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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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387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30 13:55
第十五卷 一年一度秋風勁 第四十四章 義務教育

  爵位是最值錢也是最不值錢的物事,管用的時候,它能錦上添花;不管用的時候,指望雪中送炭都是不成。

  但這個時代需要逼格。

  因為這是有錢有權之後的正常心路歷程。

  有錢的老江湖想要洗白了上岸變成有權之人,刷逼格是最輕鬆的方式,而爵位,就是最容易碰觸的途徑;有權的大佬揮斥方遒,但在下台之前,也想維繫這權力帶來的富貴,爵位就是身份就是象徵就是地方鄉望就是朝廷所期。

  一個馬屁換一個伯爵,看似簡單,卻又不簡單。

  地方巨頭並不想讓大唐夫妻店的老闆老闆娘繼續逆天下去,可是想要地方上的「對外貿易權」,又不得不妥協交易。

  各取所需,又不能太過赤裸裸。

  嘎吱嘎吱嘎吱……

  武漢的一處工地上,獨輪車上裝滿了物料,工人赤膊著上身,在這晚春天裡冒著熱氣,遠遠地像個蒸籠裡出來的。

  大量的紅磚像是長城一樣碼放的整整齊齊,毛竹的腳手架用上了扣件,戴著籐條安全帽的工人工種分的很細。

  以前都是大工帶頭各種活計全包,如今不但有砌磚工,還有抹灰、攪拌等等小工。劃分好的片區之間,配重式起重機不時地通過畜力或是人力運轉著,有的基坑滲水,還會調用抽水用的永興象機。

  工地外間,張德正視察著,他不得不親臨現場,因為這是武漢第一所正式具備「義務教育」的小學。

  儘管接受「義務教育」的群體,僅僅是局限在體制中,但兩百萬人口的武漢,體制中人數量相當龐大。

  這些群體的子女,都會接受「義務」小學教育,成熟的教育體系,對武漢本地體制人員的吸引力極大。

  最重要的一點,學校的經費除了「眾籌」和「捐獻」之外,江漢觀察使府將會有專門的資金用在上面。

  也就是說,這是一座正式可以科學吃補貼的學校。

  進入這座小學接受小學教育,學生家庭的受教育成本將會大大降低。因為學費書本費的大頭,已經由地方政府承擔。

  一個武漢小吏原本只能說勉強供一個兩個子女進學,但現在,卻是大大不同,只要他敢生,學校就敢收。

  原本武漢並非沒有這樣的資金條件,但硬件完全根本上,不僅沒有足夠的師資力量,也沒有合格的「生源」,更沒有受多方支持的國家政策。

  但長孫皇后「垂簾」之後,事情就發生了巨大的扭轉,朝廷大政上,是準備官方推動官辦小學幼學的。武漢現在這麼幹,不過是響應國家號召……沒毛病。

  之前表妹還在武漢時,武漢已經有了一定的幼學基礎。兒童經過武漢幼學的教育,基本掌握了一定的「紀律」,完全有能力在小學教育中接受進一步的知識提升眼界開拓。

  這和大部分地方幼兒幾近「野生」「散養」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是武漢的幼兒,也要比絕大部分地區的幼兒要「早慧」。

  多種條件的成熟,加上武漢地區社會上普遍有著「受教育」的渴望,現實需要和市場存在,也就順理成章地推動了「義務教育」的誕生。

  儘管它是有極大局限性的,儘管它還是不成熟的,但它的誕生和存在,就是一種十分驚人的進步。

  和永興象機的誕生比起來,不遑多讓。

  「使君,外頭來了信使。」

  「嗯?」

  張德正在工地上視察,來了個幕僚,到他跟前小聲地稟報。

  「朝鮮李氏。」

  幕僚知道張德一般視察的時候的,不喜歡中斷,於是又提醒了一下。

  「過來吧。」

  「是。」

  不多時,幕僚回轉,把信使帶到。這種信箋,幕僚是不過手的,信使親自把信箋遞交過後,張德讓人打賞犒勞,這才讓他離去。

  當下空出了一段距離,眾人眼見著張德在看信,不多時張德笑了起來:「諸君,那黑齒部族長,現如今已是『平海伯』,黑齒部改置平海州,這『平海伯』,便是平海州刺史。一步登天啊。」

  嗯?!嗯?!!!!

  一群武漢老鐵當時就心塞了,早說要跟進拍馬屁的嘛,現在好了,你看看那朝鮮道的蠻子,多麼靈醒,居然就封伯了。張使君才是個縣子啊!

  只不過內心酸歸酸,卻也知道這裡頭不可能簡簡單單就是拍馬屁這麼一出。黑齒部的蠻子那是瘋了,隔海拍馬屁,沒有人牽線搭橋,可能嗎?

  皇宮的大門往哪兒開只怕是也不知道吧。

  「諸君以為如何啊。」

  老張也是沒想到,長孫皇后還真是不客氣,真就受了這「天后」的名頭。

  眼下武漢兩個大型碼頭,也都在修「天后宮」,老張滿滿惡意地讓武媚娘去督建,將來多多少少也能混個功勞。

  不看他張德的面子,武士彠的面子總歸是要的。

  以前武士彠沒面子,現在一把年紀了,武德老臣就能廢物利用一下,也好給天下人看看,就算有玄武門這一出,大唐的夫妻店啊……仁義。

  「倒是萬萬沒想到啊。」

  屬官幕僚們一臉的錯愕,雖說都猜到背後有PY交易,可能夠給封伯,還是有點讓人猝不及防。

  「本府以為啊,這學堂裡面,也可以立個『天后』像。保出行平安是保,保學業有成也是保。一個是保,兩個也是保。」

  嘿……

  武漢官僚們腦子一轉,嘿,使君說的很有道理啊。

  「使君言之有理啊。」

  「不若置於校內,亦可讓人日夜敬仰。」

  這腦洞操作好了,封爵沒希望,但家裡人去科舉,萬一是長孫皇后監考的,這通過率不還得大大提高?

  然而老張這光景其實還是惡趣味作祟,心中暗忖:這官辦學校立的是女神「天后」,民辦的……就只能指望「麥公」多多保佑啦。

  至於麥鐵杖神力強還是長孫皇后法力高,估摸著也是千幾百年後才能爭吵一番。

  「既然諸君都同意,也就不開會討論了,就先指個地方,到時立像就是。」

  「使君所言甚是。」

  「我等亦是這般想的……」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0-31 09:2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31 09:00
第四十五章 活靈活現

  「義務教育」的初衷,跟提高廣大人民群眾的姿勢水平……無關。就這好比養殖業中提高大牲口的營養攝入,其實是為了改善牲口們的生活……一樣無關。

  老張固然是不懂教育的,但貞觀朝在精英教育上,頂級專家很不巧就在武漢。且不說老張的「授業恩師」陸德明,就是曹老爺子,跟他談教育,整個貞觀朝能跟他過招的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按照曹老爺子所說,帝國的精英培養,最看重的,一是幼兒教育,二是「大學」教育。換成老張能理解的,就是帝國的精英培養,最看重幼兒園的小朋友和大學生。

  至於蒼頭黔首受不受教育還兩說呢,還管什麼幼兒不幼兒大學不大學的。

  這是兩個「師傅領進門」階段,第一個階段就是「開蒙」,主要是感受理解並且接受社會價值。第二個階段就是「貨賣帝王家」或是「帝王之術」。

  「開蒙」要是師傅,「貨賣帝王家」更要老司機才能帶。

  但一般來說,有這樣資源的家族門第,門口肯定有「閥閱」。馬周這個山東土鱉為什麼難能可貴,為什麼能被當作標桿,為什麼能成為江湖老鐵的偶像?

  因為他不是精英。

  然而卻變成了精英。

  舊時代的社會經濟,需要小農的穩定,精英們的教育,自然就是這樣的。

  可某條土狗亂入唐朝帶來的變化,使得貞觀朝的武漢經濟結構是畫風怪異的。精英教育固然是好的,也是需要的,但對武漢的「經濟權貴」們而言,大眾教育也是需要的,不如此,不能提高生產效率,不能提高管理效率。

  於是乎,本身就是「統治者」的強烈需求,需要培養一批受過教育的幫閒打手或者「被統治者」,這才有了小範圍的受教育權下放。

  但是,出來混,面子最重要。

  老哥們肯定不會說我特麼就是為了剝削,於是包裝成了一種福利,一群體制內的小可愛們當時就感恩戴德。

  這樣的體制不維護,難道「為民請命」?

