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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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390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2 01:15
第十五卷 一年一度秋風勁 第二十四章 無奈

  河中西土,突厥人以為抵達了西海,直到遇上了一批自稱「卡斯庇亞那人」的商隊。這支商隊大部分突厥人都不認識,唯有可薩部能夠跟他們交流。突厥失去可汗之後,群狼無首導致整個族群形成了詭異的「共議」。

  當年在西域實力強橫的吐屯,以及族人保全非常完整的特勤、小可汗、設,共同決定了突厥的未來。

  是戰還是和,都要通過討論,然後進行表決。

  西突厥如今的殘黨,互相之間原本早就是殺紅了眼,屬於世仇。但為了族群延續,再大的仇恨,也要放一放。

  咥力和泥孰的後人,能夠一起討論如何合作,別說唐人,就是突厥人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可薩部說這些『卡斯庇亞那』諸部,亦是追逐水草,於『大海』東南西遊聚。諸位以為如何?」

  「可薩雜種的話,如何能當真?」

  「那……是要搶一把就走,還是在這裡定居?」

  「搶一把就走!這裡離河中太近,那長孫沖就在木鹿,祆教、景教都在尋他庇護,如今二教門人,多願拜其為『護法主』。這波斯地……不能呆!」

  「還要走?!我們都已經走了一千多里!不,是兩千多里!再走,還能走哪裡去?難不成,是要去攻打弗林國?」

  「一定要攻打?我等遊牧而已……」

  「呵。」

  爭吵泛起之時,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我們汗部,想去大馬士革。」

  「阿什利特勤,那個叫沙欣的瘋子,根本不用聽。我們之前借兵了給他,打了大馬士革,然後呢?不過是弄了一些錢糧……這有什麼用?」

  「第二次洗劫大馬士革,不是斬獲頗豐麼?人口子女也有四五萬。還有那兩條大河之間,也有三部投降,如今我們各部人口,也算不少。」

  「都是波斯雜胡,要來何用?」

  「不管怎麼說,這個自稱『卡斯庇亞那』的地方,打還是不打?」

  「此地毗鄰『大海』,應該打!唐人願意幫忙造船。」

  那年輕的聲音再度響起,讓整個營帳都冷了下來。

  每每作戰,總有唐人的影子在閃爍。他們不知道這是在「飲鴆止渴」,可是唐人關鍵時候,真的好用。

  「不怕你們笑話,河中已經傳來消息,安菩的騎兵,離我們也不過是一千多里。」

  「什麼時候我們突厥人,竟然會因為有人出現在一千多里之外,就開始惶恐不安了?」

  有人幽幽地來了這麼一句,可是營帳忽然進來一陣風,嚇得說話的人以為有人進來,猛地回頭看著門簾,惶恐的神色出賣了他的內心。半晌,發現只是一陣風,他竟然是鬆了口氣,然後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

  營地外面,偶爾會有洞簫的聲音傳出來,也有柳笛、骨笛以及各種胡琴。戰士們會彈琵琶的極多,五弦和六弦的琵琶都有人彈,只要有人彈琵琶,便有人跳胡旋舞。

  酷愛跳胡旋舞的人,多是唐朝來的僱傭兵。

  這些河北刀客的騎術未必有多好,但是衝鋒時候極為講究紀律。往往一二百騎比得上突厥僕從軍的兩三千騎,而且他們的裝備都不差,有些西突厥老人眼熟,知道這是唐軍舊年邊軍的頂配。

  只是這些四五十歲的老突厥,卻也並不知道唐朝內部發生了什麼。更加讓他們理解不了的是,唐朝來的僱傭兵,用箭極為瘋狂,一人雙馬,往往一次追殺,能射出五十支箭以上。

  更加讓老突厥羨慕嫉妒的是,這些人用的箭,規制統一不說,比突厥人祖傳的箭矢都要好得多。

  「如果要動手,可薩部要瞞著。」

  「派一個『千夫長』過去。」

  「郡王殿下那裡還了駝隊,還能先賒一些絹布收買。」

  「眼下不過是剛剛春天,剛過完冬天,這些『大海』附近的雜胡,想來牲口也沒什麼膘。搶一把,也沒收買賺頭。」

  「搶人。」

  一人突然有些無奈地說道。

  「也只能搶人了。」

  「今年人頭價錢高,西域那裡,圖倫磧的價錢已經到了一百貫。」

  「一個?」

  「一個。」

  「是修路嗎?唐人修了好多的路。」

  「有修路的,還有修城的。」

  突厥人對烏堡的概念不深,都是把烏堡稱呼為「城」。

  整個西域邊陲,大大小小的烏堡,都是圍繞綠洲做文章,數量有一二百個,小的可能只能十幾個人,其實就是個堡壘。但這個堡壘很有用,能夠儲藏糧食和淡水,偵查的作用極高,還能警戒叛亂。

  「過了此地,沙欣說有一座山。之前劫掠大馬士革,是繞道了。這一回,還要繞道嗎?」

  「過了這座山,就是兩條大河,那裡能種地。之前已經讓人去試著買了地,能種糜子,一畝能存不少。」

  「能有一石嗎?」

  「不止,有兩石。有漠北農官的學徒過來,可以請他們幫忙。」

  「要價怎麼樣?」

  「不是問他們要,是跟『刀王』開價。」

  「姓王的還管這個?」

  「那些漠北來的,都認『刀王』,他是北地遊俠大龍頭,而且門路很廣。你們身上這些戰甲,就是他讓出來的。」

  此話一出,整個營帳又是一陣沉默。

  很多東西,都讓突厥人感覺無比彆扭,可是,又無可奈何。

  「要是能種地,就能養活更多人。」

  「兩條大河周圍,部族太多了,波斯故地,哪裡那麼容易停留。」

  「之前殺敗的那幫瘋子,也想爭奪兩條大河。」

  「就是來讓我們皈依他們那個什麼教的?」

  「正是。」

  「呵。」

  冷笑一聲,一人長吁短歎:「不管了,先佔了地盤再說,唐人要是再來趕……」

  嗆的一聲,這個突厥大漢拔出了身上的精鋼腰刀,狠狠地斬在了桌子上,削去了一個桌角後,目露凶光惡狠狠地說道:「我們就再走就是!」

  「……」

  「……」

  整個營帳內的氣氛,糟糕了極點,直到第二天,各部招呼了勇士,準備用兵,這時候的心情,才好了不少。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0-22 01:20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3 00:57
第二十五章 放下屠刀不成佛

  突厥諸部中,可薩部是徹底被邊緣化的。這也導致了可薩部無法向東獲取更多的資源,只能轉頭向西,整個可薩部因為活動在裡海和黑海之間,這使得他們天然地可以接觸弗林國,也就是為數不多還算講文明懂禮貌的「羅馬」人。

  說到底,讓西突厥諸部不承認可薩部的緣由,倒不是說習俗,實際上可薩部的習俗和突厥諸部差不多。但他們的長相……就徹底讓諸多突厥貴族不想多看。

  「雜種」,這就突厥諸部對可薩部的稱呼。

  從屬於阿史那氏,又吸收了大量的鐵勒人、本地人、匈人後裔,整個可薩部的外貌,和正統突厥人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是阿史那思摩這樣的身份,僅僅是因為「有類胡種」,青少年時期就沒少受欺凌,更何況可薩部這種,從外貌上徹底和突厥諸部進行了「切割」。

  任何一個強大且底蘊深厚的族群,大抵上都是有相通的內核,一是血脈,二是文化,兩條腿走路,缺一不可。

  當年突厥大分裂也沒有把可薩部吸收進入突厥核心,就是因為可薩部哪怕是精英,也很容易讓貴族們區分出來。

  這就天然地形成了「他們」和「我們」,突厥帝國時期的等級是嚴苛的,匈奴時代就流傳下來的草原帝國規矩,注定不會輕易地讓明顯「底層」的「雜胡」進入到「高層」中去。

  阿史那思摩被排擠的主要原因,根子就在這裡。

  於是當可薩部諸豪帥說「卡斯庇亞那人」素來親善的時候,西突厥殘黨聯盟根本連一個字都不信,派出了一支精騎之後,就在山谷出口封死了阿布哈茲人協同可薩部突襲的可能。

  而與此同時,自稱「卡斯庇亞那」的人們,對此還一無所知。他們所處的「聖地」拉伊,城市內外不管是居民、農民還是牧民,都還沉浸在戰爭被解除的快樂中。

  唯一想要把真相透露出去的,卻還是拉伊本地根本沒人相信的烏古斯人。

  西突厥殘黨聯盟就這樣看著烏古斯人表演,哪怕烏古斯人也是突厥人的一部分,而這一次的小把戲,不過是為了區分一下,自己的陣營中,到底誰才是一條心的。

  「哈。烏古斯部。」

  西突厥實力最強的汗部特勤,是咥力可汗的子孫,他很幸運,因為是個「廢柴」,所以長期混跡在鐵勒人那裡,交結的朋友,也大多數都是鐵勒人。在夷男崛起的時候,要不是契苾部的庇護,大概也會是當年夷男的刀下冤魂。

