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晚清之亂臣賊子 作者:吳老狼 (連載中)

 
mk2258 2016-2-18 20:46: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9 56346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零五章 老朋友和新朋友

  連僧格林沁都打不過,又早就聽說過吳超越的赫赫凶名,捻軍白旗旗頭(又稱總目)龔得樹派遣大旗何子丘率軍迎戰吳超越,嘴上說是攔截吳超越北上,真正目的則是想合法合理的甩掉雜兵這個負擔,方便機動靈活的騎兵和步兵精銳逃命。

  這一點,龔得樹在出兵前就已經祕密向何子丘交代得一清二楚,叫他打了敗仗就帶著充門面的少量精銳逃命,別再管那些面黃肌瘦的烏合之眾讓他們自生自滅。

  正因為如此,得知何子丘所部戰敗後並沒有潰散,相反還再度集結成軍,都已經做好逃命準備的龔得樹難免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一向聽話的何子丘為什麼要違背命令。

  還好,謎底很快就被何子丘派來的信使揭開,信使不但報告了吳超越軍向新野撤退的消息,還介紹了吳軍將士因為子彈害怕雨水而戰鬥力大減的情況。龔得樹聞訊大驚,忙問道:「吳狗官的洋槍怕水?這情況你們怎麼知道的?」

  「何大旗說,是太平天國的將領告訴他的。」

  信使如實答道:「李丞相的手下來幫我們訓練軍隊的時候,何大旗和他們處得好,聽他們說過吳狗官妖兵的情況,知道吳狗官洋槍的子彈都是紙包的,最怕在雨裡作戰,只可惜李丞相他們運氣不好,和吳狗官打仗的時候從沒下過雨。這次何大旗率軍去迎戰吳狗官,正好碰上陰雨連綿,就鼓起勇氣衝了一下,結果吳狗官那邊的槍聲果然不多,只敢拿大炮小炮掌心雷這些武器和我們打。」

  龔得樹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又仔細問清楚了何子丘與吳超越的交戰經過後,再仔細盤算了許久後,龔得樹突然大步衝出了用為臨時指揮部的茅草屋,衝到風雨中抬頭看天。

  淫雨連綿的天空讓龔得樹萬分動搖,悽風攪著白雨掃來掃去,亂成團團水霧,時大時小,卻沒有半點停歇的跡象。不顧衛兵的好心勸阻在風雨中肅立許久後,龔得樹突然下定了決心,大喝道:「傳令全軍,進兵新野,找吳狗官決戰!」

  「總目,太冒險了吧?」左右副手驚訝問道:「聽太平天國的人說,吳狗官比僧格林沁厲害不止一倍,我們去和他決戰,有把握嗎?」

  「下大雨就打,不下大雨就不打。」龔得樹冷冷說道:「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再跑也還來得及。」

  就這樣,甚至還沒來得及等咱們僧王爺的謠言發揮作用,很能抓住戰機的龔得樹就已經帶著捻軍真正的步騎主力大步向西,氣勢洶洶的殺向新野。清軍斥候探得敵情報告到僧王爺面前後,咱們的僧王爺當然是大喜過望,一邊率領所部主力移駐唐縣城中避雨,一邊耐心等候出手時機。

  還是來看看吳超越這邊的情況,雖說與捻軍首戰獲勝過後的當天夜裡,南陽一帶的風雨一度有所收歇,然而才剛到第二天上午就又是風雨飄搖。暗自慶幸自己的決策英明之餘,吳超越當然是催促軍隊儘快向新野行進,然而道路的泥濘卻又給攜帶著沉重火炮及大量糧草輜重的吳軍將士製造了巨大麻煩,嚴重遲滯了吳軍的行進速度,給了僧王爺信使搶先把書信送到新野城中的機會。所以當吳軍將士頂風突雨的艱難抵達新野城下後,卻首先得面臨能否進城的大問題。

  得罪不起僧王爺,同樣得罪不起凶名顯赫的實權巡撫吳超越,新野縣令倪政旬只能是向吳超越雙膝跪下,雙手捧上僧王爺的書信,幾乎是帶著哭腔的解釋自己的左右為難,並告訴吳超越說如果吳軍一定要進城,他也絕不阻攔,大不了丟頂子就是了。同時倪政旬也明白告訴吳超越,說是因為戰亂影響,新野城中早已是人滿為患,吳軍如果一定要進城駐紮,只能是先請吳超越把城裡的百姓驅逐一部分出城。

  雖然毫不憤怒僧王爺的所作所為,但是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吳超越還是親自進了新野城中查看了一下情況,結果發現倪政旬所說的城裡人滿為患半點都不誇張,受戰亂影響,大量的城外百姓逃進城中避難,原本只有萬餘居民的新野小城裡現在少說也有七八萬人,城裡不要說是還有空餘的房屋了,就連屋簷下都已經擠得插不進針。

  「在城外高地立營,我們來河南是來剿捻子,不是來禍害百姓的。」

  幾次被捻軍洗劫,城外的城下町早已經被燒成一片白地,城裡又已經實在駐紮不下,愛惜名聲的吳超越只能是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在城外高地建立營地駐紮。好在吳軍將士在接受訓練時沒少被必須愛護百姓的美德洗腦,雖然多少有些抱怨,卻也無條件服從了命令,倒是清軍騎兵那邊抱怨得厲害,但也被多隆阿強壓了下去,好歹沒有出現清軍士兵強行進城的情況。

  立營定後,不是怎麼相信神佛的吳超越當然是難得求神拜佛了一把,懇求神佛保佑少下些雨——就算現在已經到汛期了,也用不著這麼成天的陰雨連綿吧?然而令吳超越哭笑不得的是,過往神靈大概是為了懲罰自己平時沒有三牲上供,下半夜雨稍歇,第二天上午還有點陽光,然後才剛到下午,天空中就又嚦嚦啦啦的下起了雨,雨勢還相當不小。

  更讓吳超越和吳軍將士無語的還在後面,吳軍斥候才剛探得捻軍主力正在向新野逼近,已經幾歇幾停的大雨突然又變成了連綿陰雨,雨勢不大不小還偏巧能迅速打溼吳軍將士手中的紙包子彈。吳超越被迫無奈,也只能是趕緊加固營地防禦,不敢再夢想什麼乘機全殲捻軍主力的主意。

  從上到下都是貧苦出身,又沒有火炮之類沉重武器的拖累,捻軍在連綿陰雨中的行軍速度也極快,僅用了一天多點時間就從唐縣跑到了新野近郊,十分小心的在溧水東岸立營,與吳軍相隔二十多裡下寨。再然後,出了名足智多謀的龔得樹一邊在水勢已經大為上漲的河上搭建起了多條堅固浮橋,一邊派出小股步兵過河,藉著陰雨掩護,向吳軍營地發起了好幾次的試探性攻擊,試探連綿陰雨對吳軍戰鬥力的影響。

  一眼看出龔得樹的打算目的,可是又毫無辦法,吳超越只能是咬著牙齒用大炮打蚊子,拿手雷彈和擲彈筒等昂貴武器收拾這些小股敵人,同時多隆阿也先後幾次率領騎兵出擊,掃蕩膽敢過河騷擾的小股捻軍。接著吳超越沒想到的是,當夜吳軍巡邏哨隊竟然還遭到了捻軍偷襲,一人被殺一人失蹤,事後營官將情況報告到吳超越面前時,吳超越開始還沒怎麼在意,然而又看了那營官一眼後,吳超越卻猛然想起一件大事,這個營官的所部士卒,竟然恰好是從沒上過戰場的新兵!

  「失蹤那個士兵,是以前的老兵?還是我們在過年時才招募的新兵?」吳超越焦急的問道。

  「回撫臺大人,當然是新兵。」營官很有些驕傲的回答道:「如果是末將從田家鎮帶回省城的老兵,怎麼可能在戰場上失蹤?」

  營官倒是得意了,吳超越卻是徹底無語了,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裡向不怎麼靈驗的神佛禱告,「神啊,千萬別讓那個失蹤的士兵當了俘虜又當了叛徒啊。」

  …………

  平時裡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當然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不幸被吳超越料中,那個失蹤的吳軍新兵果然是被捻軍抓了舌頭,被俘後又貪生怕死當了叛徒,不但把吳超越這次以新兵為主的紙老虎真面目抖了一個底掉,還供出了吳軍的作戰特點和被迫撤返新野就是害怕雨水的原因,此外還把吳超越所部騎兵實際上只有八百人能打近身戰的實情也招了個一乾二淨。

  再三確認了吳軍的內部情況後,龔得樹當然是狂喜萬分,大叫上天保佑,給了自己這麼一個創造奇蹟的機會。然後龔得樹再不遲疑,馬上拋出了自己醞釀已久的作戰方案,決定出動步騎精銳主力,在當天夜黑後橫渡溧水,藉著風雨掩護去偷襲吳軍營地,力爭擊敗吳軍主力,攻破營地奪取吳超越那些寶貴的先進武器。

  親眼看到了吳超越被陰雨逼得閉營不出的窘況,龔得樹麾下的幾個大旗將領全部抱拳領令,惟有最先識破吳超越紙老虎面目的何子丘提出異議,說道:「總目,這麼做是不是太冒險了?我們的精銳全部過河,如果雨突然停了怎麼辦?到時候吳狗官乘機發起反擊,只要搶在我們前面搗毀了浮橋,我們的步騎主力就是被溧水和白河四面包圍,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啊?」

  「言之有理。」龔得樹倒也聽得進勸,點了點頭後只稍一盤算,馬上就決定調整戰術,說道:「那這樣吧,多留一些預備隊在溧水東岸,何大旗你為人謹慎,帶五百戰兵拿最好的武器守住浮橋,專職保護浮橋安全。我在前線也隨機應變,雨勢只要一轉小,我馬上就撤退。」

  見自己的建議被老大采納,小弟何子丘很高興的抱拳領命的時候,帳外卻突然進來一個滿身雨水的斥候,在衛士引領下向龔得樹行禮,奏道:「稟總目,白河下游來了一支官軍船隊,數量大約八十來條,其中約六十來條是舢板,另外二十來條是吃水很深的貨船。但是風雨太大,看不清楚他們的旗號。」

  「怎麼會突然來了這麼多船?」龔得樹有些狐疑,甚至還馬上懷疑那些舢板小船上運載的就是吳軍俘虜交代的吳軍水師營,然而轉念一想後,龔得樹又一揮手說道:「不管他,反正我們沒船沒辦法攔截,隨他們去,就算是吳狗官的水師營也沒關係,反正只要天上還在下雨,我們就用不著擔心打不過吳狗官那些新兵。」

  …………

  突然到來的吳軍船隊把吳超越本人也給嚇了一跳,因為吳超越就從沒下令過讓水師北上增援——地形不適合,水師來了也派不上什麼作用。所以收到了吳軍水師新建營突然抵達新野碼頭的消息後,吳超越張口結舌之餘,馬上就頂著風雨跑來碼頭上找新建水師營的營官卞東武算帳,還一見面就怒吼道:「卞東武,誰給你下的命令?叫你帶著水師來新野的?我離開襄陽時,給你的命令是什麼?」

  「撫臺大人息怒,是邵先生下的命令,他說你受雨水影響……。」

  卞東武的話還沒說完,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從風雨中和吳軍水師將士的人群中衝了出來,還直接衝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吳超越的親兵們大驚拔槍為時已晚,那人已然張開雙臂直接給了吳超越一個熊抱,嘰裡呱啦吼出了一連串吳軍士兵根本聽不懂的英語。

  「親愛的吳,終於又見到你了!」

  親兵聽不懂英語,吳超越卻聽得懂,受驚下回過神來後,吳超越再仔細一看對面那個金髮碧眼的洋人,頓時也驚喜萬分的反抱住了他,歡呼道:「布朗,我的美國朋友!你怎麼也來這裡了?」

  「吳,我要感謝你,我這次發大財了!」性格直爽的布朗根本就不回答吳超越的問題,只是大聲嚷嚷道:「因為你在戰場上的傑出表現,我推銷的卡賓槍和柯爾特轉輪槍大受歡迎,不管是太平天國還是你們中國的地方軍隊,都爭著搶著向我買武器。就連柯爾特那個該死葛朗臺,這次也主動給我加了薪水,我就要當上富翁了!」

  「那我要的那些槍呢?你有沒有賣給其他人?」

  吳超越大驚失色,趕緊追問,然而布朗卻還是答非所問,又衝吳超越嚷嚷道:「吳,我要向你介紹一個新朋友,他是我在墨西哥作戰時的戰友,也是我的朋友,這次我再上海遇到了他,對他說起了你的事,他對你很有興趣……。」

  「布朗,先說武器的事!」

  吳超越急得都快瘋了,然而洋人說話辦事的風格就是喜歡以自我為中心,馬上又有一個高大的金髮男子站到了吳超越的面前,不顧雨大向吳超越行了一個脫帽禮,操著生硬的漢語說道:「很高興認識你,尊敬的巡撫吳先生。」

  吳超越被迫還禮時,布朗又拉著吳超越指著那洋人,象打機關槍一樣的說道:「吳,給你介紹一下,他叫華爾,挪利友大學的畢業生,是一個在全世界到處流浪的該死惡棍。他現在正好失業,很有興趣為你工作,希望你能僱傭他,無論是當軍事教官,還是直接上戰場作戰都行……。」

  「沒問題,沒問題,我僱傭,僱傭,親愛的華爾先生,你現在就是我的部下了,我會給你絕對讓你滿意的薪水!」

  吳超越根本就懶得再去開動腦筋,只是象雞啄米一樣的不斷點頭,然後又死死拉住布朗,吼叫道:「布朗,你如果還是我的朋友,就馬上告訴我,我要那些該死的武器怎麼樣了?」

  「路過田家鎮的時候,有一個自稱是你老師的人叫曾國藩,一定要把我的武器全部賣下。」布朗答道:「還說,他可以為我介紹更多的客戶……。」

  布朗的話還沒有說話,吳超越被雨水打得精溼的瘦臉蛋就已經一片蒼白了……

  …………

  吳超越臉色大變的時候,已經進駐唐縣城內,為了圍剿捻軍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的僧格林沁放下了飯碗,然後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繼續睡覺,還打著呵欠吩咐道:「除了吳超越和捻匪打得兩敗俱傷的好消息,否則無論什麼事都不許打擾本王。就算天塌下來,本王也不管了。」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零六章 送上門找揍

  「吳,想不到你對我這麼不信任,居然能說出我如果把武器賣給別人就和我決鬥的話,我實在是太失望了!」

  「你怎麼不想想,以我們之間的友誼,我怎麼可能會把你訂購的武器賣給別人?還有,我如果在路上就把武器賣給了你那個老師,還上千英里的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心直口快的布朗一直在不斷的抱怨和數落,吳超越則一邊隨口道著謝,一邊喜滋滋的擺弄著世界上第一款發射金屬彈殼子彈的史密斯轉輪手槍M1——令人不敢相信的史實是,這款手槍的售價竟然要比發射紙殼子彈的柯爾特左輪槍低得多,在美國的售價只是十二美元一枝還附贈一百發子彈。

  終於拿到了金屬彈殼手槍的同時,吳超越也沒忘了山寨大事,又向布朗提出希望購買史密斯手槍的生產設備和生產彈殼的金屬衝壓機,還很守規矩的表示願意支付專利費。布朗則一口答應,「沒問題,我會盡快寫信給史密斯公司替你詢問價格,他們生產的這款手槍沒能獲得我們美國軍隊的訂單,正在滿世界的找銷路,一定會全力滿足你這個大客戶的要求。」

  歷史稀爛的吳超越並不知道美國軍隊起初確實不重視金屬彈殼子彈,便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這麼好的手槍,你們美國的軍隊竟然不喜歡?」

  「子彈太重,攜帶不方便。」布朗隨口解釋道:「這款手槍最大的優點只是防水,但我們美國現在戰鬥比較多的地方是西部和墨西哥邊境,那裡乾旱少雨,沒必要特別注意防水。所以史密斯公司才找到我,希望我這位全時間最傑出的軍火推銷員幫他們推銷。」

  「親愛的布朗,你們美國軍隊不喜歡我喜歡,請務必替我轉告史密斯公司,他們如果再開發出什麼使用金屬彈殼的槍支,請馬上聯繫我,我一定會大量採購。當然了,我也會照樣向你支付佣金。」

  「吳,你真是長著黃皮膚黑眼珠的西方人,連我們西方生意歸生意這個原則都知道,感謝你對我業務的支持。不過吳,你的品位實在是太奇怪了,為什麼偏偏就喜歡在歐美國家都不受歡迎的槍支武器?」

  吳超越和老朋友布朗親切交談的時候,布朗帶來的三千枝史密斯手槍及金屬子彈也已經緊急下發到了吳軍將士手中,其中騎兵營是每人兩枝,兩個老兵營是每人一枝,兩個新兵營和水師是每營一百五十枝,此外吳超越又送了三十枝給多隆阿,吳超越新僱傭的軍事教官華爾則在緊急培訓吳軍將士使用這種新式手槍,營地裡忙成一團,喧譁震天。

  正午時肆虐的雨水一度有所收歇,然而到了傍晚天色將黑時,老天爺就象中邪了一樣,竟然又灑下了瓢潑大雨,吳超越已經是徹底的無所謂,唯一擔心的就是溧水暴漲沖毀橋樑,沒辦法過河與捻軍交戰。而遠在唐縣的僧王爺在吃晚飯時看到天上又下大雨,歡喜之下還多吃了一碗米飯,得意說道:「下吧,下得越大越好!」

  對捻軍來說當然是雨下得越大越好,藉著夜色和雨水的掩護,一千多捻軍步兵主力和三千餘捻軍騎兵精銳先後踏橋渡過溧水,到了南北走向的溧水西岸集結成軍,頂風冒雨的連夜向吳軍營地所在處開拔。

  外號龔瞎子的龔得樹有一個奇能,白天裡因為怕光,眼睛基本都是眯著象是盲人一樣,然而到了晚上時或者黑暗處,光線再微弱龔得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每次夜襲夜戰時,龔得樹都要走在全軍最前方,親自為軍隊開路,這次也不例外。結果靠著龔得樹的這個夜視功能,捻軍不但順利摸到了吳軍營地的附近,還提前發現了正在營外巡哨的吳軍巡邏小隊。

  雨夜中能夠提前發現敵人的行蹤和位置,捻軍當然是佔了天大的便宜,二十名捻軍精銳步兵好手潛行上前,突然暴起發難,頓時就把那支由五名士兵組成的吳軍巡邏隊盡數砍倒——這真不是吳軍士兵無能,而是輸在了龔得樹的夜視能力面前。然而就在清楚看到這一情況的龔得樹面露微笑時,一名倒地未死的吳軍士兵卻突然抬手一槍,打中了一名捻軍士兵,也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槍響。

  「槍怎麼響了?」部下大驚,忙向龔得樹問道:「總目,不是說下雨吳狗官的槍就打不響麼?怎麼還能打響?」

  「只要保護得好,拿出來臨時打一兩槍還是可以打響的,時間長了就不行了。」

  仔細審問過吳軍俘虜的龔得樹一邊隨口解釋,一邊緊張注視遠處的吳軍動靜,結果那聲槍響果然驚動了營地裡站崗的吳軍士兵,好幾個聽到槍響的吳軍士兵都趴到了柵欄旁邊向外張望,雖然沒有立即鳴鑼報警,卻也加強了戒備。

  吳軍已有一定戒備,還隨時可能出兵偵察,再想先列好隊形再發起進攻顯然已經來不及了,龔得樹也沒多想,馬上就命令步兵上前,兵分三路衝擊吳軍營門和兩側的柵欄,騎兵則迅速列隊分為兩隊,只等步兵攻破營門就馬上衝進吳軍營地殺人放火。

  大群步兵衝鋒發出的聲響,當然很快就驚動了已經提高了戒備的吳軍哨兵,拼命敲響銅鑼的同時,接受過嚴格訓練的吳軍哨兵還馬上向營外拋出了幾枚苦味酸手雷彈,製造巨響繼續告警的同時,也利用苦味酸火焰能夠水澆不熄的特點,以火焰照明察看來敵情況。

  聽到告警聲音,剛剛還是一片寂靜的吳軍營地頓時喧譁四起,已經入睡的士兵紛紛起身穿衣披掛的同時,負責值夜任務的吳軍預備隊也立即大步出帳集結,然後迅速投入柵欄和營門防線,舉起剛領到的史密斯轉輪手槍準備迎戰。

  欽佩的讚揚了一句吳軍的夜間應變速度,龔得樹卻並沒有怎麼擔心和急切,因為天上的雨還在下,吳軍的步槍和左輪槍註定了沒辦法發揮威力,近身戰中捻軍的精銳步兵並不吃虧。所以那怕看到吳軍士兵開槍打倒衝擊營門的自軍士兵,龔得樹也仍然胸有成竹,還得意的賣弄了一句文采,「看汝能囂張幾時?!」

  接連不斷的槍聲和接連不斷被打倒的捻軍士兵讓龔得樹逐漸錯愕,原本早就應該被雨水打溼子彈的吳軍手槍一直在轟鳴,把衝到營門前三十米內的捻軍士兵接連打死打傷,同時不斷拋出手雷炸砸進捻軍士兵的密集處,把捻軍士兵炸得鬼哭狼嚎血肉橫飛,又製造出了更多的火焰讓吳軍士兵可以精確射擊,更加有效率的打死打傷捻軍士兵。

  衝擊兩側柵欄的捻軍士兵更慘,吳超越再是重攻輕防,立營時也讓士兵在柵欄防線外挖了一道壕溝,建起了一層拒馬鹿角保護柵欄,捻軍士兵在無法迅速撲到柵欄面前與吳軍打近身戰的情況下,純粹就是變成了吳軍新式手槍的活靶子,被吳軍士兵象點名一樣的不斷打倒,激戰中吳軍士兵還能一邊練習爆頭一邊大吼,「來啊!來啊!來多少讓你們死多少!」

  聽到吳軍的連綿槍聲,龔得樹身邊的大旗小旗個個張口結舌,面面相覷,全都不明白這麼大的雨怎麼還能這樣的打槍?擁有夜視能力能夠清楚看明白戰場情況的龔得樹更是目瞪口呆,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大雨瓢潑的情況下,露天作戰的吳軍士兵竟然還能夠連續開槍?