  當然了,為民請命可能有點強人所難,但是為李世民請命,還是可以考慮考慮的。

  老張對於過程一向是不怎麼看重的,他這麼一條非法穿越的工科狗,「唯結果論」才是出路。

  畢竟,他也不敢保證自己就能續命成曹老爺子或者吳老頭兒那德行。

  曹老爺子牙都快沒了,還能嘬紅燒肉上面的甜汁兒,老張尋思自己應該是沒有這樣的技能。

  時不待我,那也就只能「唯結果論」,過程啥的,你血腥也好溫柔也罷,重要嗎?不重要。

  反正死了都是一了百了。

  不管怎麼說,至少現在搞小學「義務教育」,十年之後就能收穫肥美的果實,划算得很。

  眼下在建的小學,就是武漢中心小學,選址在了漢陽朱雀街。之所以如此,也是為了將來家長駕駛馬車過來解送孩子方便停車……

  除了中心小學之外,江南江北各有第一小學和第二小學的分校,武昌還有第三小學和第四小學,一共五所小學。

  生源質量相當不錯,老師說洗手,小朋友們絕對不會去擦屁股。最基本的「紀律」已經具備。

  至於兒童的「天性」啥的,除非肉體毀滅,想要磨滅「天性」的概率為零。

  為了保證「義務教育」的質量,在編撰教材的時候,可以說是讓專家們絞盡腦汁。武漢的經濟結構,注定了哪怕小學教育,也是「分科而學之」。尤其是算術,每一年都是層層遞進地學習。

  還破天荒地印刷了一套《皇朝地理志》以及《天下地理》,算是涉及到了非常敏感的教育區域。

  除了這些,「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的思考,延伸出了《歷史》以及《歷史概論》。

  區分一個十歲小孩是「魔都」來的還是北都來的,只需要看他們說「我是漢人」時候的神情。

  少年時期的樸素「自豪感」,在成年之後,會自然而然地轉化成一種價值觀。

  這所有的一切,老張哪怕是上輩子,其實也沒搞明白幾個意思。但是貞觀朝的「武漢權貴」們,卻用追逐利潤的本能,活靈活現地給他上了一課。

  除此之外,學校成績啟用了百分制,而不是上中下優良這種模稜兩可的評價。這一點其實是曹夫子強烈建議的,老張都沒琢磨這事兒,曹夫子就表示如此才能人人爭先。

  一分必爭,錙銖必較,在學業上,是大大的優點。

  至於擔心有的小朋友信心受挫逐漸沉淪,老張還沒想到這個關節,曹老爺子就把處理方法告訴了老張。

  老爺子的態度很明確:你要是選擇放棄治療,老夫也不會來幫著搶救……

  一看曹老爺子這強到爆棚的治學態度,老張才明白為毛當年他強烈收了李善做弟子,收個神童不用心塞啊。收個二狗子,你特麼還得管飯呢。

  學校建設起了頭,「天后」像也開始了專門打磨,老張這才稍微鬆了口氣,有了點閒工夫可以休息休息。抽空跟狗窩裡的女郎們鬼混的同時,還要假裝「父慈子孝」,帶著張滄張沔們見識見識武漢的風貌。

  同時還要讓他們幫忙處理一下不算太要緊的人際關係,代表他們的老子,前去某些人家回禮或者問候。

  「阿郎,之前阿耶來了信,立夏之後,我們想回徐州一趟。」

  「這何須跟老夫說?你們去了就是,有甚用度要甚禮物,只管跟老夫說就是。」

  左擁右抱,蕭姝蕭妍各自依偎懷中,半晌,卻聽蕭姝柔聲道:「這幾日乏的很,白天崔姐姐說是可能懷有身孕,明日讓醫生看看。」

  「若是懷了,走遠路不太好吧。」

  老張關切地看著蕭姝,正要再說些關心的話,卻聽蕭妍也道,「那我莫不是也是懷了?這幾日也是乏的很,只是沒跟人說,想著是睡得少了。」

  「若是懷有身孕,這光景最是要緊的,這無甚大事,還是不要回轉徐州。」

  懷孕前三個月相當不穩,倘若流產,很傷孕婦,老張自然不想蕭氏姊妹冒險。

  「有長輩過世,舊年阿耶還曾在那裡求過學。」

  蕭姝有些為難,老張見狀,只好道,「若如此,老夫多差遣一些人陪著吧。這醫生護士的,便不能少。你們到底也是能坐船的,就做大船好了,慢慢地走,倒也不會如何。到了揚州,便是更好走一些。」

  「嗯,那便聽阿郎安排。」

  「你們且睡,老夫換個房間。」

  「……」

  「……」

  這光景還玩個毛,不等蕭氏姐妹如何冒酸,老張關了門就摸著銀楚的房間去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1-1 13:40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1-1 10:32
第四十六章 胡人出身

  「阿郎,早前瀚海的老人,說是要給子侄某個出身,你看可有便當的地方?」

  早上,張德正在揩面,一旁曾經的新羅「女王」伺候著,外間的小圓桌上,銀楚一邊給張德盛粥一邊問話。

  府中早點並不豐盛,白粥摻合點蓮子之類的物事,然後就是醃製泡製的豇豆或是其它,再有一些炒雞蛋,大抵就是如此。

  唯有李麗質來的那一陣,早上香煎的嫩裡脊天天不少,偶爾還會切一些上好的熏制肋條。至於各色小菜水果,從早到晚都是不缺的。如果李麗質說要吃麵條,當時就有準備好的高湯,至於口味,什麼濃湯赤醬的,什麼海鮮河鮮的,應有盡有。

  「什麼來頭?會做個甚麼?」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說是阿史德氏早先幫著養馬的,能射箭,也能騎馬,一直在安北都護府廝混。這光景,是想來中國謀個出路。」

  一聽銀楚這麼說,老張就瞭然。這種人,大概率就是被尉遲恭玩的。想要靠軍功翻身,基本沒可能。朝廷內部真正靠軍功攢起家底的,中青代中,只有郭孝恪、程處弼之流。

  郭孝恪比程處弼含金量還低一些,而且他姑且算是「中青代」。

  若非程處弼背後有張德的一系列支持,也不可能走到這個地步。僅僅是跟後勤衙門打口水仗,程處弼至今都沒怎麼磨過牙,反倒是敦煌宮為了搞點好處,還得巴結程處弼,這也是非常滑稽的事情。

  畢竟,敦煌宮裡頭的東西,那是皇帝老子的,你要是貪污朝廷的,還能網開一面,貪污皇帝老子的……皇帝殺個家奴,不就是殺雞一樣麼。

  這也是為什麼程處弼在西域諸多官長中間,地位特別超然,哪怕當年他也就是個校尉。

  程處弼能夠這樣搞,別人想要複製一下貞觀朝的「冠軍侯」,難度係數無非是十三點2B。別說什麼絕世將才,就是全家都是凌煙閣的老江湖十二衛的扛把子,沒機會就是沒機會。

  真要是隨隨便便就能複製,李震早就洗白身份,何必還要下基層搞創業?

  至於胡人出身的,那就是更慘,沒有大腿就是死路一條。安菩能夠有今天的事業,可以說是眼光獨到大腿會抱,也是很難複製的套路。

  這麼多年,為數不多胡人出身混出頭的年輕一代,一個是契苾何力,但他玩的手法就有點不忍直視,簡單來說,這貨是幹前任老大上位,屬於「二五仔」,夷男的人頭,當年是在他手裡過了一遍的。

  另外一個,便是薛不棄,他這個成本極高,如今誰還知道斛薛部?薛州上下,根本連斛薛部都不提一下的,搞得不少貞觀十年之後出生的孩子,都以為從來自己就是姓薛,家裡人也從來不提這麼一茬。

  為數不多記錄斛薛部故事的,還是搞文史工作的讀書人。只是薛不棄也乾脆,凡是想要給他撥弄出身的文史工作者,他肯定把人揍成「聞屎」工作者……

  好不容易改頭換面,老有人提他出身,這不是對頭,什麼是對頭?

  除了這兩人,剩下的大多不怎麼成氣候,就算有名聲冒出來,也是藉著別人的光。不是侯君集就是張公謹,要不然就是張亮或是長孫無忌。

  銀楚幫瀚海公主府的老人,想要扶持到契苾何力和薛不棄的地步,可能性不大。

  老張問她什麼來頭會幹什麼,無非就是幫忙介紹個工作,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若是如此,不如自己闖蕩個事業。旁人不能成事,既是自己人,自當是支持的。要是還能射箭起碼,便去河中,皇后下的『圈地令』這幾日就要大朝會上公佈。早做個準備。」

  「『圈地令』?」

  銀楚愣了一下,「可是當年匈奴的手法?」

  曾經匈奴勢大的時候,就是讓走狗們出去跑馬,跑多少草場,那草場就是誰的。只是能不能佔下來,就是兩說。

  只是唐朝顯然不同匈奴,唐朝佔了地,可不是什麼放羊放牛,而是種地。河中固然也有沙漠隔壁,可水草肥美之地並不少,用來屯田,反過來賣給敦煌宮,又不是不可以。

  更何況,河中北地有大塊的好地,用來種麥效果不錯,只是人煙稀少,便顯示不出本錢來。

  「這有甚麼手法不手法的。河中恁大的地盤,哪裡吃得下,真要是做到和如今西域一般,也得有個三五十年。全大唐可勁的生,五十年能生幾個崽?」

  言罷,張德又道,「『圈地令』自是有好處的,倘使去圈了地,有個金礦甚的,還怕不能發家?固然金礦早晚被皇后黑了去,可也不能發現了就被黑。說到底,金礦裡的東西,還得挖出來煉出來,才能作數不是?」

  「豈不是這地,未必是歸自己的?」

  「歸敦煌宮管,你說呢。」

  銀楚頓時瞭然,看來這河中地,就算藉著「圈地令」,朝廷也就是給個「田皮」,至於「田骨」……西軍憑本事打下來的地盤,為什麼要給別人?