  「特勤,現在烏古斯部的人,跑了不少,都去了『拉伊』。」

  「城內是誰接應他們進去的?」

  「祆教教眾。」

  「『大海』旁邊,是不是還有個『喬治亞』部?」

  「阿布哈茲人就在『喬治亞』西北。」

  「真是個鬼地方,跟『夷播海』一樣,地方不大,雜種倒是挺多的。」

  「『喬治亞』常年向弗林國進獻『白奴』,若是能拿下『拉伊』,咱們隨時都可以要挾『喬治亞』。」

  這個古怪的名字,汗部特勤是從景教教眾那裡聽來的,只是跟著突厥聯軍四處流竄的景教教眾,大多數又是來自敘利亞,一個都沒有去過他們口中「喬治亞」。

  「赤巴,你見多識廣,在你看來,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回到河中?回到圖倫磧?」

  作為汗部特勤的心腹,身材不算高大,但絕對結實的赤巴行禮之後,抬頭問道:「特勤是想歸附唐朝?」

  「難道流亡在外嗎?還是說,打下一片土地,在這山海之間稱王稱霸?」

  略帶嘲諷地笑了笑,「我們這麼點人,早晚都要用土人,早晚都要用胡人。幾代人之後,哪裡還有我們?」

  赤巴聽了,一時也無語,半晌,他抬頭道:「特勤想要歸附唐朝,不是不可以,但是,現在沒有機會。」

  「什麼時候才會有機會?」

  特勤眼睛一亮,他聽出了赤巴的意思,機會是有的,不過不是現在。

  「木鹿的天使會告訴我們。」

  「長孫沖?」

  「他雖然沒有繼續西行,但不管是木鹿的蘇拉還是唐朝返回的阿羅本,都對他十分尊敬。哪怕是烏古斯這些小人,送給他的女子,他也收下了。可見,在他那裡,離開唐朝的人,是沒有分別的。」

  儘管聽上去讓人不爽,但這就是現實。汗部特勤很清楚唐人現在的狀態,根本看不起蠻夷,這種看不起不是擺在臉上掛在嘴邊,而是自然而然地,從舉手投足之間表現出來的。

  唐人為尊,蠻夷從之。

  「我要投靠長孫無忌嗎?」

  「不,木鹿的天使,雖然是長孫無忌的兒子,但是,現在長孫無忌並非是唐朝除了大皇帝陛下之外權勢最大的人。」

  「那麼,我還是要偷偷地去木鹿?」

  「特勤如果想要歸附唐朝,就一定要去木鹿,去見唐朝的天使。但是,不要偷偷地去,要光明正大,要讓所有人知道。並且,要帶上禮物,帶上數以萬計的女子,帶上數以萬計的牛羊。」

  聽到赤巴這麼說,特勤陷入了沉思,他很年輕,雖說也經歷了各種「爾虞我詐」,但這種西突厥內部的狗咬狗,根本就是過家家一樣。契苾部在鐵勒人內部玩的套路,才是讓他真正開了眼。

  現在的契苾部族長,已然成了唐朝的將軍,唐朝的貴族。

  「我們要拿下『拉伊』,這是波斯人的聖地,意義重大。然後我要向木鹿的長孫沖行賄,要讓他滿意,是這樣嗎,赤巴?」

  「不錯!」

  赤巴連連點頭:「如果大軍要繼續征討,請特勤務必要留下來,留在『拉伊』,告訴木鹿的天使,你願意做河中的看門狗。並且每年都會上貢『白奴』!」

  「如何讓各部同意我這麼干呢?」

  「只要特勤膽子夠大,心夠狠!」

  語氣陡然狠辣的赤巴盯著汗部特勤,「汗部所剩的精銳,讓他們走,各部會瓜分的,這些都是真正的突厥人,不是雜胡,不是野人。而特勤留在『拉伊』,用錢僱傭唐人,再提拔本地的波斯人……如果特勤膽子夠大,用敘利亞人,用弗林國人,都可以。」

  「看門狗只需要咬人……是這樣嗎,赤巴。」

  一臉明悟的汗部特勤,神色有些糾結,他要放棄汗部為數不多的血脈,是不可能那麼輕易的。

  他好不容易才把咥力可汗最後的一點「忠臣良將」聚集在一起,才能夠在這個西突厥殘黨聯盟中嗓門大一點,現在,卻要放棄。

  一個戰士,扔掉手中的兵器,還有比這個更加愚蠢且瘋狂的事情嗎?

  但是,汗部特勤卻又不得不認真考慮起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3 00:58
第二十六章 變化

  去年西域算是個「寒冬」,雖說牛羊牲口死了不少,但對種地的大戶來說,「寒冬」就是好兆頭,「暖冬」反而要開始揪心。

  因為「暖冬」照樣會凍死牛羊牲口,而且不但人和牲口都要嗝屁,「暖冬」導致積雪不夠,第二年不少地方就會缺水,最終形成災害。

  開春之後,西域第一次開始大規模組織防汛抗災,河岸兩側的泥土,很容易就被沖刷的乾乾淨淨。要不是大量種植柳楊等樹木故土聚沙,臨時形成的聚落往往就會消亡,或者尋找下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敦煌派的人,怎麼還沒到?」

  「將軍說是已經到了,但是被堵在了洪水的另外一頭。」

  「這他娘的!」

  卸甲的軍漢咒罵了一聲,然後喊道,「吳老哥,牛糞還有多的麼?這院牆還缺牛糞糊一下!」

  「軍寨都拿去用了,眼下都得緊著軍寨。」

  一臉「滄桑」的吳虎,此刻哪裡還有當年的風流倜儻。舊時同年在唐朝留的是美髯,到他這裡,鬚髮打理的很是糟糕,遠遠看去,虯髯倒張,倒是比個猛將還要「生猛」。

  「應熊先生,這裡是個大堡,要是不保下來,怕不是重修要費大本錢啊。」

  說話的是個少年,十三四歲的樣子,看他眉目,就知道不是正常的漢家子。只是說話流利,帶著敦煌特有的「洛下音」,偶爾還有彈舌、捲舌,但還是「洛下音」是沒錯的。

  作為程處弼倚重的「教化」助力,吳虎在圖倫磧一帶的學生帶了不少,各部都有,硬要說一聲門生遍佈天下,倒也夠得上。

  就是學生的含金量差點,大多就是識字,能有一手加減乘除,其餘吟詩作賦,是鮮有能的。

  「今年洪水真日娘的大!」

  吳虎罵著髒話,那學生聽了欲言又止,畫風很是凌亂。實在是他一個「胡人」還能說個人話,偏偏吳虎來西域的時候,那可是風度翩翩,各種倜儻。沒幾年,教出來的學生倒是有模有樣,他自己整個一軍中糙漢……