  這時,一個營的吳軍士兵已經在匆匆起身的吳超越指揮下,大步趕到了營門戰場助戰,吳軍火力再度加強之後,捻軍步兵更是招架不住,死傷慘重下只能是被迫後退。而龔得樹也甚能決斷,發現情況不對就馬上下定決心,吩咐道:「退兵,回營!步兵先行,騎兵殿後。」

  藉助苦味酸火焰發出的光芒,吳軍士兵迅速發現了捻軍全面撤退的情況,也立即消息稟報到了吳超越面前,吳超越萬分猶豫,既知道機會難得,運氣好動作快的話,很有可能借助溧水攔道全殲來敵,可是又害怕這是敵人的誘敵之計,出兵追擊會有危險,遲疑難決,久久下不定決心。

  匆匆趕來的多隆阿打斷了吳超越的思索,「撫臺大人,敵人已退,敵軍屯兵溧水東岸,要想回營必須經過溧水浮橋,末將請令率領本部人馬迂迴穿插,去搗毀敵軍浮橋,切斷敵人歸路聚而殲之!」

  「這麼大的雨,又是在夜裡,如果有埋伏怎麼辦?」吳超越向多隆阿問道。

  「那末將就立即撤退。」多隆阿自信的回答道:「末將所部兵馬全是騎兵,機動靈活,情況不對可以立即撤退。」

  見多隆阿如此自信,又知道戰機十分難得——自打成名之後,吳超越還真沒碰上過敵人主動渡河進攻的好事。咬了咬牙,一向用兵謹慎的吳超越破天荒決定冒一次險,同意了多隆阿在夜間出擊的請求,並分了一些給多隆阿軍用於作戰。然後吳超越又馬上組織了兩個營的吳軍老兵和吳軍騎兵營出擊,親自率領了去追擊敵人。

  先來看多隆阿這邊,既然出擊目標是捻軍臨時修建的浮橋,經驗豐富的多隆阿當然沒走正門出營,選擇了帶著八百騎兵從吳軍營地的北門出營,向北面迂迴殺向溧水上游,一路不接戰不貪功只是全速衝鋒。而捻軍方面雖然也發現了多隆阿軍的動向,卻再不敢分兵去攔截迎戰,一個勁的只是想來路疾馳,去爭取過河逃命的機會。

  泥濘的地面給多隆阿軍和捻軍都製造了巨大的麻煩,疾馳中兩軍騎兵的戰馬馬蹄都不斷陷入被雨水浸軟的田地,速度一起為之大減。與之相反,倒是捻軍的步兵在這種環境中比較適應,能夠保持與騎兵基本相等的速度,倒是沒拖了龔得樹的後腿,給了龔得樹和多隆阿比拼速度的機會。

  速度基本相等這點還是坑了捻軍精銳,雖說有先發優勢又是走直線,捻軍主力搶先一步抵達浮橋渡口,然而捻軍主力才剛開始渡河,多隆阿就已經帶著清軍騎兵迂迴殺到了近處,龔得樹被迫無奈,只能是命令保護浮橋的何子丘率軍迎擊,一場在這個時代已經十分罕見的純冷兵器白刃戰,也在雨夜之中展開。

  刀槍碰撞,戰馬嘶鳴,軍士怒吼,風雨中,多隆阿軍與捻軍步兵廝殺得天昏地暗,血肉橫飛,在這個激戰時刻,多隆阿人高馬大臂力強勁的優勢也得以展現無遺,揮舞著馬刀象是下山猛虎一樣,居高臨下接連砍死砍翻多名捻軍士兵,極大的鼓舞了清軍騎兵的士氣,也徹底的震懾了敵人心膽,同時清軍騎兵還不斷向捻軍士卒密集處拋出油紙包裹的苦味酸手雷,大量炸死炸傷敵人,也嚴重破壞了捻軍的步兵隊形。

  不能保持密集隊形,步兵在騎兵面前當然就只剩下了被屠殺的份,不到五分鐘時間,多隆阿所部的騎兵就已經突破了捻軍步兵的攔截,怒吼著衝殺到了捻軍渡口的近處,還二話不說就先拋出大量的手雷,大片大片的炸死正在匆匆過河的捻軍士兵,還成功炸傷了一道捻軍浮橋,浮橋傾斜,無數捻軍士兵驚叫著摔入滾滾河水。

  情況到了這個地步,還沒來不及過河的龔得樹也沒了多餘選擇,只能是鼓起勇氣率領騎兵迎戰,力爭全力殺退多隆阿軍再渡河。多隆阿見了大喜,不顧敵眾我寡,更不去考慮什麼保存實力,帶著騎兵只是一頭扎進敵人人群中,不惜代價的死死纏住捻軍騎兵主力,為吳超越的後軍爭取時間,捻軍騎兵幾次發力猛攻,始終都沒能殺退多隆阿,也始終找不到機會渡過溧水。

  也是湊巧,當吳超越親自率領著吳軍主力趕到現場增援時,天上的雨雖然還在下,但天色卻已經有些微明,起碼可以分得清敵我。見捻軍的騎兵主力仍然還在西岸,吳超越大喜下也沒遲疑,馬上指揮步兵組成方陣向前碾壓,以昨天才拿到手的史密斯手槍射殺敵人,吳軍騎兵則列隊後方充當預備隊。

  勇不可擋的多隆阿打仗也很會動腦子,列隊推進的吳軍步兵才剛逼近戰場近處,多隆阿馬上就帶著清軍騎兵撤向北面開闊處,重新集結整隊的同時也避免誤傷,讓吳軍士兵可以心無旁騖的發揮火力和苦味酸武器的優勢,更加有效快速的殲滅敵人。

  風雨中,多隆阿軍才剛擺脫與敵人的糾纏,吳軍將士的擲彈筒馬上就開始發威,把炮彈迅速快捷的盡情打進敵人密集處,成片成片的虐殺尚未重新列隊的捻軍騎兵,捻軍騎兵則是亂成一團,或是四處奔走,或是逃向浮橋奪路逃命,或是三三兩兩的衝向吳軍步兵方陣妄圖近身作戰,結果自然是遭到了吳軍手雷彈和轉輪手槍的熱情招待,殘酷虐殺,人仰馬翻不斷。

  見此情景,龔得樹也放棄了負隅頑抗,乖乖放棄了殺退吳軍再渡河的美夢,帶著還能指揮的騎兵直接衝上浮橋過河逃命,失去指揮的捻軍騎兵更是徹底大亂,四散奔逃者不計其數,為了搶先上橋你推我搡,不斷連人帶馬掉進河中,吳軍步兵則乘機大步推進,用擲彈筒密集轟炸捻軍浮橋,大量殺傷敵人的同時也爭取儘快搗毀敵人浮橋,徹底切斷捻軍騎兵的東逃道路。

  更多的捻軍騎兵逃向了地勢開闊的北面,結果卻再次遭到了多隆阿所部騎兵的迎頭痛擊。親眼看到身先士卒的多隆阿如同下山猛虎一般的在敵群中左衝右突,所向披靡,吳超越心中難免更是遺憾,暗歎道:「勇謀兼備,吃苦耐勞,身先士卒,不計個人得失,一個優秀軍人該具備的美德都具備了,我手下的將才雖多,估計也就我的大舅子聶士成在這方面能和他相比。但是可惜,他為什麼偏偏是個滿人,我拉著他造滿清朝廷的反,他能答應?」

  吳超越暗歎的同時,吳軍的擲彈筒炮彈也已經炸燬了捻軍自行搭建的四道浮橋,水勢滔滔的溧水河上,只剩下了一道民間自行搭建的木橋可以通行,並且還遭到了吳軍擲彈筒和手雷彈的集中攻擊,橋面死屍累累,烈火熊熊,幾乎無法通行。見此情景,尚未過河的捻軍騎兵也放棄了過河美夢,不是四散逃命,就是在吳軍士兵的招降口號中下馬投降,龔得樹則是在溧水東岸心中滴血,放聲慘叫,「天下怎麼還能有這樣的怪事?這麼大的雨,清妖的火槍怎麼還能打響?這以後誰還打得過吳狗官?」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零七章 被雁啄眼

  溧水一戰不過是重創了捻軍龔得樹部的元氣,卻並沒有做到徹底殲滅,為了讓捻軍各部知道自己的厲害,別再來打湖北的主意,更為了不給僧王爺白揀便宜,溧水戰事才剛結束,不顧陰雨還在連綿,吳超越馬上把軍隊一分為二,一隊交給趙烈文和曹炎忠率領了打掃戰場和押送輜重,一隊由自己親自統率了渡河追擊,多隆阿軍也把傷兵留在後隊,自率六百餘騎陪同吳超越發起追擊。

  精銳步騎損失慘重的捻軍當然早就跑了,元氣大傷的捻軍白旗主力甚至來不及收攏溧水西岸的殘兵,馬上就放棄了由無數破爛帳篷組成的營地,快步如飛的逃向正東面的平市鎮(今平氏鎮),待吳軍將士渡過溧水東進時,擅長流竄的捻軍都已經快跑到湖陽店北郊了。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吳超越才真正體會到了僧王爺能把強行捻軍擠壓到湖北邊境的不易,同是步騎混合,在被大量雜兵拖累的情況下,捻軍的流竄速度竟然還能做到與經過嚴格訓練的吳超越軍大致相等——當然,這和道路泥濘拖慢騎兵及捻軍更加熟悉地形也有很大關係。

  捻軍逃得快沒關係,正東面的地形放在那裡,捻軍想流竄進汝寧府絕沒有那麼容易;捻軍南下也沒關係,都興阿早已在棗陽和鎮北河那一帶嚴密佈防,之前龔得樹就衝不破,這會龔得樹再敢去打流竄進湖北腹地的主意那才是真的找死;甚至就連龔得樹能夠帶著殘部逃進汝寧府,對吳超越來說其實都無所謂。唯一不能讓吳超越所容認的,就是不能讓僧王爺白揀這個大便宜,撈到全殲捻軍白旗殘部的功勞!

  正因為如此,吳超越當然選擇性的遺忘了向僧王爺知會溧水戰況,儘可能的拖延僧王爺的出兵攔截時間,帶著吳軍步騎只是緊追不放。然而追擊期間吳超越也一直有個疑問,就是不太明白龔得樹為什麼沒有立即拋棄數量龐大的雜兵,只帶機動力速度更快的精銳步騎逃命?

  鑑於這個疑問,吳超越特地派人抓了一些捻軍掉隊的雜兵過來審問原因,結果這些雜兵給出的答案卻讓吳超越更加摸不著頭腦——龔得樹竟然公開揚言說要把所有捻軍士卒帶到義寧去吃大戶過好日子,還說捻軍黑旗主力正在向桐柏趕來接應他們,所以捻軍這次要走桐柏這條路突圍。

  無比狐疑的盤算了一下,吳超越馬上懷疑這是龔得樹聲東擊西的詭計,因為捻軍東逃義寧的三條道路中,就數桐柏縣這條路最為狹窄險峻,桐柏縣的清軍和鄉勇只要守住淮源一帶的道路險要處,戰鬥力再爛也能擋住捻軍一段時間,屆時吳軍再往後面一衝,馬上就能把捻軍給包了餃子!走桐柏路東竄是九死一生,走泌陽的毛集路或者銅山路才有捻軍的最好正確選擇。

  生出了這個懷疑,在全力追擊捻軍餘部的同時,吳超越當然盤算起了分兵攔截捻軍從平市北上道路的主意,早早就把騎兵單獨編制,隨時準備穿插迂迴去斷敵人北逃道路。

  全力逃亡之下,捻軍的速度更加飛快,傍晚時就已經抵達了早已被戰火夷為平地的平市小鎮,在殘垣廢墟中暫做休息。吳軍斥候把消息報告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後,吳超越也沒敢怠慢,馬上命令聶士成和多隆阿兩軍立即北上,到捻軍北逃必經的高店陳莊一帶攔截。而在出發時,吳超越也特意對聶士成和多隆阿等人囑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僧格林沁那邊也該收到消息出兵了,你們在戰場上說不定會碰上他的麾下軍隊。」

  「給我記住一點!」吳超越突然提高了聲音,惡狠狠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們可以不必主動招惹僧格林沁的麾下將士,但他們如果招惹你們欺負你們,馬上給我加倍奉還!弄出人命都沒關係,出什麼事我給你們擔著!」

  多隆阿和聶士成都是典型的軍人性格,聽了吳超越的吩咐當然是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敢相信這道命令是出自素來溫文謙恭的吳超越之口,然後聶士成還小心翼翼的問道:「撫臺大人,這麼做……,好嗎?」

  「這麼做是不好,但你們就願意看到你們的麾下將士被別人欺負?!」吳超越厲聲喝問,說道:「我和僧格林沁那些恩怨,難道你們沒聽說過?僧格林沁是什麼鳥人德行,難道你們也沒聽說過?你們讓他一尺,他就敢進一丈!對這種蹬鼻子上臉的人,只有以牙還牙,以暴制暴!」

  難得看到吳超越的態度這麼嚴肅凶狠,聶士成和多隆阿這才拱手領命,吳超越卻還是不放心,又叮囑道:「記住,敢欺負你們就還手!出了什麼事我擔著!」

  把騎兵提前派往了北線後,又帶著步兵追擊到了平市鎮的十里範圍之內後,吳超越才終於明白了龔得樹究竟有多狡猾,還有他為什麼堅持要把雜兵帶著一起逃命的真正原因——發現吳軍逼近,龔得樹竟然把他手下的軍隊一分為二,一隊北上逃命,另一隊則大踏步衝進了通往桐柏縣的山道!而黑夜之中視野狹窄,吳軍斥候又根本無法探明龔得樹的精銳主力是走了那個方向。

  欽佩敵人的聰明之餘,吳超越也被迫面臨了一個非對即錯的選擇,選擇對了追擊對象,就有很大希望拿下龔得樹的首級獲得全功,選擇錯了,龔得樹就有可能乘機逃出生天。

  沒辦法繼續分兵,吳超越手裡已經只剩下兩個步兵營,其中一個還是經驗不足的新兵,通往桐柏的山道也過於狹窄崎嶇,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敵人伏擊得手,同時只派一個營追擊也註定起不了多少作用。

  吳超越還一度動過念頭全軍殺入桐柏山道,然而考慮到自軍騎兵的實力並不足以殲滅龔得樹殘部,很可能會給僧王爺揀到天大便宜,吳超越就氣不打一處來。所以盤算再三後,吳超越一跺腳一咬牙,還是吼道:「往北追!我就不信黑燈瞎火的雨夜,龔得樹敢帶著騎兵進山道!」

  名譽上說是追擊戰,實際上卻純粹就是屠殺,大步追擊的吳軍將士在戰鬥中根本就沒有遭到任何的抵抗,即凡被追上的捻軍雜兵不是四散逃命就是跪地投降,吳軍將士連槍都幾乎不用開,直接用刺刀就能解決問題。期間吳超越自然少不得抓舌頭問口供,結果令吳超越大為放心的是,幾個俘虜都交代說龔得樹是走北面突圍,還走在了隊伍最前面。

  慶幸自己選擇正確的同時,吳超越帶著吳軍步兵當然是一路放心狂追,為了爭取時間乾脆連俘虜都懶得抓,然而追著追著,吳超越突然發現情況不對了——始終沒有看到捻軍騎兵的影子不說,道路上還連新鮮的馬糞和馬蹄印都沒有。

  不祥的預感籠罩到了吳超越的心頭,接著致命一擊又很快出現——道路北面,出現了大量打著密集火把的騎兵從北向南疾馳而來,象砍瓜切菜一樣的接連砍翻前方的捻軍敗兵,期間還不斷響起槍聲,很明顯是聶士成和多隆阿所率的清軍騎兵!

