論騎術還是經驗都甩開剛組建不久的吳軍騎兵一大截,越過鎮北河後,行軍途中休息時,吳軍騎兵和多隆阿所部騎兵各自派出一哨比試騎術,結果無論是單兵騎術還是集體騎術,吳軍騎兵都被多軍騎兵完虐,讓吳超越很是顏面無光和豔羨了一把。然而多隆阿也是直性子,當得知吳軍騎兵是在今年過年時才組建後,多隆阿頓時就失聲驚叫道:「天才!撫臺大人,你麾下的聶將軍和丁將軍真是騎兵天才,才這麼點時間,就能把騎兵練成這樣,末將可絕對做不到!」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吳超越也沒為大舅子驕傲,很是坦白的說道:「禮堂過獎了,聶士成和丁汝昌他們能把騎兵練得這麼快,是因為他們只練騎術,不練馬弓,所以在騎術方面進展得快。如果讓他們象你一樣又練騎馬又練射箭,絕不會有這樣的速度。」

  「不練射箭,那撫臺大人你的騎兵如何作戰?」多隆阿驚訝的問,然後又猛然醒悟過來,又問道:「撫臺大人,你該不會讓你的騎兵,全部裝備了你在天津戰場上用過的那種左輪槍吧?」

  見吳超越微笑點頭,多隆阿頓時就無比豔羨了,說道:「撫臺大人真捨得下本錢,記得你在天津時說過,那種洋槍的價格一支能抵幾支鳥槍,一個營的騎兵全部裝備這種左輪槍,夠豪氣。末將軍中別說全部裝備那種洋槍了,連一支都沒有。」

  確實是發自內心的喜愛和尊敬西北漢人救星多隆阿,儘管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要和多隆阿翻臉交戰,吳超越還是毫不猶豫的叫人拿來了十支左輪槍和五百發子彈送給多隆阿,並親手教給了多隆阿如何裝填彈藥、瞄準射擊和日常保養,傳授給了多隆阿許多使用左輪槍的經驗心得。

  和為了一支左輪槍可以砍死上司的丁汝昌一樣,隨口一句話就得到了豐厚饋贈,多隆阿也是驚喜萬分,對吳超越感激不盡。然而仔細擺弄了一通柯爾特左輪槍後,多隆阿卻有些皺眉,拿著一顆子彈對吳超越說道:「撫臺大人,這子彈是用紙包的,如果在交戰時碰上大雨,那你的騎兵怎麼辦?」

  「只能是提刀和捻子對砍了。」吳超越苦笑回答,又更加無奈的說道:「但願這段時間千萬別下大雨,不然的話,別說我的騎兵派不上用場,就連我的步兵戰鬥力也得受到影響。」

  「撫臺大人,恕末將說句不吉利的話。」多隆阿小心翼翼的說道:「現在已經快到伏汛,南陽這一帶的雨水……,恰好要開始多了。」

  吳超越不答,只是抬頭去看雲彩漸多的天空,聳聳肩膀,說道:「這也是我必須抓緊時間出兵的關鍵原因,這一戰必須速戰速決,還得祈禱上天保佑,千萬別在交戰時突然下大雨。」

  聽吳超越這麼說,同樣很尊敬吳超越的多隆阿自然是趕緊抓住機會表忠心,主動說道:「大人放心,真要是在交戰時碰上大雨,就讓末將上,末將帶的騎兵能打白刃戰,可以替你分擔壓力。」

  多隆阿可能長了一張烏鴉嘴,恰好就在同一天的晚上,南陽一帶果然下了一場大雨,雖說吳軍將士訓練有素尤其注意對彈藥的保護,擊針槍和左輪槍的紙包子彈都沒受潮,然而泥濘不堪的糟糕路面卻給湖北軍隊的行進帶來了巨大麻煩,遲滯了吳超越的行軍速度,也給了捻軍以更多的應變時間。

  捻軍白旗首領龔得樹的狡詐遠在吳超越的意料之上,收到湖北清軍正在向唐縣逼近的消息後,龔得樹並沒有抓緊時間全力逃竄,而是分出了步兵大隊南下迎戰——實際上就是乘機率脫步兵這個負擔,方便騎兵主力逃命。

  龔得樹分兵的情況首先被近在咫尺的僧格林沁發現,儘管僧格林沁很清楚這時候分兵追擊捻軍步兵,肯定可以和吳超越聯手取得大勝,也可以幫助吳超越儘快擺脫糾纏趕到唐縣增援。然而僧格林沁在負氣之下,不但沒有抓緊時間出兵,還連招呼都沒給吳超越打一個,故意讓吳超越的斥候自行探察敵情不給吳軍太多應變時間。同時僧王爺還抓緊時間調兵遣將,集結騎兵預備隊準備和捻軍騎兵打一場決戰。

  作惡多端的下場就是惡有惡報,吳軍斥候才剛發現數量龐大的捻軍步兵正在向自軍逼近,南陽一帶就又下了一場大雨,然後又是陰雨連綿,整夜不歇,萬沒料到會碰上連日大雨的吳超越大聲叫苦,可是又毫無辦法,只能是違心的下令暫時停止繼續行進,屯兵高地備戰,還破天荒的構築了一些野戰防禦工事,儘可能避免雨水對自軍帶來的影響。