  「日他娘的!」

  又罵了一聲,他這罵娘的方式,放千幾百年後,倒是常見。這光景卻是有些不同,只因吳地方言「入」和「日」一樣,於是「入娘」成了「日娘」,聽得一眾軍漢都是一愣一愣的。

  「吳老哥,想想辦法。」

  卸甲的軍漢應該是個旅帥,帶著人過來抗洪,本來這不是他的差事,只不過現在敦煌宮用人用的緊,府兵搞兼職,這是朝廷的體面。於是乎,來抗洪也有府兵的事兒。

  只是抗洪哪有那麼簡單,得講規律講科學。

  「先去借點編織袋,崔氏那裡有,先借一點!」

  吳虎抓了抓腦袋,「幸虧咱們這裡牛糞多,護著要緊的地方,也是夠了。只是水泡久了,牛糞再好,也不頂事。」

  「哥哥,不是說有敦煌宮的人工石嗎?」

  「指望不上,那都是軍府專用。這光景,得指望人。」

  言罷,吳虎連忙道,「這樣,我在磧西還有些干係,老弟帶人快馬過去借人過來幫忙就是。」

  「多少人?」

  旅帥有些忐忑,人多了不好,人少了不頂事。

  「一二千總歸有的,磧西有個工坊,是我家的。專門做毯子的,你拿我印鑒,老子再寫一封信,就能借人。」

  「這光景正是工坊忙的時候吧,老哥,不妨事?」

  「虧幾個錢還能怎地?老子在這裡抗洪,敦煌要是不給老子一個嘉獎,我日娘的去洛陽告他們去!」

  「哥哥霸氣!」

  赤膊的旅帥沖吳虎豎起大拇指,然後道,「這些小郎,哥哥照看著就是。」

  「快去快回!」

  咬開一支筆,這筆有些古怪,咬開之後就能寫字,旅帥是有見識的,知道這是炭筆。寫了一封信,封包好了之後,旅帥連忙叫了幾個騎馬利索的,當下就去了磧西借人。

  旅帥前腳剛走,吳虎又招呼起來:「你們回去把自家爹媽都叫來,這河堤,不能光看著不管,男女老少都要出力!咱們先用條子扎籠子,往裡面塞石頭,再往河堤打樁!」

  這種手段,在江南都是隨處可見的,多用竹籠塞石塊,然後在河堤打樁固定,保河堤時候的要緊方法。

  要是規模再大一點,要築壩改河道,這種籠子的規模,小一點的都要十丈,需要專門的斜坡,還要打楔子固定。

  等到要攔截河流的時候,就會一起下放,效果極好。

  一般人還真不能指揮那些小孩子的父母長輩,但吳虎是唐朝內地來的「先生」,跟著他識字學算術「混出頭」的土著不在少數。於是乎「尊敬」就這麼誕生了,吳虎原本也無所謂這些人如何敬他,但久而久之,自然是有了感情。

  「都聽好,這光景都不要不捨得那點家當。不捨得就什麼不得,全都日娘!壯丁去搬運石塊,五人一隊,跟著府兵!女人老人收拾條子,跟著一起扎籠子。能聽懂漢話都跟旁邊的人說一說,咱們不能乾等著,要不然,這洪水一定衝垮這一片!」

  也幸虧這裡種了樹,不然早早地就跟對面一樣,早他娘的玩球,一個據點連夜完蛋,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反正下游有騎士過來報訊,說是瞧見浮屍了。

  「趕緊的——」

  吼了一聲,吳虎抹了一把鬍子,看了看河堤,眉頭微皺:「這日娘的要是保住了,老子混個官身,應該不會為難吧。」

  這邊吳虎在抗洪,敦煌那裡卻也急得不行。

  敦煌宮早就傳了消息去京城,京城的回執就是讓敦煌宮趕緊抗洪。物資倒是運出去了,可是現在洪水到處都是。

  「說好的沙漠戈壁,這他娘的發洪水跟江南似的,現在好了,駱駝過不去!」

  「不急,磧北也有糧食,這光景,幸虧河中擺平了。要不然,這春天不好過。」

  「也就只能指望程將軍了。」

  消息傳到程處弼那裡的時候,程處弼看也不看,將塘報扔到一旁,「死人干本將屁事?河中那些雜種,逃到哪裡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0-23 14:35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3 14:37
第二十七章 更名

  鮮有的開春洪災,雖然讓人猝不及防,帶走了大量的財產和人命,但對存活的人來說,這是一個豐年。

  每逢春汛,在西域都是豐年,漢朝以來都是這樣的規律。

  「今年水量恁般大,有人查過本地《水經》沒?」

  沒有調派資源來幫忙抗洪的程處弼給了吳虎一個臨時差遣,都水監也好,民部工部也罷,都不挨著。走的是內府路線,敦煌宮給了一個「磧西治水大使」的頭銜,臨時性的差遣,但也足夠讓吳虎高興一陣子。

  臨時差遣有臨時差遣的好處,首先因為應急,所以權重;其次只要做得好,轉正也就是上峰一句話的事情。

  忙著治水抗洪的吳虎從程處弼那裡還要了一個關係,那就是跟長安城的某些江南土狗勾搭上了。

  華潤號派了「技術骨幹」過來,都是在磧西州呆了有七八年的,早就在本地結婚生子,還有五六七八個胡姬為妾。

  「本地《水經》只有軍府還存檔,其餘的,都在敦煌宮,舊年留檔都在長安城,現如今應該是復刻在弘文閣。」

  吳虎要找本地的《水經》,換以前權限是不夠的。因為地理志或者水經,跟盔甲一個級別,誰藏匿誰就是意圖謀反。

  更何況,還是西域這地界的水經,更是慎之又慎。

  一般人肯定不敢提出要看《水經》,但既然吳虎敢提出來,也不是沒有底氣的,跟程處弼支持倒是無關,而是整個西域現如今已經逐漸走入體制。

  來圖倫磧做官為吏的人,已經越來越少被當作「流放」。

  收益回報不低的地方,只會是個肥缺,又怎麼可能是「流放」?

  往後「流放」的主流,大概也只會是東海、南海以及河中。

  「我聽說你們華潤號也有統計的?」

  還要去軍府,吳虎懶得走,直接問華潤號的「技術骨幹」。

  一般商家哪裡敢接這種話茬,但華潤號顯然特殊一些,見吳虎問起,有個檔頭就拱手道:「回大使的話,這每年洪澇,環圖倫磧各州縣,華潤號確有統計。入夏以來的洪災,非是降雨,而是雪山消融,故而我輩,多以『融雪性洪災』來稱呼入夏洪澇。」

  「那這場洪災,可是融雪?」

  吳虎愣了一下,卻沒有糾結華潤號到底在收集什麼鬼東西,好奇地看著檔頭。

  「融雪有一些,但問題不大,想來是因為哪裡下了雨,或是堵塞了河道,形成塘壩,最後潰壩。大使難道沒發現最近幾日的水流,減緩了不少麼?」

  「原來如此!」

  一拍手,吳虎頓時大喜,心中暗道:如此說來,倒是後頭無甚大事了。

  「那之後的要緊處,便不在洪災上,而是災後管理?」

  「正是!」

  檔頭連連點頭,一看吳虎頭腦清醒條理明確,便知道此人即便不是精於治理,最少也是見識過洪災過後官方如何處理的。

  西域別的都不缺,就缺有過實務經驗的官吏。但一般來說,精悍小吏基本沒可能從本地培養,都要從中原借調。至於官員,那就是太複雜了。

  連都督府都督喬師望都是划水為主,還能指望多少正經官員?

  這其中固然有更加複雜的緣由,但不是華潤號所要關心的。

  「那這樣,附近州縣只要沒遭災的,就煩勞借調幾個醫師。我知道華潤號自己就有護士,還望施以援手。」

  「大使放心就是,程將軍早有吩咐,但聽差遣。」

  磧西州的幾個檔頭都熬夠了資歷,這一次跟著吳虎來抗洪救災,也是為了「鍍金」。拿到朝廷褒獎之後,混一個官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流外官他們瞧不上,但入流的九品官,那就很好了。

  如果繼續在華潤號裡打磨日子,早晚也能進體制,揚子江兩岸州縣,不敢說隨便挑,但這年頭最缺的就是華潤號檔頭一樣的人物從旁幫助州刺史和縣令。國朝越來越看重官吏在本地經濟上的建樹,指標這種東西,讀聖賢書的能看出來,但如何完成指標,沒有經歷過實務的讀書人,就有些抓耳撓腮,便需要這等人物來襄助。

  正所謂……多難興邦嘛。

  圖倫磧多地洪災的當口,敦煌宮把消息傳回京城之後,京城也是有些緊張,倒不是說擔心死多少人然後鬧出多大的亂子來。就西域那點人口,由得他們造反也就那樣。洛陽方面擔心的,是河中亂套。

  整個西域,現如今等於說是河中地區的大本營,是總後勤。這西域出了問題,河中前線就算不亂套,萬一將帥為了維持士氣縱兵大略,戕害河中親善部民事小,把將帥的野心勾出來,那就事大。