  知道自己可能已經上當,臉色陰沉的下令軍隊停止前進重新整隊,又等得片刻,滿臉雨水汗水的聶士成和多隆阿果然一起跑到了吳超越的面前,接著同樣滿身水跡的僧格林沁也策馬衝了過來,還搶在聶士成等人面前劈頭蓋臉問道:「捻匪騎兵呢?龔得樹那個賊頭呢?不是說還有一些捻匪騎兵逃了過來,怎麼一個都看不到?」

  懶得理會搶功勞時衝得比誰都快的僧格林沁,吳超越裝做沒看到他,只是向同樣滿臉疑問的聶士成和多隆阿苦笑道:「終日打雁,今天我被雁啄了眼,中了龔得樹的聲東擊西之計,這次是我失誤。」

  苦笑過後,吳超越這才把自己中計的經過對聶士成和多隆阿大概說了,然後解釋道:「我覺得捻匪騎兵應該不會在黑夜中進入桐柏山道,只有北上走泌陽這邊的道路東逃才是最好選擇,所以我就來了這裡,也上了龔得樹的大當。」

  聶士成和多隆阿大失所望了,一邊的僧格林沁卻是得意狂笑了,狂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吳超越吳大人也有今天?吳大人,你不會連兵書都沒讀過連知己知彼這句話都不知道吧?難道你沒聽說過,龔得樹那個賊頭天生奇能,能在夜間視物?」

  「夜間視物?」吳超越一楞,這才終於明白了龔得樹為什麼敢在黑夜裡進山的真正原因。然後吳超越也沒遲疑,馬上拋出自己剛才想好的新計劃,向聶士成和多隆阿吩咐道:「功亭,禮堂,你們別嫌辛苦,馬上走毛集道迂迴去斷捻匪東逃道路,我回桐柏山道去追,爭取把捻匪堵死在山道里!」

  「慶祺,帶騎兵跟本王走,去毛集堵捻匪!給孔廣順傳令,叫他帶步兵去桐柏道,一定要追上捻匪!」

  還沒等多隆阿和聶士成抱拳唱諾,僧格林沁就已經大吼大叫著策馬離開,迫不及待的帶著所部騎兵迂迴去毛集鎮搶功。吳超越早就知道僧王爺的這個德行,也沒怎麼在意,只是囑咐了多隆阿和聶士成小心,然後馬上與他們再次分軍,自領步兵回桐柏道去追擊捻軍的真正主力。

  知道了龔得樹近乎特異功能的夜視能力,撤回到平市鎮後,吳超越當然沒敢貿然在黑夜中進入山道,選擇了讓已經一天一夜還多沒閤眼的自軍將士在避雨處暫時休息,準備等天色全明後再進山。而隨後趕來的僧格林沁部將孔廣順仗著在唐縣休息了幾天體力充足,打著火把帶著步兵倒是毫不猶豫的衝進桐柏山道搶功,吳超越則沒做絲毫阻攔——不歸自己管,也攔不住。

  累得夠戧,幾乎是一閤眼就到了第二天的天明,結果讓吳超越鬆了口氣的是,已經連續下了幾天雨的南陽一帶終於是雨過天晴,陽光普照還萬里無雲,是個難得的晴好天氣。慶幸了一句老天總算是開了一次眼,吳超越再不遲疑,領著匆匆吃了一頓乾糧的吳軍將士馬上殺入桐柏山道,同時去令新野,讓趙烈文和曹炎忠等人移師到平市鎮等待命令。

  被吳超越料中,深入山道中部後,吳軍將士果然碰上了被捻軍伏兵殺散的孔廣順軍敗兵,又問得孔廣順被捻軍伏兵殺敗後不肯死心,匆匆整理了一下兵馬馬上又發起追擊,吳超越更是冷笑連連。結果還是不出所料,當吳軍將士追擊到了淮源鎮以東的道路狹窄處時,果然追上了正在辛苦疏通被木石阻塞道路的孔廣順軍主力——還已經快疏通完了。

  辛苦通浚了道路,出了苦力的孔廣順軍果然毫不客氣的衝到了前面,吳超越也沒和他爭搶,不過走出了山道進入了地勢開闊處,吳超越卻是更不客氣的率軍狂奔,各走各的沒花多少時間就把孔廣順軍甩在了後面——吳軍將士負重奔跑的訓練強度,甩孔廣順麾下那些雙槍綠營兵可不止八條街。

  追得再快也毫無作用,衝到了桐柏城下時,被捻軍殺潰的地方守軍馬上就哭喪著臉告訴了吳超越一個壞消息,說是捻軍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還說他們昨夜雖然也出兵封堵山道,無奈捻軍為了逃命攻勢猛烈,天又下雨火器無用,所以沒堅持多少時間就被捻軍殺潰。然後看看東面的一片坦途,再看看自己麾下累得筋疲力盡的步兵,吳超越苦笑搖頭,無可奈何的衝吳大賽吩咐道:「傳令下去,讓弟兄們找個合適的地方就地休息,用不著追了,追也追不上了。」

  萬分失望的坐地休息時,僧格林沁和聶士成、多隆阿等人幾乎同時帶著騎兵趕到桐柏城下,結果也不用問情況,光是看到東倒西歪悶頭大睡的吳軍將士,還有吳超越的滿臉苦笑,聶士成和多隆阿就已經知道大勢已去,連詢問情況的功夫都省了。

  聶士成和多隆阿沉默無語,僧格林沁卻是趾高氣昂的大吼大叫,「吳撫臺,你是做什麼吃的?追捻匪居然連捻匪主力究竟走那一條路都分不清楚?這次捻匪賊頭龔得樹逃脫法網,你要負主責!你是頭號罪魁禍首!頭號罪魁禍首!」

  懶得理會僧格林沁的張狂叫囂,吳超越只是向聶士成和多隆阿問起為什麼他們的騎兵比自己步兵來得還晚?聶士成如實答道:「稟撫臺大人,地面泥濘,我們又不熟悉道路,所以沒辦法把速度提到最快,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吳超越隨口問道。

  目前還十分老實又位卑職微的聶士成不敢吭聲,旁邊的多隆阿卻是心直口快,脫口說道:「還有因為僧王爺不許我們搶在他前面!本來我們已經追上了僧王爺先出發的騎兵,準備搶在前面追擊,但僧王爺派人攔住我們,說我們會衝亂他的隊列,不准我們超過他的騎兵,還故意攔住我們的道,不給我們搶在前面的機會。」

  吳超越馬上冷笑去看僧格林沁了,僧格林沁則老臉先是一紅,然後馬上就指著多隆阿咆哮道:「狗奴才,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詆譭本王故意阻攔你們上前?就你們那點騎術,也有本事搶在本王的蒙古鐵騎前面?」

  「王爺,末將不敢詆譭你。」多隆阿不卑不亢的答道:「但是昨天晚上,你確實故意攔住了我們的騎兵,不然的話,在坡頭山那一帶,末將和聶將軍的所部騎兵,就已經超過你了!」

  「放屁!」僧王爺惱羞成怒的罵出髒話,指著多隆阿的鼻子怒吼道:「多隆阿,你一個小小翼長,正白旗的打虎兒奴才,也敢和本王這麼說話?你算什麼東西?」

  「王爺,你是扎薩克多羅郡王不假,末將也是打虎兒人不假,但事實就是事實,昨天晚上,你確實……。」

  多隆阿的回答被吳超越的揮手打斷,吳超越疑惑問道:「禮堂,什麼是打虎兒人?你不是滿人?」

  「就憑他也配當滿人?」僧王爺輕蔑的說道:「呼爾拉特氏的打虎兒奴才,雍正十年才抬旗編入正白旗,連山海關都不許過,只配在東北戍邊。這次如果不是長毛猖獗,就憑這樣的狗奴才也有資格進關……?」

  僧王爺的話還沒有說完,原本累得一直坐在地上的吳超越就已經站了起來,拉著多隆阿的手誠懇說道:「禮堂,你放心,雖然你不是滿人,但你是我的兄弟!我絕不會讓你被人隨便欺負!僧王爺這次為了貪功故意阻攔你的騎兵上前,我一定會上表朝廷,請朝廷還你一個公道!」

  「多謝吳撫臺。」多隆阿滿頭霧水的向吳超越道謝,心道:「吳撫臺怎麼了?怎麼突然會變得對我更好了?」

  看到吳超越和多隆阿狼狽為奸的模樣,覺得自己受到羞辱的僧格林沁當然是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彼此都懷有怨恨之下,湖北將士和僧王爺的麾下士卒當然很快就起了衝突,還在當天晚上鬧出了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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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偏袒包庇

  打外戰不行,清軍打內戰和窩裡橫的本事卻厲害得讓人難以想象,湘軍還在湖南時,曾國藩因為參倒副將清德得罪了湖南提督鮑起豹,蓄意報復的鮑起豹暗中慫恿並默許下,湖南綠營兵竟然衝進曾國藩的住處開槍,打傷多人還差點打死了曾國藩!事後那些綠營兵居然還沒有一個人受到處罰!至於清軍各部各營私底下的衝突毆鬥和刀槍相向,那更是數都數不過來了。

  慣例如此,又有吳超越和僧格林沁的種種恩怨糾葛攙雜,湖北軍隊和僧王軍一同聚集在桐柏城下,如果還能做到友好相處不起爭端,那就真的只能說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即便雙方主帥都沒有公然慫恿,即便兩支軍隊相距十里安營,湖北將士和僧王軍的士卒卻仍然還是生出了糾紛,還直接鬧出了人命。

  首先鬧事的當然是一向驕橫慣了的僧王軍士卒,巡邏相遇的時候,僧王軍的巡哨騎兵故意策馬飛奔,把泥漿濺到吳軍巡哨步兵的臉上身上,吳軍士兵找他們理論,僧王軍士卒卻破口大罵漢蠻子,並且用馬鞭抽吳軍士卒,吳軍士卒大怒,把肇事者從馬上揪了下來暴打,餘下的僧王軍士卒也馬上加入群毆,混戰中僧王軍士兵首先動刀,從背後捅死了一個叫陳心冠的吳軍氏族,吳軍士卒悲憤下動用火槍,一通亂槍把殺人者直接打成蜂窩煤,也嚇得其他僧王軍騎兵撒腿就跑,連馬都不敢要的就直接跑回大營向僧王爺告狀。

  再接著,不等暴跳如雷的僧王爺決定如何報仇雪恨,早就憋著壞要蓄意挑撥矛盾仇恨的吳超越卻搶先找上了門來,帶著吳軍步騎軍隊在僧王軍營前狂叫怒吼,逼著僧王爺交出尋釁滋事的僧軍士兵,處理他們的上司並賠償陳心冠的撫卹金!位高爵重的僧王爺差點沒氣昏過去,大怒下也是帶著軍隊出營,和吳超越刀對刀槍對槍的當眾破口大罵。

  互相揭短的大罵是誰也不肯退讓一步,僧王爺死活不肯交出肇事者,吳超越則咬定了是僧王軍先挑事,逼著僧王爺一定得交人賠銀子,還直接用馬鞭指著僧王爺的鼻子大罵,「僧格林沁,你再是什麼王爺又怎麼樣?北京不是大都了,我就不信朝廷會偏袒包庇你!你今天要是不交人,老子今天晚上就寫奏摺彈劾你,請皇上和朝廷主持公道!」

  如果不是很清楚自軍絕對幹不過湖北新軍,僧格林沁絕對能帶著軍隊和吳超越直接打起來。但就是因為不敢和吳超越打,又自信滿清朝廷一定會站在自己一邊,僧王爺強壓住了心頭衝動,同樣揚言要彈劾吳超越的累累罪行,吳超越乘機對自軍將士大吼,「弟兄們,既然僧格林沁要惡人先告狀,那我就陪他告到底,看朝廷和皇上怎麼收拾他!走,收兵回營寫摺子去!」

  說罷,暫時還沒力量和滿清朝廷直接翻臉的吳超越轉身就走,帶著麾下將士回營後,吳超越還不顧自己的文言文和書法全都無比稀爛,馬上就親自寫了一道摺子彈劾僧格林沁縱容士卒尋釁滋事殺害自軍將士幷包庇肇事者,要求滿清朝廷和咸豐大帝為自己主持公道,連夜用驛馬發出。那邊僧王爺也同樣寫了一道摺子彈劾吳超越以下犯上,縱容士卒殺害他的部下,以及作戰不力致使龔得樹逃走等累累罪行,同樣是連夜用驛馬發出不提。

  發生這麼大的衝突,吳超越當然不可能再和僧王爺繼續並肩作戰,休息了一夜過後,第二天吳超越就帶著湖北軍隊走桐柏山道回到了平市鎮,又見面就把事情經過告訴給了趙烈文。趙烈文聽了則是連聲叫苦,說道:「慰亭,你怎麼犯這樣的糊塗?你難道不知道你的書法文筆有些拿不出手,你的摺子能把事情說清楚麼?你的摺子語焉不詳又錯字百出,僧王爺的摺子條分縷析言簡意賅,一起送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會向著誰?」

  「我要的就是這效果。」吳超越心中嘀咕,嘴上則答道:「我昨天是氣急了,沒事,你再替我寫一道摺子,我再發出去就行。對了,順便把僧王爺搶功攔道的事也寫上去,多彈劾他一條貽誤戰機致敵逃竄的罪名。」

  趙烈文無可奈何的點頭答應,不忍心直接打擊吳超越,只是在心裡暗暗說道:「慰亭,你最好還是別指望朝廷和皇上這次會站在你一邊,人家僧王爺可是扎薩克多羅郡王,又是先皇留下來的顧命大臣,爵高位重,家族和皇室世代通婚,朝廷吃錯藥了才會收拾他討好你。」

  …………

  先來看看滿清朝廷這邊的反應,吳超越和僧格林沁同一天發出的奏摺送到京城時,咸豐大帝正在另一件新發生的事愁眉不展並憂心忡忡——去年黃河改道後,洪水形成了大面積的河灘與窪地,為蝗蟲提供了理想的產卵地,今年的北方又偏偏乾旱少雨,十分適合蝗蟲生長繁殖,所以入夏後,山東大地上馬上就是蝗災四起,啃光了無數的農田麥苗,糧食大規模減產已成定局——雖說咸豐大帝並不在乎餓死幾萬或者幾十萬百姓,可是把這些饑民逼到太平軍那邊就麻煩大了。

  天災不斷,人禍又跑來湊熱鬧,再看到吳超越和僧格林沁互相彈劾的奏摺,本來就肝火旺盛的咸豐大帝當然是更加的怒不可遏,拍著偽龍案大吼大叫,「混帳!兩個該死的混帳!大清天下都成什麼樣了,還不知道齊心協力,還要窩裡鬥打橫拳,朕的江山社稷,遲早要敗在你們這些混帳手裡,遲早要敗在你們狗奴才手裡!」

  咸豐大帝氣成了這個德行,在場的文武官員當然是只能趕緊雙膝跪下,整齊高呼臣等有罪,然而咸豐大帝的火氣卻仍然不消,又拿起了吳超越那道錯漏百出的奏摺大罵,「這個吳超越,都是堂堂一省巡撫了,寫個摺子竟然還是狗屁不通,錯字滿篇,你是連私塾都沒上過?寫的字能難看得象狗爬一樣?」

  「皇上,吳超越明知自己胸無點墨,卻故意親筆做書,有故意戲弄君上之嫌,請陛下明查。」

  僧王爺的靠山惠郡王乘機下爛藥,但還好,吳超越的大靠山肅順也在場,馬上就說道:「五王爺,戲弄君上太過了吧?吳超越明知道自己文筆不行,卻仍然還堅持親筆作書,明顯就是氣憤太過,顧不得去考慮其他的事。」

  「他氣憤?僧王就不氣憤了?」綿愉不依不饒,說道:「他的士卒不但也殺了僧王的麾下將士,還親自帶著軍隊跑去僧王的軍營門前鬧事,不敬尊長,目無親貴,他還能有理了?」

  在這件事上就連肅順都不敢給吳超越幫忙,連蒙制漢一向都是滿清朝廷的國策,吳超越雖是實權巡撫,爵位卻比僧格林沁低著不止一級,肅順真要是敢說吳超越冒犯僧格林沁是做得好做得對,別說八旗王公絕不會答應,就是咸豐大帝也不會答應。所以肅順再是怎麼的想給吳超越幫忙,在這點上也只能是乖乖閉嘴。

  成功堵住了肅順的臭嘴後,惠老王爺當然是得意洋洋的又向咸豐大帝進讒,說道:「皇上,老臣認為這件事不管誰對誰錯,吳超越首先跑不掉一個張揚跋扈的罪名,仗著有點軍功就敢目無親貴,長此以往下去,如何了得?」

  細一想覺得是不能助長這樣的風氣,咸豐大帝也沒猶豫,喝道:「傳旨,湖北巡撫吳超越目無親貴,以下犯上,著即罰俸一年,摘掉一支花翎,以示薄懲!」

  穆蔭和文慶等滿人軍機歡天喜地的領旨時,肅順和載垣等人都難免是臉色一變,趕緊提醒道:「主子,吳超越在摺子裡說得很明白,是僧王爺的士卒先動手殺人,僧王理虧不受罰,吳超越反倒受罰,這吳超越會怎麼想?湖北的大清將士又會怎麼想?」

  「朕是罰他不敬尊長親貴,冒犯郡王!」咸豐大帝沒好氣的喝道:「僧王的麾下士卒殺了人,他的士卒不也殺了僧王的士兵?扯平了,這事誰也不追究!」

  肅順心中叫苦,可又不敢繼續再勸,只能是拿定主意準備給吳超越寫封書信安慰一下,此外肅順心裡也有些抱怨,暗道:「小混蛋,你惹誰不好?怎麼偏偏就惹了僧格林沁?他也是你能扳得倒的?」

  偏袒僧王爺收拾吳超越的旨意當天就發出去了,然後過了兩天,趙烈文代筆那道奏摺又送到京城了。看完了趙烈文條分縷析、義正言辭譴責僧王爺惡行的奏摺,咸豐大帝心裡也多少有些後悔,這才知道在這件事上僧王爺確實理虧得厲害,一度想要收回之前發出的旨意,但是隻稍微動搖了一下,咸豐大帝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得敲打一下吳超越這小子,這件事上他再是佔理,當眾冒犯郡王這點也不能饒,要是朕麾下的功臣們都象他一樣不敬王公,那朝廷的威嚴何存?滿蒙和睦共治漢人的國策如何執行?給他點小教訓,讓他知道一下尊卑有序也好。」

  …………

  咸豐大帝的聖旨送到吳超越面前時,和僧王爺公開翻了臉的吳超越已然帶著軍隊撤回了襄陽駐地,聽完了咸豐大帝故意偏袒僧王爺的聖旨,吳超越一言不發。直到打發走了傳旨官員後,吳超越才衝到自軍營地的操場裡對天連續開槍,驚動全營將士,再等將士紛紛雲集時,吳超越當然是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罵,傷心號哭被僧王軍殺害的自軍將士,又痛罵自己無能,不能為被害將士討回公道,更大罵僧格林沁仗勢欺人,蒼天不公,救惡懲善反助惡人。

  知道了詳細的事情經過,又親眼看到了吳超越傷心痛哭的悽慘模樣,吳軍將士當然是個個咬牙切齒,罵聲不絕,雖都是隻罵僧格林沁,心中真正痛恨的卻是滿清朝廷。而成功的在自軍將士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後,吳超越又下令祭奠被僧王軍殺害的士卒陳心冠,當眾發誓一定要為陳心冠討還這個公道,並自掏腰包撫卹陳心冠的家人,換來了吳軍將士的誓死效忠。

  是夜,吳超越讓自軍士卒痛飲美酒,並在酒席場上繼續痛罵,結果頗為意外的是,收到消息的都興阿竟然也領著包括多隆阿在內的幾名部將來到了吳軍營地,一邊安慰吳超越一邊大罵僧格林沁的蠻橫欺人。聽都興阿等人的罵聲似乎不象做假,吳超越疑惑問起都興阿的出身時,都興阿如實相告,說自己和這幾個心腹部將其實也都是打虎兒人,世世代代都替滿人在東北戍邊,在冰天雪地裡吃苦受罪,艱難生存,還連進關和自由遷居的資格都沒有,這次完全就是託了太平天國的福,才被兵力不足的滿清朝廷調進關內參戰,否則恐怕直到老死都沒機會見識中原的繁華富庶。

  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覺得都興阿不象滿人那麼噁心討厭後,歷史稀爛的吳超越當然是拉著都興阿等達斡爾族將領痛飲,一邊喝酒一邊打聽都興阿等人的真正來歷,也這才知道打虎兒人其實是契丹後裔,之前聚居在黑龍江境內,通古斯野豬皮興起後被強行徵為奴隸,給滿人當牛做馬受盡屈辱,卻仍然還受到不公平待遇,社會地位遠不及和滿人穿一條褲子的蒙古八旗。