  「只怕瀚海老人不願意。」

  「細細分說,自然願意的。這其中大有賺頭,是個傳世的物業,做得長久,也未必不能成為河中豪門。與其在中國蹉跎,還不如藉著漢家天威,在外頭作威作福。有道是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這個道理,在安北都護府還能不懂麼?」

  「那我再去說說。」

  「自當如此。」

  把面巾往銅盆裡一扔,挽起袖子,老張便喝粥吃起了早點,一旁新羅「女王」老老實實地跑去看看張遼張雲夢醒了沒有,銀楚便陪著張德吃飯。

  吃完之後,老張擦了擦嘴,又道:「說起來,李思摩那裡,倒也還有門路,若是瀚海老人不願意讓子弟去拼,便在李思摩手底下吃皇糧,也是個旱澇保豐收的去處。」

  銀楚眼睛一亮:「倒是忘了還有這關係。」

  「放心,倘若真要去這瘋狗手下混飯,老夫親自寫一封信,這點面子,還是會給的。」

  「要是求個安穩,倒也甚好。」

  銀楚微微一笑,很是滿意。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1-1 13:45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1-2 10:02
第四十七章 日子

  在武漢的突厥人分為三種,一種是貴族,主要是跟著阿史德家族混飯,瀚海公主府的「家奴」為主力;第二種是奴工,早年就在武漢這裡受苦的,除了早死早超生的,十幾年下來,也早早地脫籍,轉而成了雇工小市民;第三種自成行當,乃是「苦力行」的主力,來源複雜,跟大多數的販夫走卒沒什麼太大區別。

  正統突厥從外貌上並沒有特別誇張的地方,和可薩突厥此類「雜種」是有區別的。像李思摩髮色並沒有特別的地方,但眼窩深凹鼻樑寬挺,配合捲曲濃密的鬍鬚,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跟「胡人」串過的。

  於是乎,哪怕真是突厥人,在武漢三五六七年,一口古怪的「洛下音」,也不會有人真的知道他們底細,畢竟,武漢「本地人」講的「洛下音」,也是稀奇古怪的,風味獨特,讓洛陽人聽了想笑。

  「苦力行」這個行當,從字面上就知道這是幹什麼的。之所以突厥人扎堆在裡面,實在是武漢市為數不多賣苦力還能攢下「家底」的地方。要是在太原或者幽州,不是說你賣苦力就有用的。

  那些從安北都護府出來的闖蕩的突厥人,大多都是跟瀚海公主府能攀點交情,當然瀚海公主也不會真個理會他們,只是行個方便,可以稍稍地讓人進行流動。再者,安北都護府每過幾年就要盤一下家底,多出來的勞力,總歸是要輸送出去。

  遼東、西域固然是大頭,但偶有門路稍微廣一點,還能把牛羊當賄賂送出去的,也就能南下。

  武漢這幾年大多數的街坊水井,以及坊市溝渠,多是「苦力行」的人操辦。價錢較之「本地人」要便宜不少,手藝還不打折,這就很願意被人用。

  突厥打井人在武漢還是有點名氣的,除了本地工具比較齊整之外,很多出來的突厥壯勞力,原本在漠北,就是幹的這種活,手藝絕對不潮,算得上「技術工種」。

  「苦力行」並沒有成立行會,他們自己也不願意費這個心思,如果有什麼大買賣,都是各家工頭湊在一塊,找個酒肆點一些茴香豆、鹽煮筍、茶雞蛋,然後濁酒數壇,燒酒一壺,便把事情給商量好。

  咸寧市的大車行外,有個後來陸續成立的小小「聚落」,原本就是個給把式的跟班們湊熱鬧的地方,偶爾有耍錢的,也有叫賣小吃的,但隨著卸貨工用量大,這地界就成了「苦力行」工頭們最多聚集的地界。

  因為和大車行還有鐵杖廟挨著,形成了兩條「L」形的弄堂,這地方,也被稱作「苦力弄」。

  只是苦力們自己倒也會自娛自樂,大多笑哈哈地自嘲這是「苦力被弄」。

  自嘲玩耍沒幾年,到還真是出了「苦力被」,這是被子,不過多是用茅草或者蘆花做的便宜貨。要說御寒,也著實能管點用。橫豎苦力們也消費不起三五斤的棉被,更不要說十幾二十斤的。

  「哥,你看這事體,咋說?」

  弄堂裡有個酒肆,好酒不多,偶爾也確實能出個幾壇,都是一壺一壺的賣,主要賣的還是濁酒。用陵稻釀的雜酒,有時候帶點酸味,有時候還帶點苦味,但冷天裡吃了熱乎,夏天喝了發汗,消耗量倒也不小。

  一個矮胖的漢子,給上首坐著的老漢滿上一杯晶瑩剔透的「燒酒」,看著老漢問道。

  老漢沒說話,伸手端起酒碗,咂摸了一口之後:「這酒要得!」

  用力點點頭,老漢放下酒碗,又伸手捻了一顆茴香豆,這蠶豆是老蠶豆,煮到發爛發面才入味,也不咯牙,就彷彿是硬皮包著一撮麵粉,口感倒也不差。

  「公主再如何,能管多少人?俺們也不能給公主添不便,是這樣的道理吧?」

  「哥說的不錯。」

  隔著一張桌子,還有好幾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正埋著頭在那裡扒飯,都是雪白雪白的米飯,苦力行能這般吃的,也是不太多。米飯裡頭還混了一些糜子,黃澄澄的,看上去更是讓人增加食慾。

  少年們都是敞開了猛吃,桌上擺著豆子、竹筍、泡藕,還有兩大盆的肉菜,一盆是紅燒肉,油光珵亮,很是下了本錢,都是大肥肉,價錢不菲。這年頭,油脂價格不低,精瘦的肉條,也就是精緻人家才要吃。

  這盆說是盆,其實就是個木桶,滿滿當當,怕不是十來斤有的。

  另外一隻木桶裡面盛的是雜碎,肥豬的心肝脾肺腎都有,味兒不重,腰子都是洗乾淨過水處理過的,似乎還特意油炸了一遍,更是顯得誘人。

  豬肺雖說切塊,但上面的肉絲兒帶筋都去了,倒不是說酒肆的廚子地道,而是一頭豬渾身上下最是金貴的肉,不是裡脊也不是腿肉更不是肋條,正是這肺上一點點一絲絲的肌肉,要剔下來極為麻煩,一頭豬也就一二兩。

  但這麼個玩意兒,燒湯之後,明明是瘦肉,偏偏不柴,口感絕佳不說,又非常容易入味,是個萬能搭配的上等貨色。

  這年月裡,也就是豪奢人家才幹這種莫名其妙的噱頭,換做老張,整個肺無非是在動物園投食食肉動物,為了一兩肉這麼折磨,他有病麼。

  幾個少年狂吃狂塞,聽到隔壁說的話,有少年嘴裡含著米飯就嚷嚷著:「阿塔!去河中就去河中,怕甚!」

  「吃你娘的肉!敗家畜生!還有,叫你娘的『阿塔』,叫阿大、叫大人、叫爹!」

  老漢咆哮了一聲,轉頭又對同桌的人感慨道,「日娘的蠢貨,沒出息的東西。唉……」

  「哥,俺說話哥莫氣,俺覺著大郎講得對。俺們在武漢,雖說也是攢了點錢,但也就是夠個吃喝,也是辛苦錢,是血汗錢。離了武漢,俺們這錢都趁不著。」

  年輕一點的也是感慨,「公主幫忙遞了話,張公也給了出路,俺想著,願意拼的,就去河中,不願意的,就跟著郡王殿下吃飯。再不願意的,留在武漢,也算是個營生,做苦力,那也不是誰都能做的。真要是拎個棒棒就是挑夫,那也不至於咸寧市就尋俺們做事。」

  「咸寧市是給張公面子,知道公主是張公的人。」

  「話是這麼說,可這幾年,托了門路要做苦力的還少了?又不是少見契丹來的,可這營生,也就是咱們挺了過來。如今武漢運貨量大,裝貨卸貨的,哪裡都要人,咱們這是趕上了好日子。」

  也不是突厥人真是愛受苦,偏把做苦力當作好日子,實在是在漠北的日子,那才叫戰天鬥地,那才叫慘絕人寰。

  中原好歹能保證活著,在草原,活著不是基本,而是一種目標。達成這個目標之後,才是其它的事情。

  哪怕是突厥大戶,一場暴風雪,興許幾年家底,就徹底完蛋。

  這是一片十分公平的惡劣之地,身在其中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何,只有當跳出去,離開它,才會發現,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精彩。