  原本以為署理朝政跟做生意差不多的長孫皇后這一回也算是緊張了起來,她差點以為是不是老天爺看她不順眼,要她下台,這才讓她剛「垂簾」就被「錘臉」。

  好在有老公「垂憐」,她照樣「垂簾」,且好消息傳來,西域還是有能人的。雖說洪災死了人,但抗洪救災搞的有模有樣,問題已經不大。

  就是能人有點讓人噁心,前期工作主要就是「發糞塗牆」,長孫皇后知道牛糞可以生火,因為她少女時代經歷過。可她不知道牛糞居然還能是建築材料……

  腦洞大開的長孫皇后還想著調一批水泥進圖倫磧,要不是馬周阻止,大概也拎不清這其中的成本多麼高昂。

  「阿郎,這是又有來信?」

  「磧西磧南發了大水,淹了好些地方,好在信號機還能傳信,否則靠人馬,還真是不容易。」

  隆慶宮中,張德抖了抖信紙,然後對李麗質道,「明朝老夫就返轉武漢,你還缺甚麼人物,老夫幫你尋覓。」

  「予準備重開窯場,南山再開一個採石場一個磚窯廠。」

  「這都是用人極高的,勞力現在都缺,不過老夫幫你想辦法就是。」

  李麗質並沒有糾結自己開廠用人的問題,對她來說,她在這個世上,本就只需要提出要求,她不需要去琢磨如何做到,因為這是別人的事情。

  「對了阿郎,予聽京城來的人說,這『圖倫磧』似是要更名。」

  「嗯?」

  張德愣了一下,這樣的消息,一般不可能李麗質知道他不知道。如果他不知道,而李麗質知道,只能說明這是李麗質獨有的渠道。

  「皇后告訴你的?」

  「嗯。」

  微微點頭,李麗質看著張德,「想來是阿娘特意說的,莫不是說給阿郎聽的?這圖倫磧更名,有甚說道?」

  「大概是要裁撤督府,正式佈置州縣。也就是說,往後朝廷佈置大政,西域也要比照中原。」

  這就是要直接統治,並且進一步加強聯繫和管理。

  換作以前,難度係數不小,但大概是因為信號機和大量道路、烏堡修建的緣故,讓朝廷做出了這個決定。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長孫皇后需要「功績」來點綴她的「垂簾」,在西域布政,的的確確算得上偉績。放個千幾百年,都算是可圈可點,不輸「開疆拓土」。

  畢竟,開疆拓土只需要開打,打贏就算數。

  但直接統治,一般都要熬幾代人,歷經百幾十年甚至幾百年。

  「如此說來,往後西域跟諸部交易,不必再設立榷場專賣?」

  若有所思的李麗質眼睛一亮,「阿郎再予我一批水泥廠的工匠。」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3 15:04
第二十八章 邊緣

  東宮、諸王府、諸公主府的特權大小是有所不同的,大體上東宮的特權是小一號的皇權。這就使得東宮理論上是有一定的「外交權力」,當然基本上這二十幾年除了「太子糖」那一波發了家,後來的東宮榷場也就名義上是東宮的。

  所有的專賣,都被皇后捏在了手裡,東宮幕僚只有乾瞪眼的份。

  馬周之所以直到現在還被東宮老鐵認作「老領導」,就是因為當年馬周一手操辦之下,讓東宮很是富著過日子過了兩年。

  後來于志寧過來划水,比清水衙門都不如。

  只是比照諸王府、諸公主府,東宮特權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暖男太子咬咬牙在西域搞個榷場,就算是買賣羊毛,賺的也比諸王多得多。除非皇帝老子豁出去要靠賞賜來平衡,否則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西域改制的一個特點,自然就是當年的免稅行情可能就要放棄,隨之而來的,就是可以跟中原諸州縣一樣,哪怕是公主府親王府,也有資格跑去搞點土特產。

  當然隆慶宮之主盯著土特產有點不上檔次,隆慶坊被她折騰成私產,眼界早就提高,賺頭不大的事業,她根本懶得搞。

  「阿郎多加保重。」

  灞橋送別,依稀還能聽到當年「長亭外」,古道是沒有古道的,只有水泥硬化路面,四輪馬車跑的飛起。

  「又不遠。」

  伸手摸了摸李麗質的臉頰,看著新來的宮婢抱著李雍,張德看了一眼,摸了一枚虎牙出來,輕輕地放在睡熟了的孩子頭上。

  「記得早點派水泥廠的人過來。」

  李麗質又叮囑了一聲。

  「……」

  聽到表妹的話,洪七差點閃了中年老腰。

  車廂內,抱著琵琶的李葭哭的眼淚婆娑,她跟自己老子告別之後,整個人都快抑鬱了。好在老董事長看得開,囑咐李葭自己多保重之後,就開始趕人。

  心態放寬的李淵收了張德四十萬貫財貨,算是徹底把李葭賣給了張德。至於李葭母族那邊,消息依然是密不透風,不過老董事長牽線搭橋,除李葭生母親族之外,竇氏也跟著撈點外快,至於李葭起個什麼作用,兩家倒是無所謂的態度。

  「哭甚?老夫還沒哭呢。」

  黑著臉的張德在車廂內瞪了一眼李葭,見張德心情不好,李葭小心地擦拭了一下眼淚,半憂半嗔道:「姐夫怎地這般無情,我同阿耶分別,將來再見,都不知是個甚麼境況!」

  「你阿姊在江陰守活寡恁多年,你看她如何了?哭爹喊娘要是有用,還需要活得這般艱辛?」

  一旁李月跟個鵪鶉似的,埋頭不說話,用一本書擋著臉。

  「書都拿倒了,你看個甚?!」

  「哦。」

  李月飛快地把書轉了過來,然後偷偷地探出眼睛看著張德,「這就真是回武漢了麼?」

  「你要是想去京城,我沒意見。」

  「不去!」

  洛陽那地界,做幾年「才女」已經夠夠的了,這要是再回去,不是自找苦吃?皇帝老子巴不得多來幾個閨女用用,這時候的李董,都把宗室女子琢磨了一個遍,想著如何封號公主好賣錢。

  邊緣化的公主,大抵上日子都不好過。想要跟嫡出公主那樣資源龐大,除非母族實力硬扎,否則日子未必有普通宗女來得日子好過。

  尋常宗女,只要父輩功勞到位,聯姻一般都不會差,大多都是地方實權人家。將來封君封夫人,不敢說鐵板釘釘,但是概率極大。而哪怕不能封君封夫人,因為出身高貴,子孫往往都是嫡出,只要有一男半女成材,大多在各自夫家能有極大的話語權。

  而邊緣化的公主,尤其是像李月這種一時半會兒被親爹想起來都夠嗆的「廢物」,除了聯姻,別無它用。

  甚至有些時候,因為母族不濟,往往也就是加強皇族自身,興許聯姻的對象,就是太后或者皇后背後的家族。

  讓李月重新來過一回公主人生,大約當初李葭撞破張德和李芷兒姦情的時候,她還是會跟著十四姑姑一起去「要挾」張德和十二姑姑,也還是會厚著臉皮拉扯張德,至於滾床單,不過是細枝末節。

  「來長安,怎地也不去見見母族親眷?」

  李月母族實力不強,北朝時就被削弱,屬於關隴軍頭,從屬於竇氏。這也是為什麼李葭和她走得近,兩人都是差不多,家族竇氏依附在竇氏身上。

  「他們尋我,也多是問一些門路,我哪裡懂那些個彎彎繞繞。」

  有些委屈的李月縮在那裡,她是最怕接觸這些事情的,麻煩不說,根本不知道怎麼幫忙。

  又不敢直接找張德,怕被人撞破她和張德私通,姦情一旦爆發,像她這種手上既沒有資源,又沒有依靠的,身敗名裂都是好的,被皇帝賜一條白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才女」這種名頭好用,那也只是對張德來說好用。於長孫皇后而言,幹掉幾個「才女」算個屁的事情。

  「可留了甚麼通信的地方?」

  「朱雀大街邊上有個成衣鋪,由得他們去串門。」

  李月說罷,卻見張德平復了心情似的,摸了摸她的臉,柔聲道:「有甚事體,我讓人去成衣鋪留意就是。你能給予母族方便,將來也好有個倚靠。」

  「嗯。」

  知道張德說的是正理,李月點點頭,卻也沒有矯情。她跟張德通姦,將來能倚靠的,絕非是張德的家族,固然張德會留有後手,或許早早地佈置,但怎麼看,還是生個子女要靠譜一些,再有一些物業產業,母族自然也會願意幫。

  正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她李月手中有錢有糧有子女,母族那些個「娘舅」「表兄」之類,也就幫忙勤快一些。

  否則,一個「窮親戚」,天底下又有幾個願意秉承良心的?