  讓吳超越更加歡喜的還在後面,提起了打虎兒人的屈辱往事和關外的苦難生活時,都興阿等人還紛紛流下了淚水,痛哭仍然還在關外艱辛生活的同族同胞,以及他們在滿人蒙奸面前遭受的歧視羞辱,貶低打壓。吳超越則是一邊陪著都興阿、多隆阿等達斡爾族同胞流淚,一邊在心中暗道:「好,有門,都有希望爭取!」

  「以後僧格林沁的人只要敢來湖北,逮住由頭就給我打!打出人命,本官負責!」

  吳超越在大醉中頒佈這道命令被吳軍將士銘記在心,還事隔僅一天,吳軍將士就逮住了這樣的機會,在襄陽碼頭上抓到了一個來湖北走私鴉片的僧格林沁軍把總,二話不說先把那個倒黴把總和他的隨從打了一個半死,沒收貨物的同時,吳超越還故意讓士卒押解那個倒黴把總遊街示眾,藉以羞辱僧格林沁。

  吳超越的激烈反應當然讓僧格林沁惱羞成怒,也驚動了坐鎮省城的湖廣總督官文,同時因為世代被滿清朝廷奴役的緣故,都興阿麾下的打虎兒將領也不是鐵板一塊,吳超越在吳軍營中指桑罵槐發洩對滿清朝廷不滿這件事,也幾乎同時就傳到了官文耳朵裡。

  雖然貪財好色,但受命監視駱秉章和吳超越這兩個漢人能臣的官文卻十分盡職盡責,覺得情況不對就趕緊向咸豐大帝寫密摺打小報告,奏報吳超越在這件事上的反應和態度,提醒咸豐大帝吳超越已經開始有對滿清朝廷不滿的苗頭。

  官文的小報告讓咸豐大帝惱怒異常,咸豐大帝知道吳超越在這件事上受了委屈,但咸豐大帝也是必須得維護滿蒙貴胄的權威才被迫偏袒僧格林沁,但咸豐大帝真沒想到吳超越的反應竟然會這麼強烈,還敢指桑罵槐公開發洩對滿清朝廷的不滿,震怒之下,咸豐大帝便第一次生出了主動整治吳超越的念頭。

  對吳超越來說還好,咸豐大帝現在還真不能隨便擼掉吳超越,一是師出無名,二是吳超越北上剿捻期間,太平軍的作戰主力已經大量回援寧鎮戰場,正在和清軍的江南江北大營打得天翻地覆,戰事激烈異常,這個時候擼掉能征善戰的吳超越,無異於就是自毀長城。所以思來想去,咸豐大帝還是決定先給吳超越一個教訓,讓吳超越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想教訓吳超越必須得先抓把柄由頭,這個光榮任務當然被咸豐大帝交給了與吳超越同城辦公的湖廣總督官文,也用不著直接授意,在硃批裡暗示官文一句想要知道吳超越在湖北的政績功過足矣。然而咸豐大帝卻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這個暗示卻給官文出了一個大難題——因為官文手裡並沒有任何關於吳超越的把柄。

  官文確實抓不住吳超越的把柄,吳超越是把撫標擴建到了十五個營不假,然而在這個地方督撫個個手握重兵的戰亂年代,吳超越這點直屬兵力根本就毫不起眼,沒超過任何省份的巡撫。吳超越也保舉了一些官員直接授以實職,然而和大肆提拔湖南籍官員的駱秉章比起來,吳超越的保舉數量連一半都不到,官文想在這上面入手同樣找不到道理。

  至於什麼貪汙瀆職就更別說了,滿清官員中能夠自己掏腰包貼補藩庫的極品就吳超越這麼一個,任差勤勉能夠累得當眾昏倒,施政得當愛民如子,演技精湛親民形象深入人心,官文敢在這方面汙衊吳超越,湖北的百姓首先就得不答應。所以翻過來倒過去的琢磨了許久,官文就楞是找不到一條可以整治吳超越的罪名。

  對官文來說也還算好,就在他絞盡腦汁雞蛋裡挑骨頭的時候,襄陽府那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吳超越的軍隊之中,竟然出現了兩個金髮碧眼的外國洋人,其中一個還被吳超越聘為了軍事教官。

  「還好,終於還是有把柄了。」鬆了口氣的同時,官文也沒做任何的遲疑,馬上就給僧格林沁去了一道書信,讓僧格林沁也知道這件事,借僧格林沁之手彈劾吳超越,然後坐等咸豐大帝降下聖旨讓自己出面查辦此事,給吳超越敲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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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制臺見洋人

  吳超越又一次與八字不合的僧格林沁鬥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長江中下游戰場也出現了一連串巨大的變化,鑑於江西清軍的頑強抵抗與湖北清軍的巨大威脅,還有吳超越老鄉吳全美率領紅單船隊橫行南京上游給南京太平軍帶來的糧食危機,吳超越北上剿捻期間,楊秀清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改變西線策略,不再進攻南昌放棄西線攻勢,西線改攻為守,抽調西線兵力回援寧鎮戰場,集中兵力收拾琦善的江北大營和向榮的江南大營。

  和歷史上一樣,首先倒黴的是江北大營,首先被抽調回援的秦日綱率領元氣尚存的太平軍西線水師主力,會同太平軍的蕪湖主力回援到南京城下,放著近在咫尺的江南大營不打,卻把刀鋒指向了江北,連戰連勝接連打敗清軍的多次進犯,接著又在舊江口渡江並大敗值守儀徵的清軍繃闊所部,儀徵縣令貪生怕死不戰而逃,太平軍輕鬆拿下縣城。已經重病在身的江北大營主帥琦善本就是奄奄一息,又聞得儀徵慘敗,氣急交加之下竟然突然暴卒,已經欠餉多日的江北大營清軍更無戰心,太平軍水師乘機直取鎮江,成功救出被清軍包圍多時的太平軍吳如孝部,繼而又大量牽制住了江南江北兩座大營的清軍隊伍。

  與此同時,石達開親自率領的太平軍西路軍主力也走陸路順利拿下了寧國,焦頭爛額的向榮趕緊派遣秦如虎和鄧紹良率軍西進阻擊,不料卻被石達開派遣張遂謀率領偏師纏住,石達開自己則乘機率領主力繼續東進,與清軍張國樑部交戰於秣陵關,一時難分勝負。

  寧鎮戰場的局勢變化不關吳超越鳥事,也不關咱們僧王爺的鳥事,收到老朋友官文的告密信,即便明知道官文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這麼好心,但是深恨吳超越入骨的僧格林沁還是上了一道摺子,彈劾吳超越未經滿清朝廷允許,私自攜帶洋人深入內地,還僱傭洋人為軍事教官,要求滿清朝廷嚴懲。

  事有意外,原本僧王爺上表彈劾自己攜帶並僱傭洋人深入內地這件事,吳超越絕無可能事先知曉,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因為風聞吳超越還把洋人帶到河南的新野戰場,僧王爺派人到新野查證和搜尋證據時,膽小如鼠的新野縣令倪政旬害怕吳超越誤會是他告的密,竟然派人跑到湖北來給仍然還在襄陽一帶巡視地方和主持防捻剿捻的吳超越通風報信,撇清關係的同時也讓吳超越知道這件事。

  得知這一情況,稍微錯愕了一下後,吳超越也多少有些擔心,趕緊叫人拿來了道光二十四年簽署的《中美望廈條約》研究,然而看到第十七條關於美國人『不準遠赴內地鄉村任意閒遊』這句話時,吳超越一拍大腿,笑道:「沒問題了,只是不準任意閒遊,沒說不準來辦事,朝廷追究的時候,我就說布朗和華爾僱傭來送貨和訓練軍隊的就行,這可不算任意閒遊。」

  「慰亭,你這次可是和朝廷打官司。」趙烈文警告道:「和朝廷打官司,本來就是有理說不清的事,你鑽條約的空子,事前又沒徵得朝廷的同意,這麼答覆朝廷,朝廷能答應?」

  「那能有什麼辦法?」吳超越攤手聳肩,說道:「事情已經被僧格林沁知道了,證據也被他拿到了,朝廷追問的時候,我不這麼狡辯,怎麼應對?」

  趙烈文仔細一想發現也是,紙已經包不住火,除了鑽條約的空子別無辦法應對,便點了點頭,然後又建議道:「謹慎起見,最好先和官制臺打一個招呼,讓他知道這件事,幫你圓圓場,就說你僱傭這兩個洋人到前線參戰是事前得到過他同意,這樣更穩妥一些。」

  覺得趙烈文的提議更穩妥,又覺得憑自己和官文的關係,求官文幫這麼一點小忙肯定沒什麼問題,吳超越當然是一口答應,馬上讓趙烈文代筆替自己給官文寫了一道書信,說了僧格林沁準備用洋人深入內地這件事收拾自己的情況,解釋自己僱傭洋人是事出有因,滿清朝廷與美國簽署的《望廈條約》中也沒有規定不許滿清官員僱傭洋人到內地工作,只是軍務繁忙和戰事緊急忘了事前徵得滿清朝廷的同意,也沒向官文提前稟報,請官文幫忙圓場,做證說是他提前知道並允許這件事。然後……

  然後,當然輪到可憐的官制臺傻眼了,原本在官文的計劃是讓僧王爺出面當惡人,等滿清朝廷下旨讓自己查辦這事時再出面收拾吳超越,整治吳超越的同時不背惡名,敲了吳超越的警鐘還讓吳超越對自己感恩戴德。可是現在吳超越居然知道了這件事,提前懇求自己幫忙串供,官制臺的如意算盤當然就徹底落空了。

  「這個僧格林沁,幹什麼吃的?這樣的事,怎麼能提前讓吳超越知道?」

  抱怨著找來《望廈條約》細看,發現第十七條確實有空子可鑽,官文的老臉難免拉得更長——沒空子鑽還好說,有空子麻煩就大了。不幫吳超越鑽空子做假口供,肯定得罪吳超越;幫吳超越鑽空子說實話得罪僧格林沁,咸豐大帝交付的敲打吳超越的任務也無法完成,進退維谷,左右兩難。

  更麻煩的是,官文現在想收手換一個辦法整治吳超越都來不及了,僧格林沁的摺子已經送去了京城,讓官文查辦這件事的軍機處批文甚至咸豐大帝的聖旨說不定都已經在送來湖北的路上,官文再想置身事外已經絕無可能。所以別無選擇之下,老奸巨滑的官文只能是兩害取其輕,決定還是回絕吳超越的要求為妙。

  「慰亭賢侄,不是伯父想故意整死你,是伯父得罪不起皇上和朝廷啊,皇上恨洋人入骨,朝廷又最忌諱和洋人有關的事,我要是幫你敷衍朝廷和皇上,我自己也得吃瓜落。所以,沒辦法,只能是委屈你了。」

  哀嘆著,官文親筆給吳超越寫了一道書信,語氣嚴肅的斷然回絕為吳超越做假口供的請求,表示自己只能是如實向滿清朝廷奏報,請滿清朝廷和咸豐大帝決定如何處理這件事。除此之外,官文還把吳超越請求自己做偽證的書信扣在了手裡,準備用來當做拿捏吳超越的把柄。

  官文的無情拒絕讓吳超越十分意外,也讓吳超越嗅到了一縷危險的味道,趕緊找來趙烈文商量時,在這方面很有天分的趙烈文也馬上覺得事情不對,稍一盤算就對吳超越發出警告道:「慰亭,要有麻煩,這事本來不大,以你和官制臺的交情,他應當幫你的忙。可是他不但拒絕幫忙,還沒把你的書信送回來,那可是你請他幫忙做假供的簽名信,這其中代表著什麼?」

  「官文也想整我!」

  吳超越馬上醒悟過來,趙烈文臉色陰沉的點頭,說道:「有鐵證在手,官文想怎麼整你就怎麼整你,你還連還手的辦法都沒有。」

  吳超越咬牙切齒了,惡狠狠說道:「老不死的狗東西,老子算是給你面子,你竟然還敢這麼陰我,看來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你就真把老虎當病貓了!」

  「慰亭,是不是把官制臺在茶葉貿易中抽傭的事抖出來?」趙烈文建議道:「或者,暗中把證據交給駱秉章?」

  「那是我們的殺手鐗,不到關鍵時刻不能輕用。」吳超越搖頭,冷笑說道:「想整官文,我有的是辦法。」

  …………

  手下兩個巡撫駱秉章和吳超越都是屈指可數的當世能臣,咱們的官制臺在湖北省城裡一直都過得十分的逍遙自在,除了盡職盡責的盯住這兩個能幹漢人不給他們造反機會外,政事軍務基本上就不用操心,每天裡基本上除了吃喝玩樂就是怡紅倚翠,心血來潮時,還偶爾會幹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荒唐事自娛自樂——比方說提拔自己的孌童為綠營副將之類的事(野史記載)。

  這不,架不住第六房小妾的一再懇求,這天咱們官制臺就又做出了極品事,視滿臉皺紋的黃臉婆為無物,在總督府裡大擺宴席為愛妾慶祝生日,然後還不算完,咱們的官制臺竟然還便發請柬,讓省城裡的文武官員都來給他的小妾拜賀!

  此前連吳超越和駱秉章都不敢隨意得罪官制臺,湖北省城裡的其他官員自然更加不敢得罪,再是明知道官文這麼做不合朝廷規矩——按規矩是隻能向官制臺的原配拜賀,卻也都乖乖的跑來總督衙門向官制臺的寵妾下跪行禮,恭敬道賀。年輕貌美的小妾心花怒放,摟著官制臺又親又吻,已經年近六十的官制臺也是哈哈大笑,得意萬分。

  「咚咚咚咚!」

  官制臺的開心大笑被不合時宜的擊鼓聲打斷,聽到督屬轅門外突然傳來的鼓聲,在場的文武官員當然都是停止了拍馬屁向外驚訝張望,美貌小妾面露不悅,咱們的官制臺更是勃然大怒,一拍案几大吼道:「何人如此大膽,敢在總督府門前擊鼓?馬上抓起來,先打二十大板再說!」

  「扎!」

  話音未落,兩旁的戈什哈已然轟然答應,一個戈什哈還腳步不停的直接衝了出去傳令,咱們的官制臺也這才摟著愛妾安慰,「心肝,沒事兒,不管是什麼事,老夫今天都不會耽擱了你的生日宴會。」

  美貌小妾高興撒嬌,然而轅門外的鼓聲卻一直沒有停歇,之前那個戈什哈也滿頭大汗的重新跑了回來,官制臺見了奇怪,便喝問道:「怎麼回事?鼓聲怎麼還在響?為什麼沒把那個敲鼓的人抓起來打板子?」

  「回制臺大人,小的沒敢傳令。」戈什哈戰戰兢兢的答道:「敲鼓的,是個洋人,小的怕給你惹麻煩,就先回來給你報信,如果你確認要抓洋人打洋人,小的這就去傳令。」

  那戈什哈的話還沒說完,官制臺就已經推開寵妾站了起來,吼叫道:「洋人來我這裡敲鼓做什麼?叫他去巡撫衙門,洋人的事歸他管!」

  「制臺大人,吳撫臺正在襄陽,沒在城裡。」按察使李卿谷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對對,他去了襄陽,老夫都忘了。怎麼慰亭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不在,捻匪都已經剿了怎麼還不回來?麻煩了,麻煩了,對對,李臬臺,你是臬臺管刑案,你去應對洋人,看他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擊鼓,如果能辦,就給他馬上辦了,儘快把他打發走。」

  逼著愁眉苦臉的李卿谷去了應對洋人,提心吊膽的等待間,該死的鼓聲終於還是停了,又過得片刻,李卿谷卻更加愁眉苦臉的回到了官制臺的面前,奏道:「稟制臺大人,在轅門外敲鼓鳴冤的洋人是個神父,法蘭西人叫孟鎮升,他是來告狀的。」

  「告誰?你為什麼不當場給他辦了?」官制臺打機關槍一樣的飛快問道。

  「回制臺大人,下官沒辦法辦啊。」李卿谷哭喪著臉說道:「那個洋人是告綠營副將張臨君,告他縱容士卒踐踏教民的青苗,還打傷去阻止踏苗的教民。張臨君是綠營將領,下官無權處置他啊。」

  官制臺徹底傻眼了,因為那個張臨君恰好就是他親手提拔的心愛孌童,而張臨君的上司武昌府總兵王國才此刻正在田家鎮,上上司都興阿則坐鎮襄陽,再往上數的話,確實只能由總管兩湖綠營的官制臺出面料理此事。

  美貌小妾早就被嚇得珠淚漣漣,李卿谷卻還在催促,說道:「制臺大人,這事必須儘快解決,那個洋人把狀紙攤在地上示眾,半條街都是看熱鬧的百姓,動靜很大。還有,那個洋人還讓他的隨從替他說,說你一天不接他的狀紙,不還教民一個公道,他就一天不走,天天都要到你這裡來告狀。」

  別無選擇了,可憐的官制臺只能是派人必恭必敬的把法國傳教士孟鎮升請了進來,而當看到卷頭髮高鼻樑的洋人出現在面前,美貌小妾直接就被嚇得尖叫了起來,可憐的官制臺也是戰戰兢兢,跑到孟鎮升的面前點頭哈腰。早就經歷過這種場面的孟鎮升則是技巧嫻熟,只用法語和官制臺說話,根本聽不懂的官制臺滿頭大汗,不得不派人去向吳超越的幫凶黃勝求助。

  都是吳超越的幫凶,黃勝和孟鎮升當然是狼狽為奸,沆瀣一氣,逼著官制臺收拾他的心愛男人並賠償教民損失,官制臺違心的全部答應,還馬上拿出銀子賠償教民後,孟鎮升卻還是不肯罷休,又用法語衝黃勝嘰裡呱啦了一通。黃勝一聽大皺眉頭,對官制臺說道:「制臺大人,麻煩了,這位神父提出的要求,不太好辦啊。」

  「什麼要求?」官制臺提心吊膽的問道。

  「這位神父要求大人你允許法蘭西人在漢口建立領事館,保護在湖北漢口的法蘭西人權益。」

  黃勝的話還沒有說完,官制臺的臉色就已經蒼白如紙,顧不得威儀,馬上就象殺豬一樣的慘叫道:「不行!快告訴他,不行!本官沒這個權力,這事必須朝廷批准!」

  黃勝領命,用與法語大概類似的英語對孟鎮升比劃了一通,孟鎮升又是一通嘰裡呱啦,黃勝這才衝官文說道:「制臺大人,這位神父說,他也知道大清朝廷的規矩,你是沒有權力批准在漢口建立法蘭西領事館,但你有權力上摺子請求朝廷批准,他藉著這個機會正式向你提出請求,請你上這道摺子。」

  官制臺差點沒暈過去,心說洋大人你是想坑死老夫,就當今皇上和朝廷的德行,我上這道摺子不是找死麼?