  不是沒有苦力罵娘,也不是沒有突厥漢子操著方言一邊喝酒一邊流淚,只是當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回鄉的時候,他們無一例外,都選擇繼續咬牙受苦。

  「那就這樣吧,都把話說到,回去後,想要去河中的,都來報個名,不去的,就不要來了。好?」

  「好!」

  「聽哥的。」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1-2 10:12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1-2 10:13
第四十八章 精進

  「地上魔都」終究會給任何在此掙扎的人更多的選擇,大抵上,這也是「下裡巴人」「陽春白雪」都能為之瘋狂的緣故。

  入春之後的江夏,魚蝦鮮就開始豐富起來。因為張德的緣故,江夏人也跟著吃刀魚,只是終究刀魚刺多,每年不知道多少人為了「追星」跟風,刀魚那詭異的三角刺,讓楚地哥兒領教了什麼叫做舌功還需修煉。

  「噫!還是吃個『餛飩』算了。」

  清明過後的刀魚本就刺硬骨老,更何況還是過了揚州的遠至江夏的刀魚,那更是下品中的下品。這光景在武漢的吳人,便是半點品嚐的意願都沒有。

  「哥子,要海米做湯。」

  「老客放心,常客,我曉得……」

  紅白帶黃的海米在陶碗中堆的像個土包,幾隻小小的蝦仁在一碗開水裡一泡,片刻就有了香氣。這碗卻不是拿來吃飯喝湯的,而是架在了一個小小的坑洞上。整個灶台,這樣的坑洞就有八個。

  飽經滄桑卻依然看得出來不過是二十出頭的「餛飩」攤老闆忙得不可開交,他是老闆夥計一肩挑,一條青色的麻布做了圍裙,兩手還套著袖套,整個人看著寒酸,可又透著一股子精緻。

  和旁的餛飩鋪不一樣,在這裡落座的客人,大多都還算「體面」。

  「老客,湯來嘍!」

  「這鮮湯就是安逸……哥子用料紮實,捨得!」

  「有捨才有得嘛。」

  搓了搓手,年輕的老闆又繼續忙活。食客咬開豬肉和刀魚肉混合在一起的餛飩餡。那種獨特的口感和豐富的層次,讓他很是滿意地點頭。這鋪面並不用碗來盛餛飩,而是用「瓦罐」,主要賣的,便是羹湯。

  餛飩什麼的,反倒是其次。

  真正出名的瓦罐湯,並非是江夏,而是江西總督府附近,南昌城內這幾年興起的「瓦罐湯」,反而是滋味絕佳,風味獨特。

  食客和食客是不計較的,又來了一個客人,問了問能不能坐之後,得到同意,這才落座。

  和別家那些大剌剌坐下的客人,又是不同。

  「老闆,來一碗『溫吞』。」

  聽他口音古怪,有些食客愣了一下,然而店老闆卻是見多識廣的模樣,笑著道:「面生,莫不是嶺南來的豪客?」

  「老闆眼界廣,吾正是廣州來的,來武漢公幹。」

  這般說話,更是讓人訝異,萬萬沒想到,還是個公門人物。更讓他們詫異的,是鮮有出來公幹的官府中人,會這麼自報家門的。

  只是也有市井裡廝混的老江湖,知道這個廣州人,不過是為了避免麻煩,免得有人敲竹槓。

  有公門的皮,怎麼都能咋呼一下。

  旁人不知道「溫吞」是個什麼,老闆卻是知道,這就是「餛飩」。一個「餛飩」,這些年因為傳播,各地林林總總加起來,百幾十種叫法。有的地方「混沌」能一個囫圇吞下,也有叫「囫吞」的。

  劍南有些地界,那些菌菇做的「餛飩」,便是如此叫法。

  這鋪面老闆能夠聽得懂,也不僅僅是見多識廣,而是真的有點東西在肚子裡。

  廣州來的客人點了鮮肉餛飩,正吃著,忽地聽到隔壁桌在那裡聊著漢陽鋼鐵廠又開始擴建的事情,立刻豎起耳朵,一邊吃一邊聽著。

  「聽說府內今年還要開分廠,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去南昌。」

  「不是襄州要開分廠嗎?那公安縣的百姓,年年吃襄州的洗腳水,這日子哪裡受得了,若非能在武漢討生活,不知道要死多少。」

  「襄州開分廠,用公安縣的人?」

  「現在就是缺人,但用人肯定要用自己人嘛。」

  「鋼廠的爐子真厲害,這一天的產量,都抵得上揚州一個月的。」

  「煉鐵容易煉鋼難啊。」

  正說話著,廣州人對面先到的食客扯開嗓門嚷嚷道:「今年河中西域僱傭刀客的不知道多少,舊年的破爛家什都是拿去回爐,眼下採買,誰都要鋼刀。今年是個肥年,都是大買賣。」

  「誰說不是,今年去北天竺闖蕩的行會,多了不少。就是手裡人手不夠,這要是有人,怎地也要去西域拼一回。」

  「舊年香料價錢大漲,入娘的,有個武昌的哥兒,居然帶了一船的香料回來,一夜暴富啊!」

  「可是那個在長安置辦了物業的熊五郎?」

  「不是他還有誰?」

  「早前我去府內贖買資料,卻打聽到了個事體。說是如今北天竺新闢的莊子,都是缺人厲害,那些包山采香料的,人手根本不夠。空守金山徒呼奈何。」

  「要我說,還是要造船,甚地辰光手裡有條大船,老子賣糧食都賺翻。」

  「還得是咱們武漢的船,可這光景哪裡造船都缺人,那些個東南地的,泉州杭州,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想弄個船廠。」

  「眼下大工價錢著實高,一般人真是請不起。」

  廣州來的客人認認真真地聽著,彷彿是專心吃著瓦罐裡的餛飩,只是心裡卻琢磨著:看來各地都是一樣的,都想造船,來武漢想要請個大工回去,怕是不易。

  揮舞著「飛票」挖人的商號不計其數,但大工本就是個稀缺生物。能夠獨自主持一條船的開工,尤其是武漢造的各種大船,本身就已經屬於行業內的專家學者。到了這個層面,輕易為了金錢而換個地方,可能性不大。

  倒不是說不愛錢,而是物質上,對於「大工」而言,根本不缺。更多的,還是武漢每年都在技術上的進步。

  求知慾壓倒了對金錢的渴望,不是沒有人出去,但出去之後,也僅僅是為了對得起吃的這碗飯。一旦差不多了,最終還是會回到武漢,越是頂級的「大工」越是如此。

  畢竟說到底,「地上魔都」因為某條土狗的亂入,從來不僅僅只是為了追求利潤。追求利潤,不過是某條土狗為了安身立命拋出來的工具。

  張德可以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由得「大工」們在理論知識上去實踐,也允許他們在合理的推演下,去嘗試各自的腦洞。但換做別的「金主」,每融化一枚開元通寶,他們的心都在滴血。

  呼嚕呼嚕呼嚕……

  廣州來的食客,懷揣著心思,將瓦罐湯中的餛飩吸了個乾淨,草草吃完,留了一枚小銀元,這才起身,朝著不遠處的鐵杖廟去了。

  挨著鐵杖廟,圍繞麥公祠建立的各路會館,其中就有廣州會館。

  往年這裡是嶺南會館,但隨著南海事業越做越大,嶺南不同的地方,自然鄉黨情誼就少了許多,搞不好世仇比世交還要深一些。

  這幾年南海互砍的海賊,說不定一幫是廣州的,另外一幫是交州的。「廣交會」上他們是海商,下海之後,到了蒼龍道,一看對方帶的東西成色很好,立刻搖身一變,就成了海賊。

  海上和海賊,也就是換個旗子的事情。

  有鑒於此,沒可能繼續在大城市中用嶺南會館,各家歸各家的,自然和其餘地方,也是一樣。

  為了販鹽打出狗腦子來的運河老哥,也早就分了揚州會館、楚州會館,早年一起湊份子喝酒的窮弟兄,這光景發達之後,沒滅對方滿門,就已經是念舊。

  「馮計史,可有甚見聞?」

  廣州會館內,見外間吃了早點的人歸來,便是直接問話。

  「計史,市面上可有甚消息?這幾日來挖人的,一撥撥怕不是有兩三百家。魔都這裡就算人才濟濟,這般挖人,怕不是都不夠分的。」

  取了撲頭放下,之前在餛飩攤吃餛飩的廣州食客面色嚴肅:「武漢不比別處,本地就是販夫走卒,都能議論一番大政,還能說個門道出來。我等想著和以前一般,把人哄著走,怕是不行。」

  「是啊,這地界,愛看報紙雜誌的人也多,對河中西域,都能議論個頭頭是道。那船廠中的『大工』,跟尋常匠人,決計不同,多是想要問道的。只是這『道』,和經史大不相同罷了。」

  「那……接下來,當如何?」

  「我有個想法,只是最好先通稟廣州再說。」

  「計史有甚說道?」

  那計史微微點頭,然後看著眾人道,「大佬想要造船,無非是想要運的貨物更多,海上跑的更快。不過這光景,我看造船很難,能保持眼下行情,已經不錯。所以,我想先問問大佬,既然造船難,不若跟著魔都煉鋼,這南海土人多,漢人少,不能多多益善,那就精益求精。」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1-2 11:0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1-3 13:45
第四十九章 擴散