  「過幾日,老夫讓人去那成衣鋪打問一下,安排好之後,這傳遞消息,就在成衣鋪裡走吧。你母族弱小,老夫扶持一把,也沒甚不好的,靠那竇氏,是沒指望的,說到底,你和葭娘,都不是竇氏所出。」

  「聽姐夫安排便是。」

  李葭聽了大喜,倒是根本不介意,李月低著頭,又是嗯了一聲。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0-23 15:15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3 17:32
第二十九章 不需要牛頓

  車馬舟船連著輪換,到汊川的時候,在臨漳山還擔著教學任務的一幫學生急吼吼地來問安。

  跟山長先生問安是假,實際上這幫專注學術和技術的成年狗崽,在「實驗室」中搞成了不少東西。

  當年張德拿玻璃做了斯特林發動機,等於是畫了一塊永遠吃不到的大餅,但卻把這些心思在機械工程技術上的狗崽,牢牢地栓在了那裡。

  玩技術是有強迫症的,求知慾帶來的挫敗,會不斷地自我鞭策,這種強迫症,使得這些技術狗無比瘋狂地想要實現目標。

  然而張德畫的大餅,就是個空中樓閣,你看得到,也能用玻璃做個玩具,卻根本無法在這個時代內實現。

  更重要的是,這些唐朝的技術狗,根本不知道畫大餅的那個條非法穿越工科狗,根本沒有告訴它們這就是個短期內的技術妄想。

  當年用作教學的斯特林發動機,現在就陳列在臨漳山的「博物館」,技術狗們約定,誰將來哪天達成目標,這個小小的玩具,就會成為獎品。

  可惜,時過境遷,那台斯特林發動機教學玩具,還安安靜靜地陳列在那裡。

  老張也沒打算戳破這種妄想,要是告訴它們真相,說就算為師死後到了骨灰拌飯的地步也沒可能實現,大概這幫技術狗也不介意現在就送先生上天,然後效仿杜總統來個靈車漂移靈堂K歌……

  好在技術狗大多立足現實,斯特林發動機它們並沒有現在就指望,能夠把永興象機發揚光大,就是它們現在最大的樂趣。

  「這新制的機子,造價如何?」

  「……」

  學生們這次過來,是真正帶了科研成果的,只可惜,被老張一句話就懟的半身不遂心神不寧。

  前前後後光青銅就廢了不少,更別說生鐵精鋼,還有大量機床被佔據了加工工時。浪費的工時能夠產生的效益,大概一條海船都能賺出來。

  「山長明知故問,自然是造價不菲。」

  「你們攢一台機子出來,無甚用場的。」

  船艙內,老張跟學生們如是說著,「你們能夠把思路帶進機械設計中,這才是真正的大收穫。一台兩台實驗室中的機器,對市場,幾無作用。它的價值,大抵上,也只是技術上的積累。」

  「你們能夠想到蒸汽膨脹一次之後還有能量浪費,進而讓蒸汽二次三次膨脹,這就是設計上的思路。就好比舊年永興象機造出來,一個冷凝器,就會讓效率相差三倍。」

  「先生所言甚是。」

  倒不是老張給他們澆冷水,而是技術狗們此刻也確實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技術狂熱帶來的強迫症,偶爾會讓他們熱血上頭,老張要做的,不過是讓他們重新回歸技術本身,而不是癡迷於做「成就黨」。

  玩遊戲可以做「成就黨」,因為有大把的時間,因為可以無限氪金無限浪,甚至還能找個大神帶一下。

  但現實中,想要做技術的「成就黨」,既沒有大把的時間,也不能無限氪金,更不能浪。

  最艱難的還是壓根就沒有大神來帶,即便有,大神也分身乏術,難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堆強迫症患者身上。

  掃完了學生帶來的所有圖紙,張德大概估算了一下,問道:「去年撥給你們的經費沒剩下多少了吧?」

  一群學生臉色一變,都是默不作聲。

  貞觀二十二年在臨漳山的分撥的機械技術研究經費有三萬貫,玩一台三脹機也差不多了。可惜不能量產,但技術意義也算是重大,至少這個機子,可以當作「原型機」來調教。

  往後的路數,就是在「原型機」上修修補補增增減減,吃老本吃個一二十年不成問題。

  「還剩二十幾貫。」

  一人小聲地應了一聲,技術狗並非都是單純的,要說一分錢沒有撈,老張壓根不信。但這三萬貫,本就是拿去玩的,老張所求的,並非是一兩台沒有普及意義的機器,而是專心做研究的技術狗。

  他從來沒有阻攔過哪個學生去投身官場宦海,哪怕那個學生的天賦極高,哪怕那個學生很有可能成為唐朝版牛頓或者麥克斯韋。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這些理論、發現,就在那裡,沒必要再去發現論證第二次。他就是活著的貞觀朝「牛頓」「麥克斯韋」「萊布尼茨」……他要的,就是一幫不斷強化技術的技術狗。

  「居然還有得剩?」

  老張有點意外地看著這幫學生,然後笑道:「今年翻一番,六萬貫,明年這個時候,老夫再來問你們。」

  「……」

  「……」

  幾隻狗崽都是一頭霧水,山長這是啥意思?搞不清楚狀況的學生小心翼翼地問張德:「山長莫不是生我們的氣?」

  老張哈哈一笑,看著他們道:「區區三萬貫,老夫當真要計較麼?這點錢,還不至於讓老夫調個人過來審計。」

  「真噠?!多謝山長!」

  「多謝先生!」

  本來花光了經費,想著就是出了點成果,也好跟山長有個交代。萬萬沒想到山長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這機子思路是對的,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琢磨,如何扔到工坊裡造出來,如何把效率再提上去,如何把它體積再縮減一點,如何把它玩出來花來。」

  聽到張德這麼說,有人激動地說道:「先生,眼下想的,就是如何縮小體積,然後裝在船上。舊年那裝在船廠的機子,當真就是個廢物。去年做的這個,我很看好!」

  「老夫也很看好,諸君自當勉力就是。」

  「定不負山長所期!」

  經費花完沒有被責罵不說,還增加了一倍經費,這讓技術狗們很是興奮。看到這台三脹機被攢出來,老張也挺高興的,至少將來吐槽南人操船,不能說操了,得說開船。

  至於小火車嗚嗚嗚,能上船還怕不能開車麼?

  抵達武漢,略作休整,老張沒有跟觀察使府的幕僚們聚餐,而是帶著人,先去了漢陽鋼鐵廠。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4 15:49
第三十章 「作死」的未來

  大規模制備生鐵的條件已經成熟,但是想要大規模生產粗鋼,依然需要大量的實驗摸索。

  貞觀朝的現實條件,不得不考慮燃煤的採挖效率,至於煉鋼脫硫脫磷反而是次要考慮的。漢陽鋼鐵廠的平爐已經能夠出鋼,生鐵要求相較另外實驗用的轉爐要低,但對燃煤需求量要高。

  加上永興煤礦含硫相對較高,煉鋼出水時候的場面,儼然就是哪路妖王點了唐僧套餐的架勢。

  僅針對武漢的情況來看,轉爐反而要節省一些材料。說到底,這個時代對鋼材要求的下限極低,同時廢鋼量還不高,短期內轉爐在一定條件下,依然是有自己的優勢,至於將來吹氧條件成熟,轉爐大法好什麼的,那都是老張活著看不到的事情。

  貝瑟曼轉爐和馬丁爐一起上,兩條腿走路,成本的確高昂,但是不同地區進行自我調劑自我篩選,本就沒必要張德去作判斷。

  不同地區各自的成本會給出答案,不同地區的市場會給出答案。

  但不管怎麼說,漢陽鋼鐵廠第一次大規模出鋼,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野蠻一點來講,從這一刻起,武漢在小火車「污污污」的道路上,基石總算是嚴嚴實實。

  接下來的事業,都是在這個基石上面,或是繡花,或是吟詩作賦。

  「你們那個三脹機,是三方合作吧?」

  看到了試驗區的轉爐濺射火焰,並不算大的龍門吊,通過絞盤操作,緩緩地移動。鋼水顏色紅黃發白,通過鎖鏈拖拽,鋼水進入模範,然後冷卻成型。

  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氣味,深吸一口,大腦接受的神經信號,讓張德閉上眼睛回憶起來。

  熟悉的味道……真他媽難聞!

  「內廠、漢陽廠還有學校一起攢的。」

  「好。」

  老張點點頭,對此非常滿意。

  未來的五到十年,技術上的升級將不會再是「質變」,而且瘋狂地堆量。而這個量,此時此刻,在武漢「體制」中的英傑,都是有著清晰的預估。這個估值……沒有上限!