  事還沒完,孟鎮升又對黃勝嘰裡呱啦了一通後,黃勝又對官制臺說道:「制臺大人,孟鎮升神父說,如果你需要請願書的話,他馬上就可以回漢口去聯絡英法兩國的洋人,聯名給你呈遞請願書,讓你對朝廷有個交代。他還說,英吉利人那邊也很想在漢口建立領事館,保護他們的在華權益。」

  官制臺是哭都哭不出來,只能是滿口敷衍答應可以考慮,好說歹說才把孟鎮升,末了還得向吳超越的幫凶走狗黃勝道謝,被寵妾數落埋怨一整夜。

  更讓官制臺哭不出來的還在後面,第二天上午,七八個金髮碧眼的外國洋人還真帶著請願書跑到了總督府門前示威請願,要求官制臺上摺子請求滿清朝廷允許在漢口建立英法兩國的領事館,也再次吸引了無數百姓圍觀,省城裡的文武官員則個個當縮頭烏龜。欲哭無淚的官制臺派人出面敷衍時,領頭的麥都思則操著漢語嚷嚷道:「別來這套,來清國十幾年了,你們清國官員是什麼脾氣我們早就知道。除非當做我們的面上摺子,否則我們就絕不結束請願,還要天天來請願!」

  「快,立即給慰亭去一道公文,催他趕快回來處理這件事!告訴他,只要他能讓洋人消停,什麼事都好商量!」

  「慰亭,求你快回來吧,老夫實在是招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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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撕破臉皮

  重創並打跑了捻軍白旗主力後,吳超越遲遲沒有返回省城,實際上也是在為將來做準備,吳超越不指望將來湖北十府一州全都自己起兵,但是北線最為重要的襄陽府吳超越卻必須掌握在手中。

  頗巧,駐紮在襄陽期間,吳超越那個老實巴交的大舅子聶士成厚道有福,一次偶然巧遇竟然和官聲不錯的襄陽知府劉齊銜的女兒對上了眼,吳超越知道這件事後親自替大舅子上門求親,撮合成了這樁美事,力圖通過姻親關係加強對襄陽重鎮的控制。同時吳超越又藉口教練騎兵,把多隆阿借調到省城任職,洗腦觀察,力爭籠絡。

  原本吳超越還打算藉口防捻,在德安府部署一支湖北新軍牽制和防範都興阿所部,然而考慮到自己手裡的兵力就不多,過於分散反倒不妙,再加上大洪山的阻隔交通不便,即便部署嫡系軍隊也很難起到強力牽制的作用,所以吳超越很快就改了主意,從麾下老兵中挑了一個聽話又有點文化的出來,讓他補了德安府雲夢縣令的缺,組建地方團練扼守住溳水航道,構建緩衝區防範清軍從信陽出兵南下。

  做好這兩件不起眼卻十分重要的事,官文求援的書信也送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吳超越也這才辭別了都興阿與劉齊銜等人,帶著湖北新軍啟程南下,笑呵呵的來給官文解圍。然而回到省城之後,吳超越卻再沒有象以前那樣一回城就先去拜會官文拍馬屁,而是藉口在路上染了風寒,躲進了巡撫衙門裡與聚少離多的傅善祥、馮婉貞鬼混,全力造人給老吳家傳宗接代。

  吳超越沉得住氣不去拜見官文,可前幾天還哭著喊著懇求吳超越回來解圍的官制臺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也變得穩如泰山,任由洋人每天在他的總督衙門外舉書請願,就是不做理會。最後還是在收到咸豐大帝要求官文查核吳超越通夷一事的聖旨送到湖北後,官制臺才施施然的來到湖北巡撫衙門,與吳超越在後堂裡見了面。

  見面後的第一件事倒是官文佔上風,拿出查核吳超越私攜洋人的狗屁聖旨唸誦時,吳超越只能是跪著迎接。然後唸完了聖旨落座後,吳超越卻馬上衝著官文喊起冤來,「伯父,我冤啊,小侄是帶了美國洋人去襄陽和新野,但是《望廈條約》裡並沒有規定不許僱傭洋人深入內地,大清律典裡也並沒有規定不許在職官員僱傭洋人為朝廷辦差,小侄何罪之有?」

  早就知道吳超越肯定會鑽這個空子,官文也早有應答的話,嘆了口氣,說道:「賢侄,我也知道這件事你有點冤,但是你在僱傭洋人北上前,怎麼就沒想過要稟明朝廷,先徵得朝廷的答應?還有,你也不和老夫打一聲招呼,這叫老夫如何迴護於你?」

  「軍情如火,時間上來不及。」吳超越回答得理直氣壯。

  「那這就沒辦法了,老夫只能是向朝廷具實奏報了。」官文大打官腔,說道:「不過賢侄你放心,在摺子上,老夫會盡力替你求求情,請皇上和朝廷法外開恩,多少給你減輕一些處罰。」

  「多謝伯父。」

  吳超越假惺惺的道謝,然後就不再說話,坐等官文開口懇求自己擺平洋人鬧事。然而吳超越卻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官文突然微笑問道:「對了,賢侄,打聽件事,聽說你在上海時,有洋人為你到省府衙門為你敲過鼓,鳴過冤,有這回事嗎?」

  饒是吳超越的臉皮再厚,聽了官文這話也難免瘦臉紅了一紅,點頭說道:「回伯父,是有這事。」

  「呵呵。」官文笑笑,突然又說道:「對了,前幾天老夫還真是急糊塗了,忘記了研究朝廷和洋人簽訂的天津條約,上面並沒有說允許洋人在漢口建立領事館,老夫拒絕洋人的請願,其實也是名正言順,有徐廣縉和葉名琛的前例在先,洋人喜歡鬧,就讓他們儘管鬧去,大不了老夫拿條約讓他們自己看就是了。」

  吳超越的臉色又變了一變,知道官文不但已經猜到是自己在背後鬧事,還已經想出了對付洋人鬧事的辦法——和自己及徐廣縉、葉名琛一樣的鑽條約空子。而官文得意的瞟了吳超越一眼後,起身說道:「老夫沒什麼事了,既然慰亭你身體不爽,那就好生休息吧,老夫先告辭了。」

  說罷,官文還真的起身就走,心裡也拿定主意,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狠狠收拾一下敢借助洋人暗算自己的吳超越。結果讓官文萬分得意的是,他才起身剛走,吳超越馬上就說道:「伯父請稍侯,小侄還有件事。」

  「賢侄還有什麼事?」

  官文終於露出了一點微笑,還已經做好了迎接吳超越磕頭求饒的準備。然而吳超越接下來的話卻也讓官文的臉色變了一變——吳超越笑嘻嘻的說道:「小侄還差點忘了向伯父謝罪,前日伯父的愛妾祝壽,小侄因為身在襄陽,沒能率領湖北的文武官員到伯父的總督衙門拜賀,實在是有些失禮,萬望伯父恕罪。」

  惡狠狠的看著吳超越,一向老奸巨滑的官文眼中難得露出深綠凶光,吳超越則笑得更加輕鬆,還突然對官文換了一個稱呼,說道:「制臺大人恕罪,本來下官是不應該知道這件事的,但是真不湊巧,偏巧那天有洋人跑到你的總督衙門擊鼓鳴冤,鬧騰得滿城風雨,下官就是聾子瞎子,想不知道都難了。」

  屁股極不乾淨的官文後悔得連腸子都青了,吳超越則繼續微笑說道:「不過制臺大人也請放心,洋人那邊和下官頗熟,下官會叫他們管住嘴,別把這件事抖給租界的報社,不然的話,這事如果連租界的報紙都登出來,制臺大人你就更不好向朝廷交代了。」

  官文的臉色更加難看,知道吳超越這次是決心與自己撕破臉皮,準備和自己拼一個魚死網破了。更加後悔一時糊塗被吳超越也拿住把柄的同時,官場老吏官文迅速盤算了片刻,還是從袖子裡拿出了吳超越要求自己做偽證那道書信,放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吳超越拿起書信驗看無誤,這才微笑說道:「多謝伯父,請伯父放心,洋人那邊,不必勞煩伯父出面,小侄會替你去解釋的,儘快讓他們消停就是了。」

  臉色無比陰沉的哼了一聲,官文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心裡不斷盤算將來如何報復,吳超越則慢慢把那道書信撕得粉碎,心裡所盤算的,同樣是將來如何與已經翻臉的官文如何爭權奪利,互相掣肘。

  官文氣沖沖的走後,趙烈文也很快就出現在了吳超越的面前,微笑說道:「慰亭,把事做到這一步,以後你在湖北的日子就要不好過了。」

  「我也是沒辦法,不拿這個威脅他,他就要拿我的書信做證據整我了。」吳超越無奈的攤手,又自我安慰的說道:「直接撕破臉皮也好,很多事反倒更容易做。」

  …………

  把柄被吳超越捏在手裡,再是怎麼的不情願,官文也只能是按照吳超越的狡辯向咸豐大帝奏報,摺子上雖沒有替吳超越做偽證說僱傭洋人一事是先徵得他的同意,卻也沒敢提起吳超越要他做偽證的事。只不過官文和吳超越事前都沒有想到的是,官文的查核具報摺子送到京城時,吳超越私攜洋人深入內地這件事已經不再重要,滿清朝廷和咸豐大帝的所有注意力,已經被轉移到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上——江南江北兩座大營先後被太平軍攻破,琦善和向榮兩個前線總指揮,也先後死於軍中!

  前文說過,太平軍秦日綱部攻破儀徵後,琦善已經在軍中暴卒,事後向榮連旨意都來不及請,先斬後奏任命了吉爾杭阿代理琦善的主帥之職,暫時穩住了局面,然而卻也被迫從江南大營中抽調了大批軍力增援鎮江戰場,造成江南大營兵力極度空虛。再等石達開攻破秣陵關逼近江南大營時,驚慌失措的向榮又趕緊抽調鎮江戰場的軍隊回援江南大營,不但時間上已經來不及,還給了太平軍打運動戰的發揮野戰特長的機會。

  不是清軍士卒不賣力,在江北大營欠餉一個半月和江南大營欠餉超過兩個月的情況下,清軍士兵還是服從指揮號令,還多少在局部戰場上打了幾個勝仗,算是對得起滿清朝廷這些年養他們的錢糧。是太平軍士卒的素質更好,也是楊秀清和石達開的指揮藝術更高超,利用清軍多處設防兵力分散的機會,機動靈活的不斷把清軍各營各個擊破,又利用向榮匆匆抽調軍隊回援救火的機會大打運動戰發揮野戰之長,逐個逐個吃掉了被迫離開工事保護的清軍隊伍,徹底削弱了清軍外層防禦後才向江南大營和江北大營發起總攻。

  總攻的結果是江北江南兩座大營雙雙土崩瓦解,秦日綱在瓜州大破江北大營主力,並乘勢進取再次佔領揚州,火線就任主帥的吉爾杭阿潰往高郵;石達開親自率軍攻破江南大營,向榮率殘部逃往丹陽,羞愧之下自縊而亡。江南大營各部均遭重創,惟有吳超越的老鄉吳全美率領紅單船隊完好無損的逃往魯港,多多少少給清軍保住了一點臉面。

  順便說一句,這一戰太平軍不但徹底粉碎了困擾南京三年之久的清軍兩大主力,陳玉成和李秀成這兩位未來的太平軍名將也得以展露頭角,事後雙雙被委以重任,成為滿清朝廷新的眼中釘肉中刺。——對吳超越來說還好,這兩位爺一個楊秀清被放到了安徽戰場上,一個被放到了蘇南戰場上,總算是沒被用來找吳超越的麻煩。

  收到這個消息,三年多時間裡為這兩座大營耗費軍餉達到兩千多萬兩紋銀的咸豐大帝當場就昏了過去,被救醒後,咸豐大帝還楞忘了向榮和琦善都已經身亡的事,大吼大叫著要把向榮和琦善一起抓起來,凌遲處死!被奴才們提醒說這兩位爺都已經嗝屁後,咸豐大帝頓時又掩面大哭,哭得是天昏地暗,日夜無光,「完了!大清江山完了!」

  在這樣的背景和情況下,『大清名將』吳超越鑽條約的空子僱傭洋人這樣的小事,當然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不要說咸豐大帝忘了想要敲打吳超越的事,就是綿愉和一向歧視漢人的新任首席軍機文慶都不敢再拿這件事大做文章,只能是象蜻蜓點水一樣的批評幾句吳超越的無法無天。著即重整旗鼓的咸豐大帝則是心不在焉,隨口吩咐道:「令官文當面訓斥幾句就是了,順便告訴官文,趕緊給朕擴編湖廣軍隊,以便調用。」

  …………

  軍機處的批文轉回湖北,已經和吳超越翻了臉的官文更加窩火之餘,也乘機刁難起了吳超越,藉口要把湖北兵勇擴編到七萬人以便滿清朝廷抽調,獅子大張口要求吳超越管理的湖北藩庫承擔六成的軍費。末了,官文還皮笑肉不笑的對吳超越說道:「賢侄可別說老夫是偏心要你承擔六成,是湖北的錢糧情況要比湖南好一些,賢侄你又理財有方,所以老夫就只能是讓你能者多勞了。」

  知道官文是在蓄意報復,吳超越也沒爭辯,只是藉口需要考慮暫時打發走了官文,然後才回到後堂與趙烈文商議。結果才剛落座,趙烈文就衝吳超越笑道:「來了吧?這還只是開始,以後這樣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早有心理準備。」吳超越笑笑,說道:「談正事吧,擴編湖廣綠營的事怎麼辦?這筆錢糧咱們拿得出來,但是拿去給官文養他麾下那些廢物實在太可惜,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只能忍。」趙烈文輕描淡寫的回答道:「擴編湖廣兵勇,是朝廷的要求,官文要你出錢出糧名正言順,除非你不想當湖北巡撫,或者直接造反,否則就只能忍著,最多就是和官文爭一爭,少承擔一些錢糧。」

  「造反?惠甫你可真敢說話。」

  口不對心打了一個哈哈,吳超越盤算了片刻,突然問道:「漢口那兩幫人,拿到官文在茶葉貿易裡抽傭的證據沒有?」

  「早就拿到了。」趙烈文答道:「那兩幫人的生意做得那麼大,官制臺手下的人怎麼可能放過他們?至於他們的來頭,從各種蛛絲馬跡來看,很可能是你那位老師和斷了茶釐進項的駱撫臺。」

  「只有可能是駱秉章和我那位老師。」吳超越說道:「左宗棠跑到了我老師的麾下任職,又是暴脾氣很可能會把事情捅給我老師,我老師為了湖廣的錢糧軍餉,收集官文的罪證把柄預防萬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慰亭,你想聯絡他們一起動手?」趙烈文好奇問道。

  吳超越想都不想就直接搖頭,說道:「不能聯絡,我們必須汲取上次被官文拿住書信鐵證的教訓,別再重蹈覆轍,我那位老師和駱秉章,可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我今天敢寫信聯絡他們一起動手,他們明天就有可能把書信捅到官文那裡。」

  「那你打算怎麼辦?」趙烈文又問道。

  「惠甫,你考慮過這個問題沒有?」吳超越反問道:「官文要把湖廣兵勇擴編到七萬人,要我們承擔六成的錢糧,我們節儉度日拿得出來,剩下的四成,駱秉章能不能拿得出來?」

  「應該拿不出來。」趙烈文答道:「沒了左宗棠幫他駱秉章刮地皮,又沒了茶釐這個重要進項,同時還得負擔湘軍的重建和楚勇的作戰所需,駱秉章那裡早就是捉襟見肘,能拿出這筆錢糧的可能很小。」

  說到這,趙烈文也多少明白了吳超越的意思,說道:「慰亭,難道你想上屋抽梯,故意答應官制臺的敲竹槓,間接把錢糧吃緊的駱秉章逼上絕路,逼著他和官文直接翻臉?抖出已經拿到手的證據扳倒官文?」

  「不管駱秉章是否下定決心扳倒官文,只要他和官文鬥起來,我們都可以從中漁利,最起碼也可以為我分擔許多壓力。」吳超越深知想讓駱秉章和官文這兩條老狐狸拼得兩敗俱傷的困難,也沒做太大奢望,只是問道:「可行嗎?」

  趙烈文盤算片刻,答道:「可行。最好讓駱秉章知道你也和官制臺翻了臉,多給他一點勇氣,把握就更大。」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以一敵三

  各有目的又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吳超越和湖廣總督官文之間的明爭暗鬥終於還是不可避免的展開,拿定了主意要藉助擴軍這個由頭把駱秉章也拉下水替自己分擔壓力,即便明知道官文提出的錢糧負擔方案不公平,吳超越還是答應了接受官文提出的這個方案,承諾官文的擴軍計劃只要獲得滿清朝廷的批准,湖北藩庫就承擔這筆錢糧。

  官文很有風度的誇獎了一番吳超越的精忠報國,還決定傳召駱秉章前來湖北省城,召開一個湖廣擴軍會議,討論軍費分擔、新軍組建和兵力分配等具體事宜,討論出具體方案再呈報滿清朝廷請批。巴不得和駱秉章直接討論聯手計劃的吳超越一聽大喜,立即滿口答應,各懷鬼胎的督撫二人歡笑而散,官文還讓他的心腹幕僚唐時曩代表自己恭送吳超越出門上馬,待吳超越彷彿一如既往。

  替官文把吳超越送走後,唐時曩重新回到了官文的面前時,咱們的官制臺才露出本來面目,滿臉譏諷的衝唐時曩問道:「怎麼看?」

  「被迫退讓。」唐時曩答道:「擴編湖廣軍隊是朝廷的意思,吳超越除非是想抗旨,否則就只能依從制臺大人你的命令。湖北現在的錢糧情況也稍微要好過湖南一些,制臺大人你要他承擔六成也是師出有名,他不想多惹麻煩,所以才一口答應。」

  「如果你是這樣看的話,那你就太小看這個小蠻子了。」官文冷笑,說道:「這個小蠻子沒安什麼好心,是想上屋抽梯,把駱秉章拉下水與他聯手鬥老夫。」

  「把駱秉章拉下水?」唐時曩有些傻眼。

  「對,他一口答應老夫的擴軍計劃,就是要把駱秉章拉下水。」

  官文點頭,笑容也更加猙獰,說道:「他手裡握著漢口海關,錢糧情況要比駱秉章好得多,承擔六成錢糧他拿得出來,駱秉章卻未必能承擔那剩下的四成,他料定駱秉章必然會反對老夫這個擴軍計劃,所以才一口答應,上屋抽梯讓老夫去逼駱秉章交出那四成錢糧,也逼駱秉章和老夫翻臉,和他聯手共同對抗老夫。」

  唐時曩瞠目結舌,盤算了半晌才發現的確有這個可能,趕緊大拍馬屁稱讚官文的老奸巨滑之餘,唐時曩又趕緊問道:「制臺,那如何應對?」

  「不難應對。」官文笑笑,說道:「小蠻子奸詐歸奸詐,可惜還是嫩了點,忘了一句老話叫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也太小看了駱秉章一些,一相情願的認為駱秉章會被迫選擇和他聯手,卻忘了駱秉章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是倒向老夫。」

  「制臺大人的意思是,拉攏駱秉章,收拾吳超越?」唐時曩試探著問道。

  官文微笑著點點頭,說道:「做君王的,臣子不鬥,君王不能安睡。做總督的,巡撫不鬥,總督的位置就坐不長。小蠻子之前乖巧聽話,老夫當然向著他打壓駱秉章,現在小蠻子蹬鼻子上臉敢對老夫呲牙,老夫當然就得拉攏駱秉章打壓他。」

  「大人高明,權衡之術,簡直就是登峰造極。」唐時曩趕緊又拍了一個馬屁,然後才問道:「制臺大人,那具體該如何做?」

  「去文宣召駱秉章來湖北省城議事的同時,順便給他捎帶一道書信。」官文不動聲色的吩咐道:「告訴他老夫的具體擴軍計劃,還有老夫決定的錢糧供給分配計劃,問他讓湖南承擔四成錢糧是否過重?他如果覺得過重,最多能夠承擔多少。」

  「大人高明。」唐時曩趕緊挑起大拇指,稱讚道:「以駱籥門的聰明,看到大人你的書信,必然會心領神會,知道大人這次你只是想讓吳超越大出血,必然會站在你的一邊,逼著吳超越承擔更多的軍餉錢糧。」