  然而還算好,捻軍的步兵大隊數量雖多超過萬人之眾,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看上去聲勢十分嚇人,實際上卻是裝備粗劣,隊形凌亂,僅有少許精銳能夠保持嚴整隊列,在兩軍相接時拿著還算不錯的刀槍站到了最前方充門面。

  雨水對吳軍的武器影響很大,吳超越當然不想盡快發起戰事想等雨停,然而讓吳超越哭笑不得的是,捻軍那邊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在剛與吳軍接觸時,就迫不及待的主動向吳軍陣地發起了進攻,吳超越別無選擇,哀嘆了一聲出門撞鬼後,只能是乖乖指揮軍隊迎戰。

  戰事的勝負根本就毫無懸念,吳軍將士手裡的擊針槍和左輪槍即便沒辦法在陰雨中長時間大量使用,偶爾使用一下還是可以做到,同時吳軍將士手裡的擲彈筒、手雷彈和後膛炮等武器也不怕雨水,接連大量轟出的大小炮彈再加上手雷彈接連在捻軍衝鋒隊伍中炸開,用不著打白刃戰,吳軍將士就已經把捻軍士卒炸得鬼哭狼嚎,抱頭鼠竄。然後敢打近身戰的多隆阿再帶著清軍騎兵出擊,馬上又象趕鴨子一樣的趕著捻軍敗兵屠殺,後面那些裝點門面的烏合之眾更是不戰自潰,眨眼間就逃了一個乾乾淨淨,多隆阿帶著清軍騎兵追殺二十餘里,斬獲極豐。

  戰事結束後,很是納悶捻軍敢主動衝擊自軍防禦陣地,為了謹慎起見,吳超越安排士兵去戰場上找來了幾個受傷沒能逃走的捻軍戰兵,親自審問他們發起衝鋒的原因,結果答案讓吳超越大驚失色——幾個俘虜都交代道:「是我們何大旗下的命令衝鋒,何大旗說,你們手裡的洋槍子彈是紙包的,和鳥槍一樣都怕雨水,一遇水就打不響,在雨水中和你們作戰,我們有把握可以贏。」

  「你們那個何子丘的大旗是怎麼知道我們的槍怕雨水?」吳超越趕緊追問,「誰能告訴我原因,我就饒誰不死,馬上釋放還給獎賞!」

  很可惜,幾個俘虜都沒福分可以獲得當場釋放,全都搖頭說自己不知道,吳超越臉色陰沉的盤算,片刻後,吳超越突然大喝一聲,「不去唐縣了,回新野去駐紮!」

  「慰亭,是不是太過謹慎了?」趙烈文小心問道:「陰雨連綿,對我們的影響是很大,可這雨也不可能一直下啊?」

  「敵人已經知道我們的弱點,小心為上。」

  吳超越低聲答道:「別忘了,我們的四個步兵營中,有一半是從沒上過戰場的新兵,騎兵也是一樣,真正到了被迫打刺刀白刃戰的時候,我們只有兩個營和多隆阿的騎兵可用,兵力太過稀少。而且陰雨連綿最是適合夜襲,倘若在野外遭到捻軍夜間偷襲,那我們就完了。退回新野是有些丟臉,但是丟臉總比丟命強。」

  知道吳超越骨子裡其實是膽小如鼠和貪生怕死的性格,趙烈文也沒堅持,只能是點頭同意,當下吳超越立即下令召回多隆阿的軍隊,連戰場都懶得打掃,直接就帶著軍隊馬上向新野撤退。好在多隆阿也很聽話,知道了吳超越的苦衷後立即無條件從命,乖乖隨同撤退並沒有給吳超越添亂。

  一直在遙遙觀察著吳軍動靜,得知吳超越並沒有象砍瓜切菜一樣殺光捻軍步兵還突然向新野撤退的消息後,僧格林沁萬分不解,簡直都有些懷疑吳超越是吃錯了藥。最後還是同樣與吳軍練勇打過交道的慶祺突然醒悟過來,衝僧王爺嚷嚷道:「王爺,雨水!是因為連綿的陰雨!吳超越手裡的洋槍,用的子彈全是紙包的,最怕雨水,所以他發揮不出戰鬥力,也不敢繼續進軍,只能退回新野避雨!」

  恍然大悟的一拍腦袋,僧王爺先是譏笑吳超越也有今天,然而再盤算了片刻後,僧王爺又馬上喝道:「友石先生,馬上替本王給新野縣令去一道書信,告訴他,沒有上諭或者河南巡撫的允許,絕不許湖北軍隊進城駐紮!」

  「王爺,這是不是……?」方玉潤苦笑著欲言又止。

  「是不是什麼?」僧王爺獰笑說道:「外省軍隊越境作戰,沒有朝廷或者本省督撫的允許,不能進城駐紮,這是大清的規矩!本王提醒新野縣令執行國法,有何不可?」

  知道僧王爺的狗熊脾氣,方玉潤不敢羅嗦什麼,只能是趕緊提筆做書,派快馬送往新野交給那裡的縣令。僧王爺則笑得更加開心,自言自語的說道:「只要捻匪能聰明點,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去找你決戰,以你的能耐,保住營地軍隊或許問題不大,但傷亡肯定不小,捻匪也肯定得付出一些代價。」

  「等你和捻匪打得兩敗俱傷,哈哈,小蠻子,你也有今天啊!」

  得意狂笑後,僧王爺還下令放出風聲,散佈謠言說自己因為不堪連綿陰雨肆虐,準備退回泌陽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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