  到了這個地步,原本不情願掏哪怕一個銅板給底層做「福利」的奸商,也會掏一點錢出來。而這個舉動,並非是畏懼泥腿子們的暴力,僅僅是因為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需要更多的勞動力。

  「福利」的形式,毫無疑問,將會和「多子多福」掛鉤。此時,即便張德於心不忍想要略作阻擋,也不過是讓自己變成那個螳臂當車的螳螂。

  精英們的手法粗暴且高效,至於底層會被何種「道德」包裝起來裹挾,這也不是張德可以猜測的。

  唐朝人為了挖掘利潤掠奪利益,開的腦洞出乎想像。

  「現在緊缺的,一是煤,二是鐵礦。」

  放眼整個貞觀朝,大概也就只有漢陽鋼鐵廠的車間主任能夠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

  似石城鋼鐵廠,根本不用擔心缺煤少鐵。技術條件決定了消耗的速度沒那麼誇張。

  「所以採礦的設備、手段,還要再提高,運力同樣要提高。礦山出來的板軌,可以改成承載能力更大的。要是將來有條件把三脹機做成牽引動力源,這馬拉人拽的氣力,就能省下不少。」

  「是。」

  一眾技術狗都是連連點頭,發展的路線是早就規劃好的。在他們青少年時代,就開過腦洞,想過把斯特林發動機做成「通用」發動機,飛天遁地無所不能。

  實際上臨漳山的實驗室,名字就叫「通用」。這次攢出來的三脹機,名頭就是「通用動力」,這幫技術狗的野心,一眼可知。

  在技術上的腦洞,內廠同樣不缺少,這也是為什麼臨漳山的「教書匠」們會找上內廠一起幹。汊川縣有一個毗鄰漢水的車床工坊,期間安裝了一台永興象機升級版,內廠有個牲口開了一個小小的腦洞。

  它以永興象機為動力源,配合水力車床,然後通過傳動裝置,在終端安裝銑刀。這是相當複雜的一套設備,玩具意義大於實際意義,但是,這的的確確就是一套外旋風銑床。

  儘管它談不上什麼精度,也只能加工木棍,但一根木棍在經過腦洞的沖洗之後,它就成了一根木質的蝸桿。

  經過修型打磨,再通過脫蠟,形成模範,翻砂之後,又用球墨鑄鐵造型。最後,一個貞觀二十二年生產的球墨鑄鐵蝸桿,就誕生了。

  而內廠這個牲口之所以開了這麼一串腦洞,僅僅是為了做一扇防盜門……

  幸虧張德發現的早,否則這個內廠牲口還打算用金屬件放卡鉗上試試。

  總算沒有人死在這種腦洞上,事後老張三令五申按規章辦事,並且以經費為要挾,這才打消了內廠牲口們的躍躍欲試。

  原本這樣的腦洞,在老張非法穿越之前,都是車工們的把戲。手動車床為了提高生產效率,有的車工就會在拖板上加裝動力頭,得以改造成旋風銑。

  常年接觸數控的車工,能夠想到這樣改造手動車床,這並不奇怪。但是,一個內廠的製圖員,頂多就是個動手能力強的技工,卻能夠琢磨著利用蒸汽機和水力車床,還能想要一連串的後續加工,這就很了不得。

  這種人,老張是捨不得他死的。一如非法穿越之前,文科生老領導捨不得油膩工友死在事故中一樣。

  不過,張德可以預見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伴隨著對材料和加工工藝的不斷需求,高強度的實驗和探索,注定就會有這樣那樣的牲口在此祭天。

  而不管是貝瑟曼轉爐還是馬丁爐,隨之而來的,就是「化學」正式要從各類學科中掙扎出來。這一門學科的特殊之處,大概就是學生狗時代不經歷一次爆炸,那都是不完美的求學經驗。

  什麼是化學?爆炸就是化學。

  一想到未來的五到十年,將會是大量「作死」小能手祭天的行情,老張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擔憂。

  有些無奈,但老張還是不得不盡力地培養「作死」小能手。

  那麼首先就要響應國家號召,把小學教育抓起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5 10:02
第三十一章 不急和急

  大概是「師狗長技以制狗」的態度,在杜總統墳頭蹦迪打的那幾炮,著實嚇退了不少耀武揚威唧唧喳喳的癟三。京城的帝國精英,不管是心甘情願還是硬著頭皮,都同意來武漢「取精」。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那大概是極好的。

  然而老張無所謂中央朝廷是看是學是問,武漢每誕生一樣東西,其根底不在東西本身,而是前面漫長且枯燥乃至讓人抓狂的鋪墊。

  正常來說,應該是先有化學後有天,物理數學更在前。大抵上真正的「化學」,是要誕生在量產鋼鐵之前的。

  不過因為某條工科狗的亂入,貞觀朝的「化學」,不出意外就指望馬丁爐懷孕的這一胎。

  朝廷就算拿了馬丁爐過去,生下來的崽,大概也跟武漢王先生長得像……

  歸根究底,在武漢的技術狗,已經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定量分析」。能夠有意識且自然而然地運用「定量」,那麼後續的探究,必然會針對物質玩個電療。有事兒沒事兒加個壓加個熱,加壓加熱沒用,那就繼續加壓加熱,總歸會搞出點東西來。

  然後化學狗們鼻子嗅了一下:臥槽,原來空氣中的氧氣含量是百分之二十一?

  如果加壓加熱沒有卵用,那就搞點水,變成溶液,有條件就電一下,電不了就加熱……還是沒啥效果,就看看熔融狀態會有啥變化,沒變化……有條件就電一下,電不了就加熱……

  化學狗們的鼻子,會越來越靈敏,偶爾會恍然大悟,原來小時候聞過的那坨屎,氣味是氨水的味道?太可怕了!

  它們會區分單質,會發現各種從未見過的金屬,可能是瞎**攪合溶液的時候,銅棒上附著的東西;也可能熔融的化合物被電了之後,陰極或者陽極出現了奇怪的東西,抬腿射一泡尿……嘿,這玩意兒還能發光發熱嘿!

  過了幾年,黑著臉的中學生就會盯著一張表格開始背:氫氦鋰鈹硼……

  然後化學狗們並不滿足發現某種金屬,他們會想著,老子修煉「大切割術」也不是白練的,這世上物質的構成,到底是幾個意思?

  我尋思著,得有個東西叫原子。

  我覺著吧,得有個東西叫分子。

  當然可能原子分子會對化學狗說:搞研究不要這麼隨便,我不要面子的嗎?

  為了給原子分子電子質子中子一個面子,很大概率老張可能就會隨手扔一本《化學》出去,滅了那幫化學狗想要逆天的心思。

  能把化學狗培養出來就已經很好了,至於培養貞觀朝的門捷列夫,老張沒那閒工夫。他能等,小霸王學習機也不能等啊。

  野生的狗崽需要培養,至於親生的狗崽……老張從長安返回武漢,連家門也沒進,到漢陽就奔鋼鐵廠和臨漳山去了。

  他知道張滄跟坦叔來了武漢,不過也沒心思去鞏固一下父子親情之類,有坦叔照看,再加上張滄還有他那樣一個媽,再差能差到哪裡去。

  在鋼廠考察有兩天,大概是坦叔坐不住,就來鋼廠尋他。

  「郎君,總要回轉看看的吧。」

  儘管老態顯露,坦叔的精氣神,依然相當的硬朗。對於張氏怎麼決定後人成長,坦叔不會過問。從張德的死鬼老爹開始,坦叔就是個相當靠譜的宗族「護法」。一般來說,主家交代吩咐了什麼,他只是執行,但卻不會帶入自己的三觀。

  這一點極為可貴,皇帝家裡想要一個老老實實辦事教導儲君的老師傅,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是有甚事體?」

  「倒不是說有甚事體,只是好歹大郎來了武漢,也是郎君的兒子……」

  「他現在住哪裡?」

  「……」

  好在坦叔沉得住氣,他縱橫江湖這麼多年,頭一次見過這樣做老子的。兒子住哪裡你心裡就沒點數?