  官文得意微笑,然而又盤算了片刻後,官文卻還是覺得不夠解氣和不夠保險,又吩咐道:「再寫一道書信,給……。」

  …………

  官文在背後運籌帷幄的時候,吳超越則在前臺忙於各種軍務政務,尤其是加緊了對直屬軍隊湖北新軍的訓練和控制,雖然為了避免滿清朝廷警覺,沒有倉促的過於擴軍,卻效仿鬼子自衛隊的陰招,把士卒當做什長訓練,把什長當做哨官培養,哨官則要求接受營官的教育,以便在關鍵時刻大量迅速的擴軍。

  為了方便指揮調派和培養獨擋一面的人才,吳超越還對軍制稍加改動,組建起了四個兵團,把三個營的水師單獨編制,統一交給王孚率領,為水師獨立兵團;湋源口的四個營由已經改名為黃遠龍的黃大傻統一指揮,輔之以馮三保,為第二兵團;另將三個營交給曹炎忠組建第三兵團,輔之以劉銘傳;騎兵營、炮兵營和三個直屬營則劃歸第一兵團,由吳超越親自率領。四個軍團的編制都是湖北撫標,也全都只聽令於吳超越一人。

  除此之外,劉坤一的莊字營也是由吳超越直接指揮,是湖北撫標的編制外第五兵團。結果讓吳超越既欣慰又暗中惱怒的是,劉坤一幾次密報曾國藩企圖收買和拉攏他,想把與湖北新軍裝備相同的莊字營拉進湘軍,屢遭拒絕卻仍然賊心不死。

  武昌總兵王國才也是吳超越的爭取對象,結果讓吳超越頗滿意的是,被自己一手扶持上總兵位置的王國才也還算講良心,不但同樣拒絕了曾國藩的拉攏收買,還密報官文讓他暗中監視吳軍第二兵團的事,吳超越則回報以重金,並暗中承諾只要自己還在湖北一天,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動王國才的位置。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在真正起兵反清之前,吳超越要做的事還很多很多,鞏固內部和完全控制整個湖北才是吳超越的首要目標,而要想做到這點,首先要得扳倒官文這條看似人畜無害的真正老狐狸。在此情況下,即便明白駱秉章將來也會是自己的對手和隱患,吳超越目前還得拉攏他和自己站在抗衡官文的同一線,所以收到了駱秉章抵達湖北省城的消息時,吳超越便親自到了碼頭迎接駱秉章,也終於見到了駱秉章這個真正的湘軍總頭目。

  和想象中一樣,滿臉笑容的駱秉章果然也是一個老奸巨滑的角色,再是與吳超越有說有笑也不肯主動提起官文正在籌備的湖廣擴軍計劃,吳超越也沉住了氣沒有聊起這個話題,只是採納趙烈文的建議,拐彎抹角的讓駱秉章知道了自己已經和官文在私下裡翻臉的事,駱秉章則是不置可否,還反過來勸說吳超越要和官文保持水乳之合,別鬧出矛盾白白便宜長毛髮匪。

  雖然一時半會鬧不清楚駱秉章究竟是什麼打算,但吳超越還是十分自信駱秉章一定不會對官文言聽計從,還早早就做好了坐山觀虎鬥的準備,含笑把駱秉章送進行轅下榻,與駱秉章言談甚歡。

  駱秉章抵達湖北省城的第二天上午,官文正式宣召吳超越和駱秉章同到總督府衙門議事,吳超越開始還帶著趙烈文高高興興的準時前往,然而抵達了總督府時,吳超越終於發現情況不對了——駱秉章竟然早就到了總督府衙門,還已經在大堂上和官文有說有笑。

  更讓吳超越覺得情況不妙的還在後面,兩撫一督都聚齊後,官文卻並沒有宣佈會議開始,還笑著說道:「籥門,慰亭,再等一等,還有個人沒到,等他來了再開始。」

  「制臺大人,還有誰?」吳超越疑惑問道。

  「你老師曾國藩。」官文微笑說道:「他的所部兵馬出自湖廣,目前又屯兵湖廣境內,這次既然朝廷讓湖廣擴軍以便抽調,老夫就想借著這個機會,把他的所屬兵馬也收歸湖廣編制,就寫了一道書信叫他也來參加這個會議,一同參與討論此事。」

  官文的話雖然輕描淡寫,但是對吳超越來說無疑就是晴天霹靂,偷眼看看仍然談笑自如的駱秉章,又回頭看看臉色有些發白的趙烈文,吳超越的臉色同樣有些蒼白,暗道:「糟了,中計了!我那位白眼狼老師早就巴不得可以獲得穩定的錢糧軍餉,肯定會站在官文一邊,看駱秉章的模樣也是和官文已經暗中勾結,這次的會議,我是一對三了。」

  偷看到吳超越的蒼白臉色,官文當然是心中大快,萬分得意的冷哼小蠻子也敢老夫鬥,這次看你怎麼死。結果就在這時候,門外恰好有人來報兵部侍郎曾部堂抵達,官文趕緊起身,招呼吳超越和駱秉章一起隨他去迎接曾國藩。

  出門迎接曾國藩的時候,吳超越當然和趙烈文走到了最後,抓緊時間低聲商量,吳超越飛快問道:「怎麼辦?」

  「無計可施。」趙烈文滿臉愁容的低聲說道:「曾部堂早就巴不得甩脫你對他的錢糧軍餉控制,又是乘機擴軍的大好機會,肯定會站在你的對立面。駱撫臺的模樣,看樣子也象是早就和官制臺暗中有交易了。」

  「一幫老狐狸!」

  吳超越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非常的可悲,所面對的全都是老奸巨滑的老狐狸,還都是老成精那種程度,一時間根本想不出任何辦法面對即將面臨的極度被動局面。不過還好,吳超越最大的優點就是年輕有衝勁,稍一盤算間,吳超越就想出了一個十分冒險的辦法,低聲對趙烈文吩咐道:「馬上派人過江去漢口,把……。」

  「慰亭,真要這麼做嗎?你可考慮好了,這麼做了,你就是得一對三了!」

  「我現在難道不是一對三?反正是必輸無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破釜沉舟,拼一個魚死網破,還有一線生機!」

  拗不過吳超越的堅持,趙烈文還是趕緊依從吩咐,緊急派人過江去依計行事。吳超越稍微放下了一點心來後,也這才大步追上官文等人,再一次見到了絕對算得上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曾老師。

  師生見面的場景依然感人,拜倒在恩師面前,吳超越聲淚俱下,曾老師也是老淚縱橫,一邊親手攙起得意門生一邊好言安慰,最後還是在官文和駱秉章的一再勸說下,吳超越和曾國藩才結束表演,攜手進了總督府衙門。

  師生和睦的表演結束於會議正式開始,高談闊論一番平定髮匪的形勢之後,又正式宣佈了將湖廣軍隊擴編至七萬後,圖窮匕見,駱秉章和曾國藩雖然都一致同意官文的擴軍計劃,卻又一致反對官文之前提出的錢糧軍餉分配方案,也一致要求吳超越的湖北藩庫承擔更多的錢糧軍餉,並要求準時按期供給。

  「慰亭,不是老師的胳膊肘往外拐,是湖南那邊的情況你也知道,這幾年來為了辦理團練出兵討賊,湖南的藩庫早就已經空了,不但沒有半點節餘,相反還欠著戶部和地方府庫幾十萬兩銀子,實在是再拿不出錢糧來支持官制臺擴軍了。」

  「吳撫臺,老夫並非推託,是你這邊的情況要比湖南好得多,湖北通衢九省,水陸商貿發達,光是抽過路釐就可以收上來無數銀子,又有漢口的關稅可以截流,情況要比湖南好得多,這次湖廣擴軍,湖北理應多出錢糧。」

  駱秉章和曾國藩一唱一和的逼著吳超越多出錢糧的時候,吳超越一直都沒有吭聲——吭聲也沒用,駱秉章不願再出錢糧,曾國藩又在擴軍計劃中得到了十個營水師和十二個營陸師的編制,還可以藉此獲得穩定的錢糧軍餉來源,吃錯了藥才會幫吳超越說話。

  吳超越也沒失態,更沒有惱羞成怒,只是一直微笑看著官文,坐等官文發話,結果官文也沒讓吳超越失望,等駱秉章和曾國藩數落了一大通逼迫湖北多出錢糧的要求後,官文果然微笑著開口問道:「慰亭,你怎麼看?」

  「回制臺大人,下官只出六成。」吳超越微笑答道:「制臺大人之前要求下官承擔擴軍費用的六成,下官也答應了,大人你總不能朝令夕改吧?」

  「慰亭,怎麼說話?」曾國藩呵斥道:「怎麼能這樣對官制臺說話?有沒有禮貌?」

  「無妨,無妨。」官文微笑擺手,笑道:「慰亭說得對,老夫是有點朝令夕改的意思,但老夫當時是不知道湖廣兩省的具體錢糧,這才向慰亭你諮詢湖北能夠承擔的糧食數目,並非正式政令,現在我們議定了,才真正算數。」

  「但下官真的拿不出更多的銀子錢糧了啊?」

  吳超越無奈的攤手,結果話還沒有說完,官文就微笑說道:「慰亭,言過了吧,老夫已經問過湖北布政使馬秀儒馬藩臺了,湖北承擔了六成的錢糧後,似乎還有一點節餘,慰亭你再想點辦法開源節流,承擔八九成都沒問題吧?」

  「八九成?湖北藩庫還有那麼多節餘?」駱秉章很是驚訝的問道。

  瞟了一眼駱秉章那張看似溫和卻包藏禍心的笑臉,吳超越本想據理力爭,但話到嘴邊時,又一個反客為主的好主意卻突然出現在了吳超越的腦海中,讓吳超越想都不想就脫口說道:「就算勉強有點節餘,那些銀子也都有特別的出處了。」

  「有什麼出處?慰亭你別說你又想擴編撫標了吧?」官文冷笑問道。

  「折價償還湖北這幾年拖欠朝廷的漕糧。」

  吳超越只用一句話就讓官文變了臉色,吳超越微笑說道:「制臺大人你也知道,自咸豐三年以來,因為髮匪阻隔,漕運不通,湖北已經拖欠了朝廷三年的漕糧,現在朝廷又正在江南用兵,急需軍餉,所以下官想要上表朝廷,奏請朝廷批准湖北藩庫將積欠的漕糧折換成現銀,將銀兩押解進京交付,幫助皇上和朝廷解燃眉之急。」

  說罷,吳超越又轉向了駱秉章,微笑問道:「駱撫臺,你以為如何?」

  駱秉章也笑不出來了,臉色還變得吳超越之前更白,因為吳超越一旦這麼做了,滿清朝廷肯定也要逼著湖南這麼做,逼著駱秉章把同樣積欠三年之久的湖南漕糧折換成現銀押解進京交付!如果真是那樣,藩庫早就是空空如野的駱秉章除了上吊自殺這條路以外,真找不出任何辦法來應對了。

  吳超越這招更狠的是,對已經在鑄造鐵錢鉛錢搜刮民財的滿清朝廷不但不會拒絕,咸豐大帝還一定會大誇吳超越是天下第一忠臣!官文和駱秉章敢說半句話反對,咸豐大帝還能剝了他們的皮!

  場面終於輪到吳超越佔據主動了,微笑著打量臉色蒼白如紙的駱秉章一番,又看看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的曾老師,吳超越這才把目光轉向官文,微笑問道:「官制臺,下官此舉算是急朝廷之所急,想朝廷之所想,不算做錯吧?」

  官文也不吭聲,雖說吳超越主動要求償還拖欠滿清朝廷的漕糧是湖北藩庫出銀子,與官文無關,但吳超越真的寧可把銀子給滿清朝廷也不給官文,那官文就徹底的毫無辦法了——既爭不過戶部那幫兩眼綠光的豺狼餓虎,更不敢爭!末了還得馬上結束與駱秉章的短暫蜜月期!

  狠狠打壓了官文和駱秉章等人的囂張氣焰後,吳超越站起了身來,拱手說道:「官制臺,駱撫臺,恩師,如果你們需要重新考慮,那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辦,就先告辭了,等你們議出了結果我們再仔細商量不遲。」

  說罷,吳超越也沒和官文等人羅嗦,領了趙烈文就匆匆出了大堂,徑直離開官文的湖廣總督衙門,官文、駱秉章和曾國藩三人則是表情各異,官文臉色陰沉又咬牙切齒,駱秉章表面上不動聲色卻內心裡翻山倒海,看著吳超越離去的背影眼中盡是殺氣,惟有曾國藩的神情如常,心裡則說道:「鬧得好,和駱秉章、官文鬧得越僵越好!真把他們逼急了,你在湖北的日子也該到頭了。不過你放心,師生一場,你留在湖北的兵馬戰船和鐵廠槍炮局什麼的,為師會替你照看的。」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一十二章 跨省抓捕

  「砰!」

  還是在吳超越和趙烈文的背影徹底消失之後,官文面前的茶杯才在總督府大堂地面上化為粉碎,然後官文還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狂妄小子,自尋死路!」

  都知道吳超越確實是在自尋死路,但這條死路目前還沒走到盡頭,所以駱秉章和曾國藩都沒有吭聲,只是耐心等候官文的下文。果不其然,盤算了片刻後,官文就轉向了駱秉章問道:「籥門,吳超越如果一定要上表朝廷,要求把三年來積欠的漕糧折換成現銀押解進京交付國庫,你打算怎麼辦?」

  「回制臺大人,下官只能是懇求朝廷考慮湖南的實際情況,懇請朝廷給下官一段時間籌備,分批逐步向朝廷交付積欠的漕糧銀。」

  駱秉章很是無奈的拱手回答,官文也很是不滿駱秉章的這個回答,又問道:「朝廷如果不答應怎麼辦?現在朝廷裡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戶部都快揭不開這個鍋了,吳超越當了這個出頭鳥,朝廷能不逼著你照章辦理?」

  「只要制臺大人你上一道摺子為下官求情,朝廷未必就不會答應。」

  駱秉章拱手說道:「吳撫臺此舉確實是為國為民,然而各省的情況卻大不相同,同為產糧大省,安徽、江西和江蘇這些省份,現在怎麼可能還拿得出銀兩補交這三年來積欠的漕糧?制臺大人你只要請皇上和朝廷慎思此舉,皇上和朝廷就一定明白吳撫臺可以嘉獎可以鼓勵,卻不能逼迫。」

  官文不吭聲,知道駱秉章的話有道理,也知道吳超越當了這樣的出頭鳥,肯定會得罪其他省份的督撫,但官文更知道,如果自己聽了駱秉章的餿主意,倒是不用得罪駱秉章和其他省份的督撫——可現在的戶部蟎尚書柏葰和漢尚書朱鳳標絕對能把自己生吃了,還連醬油都不必蘸!而更關鍵的是,咸豐大帝和軍機處那些大爺肚子裡也絕對不會高興!

  官場老吏曾國藩當然也深知其中厲害,見官文陰沉著臉不吭聲,曾國藩就已經知道他沒這個膽子敢攔著吳超越這麼做,不由微微一笑,張口想要說點什麼時,曾國藩卻下意識的閉上了嘴巴——畢竟,曾國藩還算要點臉面,幾個月前還剛受過吳超越的恩惠,實在拉不下臉來馬上就來一個恩將仇報。

  曾國藩的小動作並沒有逃過老狐狸駱秉章的眼睛,駱秉章馬上就問道:「伯涵,為何欲言又止,難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官文也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曾國藩,曾國藩繼續猶豫間,駱秉章又笑道:「伯涵,有什麼好主意就說吧,別怪本官沒提醒你,如果朝廷真要本官把湖南積欠的漕糧折換成現銀送遞京城交付,你在湘潭的造船廠可就得又停工了,還有你的軍餉錢糧,本官也是說什麼都拿不出來了。」

  「伯涵,有話就說吧。」官文也催促道:「別忘了,這事也關係到你,你如果還想要湖廣的錢糧軍餉,有什麼好主意就別藏著掖著。」

  被逼不過,又確實關係到湘軍的糧草軍餉,曾國藩無可奈何,只能是拱手答道:「官制臺,下官不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下官只是覺得,慰亭想把積欠的漕糧折換成現銀送往京城交付,如果他願意,那就讓他去做好了。」

  「三年積欠的漕糧可不是什麼小數目,湖北藩庫即便有點節餘,一下子也絕不可能拿得出來,肯定只能是分批支付,而且此事還關係到糧價問題,一時半會肯定拿不出詳細的章程。」

  「既如此,那制臺大人你何不讓慰亭自己去和戶部討價還價,也讓戶部去和其他省份的督撫討價還價,等慰亭和戶部議出了結果,然後再讓湖南照章辦理,那時候湖南估計也該緩過這口氣了。」

  微笑重新出現在了官文和駱秉章的嘴角邊,一起心贊曾國藩確實是一位關愛門生的好老師——先贊成這件事,上屋抽梯逼著吳超越去和戶部討價還價,等議出具體章程前,其他省份的督撫也該把吳超越的皮給剝了。

  察言觀色見官文已經滿意贊同,曾國藩這才又微笑說道:「官制臺,既然慰亭答應承擔六成的軍費,那下官這裡替他向你求過情,望你念在他也是因為對朝廷的一片忠心份上,答應他的這個要求。另外下官也替你向駱撫臺求個情,望你念在湖南現在的實際情況份上,寬限他一些時日,暫時別讓駱撫臺立即拿出這四成錢糧。」

  說罷,曾國藩還又微笑著補充了一句,說道:「還好,湖南境內已經沒有了大的匪患,少許幾股小蟊賊,僅憑現有的綠營和團練,也足以迅速蕩平,也用不著急於擴軍。」

  官文笑得十分開心了,逼著吳超越大量出錢出糧,本來就是官文為了報吳超越的一箭之仇,現在曾國藩提出了一個更好更有效的整治法子,官文當然不會拒絕推辭。駱秉章也笑得十分開心,聯合官文針對吳超越的目的就是為了少負擔擴軍的錢糧,現在目的已經達到,駱秉章當然也感到心滿意足了。

  官文和駱秉章都沒有曾國藩笑得開心,因為曾國藩同樣已經達到了目的,已經可以通過官文獲得穩定的軍餉和錢糧的來源,湘軍東山再起已經出現了曙光。同時曾國藩還在心裡自我安慰的說道:「慰亭,準確來說,為師這次也不是對你恩將仇報,是攔著你自己找死。聰明的話,趕緊多給官制臺送點銀子美女,求他大人大量放你一馬。不然的話,你真敢上摺子主動上交積欠三年的漕糧,西南幾省督撫能把你全家生吃了!」

  「來人,擺設宴席,難得與駱撫臺、曾部堂同聚,老夫今天要和他們盡情的把盞敘舊。對了,也派人去給吳撫臺打一個招呼,他如果願意就也來同飲,他如果沒時間,叫他記得明天早上巳時正來總督衙門,繼續商談擴軍的事。」

  …………

  吳超越當然沒來參加官文的宴會,不是吳超越賭氣,更不是吳超越不給上司面子,而是吳超越有很重要的事要辦,領著趙烈文回到了巡撫衙門後,沒過多少時間,吳超越直屬的親兵營就請先後請來了一個客人,還說另一位客人已經在渡江途中。吳超越也沒浪費時間,一邊命令封鎖消息,一邊親自與第一個客人見了面。

  吳超越召見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個叫徐會元的湖南茶商,自稱是湖南安化人,在漢口經營著一家規模相當不小的茶莊。而見面時,儘管吳超越滿面笑容的告訴徐會元,說自己請他來巡撫衙門是協助調查一件茶葉走私案,並不是想逮捕和抓捕徐會元,然而徐會元還是被嚇得心驚肉跳,瑟瑟發抖。