  大約是受地理影響,歷朝以來的人文變化,使得廣州這個地方,自秦朝施加權力以來,大多重實利而輕虛名。

  而後歷朝歷代,不管是文明核心區爭鬥失敗的軍閥,還是被流放的中央巨宦,在經歷一系列的「精神打擊」之後,在務實這條路上,算是一條路走到黑……

  貞觀二十三年的廣州,土族以冼氏為首,漢族以馮氏為尊。當然眼下冼氏也很少自稱土人,早早地改頭換面,成了漢人。「冼夫人」三個字的份量,也是來源於中央王朝數代認可,幾個皇帝的加持之下,「冼夫人」的威力,遠比普通地方世族強得多。

  哪怕馮氏子弟,自家祖上出皇帝還是出公爵,都不如「冼夫人」三個字好用。只因哪怕現在物產逐漸豐饒的江南,當年「山越」遺民還是茫茫多,並非所有州縣都跟武漢一樣,獠寨說消化就消化了。

  馮氏子弟在外行走,不拘漢獠,聽聞「冼夫人」後人駕臨,該有的禮數面子,都安排的相當到位。

  這種感覺,哪怕到了武漢,也讓馮氏子弟與有榮焉。

  「計史,那今年是要做鐵料生意?」

  「廣州也不是沒有鐵礦,我在江漢觀察使府也旁聽了幾個會議,煉鐵的物事,武漢從來沒有藏著掖著。張公是個器量格局極大的偉丈夫,我等又何必故作小人。武漢敞開了讓人煉鐵,只因煉鐵手藝更加圓熟。」

  不是說武漢不讓人煉鋼,而是哪怕現在,武漢也沒有廢掉炒鋼。畢竟對外擴散技術,稍微高端一點,從業人員素質跟不上,無非就是多成千上萬個「干將莫邪」,拿自己血肉之軀去煉鋼,老張怎麼願意?

  這倒是跟憐憫無關,實在是工人太寶貴,就指著剝削一輩子呢,死了多可惜。

  關鍵時刻,老張就是個沒有感情的黑心權貴資本家……沒辦法,誰叫小霸王學習機也是沒有感情的呢。

  「那計史在府內談得如何?」

  「見過了張公,倒是談的非常妥帖。廣州可以派些人過來,武漢可以培訓,收取些許培訓費。三五千貫的事情。」

  和煉鐵煉鋼比起來,三五千貫珍惜那就是毛毛雨。

  這年頭,做個鐵鍋都是不愁賣的。哪怕是鐵疙瘩,都有銷路,專門偷鐵的王八蛋全天下幾十萬總歸有的。實在是這年頭不管什麼金屬,都是貴重物品。

  「還能培訓?」

  「武漢有專門的培訓衙門,讀書認字教授技術……一條龍。」

  「還有這等衙門?」

  「早先是對內的,外界不知而已。遼東石城,便時常有人派來武漢,然後再返轉遼東從業。這幾年脫籍的突厥奴多不勝數,多有留在武漢做工的,本地小工,在廣州,抵得上大工了。」

  「如此基業……當真是偉丈夫。」

  廣州會館內一群人都是瞪大了眼珠子,話說當年老馮公那家底,連眼下武漢的零頭都沒有,他們家祖父還攛掇著老馮公自立……還好沒自立。

  當年為什麼會那麼沒有逼數?

  還是老馮公有遠見。

  只不過,武漢這樣的基業也不自立,這不是神經病麼。

  很微妙的,以前武漢人口一百多萬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何,但是在兩百萬人口的門檻上,當看到一個城區環衛系統就極其龐大,還運轉的極為流暢時候。那種感覺,就是一種心曠神怡,不用說,都能感覺到其中蘊藏的無盡能量。

  舊年長安百萬丁口,這是賬面上的,可每每出現糧價大起大落不說,還時有動盪。一場街頭鬥毆,都可能演變成半個城市的衝突。至於城內種地,偶聞稻花香,那都是小意思。

  「如今武漢到廣州也有信號機,午後排個隊,把消息傳到廣州去。」

  「是。」

  「大佬那裡那先現金充沛,錢花不出去……這年頭,當真就是個屁,早晚被人搶乾淨。還是得花錢啊。」

  「是,少待就去。」

  「還有,幫我備幾份厚禮,南海珍珠挑揀圓潤大顆的,再有一些小郎喜愛的物事。那些貝螺所制的小玩意,小娘喜歡,也準備一些。」

  「是。」

  各大會館大多常備禮品,分門別類,都是很有針對性的。送給已婚婦女的,送給未婚女子的,送給野種的……

  沒辦法,武漢別的沒有,就是野種多。

  誰叫領頭的那個就是野爹呢。

  誰都知道江陰來的張滄跟張德長得像,但誰又敢直接就說,這玩意兒就是張德的野種?

  見了張滄,還不是張大郎張大郎的叫。

  更讓人驚異的是,張沔張遼張幽之流,其舅家來頭都不小,正常來講,張德的長子張滄,母族自然也不會太差。

  再說了,張滄到了武漢之後,琅琊王氏的人鞍前馬後就差跪著說話……這還用明說麼?

  廣州會館左右,有福建會館和交州會館,兩家在武漢的關係走的不一個系統。交州會館主要是李道興李景仁這一條人情,而福建會館,不管是福州還是建州,都說跟史大奈關係好,然後攀的是阿史德銀楚。

  一看廣州人在動,兩家也沒閒著。反正中央現在是「牝雞司晨」,要整人,也是從中央開始,干他們屁事。這種「動盪」時期,地方是最爽的,不趕緊開撈,等長孫皇后說話越來越好使之後,他們想撈也沒資格。

  時值武漢開始技術擴散,願意掏錢的東南富庶之地,就算一時半會兒不湊手,咬咬牙,借錢也要上項目。

  你不上項目,就是給人做配套的命。

  今年武漢正式掛牌「技術培訓局」,混了個九品的官帽子,侯君集很配合,他在吏部算是上上下下進進出出好幾回了。貞觀二十二年下台上台前後三回,也不知道是皇帝滿意他還是不滿意他,豳州大混混現在就是鹹魚心態,愛咋咋,不折騰了。

  畢竟,侯氏現在也算是有錢淫。

  為了侯氏的美好將來,老流氓沒必要跟張德挺勁,萬一哪天張德接手張公謹的班,成為湖北總督,整死侯氏不費吹灰之力。

  中央朝廷的心態也是微妙的,武漢彷彿是個埋頭發育狂,對那些「雞毛蒜皮」全然不在意,可眼睜睜地看著武漢跟個怪物似的趴在揚子江上牛飲鯨吞,要說內心坦蕩,那還不如說杜總統的墳頭蹦迪不好看,「九鼎」放炮不見怪。

  可要說玩小動作針對,都出現「天下豪雄入武漢」了,玩小動作也不怕被人鄙視麼。至於「楚才晉用」那都是往小了說武漢的功能,技術擴散,等於就是「天下以武漢為師」。

  朝廷自己都「師狗長技以制狗」,這狀況,也就只能裝死狗。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1-3 20:14
第五十章 工程意義

  中原自古以來的基建能力,是不需要進行爭論在各大文明中是不是第一的,因為沒有必要。

  哪怕是某條亂入唐朝的工科狗非法穿越之前,漢朝遺存下來的水利工程,還依然非常堅挺地造福後人。

  至於戰國時期的各種狂霸酷拽工程,就沒必要出場了。

  同樣的,貞觀二十三年唐朝進一步增加的耕地數量,也是圍繞在漢朝的水利工程來逐漸擴張。

  僅僅是漢水一線,就包括蕭何堰、高堰、楊鎮堰、五門堰等等一眼看去就能發現其牛逼的堰壩。其中漢朝蕭何督建修築的堰壩就有三四十處,總數量破百,廢棄的同樣破百。

  不算雲夢澤西南隋唐新開發的土地,上游地區在五百年前就增加了優質耕地四十萬畝。

  至於張湯督建的褒斜道……是可以跟戰國時期的那些狂霸酷拽工程一較高低的。荊楚大地頭一次輕鬆把糧食運入長安,就是因為張湯夫子弄出來的這麼個「超級工程」。

  「改道治水」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這極為簡單的四個字背後,需要一個集權的中央政府,需要一個動員能力極強的組織,需要一個管理水平極高的團隊,更需要保障整個工程系統運行的制度。

  為什麼已經覺得自己「無敵」的李董,心心唸唸的不是什麼狗屁「天可汗」,而是「功蓋炎漢」?