  除了過年那段時間張滄是住在府內,其他時間,張滄都是住在別處,從府內借了不少書,然後就在江夏找了個僻靜地方住了下來。

  好在張沔倒是跟他合得來,兄弟二人居然就在一塊研讀一些「雜書」。白天便在報館雜誌社之類做些雜務,也會編個故事,他們聽來的故事比外間多得多,反而要比崔娘子的助手們厲害好用。

  不過張滄到底還是青少年,有靈醒的知道他是張德的兒子,便攛掇著各種應酬。只是出乎武漢本地老江湖的意料,張滄看似莽氣十足,卻受得住吹噓奉承。任你怎麼拍馬屁,大大方方地受了,卻不當真。

  而張沔也是不同凡響,年紀更小,反手還能送長者一個香屁,等人回過味來的時候,才覺得這張二郎也是有些斤兩的。

  「郎君,將來大郎二郎三郎……總要有所安排吧。」

  坦叔並沒有說偏幫誰,但他是有些急的。畢竟,他已經這個歲數,哪怕身體再好,也熬不過老天爺,什麼時候去九泉找麥鐵杖,興許就是隨時隨刻的事情。但張德這種對子嗣的態度,坦叔自認就算死,也不會閉眼。

  「親叔啊,我又沒有皇位要傳下去,急個什麼呢。」

  「話不是這樣講的!」

  有些急了的坦叔竟是難得失態,「郎君雖說在本宗定了大郎是嫡子,可這不是一筆一劃的事情。此次來武漢,是大郎心血來潮,老夫便陪他走一遭,也沒甚麼。原本老夫的心思,也是要看看,這楚才會不會有什麼獨到的地方。」

  「噢?老叔看出什麼來了?」

  「門道很深啊。」

  坦叔看著張德,「楚地的這些大才,一個個大概是看懂了郎君的思量,這籌碼,全押在了大郎二郎他們身上。賭的,便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的富貴。」

  也只有自己人,才能講的這麼透徹。張德並非不知道,甚至這幾年遭遇的刺殺,搞不好就是一個陣營的老江湖幹的。但即便知道,張德也沒打算在這個時候去糾正什麼。

  親近的人中,狗窩中的那些個女郎,心思大概比李董的後宮還要複雜。至少,李董的後宮中,皇位是欽定長孫皇后生的。

  但張德這裡,都是野合而生的「奸生子」,你說嫡子就嫡子?這些個女郎就算自己沒想法好了,她們的母族她們的兄弟,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

  偌大的事業,連「九鼎」都能借給房相公去進獻給皇帝,杜相公墳頭幾聲炮響,轟的人心頭敞亮。

  誰都想要潑天的富貴,這是人之常情。

  「郎君啊,老夫還能活幾年呢?已經看著郎君從襁褓中長到而立之年,難道老夫還能看著大郎二郎,也長到而立之年?」

  坦叔很急,就這麼盯著張德。

  然而老張沉默許久,也只是歎了口氣,再無其它。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0-25 13:58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5 11:28
第三十二章 餿主意

  事情還是出在沒有結婚上,這種「非法」的事情遺患無窮。就算現在有資格選擇跟誰入洞房,但因為拖的時間太久,年過而立,孩子都十來歲了,選哪個孩子他媽?

  這光景就算尚公主沒有後遺症,依然能夠放心大膽玩小霸王學習機,那麼問題來了,跟他鬼混的公主好幾個,尚哪個?上誰可以選,尚誰沒得選。

  老張有時候也琢磨,大概他現在就存在一個社會道德上的悖論,姑且叫「尚公主悖論」。

  社科學真雞兒好玩。

  非法穿越的老張對唐朝無感,作為張公義「托孤老臣」的坦叔,何嘗對人性不報任何希望?

  南陳以來的爾虞我詐各種瘋狂,坦叔見得太多太多。

  自坦叔記事以來,哪怕是楊堅在朝時期,也沒有這十年來得和平安逸。

  而這些,原本坦叔不明就以,現在,他卻知道,這「貞觀盛世」,有自家郎君一份力。

  面對坦叔,老張也只能一聲歎息。

  嘴唇顫抖的坦叔見張德如此,一時間有些頹唐,剎那間,老態盡顯。

  當年遼東先登士,惶惶然似是丟了三魂,少了七魄。

  「倘使……倘使當年不入長安,當如何?」

  坦叔雙目無神,此刻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愛絮叨的糟老頭,無意識地問著。

  「想來……會起兵反唐吧。」

  同樣神色有些無力的張德,如是說道。

  作為「寒門」的張氏,能夠玩的花樣太少了。老張想要治療網癮,以「寒門」起步,造反雖然比較暴力,可卻是最優解了。

  如果張叔叔不琢磨弄點張家老鐵前去長安幫忙助拳的話。

  「……」

  聽到張德的回答,坦叔一時無語,半晌才道:「如此就好罷!」

  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起身後,坦叔心神恢復的模樣,看著張德,「來武漢的時候,陸公又病倒了。我去了蘇州看他,帶了大郎,陸公很喜歡他。」

  「先生怎麼樣了?」

  「飛白公照顧著,只是,大概是不行了。」

  陸德明今年九十九歲,儘管續命有方,小兒子陸飛白還辭官專門伺候他,但老天爺要收人,誰能攔得住?

  此時坦叔跟張德這麼說,便是讓他早有準備,隨時要去「授業恩師」面前「盡孝」,到時候,又是一番熱鬧。

  「先生生性灑脫,行事變化多端,想來,他倒是反過來安慰人的。」

  「郎君說的不差,陸宅中多是愁眉苦臉者,唯有陸公自己怡然自得。去的時候,他還能吹個葫蘆。」

  作為非典型的文化人,陸德明除了學貫古今嘴炮威力驚人之外,酷愛音樂也是他的標籤。

  更讓人驚詫的是,整個大唐能夠跟他過招樂理的,一隻手數得過來。為數不多的一個,還住在武漢,是當代「人瑞」的表率曹憲曹夫子。

  「先生九十又九,想來對我的事情,老人家是有囑咐的。」

  陸德明從張德這裡撿便宜是不少,但這十來年也沒少給張德「遮風擋雨」。陸氏是江東豪門,更是南朝貴族中為數不多還能活躍在帝國政治舞台上的。江水張氏這個江陰土鱉,能夠短短十幾年在江東把地位拔高,沒有陸德明背書,難度係數大的驚人。

  而且因為陸德明的緣故,和別人不一樣,他用南朝舊人輕鬆的很。天然地是「自己人」,且不會因為他是「寒門」就不往來。

  有了這個基礎,張德砸錢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以說是相輔相成互惠互利吧,陸德明並不是迂腐的老學究,否則也不會在南朝高談闊論舌戰群儒。「扶持」張德起來之後,陸氏的根基也就越發深厚。臨死之前,陸德明除了陸氏,能夠想到的,無非也就是孫伏伽和張德,兩人都是「身居高位」,自有一番造化。

  「陸公沒有多言其它,只讓老夫轉告郎君……」

  說到這裡,坦叔欲言又止,張德沒有催促,停頓片刻,坦叔這才神色複雜地說道,「陸公讓郎君多生幾個子女。」

  「……」

  什麼鬼?!

  老東西一百歲快死了就說這個?

  人老成精,陸德明自然曉得張德的為難之處,有道是「破罐子破摔」,子女茫茫多還怕個鳥?

  不要臉一點,學皇帝老丈人那樣賣兒賣女,照樣能穩穩的。社會學的動態平衡,就是這麼的有趣。

  至於狗窩裡的那些女郎,大概就是要圍繞著自己生的做文章,母族舅兄就是用來幫襯子女的。

  是個好想法,老張不得不承認。

  只是,腰力不濟,隆慶宮裡那一通折騰,老腰差點斷了。四大宮婢簡直就是磨豆腐用的磨盤,差點把他老命給磨了。

  銷骨噬魂,估摸著也就這樣。

  從坦叔的傳統角度來看,張德子女多一點,也的確要穩得多。都是沒名沒分的野種,再爭再吵,也只能關起門來鬥心眼。

  想要大庭廣眾之下你死我活,無非是自己丟臉。

  「唉……」

  又是一聲歎息,張德收拾了不寧的心緒,道,「吃夜飯的辰光,我回府吧。」

  「那老夫去安排大郎二郎。」

  言罷,坦叔沒有廢話,起身就離開了辦公室。

  作為「家臣」,坦叔可以說是仁至義盡,張德祖父那點救命之恩,怎麼算都報完了。

  房門重新被關上,張德坐在辦公桌前,掃了一眼案桌上的文件,揉了揉太陽穴,旋即抬頭喊道:「來人。」

  外間幕僚聽到動靜,敲門入內行禮後問道:「使君,有甚吩咐?」

  「無甚重要文件要簽發的話,本府就留到明日。」

  「要緊的文書前兩日都已經辦妥,眼下卻是無甚重要文件。」

  「嗯。」

  點點頭,張德起身跺了跺腳,走到門口的掛衣架取了披風,裹上後向外走去:「今天就不在食堂吃了。」

  「是。」

  聽說張德終於要回家,各自都在忙碌的女郎們也都放下了工作,在江夏的都早早過了江返回漢陽。便是忙著辦報辦雜誌的崔玨,也把校對、排版交給了助手,過了浮橋,不到下午三點鐘,就回了園子。