  徐會元沒辦法不心驚膽戰,吳超越兩旁的親兵荷槍持刀,殺氣騰騰,堂上還放著夾棍皮鞭老虎凳等殘酷刑具——刑具上還血跡斑斑,讓人望而生畏。而吳超越把漂亮話說完以後,就再沒吭過一聲,只是神情平淡的靜靜看著徐會元,眼中還盡是貓玩老鼠一樣的殘酷笑意。

  忍受不了這種恐怖氣氛,徐會元只能是鼓起勇氣,戰戰兢兢的問道:「敢問撫臺大人,傳喚小民至此,不知有何貴幹?」

  吳超越不吭聲,直到徐會元再次顫抖著詢問時,吳超越才慢條斯理的問道:「誰派你來漢口的?為什麼要收集湖廣總督官文官制臺在茶葉貿易中抽傭的罪證?」

  徐會元的臉色刷的就白了,趕緊搖頭說道:「沒……,沒啊,吳大人,你說的話草民聽不懂,小人沒被人指使,也沒收集什麼罪證啊?小民來漢口經商,是為了掙銀子養家餬口啊!」

  「徐會元,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吳超越豎起兩個指頭,淡淡說道:「第一,對本官說實話,本官保你不死,甚至還可以讓你改名換姓,重新做人。」

  「第二嘛。」吳超越拖長了尾音,微笑說道:「本官把你交給官制臺,他老人家會怎麼招待你,本官不再過問。你選擇吧。」

  冷汗象小溪一樣的出現在了徐會元的額頭上,順著徐會元的臉頰滾滾而落,身體也不由自主的瘋狂顫抖起來。吳超越等了半天都不見動靜,便說道:「也罷,既然你自尋死路,那本官成全你。來人,把這個徐會元捆好了,用麻袋裝上,祕密送去交給官制臺。記住,路上不許驚動任何人。」

  左右親兵唱諾,一邊上來拿人捆綁,一邊還真拿麻袋要裝徐會元,雙腿之間液體滾滾的徐會元魂飛魄喪之餘,也不由自主的喊叫了起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說,小的什麼都說!」

  「放下他,讓他說。」揮手下令的同時,吳超越的嘴角邊也終於出現了一絲笑容——如果徐會元真的咬牙不說,吳超越還真沒辦法逼他招供。

  徐會元的口供畫押拿到了手以後,吳超越又迅速做出了新的安排後,第二個客人也被請到了吳超越的面前。然而很可惜,第二個叫做袁傑的茶商卻是一個死硬分子,吳超越的攻心戰術並沒有奏效,不管吳超越如何的恐嚇威脅,袁傑說不招就是不招,吳超越最後也沒了辦法,只能是對那袁傑冷笑說道:「好,你抵死不招也行,本官也懶得和你羅嗦,先請你在這裡住幾天,然後本官再慢慢收拾你。對了,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曾國藩曾部堂今天也到了省城,你真要是能堅持到他來救你,或許你還有一線生機。」

  袁傑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但還是強硬大吼,「我犯了什麼罪?吳大人,你再是巡撫也要講理吧,我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要抓我?」

  吳超越懶得理會他,只是揮手讓人把他帶下去暫時關押,然後招手把吳大賽叫到面前,吩咐道:「在他的晚飯裡下毒,等他要吃的時候,衝進去救他,讓狗吃下毒飯,讓他親眼看到狗被毒死。然後叫廚子出面做偽證,就說是有個湖南人出銀子收買他下毒。」

  沒有經受過電影和電視劇的教育洗腦,看到吳軍士兵突然衝進來打翻晚飯,又親眼看到黑狗吃下自己晚飯後七竅流血而死的慘狀,還沒等廚子出面做偽證,之前還強硬無比的袁傑就已經徹底崩潰了,哭著喊著要見吳超越招供。與此同時,在房外聽到袁傑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饒聲音,吳超越和趙烈文這對極品無良搭檔當然是笑得要多開心就有多開心…………

  …………

  因為某些原因需要爭取點時間,第二天一早,吳超越派人去總督府衙門告了假,說是自己身體不適請求休息一天,第三天再去拜見官文。官文知道吳超越是裝病本想發難,好在駱秉章和曾國藩在這方面倒是做得很漂亮,力勸官文給了吳超越一天時間,官文也這才悻悻做罷,但又告訴吳超越的使者,說是一天後吳超越無論如何都要到場。事後曾國藩還假惺惺的跑來探望學生,結果卻遭到了忤逆門生的閉門謝客。

  第三天上午,吳超越終於沒再玩什麼花樣,笑嘻嘻的按時來到了總督府衙門參加會議,還一見面就向官文、駱秉章和曾國藩連連告罪,說是為了自己感冒這麼一點小事,害得堂堂湖廣總督、湖南巡撫和兵部侍郎三位朝廷大員浪費了整整一天的寶貴時間,禮節周到,言語謙卑,讓官文即便心中有氣也不便發作。

  虛偽客套浪費了不少時間,三個二品大員和官文這個一品大員終於落座,會議開始後也自然是官文這個一品大員首先說話,衝吳超越微笑說道:「慰亭,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老夫與你老師和駱撫臺經過仔細商議後,決定尊重你的意見,也成全你報效朝廷的一片忠心,這次的湖廣擴軍,你的湖北只需要承擔六成的錢糧軍餉就行了。」

  說罷,官文又馬上補充了一句,說道:「當然,老夫也有一個條件,你得先把你準備用銀子支付積欠漕糧的事寫成摺子,先行送往京城交軍機部議處,老夫才能答應你的要求。不然的話,你銀子錢糧少出了,朝廷卻並沒有收到你積欠的錢糧,那老夫如何向皇上和朝廷交代?」

  「制臺大人恕罪。」吳超越趕緊拱手,微笑說道:「其實下官當時就是說了一句氣話,事後也馬上後悔,把積欠漕糧折換成銀子上交朝廷這件事,還是算了吧,就當下官沒說過好了。」

  「你耍老夫?!」

  官文勃然大怒,重重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案几上,駱秉章和曾國藩也是面面相覷,搞不懂吳超越怎麼會突然又改變主意?而吳超越則是笑容依舊,向官文連連拱手道罪,「制臺大人言過了,下官是你的屬下,又是你的晚輩,就是長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戲耍你啊。下官當時真的是一時氣話,全然沒想過這麼做會把駱撫臺和其他省份的督撫置於何地,下官現在後悔了,還請官制臺你大人大量,務必寬恕下官一次。」

  「不行!你答應過的事,豈能言而無信?」官文勃然大怒,吼叫道:「既然你已經說過這樣的話,就一定得照辦,不然的話,老夫就上摺子參你!」

  「官制臺,你如果一定要下官照辦,那下官也毫無辦法,就請你上摺子吧。」吳超越很是無奈的攤手,說道:「只要制臺大人你上的摺子能夠求得朝廷允許下官以現銀補交積欠漕糧,下官一定按旨行事。」

  「你……!」官文語塞——官文敢上這道摺子,周邊的幾個督撫能把他活嚼了!

  「官制臺,息怒,息怒。」

  駱秉章站出來打圓場,衝官文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力勸官文冷靜的同時,還對官文使了一個眼色。然後駱秉章才又轉向了吳超越,微笑說道:「慰亭,既然你為了同僚的立場著想,放棄了之前的打算,那這次湖廣擴軍的錢糧軍餉分配問題,我們就只能是重新商量了。」

  「駱撫臺所言極是,是應該重新商量。」

  吳超越連連點頭,然後不等駱秉章露出微笑,吳超越就搶先微笑說道:「駱撫臺,下官覺得官制臺之前提出的分配方案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湖北只有十府一州,境內長毛又直到咸豐四年的年中時才基本肅清,其後又接連與長毛大戰多場,雖僥倖取得全勝,卻也是民生凋零,流民遍野,為什麼還要負擔六成的軍餉錢糧?」

  官文和駱秉章徹底傻眼了,曾國藩也象不認識一樣的打量忤逆門生,吳超越則繼續振振有辭,又說道:「湖南不同,咸豐三年時,境內長毛就已經被基本肅清,省內十六州府廳再無戰火荼毒,民生安定,百姓富庶,這次湖廣擴軍,湖南為什麼還要只承擔四成的錢糧軍餉?」

  「所以下官認為,這一次湖廣擴軍的錢糧軍餉分擔問題,是需要重新分配!湖北只應該承擔四成,湖南應該承擔六成!」

  官文、駱秉章和曾國藩全都瞠目結舌了,掐了掐大腿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官文這才咬牙切齒的衝吳超越問道:「要是本官不答應呢?」

  「那是官制臺你的權力,但下官也有爭辯的權力!」吳超越神情平靜的回答。

  凶狠的凝視了吳超越許久,官文這才說道:「好吧,那我們就坐下來,慢慢的仔細商議吧。」

  「稍等。」吳超越稍稍舉手阻止,然後轉向了駱秉章,向駱秉章拱手說道:「駱撫臺,你是前輩,我是晚輩,今天晚輩要向你道個罪。」

  「吳撫臺何罪之有?」駱秉章笑容親切的問道。

  「因為案情需要,下官沒和你打招呼,就提前派了人星夜前往長沙跨省拿人,冒犯之處,萬望你恕罪。」吳超越拱手說道。

  「什麼案子?吳撫臺你跨省抓誰?」駱秉章疑惑的問道。

  「抓駱撫臺你的一個幕僚,叫方如許。」吳超越如實回答道。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人不為己

  「抓駱撫臺你的一個幕僚,叫方如許。」

  不得不叫人佩服老狐狸駱秉章的城府,即便聽到了吳超越跨省抓捕他心腹部下的話,駱秉章臉上的表情也仍然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只是很疑惑的向吳超越問道:「方如許犯了什麼罪?吳撫臺為什麼要派人抓他?」

  「他和漢口的一樁案子有牽連。」吳超越輕描淡寫的說道:「有個不法的商人,說他來漢口行違法之事,是出自那個方如許的指使,招了供畫了押,晚輩不得不派人去長沙抓那個方如許過來審問。」

  駱秉章的眼中閃過異樣光芒,欲言又止的看著吳超越不說話,吳超越也不說話,只是微笑看著駱秉章,神態鎮定而有自信。倒是旁邊的官文不明究竟,發作道:「大膽!駱撫臺是與你平級的巡撫,他的幕僚,是你說抓就能抓的?跨省抓人,駱撫臺就在武昌城中,為什麼不先和他打個招呼,取得他的同意?!」

  「回官制臺,就是因為那個方如許是駱撫臺的幕僚,下官為了讓駱撫臺避嫌,才故意沒有提前告訴他。」

  吳超越不卑不亢的回答,又轉向了駱秉章微笑問道:「駱撫臺,你說是不是?晚輩這也是為了你著想,要是下官提前知會了你,抓捕過程中又不小心出了什麼意外,叫那個方如許提前跑了藏了,瓜田李下的,你即便不會受到牽連,也會影響到你的清譽,你說下官考慮得周到不周到?」

  「周到,吳撫臺確實考慮得周到。」駱秉章連連點頭,臉上笑容依舊,內心之中卻是連連叫苦,知道這會再想通知方如許提前逃跑,肯定已經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

  儘管吳超越和駱秉章的話就象在打啞謎,但官場老吏官文還是嗅到了一絲異味,更看出表面上鎮定自若的駱秉章實際上已經完全處於了下風。當下官文稍一思考,馬上就又問道:「吳撫臺,那你為什麼不提前知會本官?」

  「官制臺抱歉,按理來說,下官是應該提前向你稟報此事。」吳超越恭敬回答,又微笑說道:「但是沒辦法,按照大清律典,下官不能向你稟報此事,國法為重,下官身為湖北巡撫,必須帶頭遵守國法!」

  「那條國法叫你不能向本官稟報?」官文更加覺得情況不對了。

  「當事人避嫌那一條。」吳超越輕描淡寫的說道:「我朝律典,在職官員涉案者,一律不得參與查辦所涉案件,也不能探聽案情。下官就是因為這條國法,才沒有向官制臺你稟報此事。」

  「你是說,這個案子和老夫也有關?」官文的臉上終於變色了。

  「回官制臺,正是如此。」吳超越點頭答道。

  「到底是什麼案子?和老夫有什麼關聯?!」

  官文驚得站起身來喝問,吳超越微笑不語,官文本想繼續追問時,他身後的唐時曩趕緊大聲咳嗽了一下,得到提醒,官文才猛的回過神來不敢再問,只得緩緩坐回了座位,輪流打量滿臉奸笑的吳超越和麵色平靜的駱秉章,心中既驚且疑,更隱隱發現情況不妙。

  等了許久不見官文和駱秉章說話,吳超越笑得自然是更加得意,又轉向了曾國藩,微笑說道:「恩師,學生也得向你道一個罪,學生前天同樣派了些人趕赴田家鎮,去捕拿你的幕僚朱鼎芳回省城接受審訊。」

  曾國藩的城府雖不及大他十八歲的駱秉章那麼深,卻也還能保持鎮定,側抬頭疑惑問道:「朱鼎芳?他犯了什麼罪?」

  「和駱撫臺那位高幕一樣,也是有不法商人供出了受他指使,來漢口行不軌之事。」吳超越恭敬答道:「人證物證具在,學生身為朝廷命官,不得已而為之,萬望恩師體諒學生的難處。」

  曾國藩不吭聲,心中卻如驚濤巨浪一般,腦海裡更是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曾國藩再偷眼去看駱秉章,卻恰好碰到駱秉章也來偷看曾國藩,四目相交,全都看到了對方目光中的震驚與絕望。

  好不容易掌握了出動,大大出了一口惡氣,吳超越卻還是不肯罷休,又轉向了官文,主動拱手說道:「官制臺,還是對不住,這個案子還是和你有關,按照朝廷的規矩,你必須避嫌,所以下官之前沒有知會你,這會也不能告訴你究竟是什麼樣的案子。」

  官文一聲不吭,只是把狐疑的目光又轉向了曾國藩,曾國藩則是做賊心虛,始終垂著頭不吭聲,心裡連連叫苦,「糟了,這事怎麼會被慰亭這小子發現?現在派人去通知朱鼎芳逃命肯定來不及了,他要是被抓後把本官賣了怎麼辦?到時候我該怎麼辦?」

  「官制臺,駱撫臺,恩師,我的話說完了,我們開始商議擴軍的事吧。我還是那句話,官制臺要把湖廣軍隊擴編多少我都贊同,但湖北連遭戰亂之苦,百姓貧窮藩庫空虛,擴軍所需的軍餉錢糧,湖北最多隻能承擔四成!」

  接下來的會議仍然是吳超越完全佔據主動,講歪理扭曲事實一口咬定只願承擔四成的錢糧軍餉,把柄已經被吳超越捏在手裡的駱秉章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垂著頭幾乎沒有吭聲,曾國藩更是不敢再拉什麼偏架,從頭到尾幾乎就沒有說一個字一句話。

  只有官文和吳超越爭辯了幾句,但明顯也是心不在焉,心裡所盤算的,也是更加重要的問題,「吳超越這個小蠻子,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張狂跋扈?駱秉章和曾國藩,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縮頭縮腦?這一切肯定和吳超越派人去抓他們的幕僚有關,到底是什麼樣的案子,能把駱秉章和曾國藩逼成這樣?這個案子,又到底和老夫有什麼關聯?」

  基本上就是吳超越一個人在瞎攪蠻纏,胡說八道得口水都快要乾了後,吳超越乾脆又來了一個更狠的,說道:「官制臺,既然駱撫臺和曾部堂都沒什麼異議,那說明他們都贊同下官提出的新的錢糧軍餉分配計劃,那麼幹脆就這麼定了吧,請官制臺讓人擬文,下官與駱撫臺一起在上面簽名,上報朝廷請皇上和軍機處批准頒行。」

  聽到這話,各懷鬼胎的駱秉章和官文終於回過神來,趕緊異口同聲的說道:「不忙,待本官再考慮考慮。」

  「行。」吳超越一口答應,拱手說道:「官制臺,駱撫臺,既然你們都不急,那下官更不用急,下官先告辭了,什麼時候考慮好了,再約時間一起商議不遲。」

  說罷,吳超越再一次起身就走,官文則趕緊招呼道:「慰亭,請留步,還有點事,本官想和你單獨商量商量。」

  吳超越笑笑,雖然留步卻沒有答應留下,只是轉向了駱秉章和曾國藩問道:「駱撫臺,恩師,你們之前不是說也有些重要的事想和我單獨商議嗎?你們看,是我先和官制臺商議,還是和你們先商議?」

  駱秉章和曾國藩全都緊張了起來,知道官文想留下吳超越肯定是想打聽那兩個案子的真正情況,更知道吳超越如果搶先把案情捅給官文,官文肯定是一邊殺人滅口毀滅證據,一邊用血腥歹毒的手段報復自己。慌張之下,駱秉章和曾國藩根本就來不及去考慮官文的感受,異口同聲就說道:「慰亭,我們的事急,先和我們商議。」

  話音剛落,官文的臉色當然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吳超越則是笑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衝官文拱手說道:「官制臺,對不住了,駱撫臺和恩師他們的事急,下官得先和他們單獨議一議。」

  「什麼事那麼急?」官文憤怒問道:「什麼樣的急事,為什麼不能當做本官的面議?老夫是湖廣總督,湖廣的事,老夫都有權力知道!」

  吳超越微笑著不說話,笑容下賤得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我是流氓我怕誰?!

  大同小異,駱秉章和曾國藩都是一聲不吭,全都是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任由官文如何咆哮怒吼,就是不肯說一個字一句話,最後官文也急了,吼叫道:「好,你們聯合起來架空老夫是不是?架空得好,滾,都給老夫滾,滾回去等著聽參吧!」

  官文的威脅仍然還是毫無作用,不但沒作用,駱秉章和曾國藩還抓住機會起身告辭,然後一人一隻手拉起吳超越就往外跑,生怕吳超越被官文強行留下,留下官文在大堂上暴跳如雷,同時也更加驚疑恐懼——這架勢,傻子也看得出來有危險臨近啊。

  聯著手把乾瘦如柴的吳超越給架出了總督衙門,顧不得找僻靜的地方談話,駱秉章和曾國藩直接就叫心腹親兵守住四周不給外人靠近,然後就在轎子旁邊低聲交談了起來。駱秉章還直截了當的向吳超越問道:「慰亭,你想怎麼樣?」

  「駱撫臺,應該問你想怎麼樣?」吳超越微笑說道:「我為什麼這樣做,你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你們和官制臺聯手整我,我能做出這樣的事被迫還擊?」

  「那件事是你抖給我的!」駱秉章壓低了聲音怒吼。

  「證據呢?」吳超越向駱秉章伸出了瘦手,微笑說道:「請駱撫臺把證據和證人拿出來?」

  「你這無賴!」駱秉章無語了。

  「我無賴?」吳超越笑笑,說道:「好吧,就算我是無賴,可是駱撫臺,你派人來漢口查證消息和收集證據這點,你如何向官制臺解釋,又如何向朝廷和皇上解釋?就算駱撫臺你可以拿忠於職守這一點來搪塞,可是你拿到了證據卻不上告,知情不報和涉嫌匿私要挾的重罪,也同樣跑不掉吧?」

  駱秉章徹底的無話可說了,曾國藩更是心驚膽戰,聲音都有些顫抖的說道:「慰亭,那你究竟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拿到人證物證後,向朝廷如實奏報。」

  吳超越淡淡的說道:「恩師,別說學生忤逆沒良心,學生可是給了你時間和機會,現在寫摺子揭發控告,你還來得及!」

  曾國藩的臉色頓時陰沉得十分可怕,駱秉章則迅速冷靜了下來,說道:「慰亭,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就算你拿到了證據證人,但你這次面對的是一個總督一個巡撫和一個兵部侍郎,朝廷未必會為了這件事一口氣摞倒三個大員!」

  「這我當然知道。」吳超越笑笑,向不遠處的總督衙門努努嘴,微笑說道:「可我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和官制臺聯手,到時候你說朝廷會怎麼選擇?」

  駱秉章徹底無招了,知道吳超越一旦把事抖給官文,那麼官文為了自保和報復自己,絕對就會選擇和吳超越聯手,而這兩個坑貨聯起手來,想弄死自己絕對是易如反掌!