  因為漢朝在全國遺留下來的成千上萬個水利工程,就足夠然後來的君王感覺到絕望。哪怕是程處弼在西域大開殺戒,最終安撫那些可憐蟲的時候,他用的每一滴水,都是從漢朝遺留下來的井渠等水利系統中打上來的。

  在剛剛銅鐵混雜的時代就能夠把人口膨脹到五千萬,這不是簡單地靠脫了褲子猛幹就能做到的。

  甚至哪怕是「絲綢之路」這條人文氣息濃郁的「商路」,在她身上來的第一發,是漢朝這個猛男。這個猛男不玩了之後,後面的才能排隊上……

  自唐建立以來,唯一拿得出手的大型工程,還是為了震懾國內土鱉的大型宮殿群。哪怕把隋朝算上,楊廣這個二逼修的「大運河」,在真正聯絡南北之前,大運河就是個褲衩,僅僅是方便京城人民的日常生活,對於聯絡南北,實際效果乏善可陳。

  直到貞觀朝玩了花活,這才把大運河正式向北推進,進入到了徐州境內,乃至貫穿山東。

  這才是李皇帝的得意之作,和貫穿山東的新修運河段相比,京洛板軌、兩都弛道以及「環渤海高速公路」,才是拿得出手的「歷史經典」。

  至於「圍圩造田」之流,都是弟弟。

  有「利國利民」的大型工程,才能算得上「物配其主」,社稷神器捧在手裡,才不會有人覺得違和感十分嚴重。

  這些大型工程帶來的好處,絕非僅僅是鞏固皇權加強「中國」,自貞觀五年之後,整個帝國的總人口,應該是摸到了三千萬的邊。漢胡比例大概是在五比一,爆發式的新增人口主要是掠奪,自然人口增長,因為土地產出更多,加上一些地方的政策性扶持,平均每年增加五十萬左右。

  在某條非法穿越的工科狗看來,這樣「龐大」的人口,本身就是個超級市場。腐國進行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時候,其市場人口,不過是百萬級。而短期內不存在內卷,又有全新工具可以擴大帝國有效統治疆域的唐朝,老張自認有生之年看個小火車污污污不成問題。

  上網是沒可能了……老張尋思著,臨死之前得給子孫後代下個遺言,只要魂斗羅出了水下八關,記得燒給他。實在是沒有,獵人完結燒給他也行,獵人沒有……死神小學神也行。

  就算是一條唐朝的鹹魚,也是要有點念想的。

  帝國的大工程還在持續著,各地只要是能通渠東海南海的州縣,都開始琢磨著搞個碼頭,碼頭搞個軌道,軌道連個礦……

  廣州福州建州琢磨著煉鐵,武漢同樣沒有閒著,沔州鄂州南北,都有一個樣板工程要開建,而且是絕對一出場,就能震懾全桌的「硬菜」。

  硬的不能再硬,因為它是鋼鐵!

  江夏要修一座鋼鐵大橋,而漢陽要鋪上一條長長的鐵軌,兩個工程提前招募了保安,想要偷鐵的老鄉,首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

  「鐵……鐵橋?!」

  「鸚鵡洲南那條『裡河』,聽說是石橋、木橋承重不濟,便要換個鐵做的。」

  「誰說的?!石橋如何不濟了!」

  「觀察使府。」

  「……」

  因為水泥、鋼筋的存在,石橋承重能力是不需要擔心的。所以承重不行這個理由,就是扯淡。

  內情只有府內一幫工科狗才清楚,張德為了趕走那些聒噪的蒼蠅,加上為了技術儲備,可以說是為將來做打算吧,砸一座鐵橋出來,足夠讓所有人閉嘴。

  從中央到地方,看到鐵橋都會尿。

  一座鐵橋可以打造多少把神兵利器,市井的流氓都能分得清。

  貞觀朝的「裡河」,也就是千幾百年後的「巡司河」,千幾百年後可能覺得這「小水溝」不過如此,但在貞觀二十三年,疏浚河道外加「圍圩造田」,配合幾個塘堰,這「小河」的運力,相當的可觀,山區的石材可以輕鬆地運入江夏,然後向西一拐,就能進入長江。

  因為這條河,老張已經推掉了最少二十座「山」,都是土石混合的山頭,直接夷為平地。有些鄂州老人許久沒回老家,一到地頭,便看到一片「坦途」,其中一個老者,竟是震驚而逝。

  為了犒賞這條河,幾經挑選之後,樣板工程就選擇了它。

  可以說,只要到了江夏,凡人一看到跨河的鐵橋,不獻上他們的膝蓋,那是萬萬不能平抑內心的敬畏。

  而相較這座被瘋狂宣傳的鐵橋,漢陽的鐵軌,反而非常的低調。

  一個如火如荼,一個安安靜靜,對比起來,卻是別有一番風味。

  但臨漳山還有漢陽鋼鐵廠的工科狗們紛紛表示,他們早晚有一天要在鐵軌上開車,不讓他們開車,他們就臥軌自殺。

  關於武漢要建一座鐵橋的消息,因為太過驚世駭俗,很快就從武漢傳播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等著打臉,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看一看「驚天偉業」。

  京城內外,消息傳的沸沸揚揚,長孫皇后問對馬周,想要知道這有無可能,馬賓王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提醒了一下長孫皇后:女聖陛下,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不是,還記得當年龍首原上的豆腐渣工程嗎?

  女聖福至心靈:你是說一定會塌了?

  馬賓王面無表情:我是說它一定會建起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1-3 20:28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1-4 12:49
第五十一章 奇觀背後

  歷朝歷代的水利工程中,土方量超過金字塔的項目比比皆是,甚至有些水利工程要追溯到三代之前,也就是金屬製品還沒有普及的時代。在那樣的時代中,要完成一個超級工程,要解決的問題,一是人力組織度,二是工程設計思路。

  反應到文明的脈絡中,那就是華夏文明的極端早熟,以及對技術應用的極端現實。

  這也是為什麼「經驗科學」大量出現在各行各業,而不是總結一條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理。

  整個思路就是,當我需要一座大壩來攔截洪水,那麼,想到的不是找一個數學工具先行計算,而是……找個算土方量很厲害的人。

  這種思路直到老張非法穿越之前,也是普遍出現在各個領導崗位上,尤其是外行領導內行的時候。

  好在工科狗的領域,哪怕是文科生做領導,一般也不會逼逼,大家相當的和諧。

  如果有文科生領導要逼逼……一般都是一鍋端,全國人民一起看朝廷直播吃紅燒狗肉。

  誰叫你們做豆腐渣工程來著?早幹嘛去了?

  儘管水利工程規模極大,但是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並不能震懾全場。

  畢竟,歷朝歷代,除了千幾百年後三峽大壩「duang」的一下出現在長江上,形成了廣大人民群眾的圍觀興趣,使得圍觀「奇觀」也能收個門票啥的,在此之前,通常水利工程根本沒可能有人特意去圍觀。

  就算是三峽大壩……附近還有防空導彈呢,歷朝歷代在都江堰擺幾個巡查防衛衙門,都是基本操作。

  萬一碰上想要學習關羽好榜樣的來個開閘放水,這不是鬧麼。

  種種原因的結合,使得掌握社稷神器的「人皇」們,在開發水利工程這個大項目的時候,往往震懾的是對手和潛在對手,然後在工程中消耗大量頑固分子,成就宏圖霸業。至於之後要給天下上個「硬菜」,大多都是拿自己的私有財產。

  比如什麼長樂宮、未央宮、太極宮、大明宮、洛陽宮……

  平地築高台,看個宮牆牆角,你都得仰著腦袋,凡俗夫子路過,見那高台樓閣之間的廊橋,只覺得帝皇是神仙中人。

  沒有讀書的蒼頭黔首們,當時就震驚的不行,自然不敢想著「彼可取而代之」。

  像劉邦和項羽這種蓋世英雄,從來都是少數,大部分時候問土鱉們為什麼連想都不敢想?

  土鱉們的回答也很一致:我們沒文化的人是這樣的……

  當然掌握社稷神器的「人皇」們除了曬家底震懾全場,還會把家丁護院們拖出來亮個相。動不動就舞干戚,土鱉們一看老鐵小弟這麼多,砍不過砍不過,不敢動不敢動。

  隨著土鱉們逐漸也產出文化淫,這種震懾效果就差了許多,於是工程奇觀就逐漸減少,畢竟,奇觀多敗家啊。

  不過歷史是螺旋上升的,當進入工業時代之後,「奇觀」的作用再一次迸發出了驚人的魅力。因為,每一座「奇觀」的背後,折射出來的,就是建造「奇觀」所需要的工業實力。

  國家實力強不強,一眼便知。

  同樣的,曬家丁護院的方式,也出現了劇變。家丁護院們所使用的裝備,本身就是「奇觀」。大炮巨艦、重型航母……非最為頂級的國家,不能裝備。

  物配其主,霸主必配重器,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貞觀二十三年的某條土狗並不想掌控全場,但是,不管他修多少裡的江堤,壘砌多少數量的塘壩,亦或是移山填湖還是「圍圩造田」,看到的人終究是少數。阡陌交通,誰吃飽了沒事幹去計算一下這裡那裡的工程量,然後震驚武漢群狗們的凶悍實力?