  「駱撫臺,恩師,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吳超越微笑說道:「這次我真不怪你們,因為有句老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們為了自己站在官制臺,是人之常情,換成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你們也得仔細品品這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你們的官職清譽和仕途前程重要,還是得罪官制臺重要?」

  「告辭。」吳超越又拱拱手,一邊轉身一邊說道:「一天,我給你們一天時間選擇。明天這個時候,見不到你們的告發摺子,我馬上就過來拜訪官制臺!」

  說罷,吳超越還真的騎上了吳大賽牽來的戰馬,而曾國藩也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慰亭,等等,為師去你那裡坐一坐,為師有道摺子,想請你派人用驛站發出。」

  曾國藩見風使舵倒向了吳超越,駱秉章當然更沒了選擇,同樣是馬上就說道:「慰亭,伯涵,等等我,我和你們一起去。」

  是日,在吳超越的巡撫衙門裡,當著吳超越的面,駱秉章親自提筆,寫了一道與曾國藩聯名彈劾官文收受茶商賄賂損公肥私的奏摺,又違心的按照吳超越的要求,在摺子上又多彈劾官文幾條罪名——蔑視國法,逼迫湖廣官員向他的小妾拜壽,大違朝廷禮制;寵好龍陽濫用職權,將朝廷官職授以孌童張臨君;貪汙受賄,縱兵為禍,罪該萬死,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珍而重之的接過了駱秉章和曾國藩親筆簽名的聯名奏摺,密封好了以後,吳超越馬上派專人送往京城交給軍機處,然後才衝駱秉章和曾國藩笑道:「感謝駱撫臺和恩師為國除奸,揭發檢舉禍國殃民的大清蛀蟲,這一本上去後,想來朝廷和皇上必然會秉公而斷,斬奸除惡,將湖廣鉅貪官文革職拿問!」

  「那有那麼容易?」駱秉章搖頭,苦笑說道:「就算朝廷為了湖廣的安定,不願看到督撫皆為死敵水火不容,被迫拿下了官制臺,還不是照樣會派滿蒙旗人來坐湖廣總督的位置?我們三個人的日子還不是照樣不會好過?」

  「不一定吧?」吳超越笑笑,說道:「官制臺之前的楊霈,還有再之前的吳文鎔,不都是漢人?」

  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地步了,駱秉章也懶得再拐彎抹角,說道:「絕無可能!你和我都是漢人,朝廷除非是想把湖廣重地全部交給漢人,否則就只會派滿蒙旗人擔任總督!」

  「無所謂。」吳超越聳聳肩膀,笑道:「只要駱撫臺你和晚輩象今天這樣的齊心協力,派什麼總督來都一樣。」

  駱秉章冷哼,掐死吳超越的心都有,心裡所盤算的,也就是等這件事的風波平息過後,如何討好新來的滿人總督,同時如何配合新總督報復和打擊吳超越,爭取儘快把吳超越給趕出湖廣——這個小刺蝟實在是太危險了!

  吳超越當然也知道駱秉章心裡其實深恨自己入骨,更知道駱秉章今後絕無可能與自己齊心協力,吳超越心裡所盤算的,也是另外一個重要問題——自己是否有可能,乘機當上湖廣總督?

  逼著駱秉章和曾國藩上摺子彈劾了官文,在接下來的擴軍問題上,吳超越理所當然的是暫時和駱秉章站在了同一戰線上,異口同聲的一起反對官文過於倉促的擴軍計劃,要求官文縮減擴軍數量精兵簡政,為百姓減輕負擔。而官文則是一眼看出駱秉章和吳超越已經並肩作戰,便一邊和兩個部下扯皮吵架,一邊把怒火發洩到同樣臨陣倒戈的曾國藩身上,藉口湘軍佔用錢糧過多卻寸功未建,逼著曾國藩選擇裁軍解散或者出兵江西,證明湖廣錢糧不是白白供養湘軍。

  知道官文是拿自己當出氣筒,又知道官文在湖廣已經時日無多,被迫無奈下,曾國藩只能是一邊答應立即出兵江西,一邊含著眼淚在心裡控訴,「你們湖廣的督撫打架,憑什麼讓我這個外人遭殃?為什麼受傷害的總是我?!」

  含淚控訴的同時,和忤逆門生完全就是一丘之貉的曾國藩也忍不住生出了這樣的念頭,暗道:「弄倒了官文,這湖廣總督的位置,能不能有我的份?很難,告發者接任被告發者的職位,太過駭人聽聞。不過嘛,如果能夠把新來的湖廣總督給討好了,本官的錢糧軍餉,武器戰船,有希望啊。」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6-24 18:28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死了都要愛

  別看駱秉章和吳超越都是發自內心的反感和憎惡官文官制臺,官制臺在湖廣也沒少幹貪汙受賄、濫用職權、欺男霸女和姦淫擄掠之類的缺德事,可咱們的咸豐大帝卻是發自內心的滿意官制臺在湖廣的表現。

  原因無他,咱們的官制臺十分出色的完成了咸豐大帝交給他的真正任務,嚴密監視住了駱秉章和吳超越兩個漢人能臣的一舉一動,從始至終都壓制住了駱秉章和吳超越,在不至於過於影響湖廣軍政內務的情況下,始終捆住了駱秉章和吳超越的部分手腳,沒給這兩個漢人能臣以擁兵自重的機會。

  還有曾國藩也是如此,以守制在家的賦閒官員身份,舉臂一呼馬上就是萬眾響應,在沒有得到滿清朝廷太多政治和經濟支持的情況下,幾乎是在轉眼之間就拉起了一支兵力過萬的強大軍隊,還是隻聽命於曾國藩一人的軍隊,咸豐大帝早就把曾國藩視為了極度危險的提防對象。而官文到任後一邊嚴密監視曾國藩,一邊巧妙利用吳超越的刺蝟性格間接打壓湘軍,成功的大幅度削弱了曾國藩的實力和聲望,同時還能繼續利用湘軍牽制和削弱太平軍,把曾國藩和湘軍都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份能耐同樣是讓咸豐大帝萬分滿意。

  在這樣的情況下,實際上不管是吳超越,還是駱秉章或曾國藩,單獨出手想要扳倒官文其實都毫無希望,即便就算拿到什麼真憑實據,咸豐大帝也最多不過是把官文降級罰俸,嚴詞叱責,而絕不會收回官文手裡的實權,更不會把官文調出湖廣。

  咸豐大帝只失算了一點,就是萬沒料到駱秉章這個名聲顯赫的實權巡撫和前線重臣曾國藩會聯起手來收拾官文,更沒料到官文能夠貪婪荒淫到這個地步,違禮制逼迫地方官向他的小妾拜壽,包養男寵把朝廷官職授予孌童,收受茶商賄賂坐地抽傭,末了還被人抓住真憑實據,招來駱秉章和曾國藩這兩個二品大員的聯名彈劾,讓咸豐大帝這次真是想包庇官文都難了。

  「不爭氣的狗奴才!沒用的狗東西!」

  罵歸罵,把駱秉章和曾國藩聯名的彈劾摺子摔在了偽龍案上後,咸豐大帝卻還是捨不得動聽話忠心的官文,臉色陰沉間,心裡所盤算的,其實還是如何為官文這個忠心的狗奴才開脫罪名,減輕處罰。

  呈遞奏摺的新任領班軍機文慶看出咸豐大帝的心思,便趕緊站了出來為主子分憂,向咸豐大帝進言道:「主子,官文固然有錯,但他在湖廣任上任職還算勤勉,尚有可恕之情,駱秉章與曾國藩所奏雖然附有憑據,但是否誇大也尚未可知。奴才建議,不妨下旨與湖北巡撫吳超越,令他查證駱秉章與曾國藩所奏是否屬實,是否有誇大之處,然後再決定如何治官文的罪不遲。」

  咸豐大帝滿意點頭,知道吳超越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看到這樣的旨意就肯定明白自己其實不想動官文,然後吳超越只要順著自己的意思上一道為官文求情脫罪的奏摺,自己馬上就可以就坡下驢,給官文減輕處罰把他繼續留在湖廣繼續當看門狗。所以咸豐大帝也沒猶豫,馬上就吩咐道:「就照愛卿的意思,給吳愛卿去一道旨意,讓他查一查駱秉章和曾國藩的參奏是否屬實,是否有誇大之處。」

  進言正對了主子的意思,被稱為愛卿的文慶當然是歡天喜地的答應,馬上下去擬旨意。咸豐大帝則瞟了一眼駱秉章和曾國藩聯名那道彈劾奏摺,又在心裡罵道:「狗奴才,這下子連朕都得欠吳超越一個人情了。」

  借吳超越的手保住官文,咸豐大帝和文慶的算盤雖然打得不錯,然而他們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幾天時間,吳超越彈劾官文的摺子也送到了京城,奏摺中,吳超越不但同樣彈劾官文在漢口貿易中坐地抽傭,還彈劾官文的督標濫用非人,大肆招攬社會敗類縱兵為禍,踏苗毀田騷擾百姓,扮盜行劫擾亂治安,中飽私囊剋扣軍餉,直屬督標營中煙毒娼賭具全,在民間造成極壞影響,並同樣呈上了真憑實據。

  還是在看到了吳超越的彈劾摺子後,咸豐大帝才知道駱秉章、曾國藩和吳超越實際上已經祕密聯手共抗官文,官文也絕不可能保得住了——咸豐大帝總不至於為了保住罪證確鑿的官文,擼掉駱秉章和吳超越這兩個難得能臣吧?而且就算把官文強行留在湖廣,湖廣今後也肯定是督撫之間不共戴天,勢同水火,不要說是從上游直接威脅太平軍,光是人事紛爭和扯皮吵架就夠滿清朝廷喝一壺的。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看,召集了幾個親信近臣商議此時,好幾個滿人奴才都認為絕不能助長這樣的氣焰,力勸咸豐大帝強行把官文留在湖廣,讓漢人督撫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以免其他身份的漢人官員有樣學樣,聯起手來針對滿人官員。耳根子極軟的咸豐大帝也一度動搖,幾乎就想強行保住官文,打壓湖廣漢人大員聯手鬥滿的囂張氣焰。

  對滿清朝廷來說很幸運、也對官文來說很不幸的是,目前咸豐大帝最寵信的臣子肅順偏巧是一個極度重視任用和安撫漢人官員的人,深知力保官文必然會讓吳超越和駱秉章寒心,更會導致湖廣兩省今後永無寧日,故而力勸咸豐大帝放棄官文以安撫地方能臣,並列舉出力保官文的種種惡劣後果。

  在遭到了政敵柏葰反駁時,肅順還直接了當的反問道:「柏部堂,既然你覺得為了保住官文放棄駱秉章和吳超越也無所謂,那我請問一下,你找誰來接任湖南和湖北的巡撫?你保舉的這兩個巡撫能不能象駱秉章和吳超越一樣,一個把錢糧只算中等省份的湖南治理得井井有條,肅清境內的同時不斷出兵越境剿賊,一個能迅速恢復被戰亂破壞的地方民生,同時又戰無不勝,屢屢以少勝多,讓髮匪不敢西望半眼?」

  駱秉章和吳超越對滿清朝廷來說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能力都太強,強到了幾乎無人可以取代的地步,所以即便心有不甘,柏葰卻還是找不出任何話來反駁肅順。肅順也沒繼續理會他,只是轉向咸豐大帝拱手說道:「主子,你不願漢人巡撫過於猖獗的心思,臣明白也理解。但這次官文確實有罪,強行把他留在湖廣,無法維持大清法典威嚴不說,還定然會寒了駱秉章與吳超越之心,更會寒了前方將士的心,于軍心士氣,民生政務而言,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惟有重懲官文,體現國法威嚴,方是上策。」

  盤算了片刻,咸豐大帝這才下定決心,點頭說道:「肅愛卿言之有理,也罷,既然是官文自己不爭氣,讓他革職回家養老吧。至於接替官文的人選……,容朕再考慮考慮。」

  …………

  咸豐大帝的考慮結果讓吳超越大失所望——咸豐大帝壓根就沒想過什麼讓少年有為的大清能臣吳某人就地接任湖廣總督,直接就選擇了讓蒙古正黃旗人、現任禮部尚書花沙納補這個缺,代替官文來湖廣繼續監視和掣肘駱秉章與吳超越這兩個漢人能臣。

  驛站的消息遠比花沙納的南下速度快,花沙納還在南下接任途中的時候,吳超越就已經知道了官文已經倒臺和湖廣總督自己沒份的事,懊惱之下,吳超越還忍不住有些捶胸頓足,萬分懊悔的慘叫道:「太倉促了,這次實在是太倉促了,如果早能做好準備,早在肅中堂那裡走好門路,這次的湖廣總督說不定就是我的了。」

  「提前做好準備也沒用!這一任的湖廣總督你絕對沒份!」

  看不慣吳超越的貪心不足,趙烈文直接潑了冷水,說道:「你怎麼不想想?你聯合駱撫臺和曾部堂彈劾官制臺,本來就是以下犯上的官場大忌,朝廷如果讓你這個彈劾者接任被彈劾者的職位,那以後各省的巡撫為了升官發財,還不得象發瘋了一樣的拼命收集總督的犯法罪證啊?各地總督為了自保只能是拼命收集部下的罪證,那天下還不得一片大亂?朝廷怎麼可能容忍看到這樣的情況?」

  「還有,你捫心自問,以你現在的年齡和資歷,有資格接任湖廣總督嗎?就算朝廷真的無人可用,或者想找一個熟悉湖廣情況的官員接任湖廣總督,你頭上還有一個駱秉章,他的年齡資歷和功績能力,那一點壓不過你?」

  被趙烈文錐心刺骨的話駁得很是不好意思,吳超越只能是尷尬訕笑,轉移話題道:「能不能接任湖廣總督其實並不重要,我想當湖廣總督,其實就是和官文處煩了,那個老不死的男女通吃,陰森森的專門在背後捅刀子,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又高明,弄得我連想多擴編點撫標都戰戰兢兢。新來這個花沙納,咱不奢望他事事處處都向著我們,只求他別向官文一樣成天在背後算計我掣肘我就行。」

  「慰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京城的時候,應該是見過花沙納的吧?」趙烈文問道:「他有什麼喜好,性格特點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吳超越更尷尬了,如實說道:「在京城的時候,我沒興趣當官,就沒怎麼注意去拜見上司認識同僚,連六王爺府上都沒跑過一次,所以沒見過花沙納,更不知道他有什麼興趣愛好,性格特點。」

  趙烈文一聽苦笑,只能是盡到一個參謀長的本份,趕緊派人去向馬秀儒、李卿谷和多山等人打聽關於花沙納的情況,以便投其所好,幫助吳超越與即將到來的新上司花沙納打好交道。

  …………

  吳超越和趙烈文四處鑽山打洞的打聽關於花沙納情況的時候,同在湖北省城裡的官文也已經知道了自己烏紗帽即將落地的消息,萬念俱灰的同時,官文當然也把吳超越、駱秉章和曾國藩這三個無良下屬恨到了骨髓裡,咬牙切齒的要報這一箭之仇,在卸任前最後噁心吳超越等人一把。

  噁心曾國藩好辦,之前就已經逼著曾國藩答應出兵去救江西,離任前只要逼著曾國藩出兵九江,再給一直關係良好的江西巡撫文俊打個招呼就行,出了名刁鑽刻薄的文俊有的是辦法收拾膽敢以客欺主的曾國藩。

  噁心駱秉章也好辦,此前扯皮歸扯皮,招架不住官文的一再逼迫,在無法確定官文是否就此倒臺的情況下,吳超越和駱秉章還是被迫答應了官文把湖廣軍隊擴編到六萬的擴軍計劃,並各自承擔一半的軍餉錢糧。官文在卸任前只要抓緊時間讓軍機處批准這個計劃,就足夠讓錢糧吃緊的駱秉章噁心上不少時間。

  惟有對吳超越官文是無計可施,既抓不到吳超越的把柄,更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讓吳超越吃癟。不過還好,就在官文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主意的時候,一封意外到來的求援信卻提醒了官文——在不知道官文已經快要倒臺的情況下,老朋友僧格林沁派人送來信函,請求官文幫忙在漢口採購一批吳軍騎兵裝備的馬上利器左輪槍。同時僧格林沁還明白告訴官文,說他現在囊中羞澀,得請官文幫忙先墊著銀子,等他緩過這口氣再設法償還。

  「天助我也!」

  僧王爺的書信就象一道靈光一樣,一下子就照亮了官制臺的全身上下,因為官文突然想到,花沙納和僧王爺一樣都是蒙古人,天生比較親近,同時花沙納和僧王爺一樣,都有著酷愛書法和詩文的愛好,話語肯定比較容易投機。而自己只要把花沙納和僧王爺撮合成了一對,以僧王爺和吳超越的彼此痛恨程度,花沙納和吳超越在湖廣能夠和平相處那除非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再接著,官制臺還馬上想到了讓花沙納和吳超越見面就徹底翻臉的辦法——受戰亂影響,漢口的武器交易基本上就是有價無市,但凡有什麼軍火馬上就會被搶購一空。而吳超越自己籌資建立的大冶槍炮局能夠少量生產左輪槍,只要能夠引誘花沙納向大冶槍炮局伸手,吳超越這隻小刺蝟鐵定會把花沙納扎得滿手是血。

  想到這點,乘著還有點時間,官文馬上就活動了起來,立即給僧格林沁寫信說明自己即將離任的情況,也把漢口的軍火情況告訴給了僧格林沁,讓僧格林沁知道只有吳超越手裡有軍火現貨,建議僧格林沁乘著花沙納南下必須經過河南的機會,全力討好把花沙納爭取到他那一邊,然後才能通過花沙納弄到吳超越手裡的武器。

  最後,官文還萬分惡毒的挑唆了僧格林沁一句,說是大冶槍炮局雖然是吳超越自行籌資建立,但是如此重要的一個衙門不能由滿清朝廷直接掌握,於江山社稷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末了,官文放下毛筆,暗暗獰笑道:「小蠻子,就算你為了討好花沙納適當讓步也沒用,以僧格林沁的德行,今後不把你的大冶槍炮局盯死才怪!」

  …………

  算計吳超越的不止官文一個,被迫聯名彈劾官文的駱秉章和曾國藩在收到花沙納接任湖廣總督的消息後,也全都在考慮這麼一個問題——沒有什麼上司會喜歡打小報告的下屬,有彈劾官文的前例在先,花沙納只要不傻,上任後就一定會提防自己,絕無可能與自己交心。

  而要想讓花沙納的辦法也有一個,就是讓花沙納知道誰才是官文倒臺的罪魁禍首,是那個壞種暗中洩露了官文在漢口茶葉貿易中坐地抽傭的消息,又是誰早就拿到了罪證卻隱忍不發,關鍵時刻拿了出來要挾同僚彈劾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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