  桌面上,終究還是要有「硬菜」。

  一如李皇帝的太極宮、大明宮,扔出來就是王炸,管你世家還是豪門,管你軍頭還是草莽,見了就拜,看了就跪。

  自然而然產生的那種蓋世氣息,會讓宵小絕望。

  老張不介意宵小叢生,他每年遭受的刺殺,並不比李皇帝要少。

  死亡對他這麼一條非法穿越的工科狗而言,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有人想要打斷他艱辛的上網努力……這就是不能忍的。

  在武漢忙於案牘之間的某條江南土狗只想說:我特麼只是想上個網,最不濟,想用小霸王學習機練習打字,有錯嗎?

  重度「網癮」的張德加上一群想要「搞事」的武漢土狗,自然而然地,就要想著掏個傢伙出來。黑又硬,粗又長,男人看了自卑,女人看了流淚。

  漢陽鋼鐵廠和內廠的試驗區,在一條數丈寬的溝渠前,正在進行鉚接的構件通過配重式起重機,組成了一個「X」形。而旁邊,正在調試防銹漆的大工微微皺眉,一旁張德掩著鼻子問道:「怎麼回事?」

  「山長,這漆放了三天,已經有些凝結,怕是要現調現用。」

  赤紅帶黃的防銹漆,用的是鉛丹配合桐油,成本非常低,但是麻煩的地方就在於,靜置之後,很容易凝結。

  「那就現調現用。」

  毒性要說多強談不上,但終究還是有些毒性,戴著護目鏡和自製呼吸面罩的大工不斷地在構件上刷漆,這是一個比較實驗,用什麼比例的防銹漆,就要看實驗結果。

  「山長,其實可以用螺栓。」

  「你以為偷鐵的都是普通百姓?」

  張德橫了一眼,漢陽鋼鐵廠是能夠車出合格螺栓的,但是沒有意義。這幾年偷鐵技術非常強,武漢剛剛弄出螺栓結構,揚州就有偷鐵高手用銅錢熔融之後,加工出青銅扳手……

  整個漢陽鋼鐵廠周圍,崗哨明裡暗裡加起來有一二十個。除了正職警衛之外,鋼廠工人自己還有安保業務。

  生鐵雖然已經可以大批量生產,在放眼全國,三千萬人的超級市場中一看,這點份量還不夠看。

  別說三千萬人,就算是三億三十億的市場,鐵價賤如泥,該偷的還是偷……鐵永遠要用的。

  這是硬的不能再硬的硬通貨。

  試驗場架設的鐵橋不是一座兩座,但被人最為看好的,是一座被鋼廠稱之為「鐵筰」的懸索橋。

  懸索橋歷史悠久,「筰」本身就是竹製懸索橋的意思。漢明帝時期,在西南就大量使用「筰」,而且其中還有鐵索橋,論及鐵橋上的經驗,這是唯一可以被當代橋樑工程狗們可以借鑒的。

  而不管是從施工難度還是說加工裝配技術上來說,也的確是最為穩妥且容易的。畢竟,懸索可以用鎖鏈,這是漢陽鋼鐵廠的拳頭產品。

  不過老張在意的,並不在技術上,而是懸索橋進行外包裝更容易,橋頭主梁進行裝飾,出效果更為有震撼力。

  不管是把橋頭做成龍首龍尾,還是說兩邊主梁都擺放生鐵澆注的鎮橋「神獸」,都足夠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且懸索橋可以把主梁建的很高,哪怕明明用不上那麼高,但為了裝逼的效果,可以選擇高一點。

  「熱脹冷縮如何解決?」

  張德隨口問了一聲。

  「開槽。」

  一個大工應了一聲,「『裡河』那跨度,就算不開槽,想來熱脹冷縮也不會影響太多。」

  只是「裡河」跨度不大,但橋並非是照著「裡河」跨度來修的,兩邊延展出來的長度,是特意加長,為了給人產生一種這座橋特別大的視野錯覺。

  這也是沒辦法,「硬菜」要上,但溝壑太寬……硬不起來也是常有的事情。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1-4 17:39
第五十二章 設計定型

  傳統營造因為大型工程主要為貴族服務,而又多以木質結構為主,這就使得傳統營造主要以木工為主流。在木工作業上,各種規制都是相當的超前和規範,千幾百年後死宅們非常歡喜的手辦,這年頭早早有了各種各樣的形制。

  等比例的木製建築模型的精緻程度,扔到一千年後,也並不過時。

  在視圖結構上,老張非法穿越之前讀本科時候,也誤以為中古上古並沒有「透視」的概念。直到選修課跑去看機械史,才知道漢朝時候玩的山區風車磨坊,人家都是直接上手辦……

  大腦中沒有「立體」的概念,你玩個鳥的模型。

  落實到木工建築模型,也就是所謂的「燙樣」上,這種精緻帶給人的驚喜感覺,比自己組裝一台「扎古」還要強烈。

  秦漢以來的營造流派極多,東西南北交流雖然有,但「絕活」都是藏著的。直到武漢的狗群直接把「秘密」公之於眾,扔到課堂裡直接教學。

  為了這個事情,張德手底下的教書匠也被捅死過兩個,他自己遭受的刺殺中,就有能工巧匠的徒子徒孫。

  但這些年逐漸好轉,原因在於,哪怕是朝廷的將作大匠,在老世族眼中,也不過是「庶人在官」,地位高不高,全看君王的心情。

  武漢固然是掀桌讓不少人沒飯碗吃,但在武漢混飯的木匠們卻也發現了一個出路,那就是,匠人第一次可以正式登上官方舞台。

  最重要的是,江漢觀察使府願意讓匠人在這個舞台上施展才華。

  「奇觀」可以是貴族的,也可以是庶人的。

  這就是武漢給出的籌碼,於是被砸了百幾十年飯碗的營造「世家」,選擇了妥協。

  不妥協也沒辦法,想要通過「工匠」的身份做官,並且為世人認可,唯有武漢。

  賤籍想要獲得政治地位,最好的辦法就是給自己褲襠來一刀,實在不行,唱歌跳舞也是一條出路,其它的……大抵上是沒有了。

  這年頭工商一體,進奏院院士的背後金主,或許是某個地方大財主,但可能合格大財主發家的緣故就是因為手中祖傳的「絕活」。

  和木匠比起來,土木狗更慘,至少木匠們還有「都料官」,土木狗大多都是被劃分在各個部門,需要的時候用一下,不需要的時候就熬資歷。

  像閻立本這種,他身上「風雅」的氣質遠遠勝過「匠氣」,能夠在貞觀朝的朝廷混口飯吃,土鱉有馬周這麼一隻,就已經差不多了。

  再多,怕不是有人要捏著鼻子。

  老張要搞個廣大人民群眾一看就知道是大手筆的項目,別人不興奮,土木狗們豈能不興奮?府內蓋個章,就是他們的資歷。

  武漢的奔頭在哪兒?不純粹是錢,如果一切都以錢來衡量,那跟商賈賤人又有什麼分別?

  爭取學術地位,為本行正名,為同行爭取政治地位,為後輩爭取歷史地位,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這種「使命感」就放在那裡。

  即便「奇觀」誕生的前一刻還未必有,但當「奇觀」「duang」的一下杵在那裡,他們未必能寫一句「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但來一句「洒家這輩子值了」,應該還是可以的。

  至於後世文人墨客,到底要如何作賦寫表還是吟詩作詞,跟他們其實關係不大。因為文人墨客要吹捧的,也不會是他們,興許連張德都不會吹,要吹的,是盛唐,是貞觀。

  若非小學課文中的一篇《趙州橋》,老張也不會知道李春,大概千幾百年以來,這樣那樣的文人騷客,都不會去抬舉他。

  來一句「應笑蹉跎,半生書劍」在橋邊自我感慨一番,大抵就是了賬。但趙州橋是不會蹉跎的,也不會感慨的,亙古洪流,你來也好,去也罷,屹立不倒巋然無懼。

  人們不會記得李春,卻會記得趙州橋之外的各路騷客。

  倘使以前,工匠們大約也是認命也似的低頭,這歷史洪流之中,哪裡有他們的一席之地。甚麼魯班甚麼墨翟,那都是隔著時空的「先賢」,姑且是如此說罷,但要是給個機會,誰又不想留名呢?

  士大夫們要立德立功立言,操持賤業之輩,何嘗不想留點東西。

  於是乎,眼見著漢陽鋼鐵廠僅僅是打造模型不斷試驗,但對「工匠」們而言,且不說府君張公老大人捨得,內心何嘗不是激動不已。

  「『裡河』寬不過二十五丈,緣何要把鐵橋設計成百丈?」

  埋頭幹活的老實學生有些不解,問著前輩。

  「幹你的活,就你屁話多。」

  「哦。」

  懸索橋兩座主梁跨度其實有限,但兩邊延伸出去的「雞零狗碎」,去是又大又長,看著極為霸氣。

  因為防銹漆用了丹砂,塗漆之後,看上去赤紅帶黃,相當的搶眼。

  顏色如此特殊,就使得設計橋樑外形得格外考究,原本想的是兩邊各放幾頭神獸。然後橋上以十二元辰為裝飾,但最終府內討論之後,認為得霸氣一點。

  於是就給大橋弄了兩條龍,一條龍首朝東,一條龍首朝西,兩條大紅龍。

  方案從江漢觀察使府遞交到了江西總督府,房玄齡很滿意,跟朝廷打了個招呼,就算備案。

  因為設計圖和效果圖很早就出來,看到效果圖的長孫皇后還專門下了個旨:不許給兩條大紅龍點睛。

  武漢的工科狗們尋思著,這皇后是怕兩條龍飛了還是咋地?還不讓給兩條龍點睛?

  結果隔壁跟禪宗天天搓麻將的張亮偷偷地跑來提了一嘴,說是二聖準備親自給點睛。

  消息傳到府內,工科狗們憂喜參半,高興的是這大項目絕對是給力了。擔憂的是這怕不是皇帝老子想要搶風頭?

  老張知道工科狗們的擔心,就給了個定心丸,不管誰作賦拍馬屁,橋頭立碑少不了你們的名字。

  要還是不放心,殺只土木狗埋起來鎮一下龍氣。

  工科狗們紛紛表示山長這話說的,我們就是那麼一說,沒必要殺工科狗祭天……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1-5 09:33
第五十三章 普通刺殺

  嘀——

  一聲哨響,工程司令台從望遠鏡中看到了旗語,隨機報告了情況。

  「可以。」

  張德點點頭,負責項目的幕僚們立刻傳達命令。

  「起爆。」

  「起爆。」

  倒數準備之後,伴隨一陣巨響,硝煙滾滾飛沙走石。遠處圍觀的本地百姓每次看這個都覺得過癮帶勁,全都遠遠地嗷嗷叫好。

  「噫!這物事看幾遍都痛快!」

  「開山挖石最是利落,比別處採石場的快了不知道多少。」

  工地規劃了不少區域,物料倉早就被各種水泥、石板、鋼筋、石塊、河沙等填滿,整個項目砸的人力物力財力都是不可想像的。

  基本上後續漢陽鋼鐵廠的那點家當,都要用在這座「裡河」的「雙龍橋」上。

  張滄和張沔也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坦叔在一旁面無表情,心中雖說震撼,但這一切和他沒有什麼關係,哪怕皇帝突然死了,他也不會有什麼驚訝的,心思早就不在這些外界事物上。

  「阿公,不覺得厲害麼?」

  「再厲害不還是要靠人。」

  坦叔說的是正確的不能再正確的廢話,張滄和張沔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怎麼接這一茬。他們也是知曉,阿公跟自家老爹吵兩回,所為何事,就算耳朵再怎麼不行,該聽到的也聽到了。

  「裡河」的「雙龍橋」工地各有施工隊在忙著架設軌道,因為「裡河」水淺河窄,築壩斷水根本毫無難度,河水排開之後,又進行了清淤,軌道不停地開始運輸物料。配重式起重機的鐵架子也開始安裝,金貴的水泥不要錢也似地開始使用。

  大多數百姓聽都沒聽說過的工具,難得在「大庭廣眾」之下亮了個相。操著正宗「洛下音」的外地人在那裡精細地打量著,然後掏出紙筆,不停地寫寫畫畫。

  「使君,這地界人多,還是回府吧。」

  幕僚小聲地過來勸了一聲,想要幹掉張德的人,從早到晚多得是。每次江漢觀察使府的官吏出來視察工作,只要有張德,就是個壓力極大的事情。

  「那就走吧,也不用給人平添麻煩。」

  兩百萬人口的超級城市,在這個時代來說,安保壓力空前的大。稍微有人煽動一下輿情,配合著一出動亂,張德這麼一個地方長官被幹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苟」了這麼多年,人到而立,老張反而展現出了驚人的「狂野」,這是讓不少潛藏起來的「野心家」,感覺非常詫異的事情。

  「有勞使君。」

  幕僚鬆了口氣,如無必要,張德從來不會為了裝逼而亮相。和大多數州縣長官比起來,他屬於比較「接地氣」的,但這也是相對而言,大多數武漢的居民,對張德並無太大的印象。

  「張使君」這個概念,文字和口口聲傳更加多一些。

  圍觀百姓中,並不缺少遠遠打量張德的人,只是同樣的,這些打量張德的人,也有人專門盯著他們。

  大剌剌笑呵呵的百姓遠遠地還能指指點點,老張這種「親民」,效果從來都是不錯的。

  等張德離開之後,圍觀的百姓也少了不少,工地上施工,隔著圍欄也看不到個究竟,就算想要在工地上偷東西,也得等到入夜,白日裡看個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嘿!沒曾想,這工地竟是有恁多鐵器,這要是摸個一二件,混個十天半個月,想來無妨吧。」

  「哥哥莫要說笑,這地界恁多府兵,還有警察,摸得到個甚麼。」

  「唉,先看看,不試試怎知深淺?再說了,宮城都有人順出物事來,何況一個工地?又不是攪合了張公的工地,少個三五個東西,總有耗損吧。和物料倉那場面比起來,豈不知『九牛之一毛』?」

  「也是,府內抓個小毛賊,也就是吃些苦頭,做些力役。最多便去江夏城修城牆算了,要是狠一點,也就是修個河堤。」

  「修堤還管飯呢,興許還有肉吃。」

  「哈哈哈哈……」

  幾個市井遊俠兒正說笑間,迎面過來幾個劍士,都是腰間佩劍,行頭著實利落,看著就不是善茬。

  只是本地的少年遊俠兒卻是有眼裡的,見幾個劍士打扮古怪,便道:「那漢子,瞧著面生,江夏的浪蕩劍客,俺可都是認識的。莫不是剛來的武漢?」

  「與你何干?」

  一人瞪了一眼,自顧自地走。

  「嘿……與俺自是沒甚干係,可俺卻知曉,你們幾個仗劍行走的,怕不是好人!」

  他嗅了嗅鼻子,「嘿嘿,這要是給幾個銀元俺,俺便當沒看見。如果不然,俺卻要跟警察說道一番,這外來的劍客,身上倒是有血腥氣。」

  「放你娘的屁!哪家律令不讓仗劍行走了?!」

  「那倒是沒有,不過俺這是天生的狗鼻子,別的不好說,血腥氣可瞞不過俺的鼻子。」

  這遊俠兒也算是「天賦異稟」,嗅覺意外靈敏,一開口,那幾個劍士目光凌然,原本普普通通的形象,甚至還有點矮小的身材,陡然就發生了劇變。

  「嗯?!」

  遊俠兒一愣,還不等叫喊,就見一個劍士猛地躥了過來,連續兩個墊步,瞧著就像是人要俯衝向地面,結果偏偏抬頭的那一剎那,不算長的劍朝前一撩,將遊俠兒直接劃翻在地。

  伴隨一聲慘叫,血水當場暈染開來,幾個忽哨聲響起,就見人頭攢動,一群拔劍的漢子沒有衝向張德的方向。

  而是照著張滄和張沔逕自去了。

  坦叔雙手環保,目光凜冽地盯著這些劍客,卻半點慌張都沒有,張滄還在愣神,張沔更是呆若木雞,卻見左右幾條漢子瞬間抽了橫刀出來攔在前面。

  護著坦叔三人,幾個漢子也是不慌不忙,沒有火急火燎地上前跟劍客拚殺,反而有人從背後解了兩條木棍,用接口一卡,木棍變成長柄,橫刀又扣在了長柄上。頓時一條極具份量的長兵器就出現了。

  「日娘的,走!」

  一看張滄的護衛不多時就組了長兵器出來,幾個劍客衝了不長的一段距離,立刻放棄,又砍翻兩個圍觀的遊俠兒之後,衝出人群,不多時就朝著西邊狂奔。

  「老叔,走了。」

  護衛沒有回頭,依然盯著四周,然後說道。

  坦叔應了一聲,也稍微打量了一下:「這地界掏個弓弩,也施展不開來。真有甚神射,也不至於來做個下賤刺客。」

  「老叔,要叫幾個跟著警察去追麼?」

  「追不上,往西多是湖,往蘆葦蕩一鑽,千幾百人都能藏起來,何況這麼幾隻小狗。」

  言罷,坦叔拍了拍還在震驚的張滄和張沔,「大郎二郎,回府吧。」

  「呃……是。」

  張滄略作回神,而張沔卻還沒有回過神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老爹被人行刺過。但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這樣待遇的一天,剛才那一剎那,他頭皮都要炸開一般。

  「阿公,這……這些刺客……」

  嘴唇哆嗦著,張沔有些結巴,他到底還是少年童子,哪裡經歷過這個。張滄好歹也是見識過太湖「水盜」講數喊切口的,年紀也要大一些,自然表現要稍微好一點。

  「想來是要抓你們兩個的。」

  坦叔淡定地看著張滄這張沔,「看來,你們的身份,算是徹底被外面知道了。」

  這話讓兩個少年聽著十分緊張。

  但坦叔卻又難得地面帶微笑:「也不算壞事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1-5 09: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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