  一幫女郎原本心情極好的,但老張尋思著「授業恩師」教誨不能忘,就把「梅蘭竹菊」四大宮婢請了出來,對一眾女郎道:「她們幾個都懷有身孕,做些羹湯肉餅即可,無須恁般花哨。」

  「……」

  饒是興致勃勃的蕭氏姐妹,也被張德這一出搞的幾欲發飆。

  倒是阿奴吃著柿餅打量著四大宮婢,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來:「公主生的有幾斤?」

  「七斤多……」

  被一窩世家女郎盯著,饒是四大宮婢,壓力也是山大,見了熟悉的阿奴,這才稍稍地鬆了口氣。

  「噫……」

  阿奴一臉嫌棄,「不如我家櫻桃。」

  「……」

  「……」

  場面一度尷尬,哪怕是一向彪悍的武二娘子,這光景也是擠出一個笑臉:「莫要站著,少待便要開飯。」

  「武姐姐,我要切片的醬牛肉!」

  三口兩口把柿餅吃完之後,拍著手的阿奴回頭嚷嚷了一聲,然後看著張德,「阿郎,今晚跟誰睡?」

  「……」

  「……」

  場面再度尷尬,外表溫順內心狂野的武大娘子紅著臉,偷偷地瞄了一眼張德,看得老張只覺得老腰又酸又痛。

  隆慶宮的後遺症,這要是回家變本加厲,怕不是要英年早洩……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0-25 14:4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10-26 09:24
第三十三章 如狼似虎

  人多,一大家子覓食於是就不怎麼講究。但還是精緻,老張這個「網癮中年」在唐朝為數不多的興趣愛好,就是吃點好的。

  好吃不過餃子,他又沒嫂子,所以好吃來雙份。

  「這刀魚倒是新鮮。」

  「江陰冰鮮送來的,運氣好,趕上了東風。」

  有專門的「競速帆船」,一般也就兩人操控,乘風破浪的話,的確效率極高,但是非常考究船伙兒的本領。整個揚子江,這樣的好男兒,基本都被江水張氏捏在手裡。畢竟別家也沒這個技術來製造特殊的「競速帆船」,也沒有那個需求。

  除了用「競速帆船」,還能走馬,這幾年揚子江兩岸普遍搞大建,沿江的「高速公路」多少都是連成了一塊。中間穿越鄱陽湖或者其它山頭,固然還要坐船,但緊趕著,一天也能把小件東西從江陰送到武漢。

  拎起一條刀魚,老張琢磨著,這份量最少也是六七兩。非法穿越之前,他也不是沒吃過,但都是「陪老闆吃飯」,文科生領導也就是嘗個鮮,幾萬塊一條的玩意兒,還只有清明之前的才有這個價。

  過了金陵城,這魚兒就賣不出價錢,也就是個地方上的口味。

  「就是刺多!」

  抱怨的阿奴揣著一把松子,腰間還掛著小兜,裡面裝的是松子殼。

  「櫻桃呢?」

  「吃了剛睡,阿郎回轉前才睡的。」

  磕著松子,阿奴用手肘偷偷地頂了頂張德,「阿郎夜裡睡何處?」

  大約是覺得難為情,居然還臉紅了起來。

  「……」

  包子臉女僕就這點好,想什麼就說什麼,「守活寡」的日子不好受啊。跟李芷兒這個狠辣娘們兒比起來,阿奴道行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才多久,便似個發春的貓兒。」

  「呸!阿郎才是發春的貓兒,去個長安,還帶四個大肚婆回轉!」

  女僕連珠炮也似地說話,然後又小聲地問張德,「阿郎,到底夜裡睡何處?」

  「……」一看阿奴還不死心,老張只好無奈道,「老夫睡書房。」

  聽張德這麼一說,阿奴眼珠子一轉,小聲道:「記得留門。」

  「……」

  好在兩人說話都是私密,不遠處武氏姊妹都是忙著擀麵皮弄餡料。崔娘子帶著鄭琬和白潔,正修剪著「香椿」。清明前後,臨漳山多的是「香椿」,嫩芽黃綠帶紫,賣相極好,看上去極為誘人。

  大江南北,自來有食用「香椿」的習俗,只是千幾百年後流行的「香椿攤雞蛋」,這年月當真不流行。

  揚子江兩岸,能保證禽蛋供應的地方,真心不算多。而且每年家禽家畜都要死一批,固然搞了土黴素,但效果其實也有限。

  主要還是總體產量上不去,飼料生產制約了太多東西。糧食產量雖然年年提高,但主要還是由人來消耗,留給牲畜的飼料總量,主要還是靠高產牧草之類,肉類蛋白的補充更是癡心妄想。

  這年月的每一顆螺螄,每一個蚌殼,那都是要吃到肚子裡去的。

  「長樂公主在長安的事情,妾也聽說了。如此說來,這隆慶宮,便成了公主的私產?」

  等著鋪開台面包餃子的武二娘子,關注點已經發生了偏移。如今她多穿男裝,基本不再描眉,偶有塗粉,也多是用珍珠粉來遮瑕,乾淨利落頗有女強人的風範。

  「她生了個兒子,姓李。」

  老張很平靜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卻驚的武媚娘杏眼圓瞪,不可思議地看著張德:「怎可如此?」

  「你若是生個姓武的,老夫也沒甚意見。」

  「……」

  武媚娘用極為古怪地眼神盯著張德,「哥哥是不是有甚怪癖?」

  「老夫能有甚怪癖?」張德伸手捏了捏武媚娘略顯嬰兒肥的臉蛋,「老夫從不計較這些,倘使媚娘也想讓子女跟自己姓,老夫也是願意的。」

  聽了張德的話,武媚娘竟是有點魂不守舍,一時間都忘了想要打問長樂公主那邊的事情。

  半晌,武二娘子才紅著臉,低聲問了一句:「阿郎夜裡睡何處?」

  「……」

  睡你個鬼喲。

  「老夫睡書房。」

  相當無奈地回了一聲,卻聽武順柔聲道,「又要熬夜辦公?可要熬些粥備著?怕你傷了腸胃。」

  「也好,有甚料頭?」

  「今日做嬌耳,也有貝柱,後廚有魚翅湯,不如就拿貝柱,再弄一些干木耳、火腿,用瓦罐熬著,能放很久。」

  「那就貝柱吧,夜裡餓了,倒也好食。」

  等台面全部鋪開,一家子就開始忙活,刀魚除了整條清蒸的,還有剁碎了做成餃子餡的。這物事張德特別喜歡,張滄和坦叔也愛這個,府內護衛多有江陰的家生子,這些刀魚做餡料的,便是為他們準備。

  因為人多,後廚開煮都是大鍋,百幾十隻餃子下鍋,場面著實宏大。

  等到餃子上桌的時候,各桌早就擺滿了各色菜餚。

  「外間護衛的送過去了?」

  「都送過去了。」

  「那就開吃吧。」

  一聲吩咐,不消多說,男女老少都是開吃餃子。

  雖說依舊熱鬧,只是大多都揣著心事。坦叔喜好刀魚,這時候吃起來,卻是半點滋味都沒有,味同嚼蠟。餘光看去,只見阿奴興致勃勃,有滋有味地品嚐著,讓坦叔羨慕不已。

  跟坦叔同桌的是一群小孩,最大也不過是十來歲的少年,張滄坐在那裡,時不時地瞄一樣張德。自己的老子看著熟悉,卻又陌生,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反而跟坦叔在一起,還要放鬆一些。

  一旁張沔小聲道:「大哥少待跟大人莫要絮叨太久……」

  張滄點點頭:「我省得。」

  兄弟二人這般說話,聽得坦叔直欲掀桌,恨不得好好地把張德批判一番。這種父子關係,聞所未聞!

  坦叔到底沒有掀桌,也沒有和張德好好說道說道,這麼多年下來,見慣了自家郎君如何折騰,坦叔也只能隨緣。

  心中更是暗道:倘使郎君真是個大唐祥瑞,那便如此吧。

  吃過之後,又是一番熱鬧,老張假裝自己關心長子次子,長子次子也假裝自己很受用的模樣。好在沒有冷場,各自收攤,張滄和張沔便又從書房借了一些書和筆記,倒是樂滋滋地離了去。

  這場面看得坦叔差點魂靈都出竅,咬牙切齒,在廊下猛地踹了一下,把櫸樹做的欄杆踹了個一斷兩截,看得幾個護衛都是目瞪口呆。

  略作消食,難得又健身了一會兒,張德便去浴室泡了個澡。整個人埋在浴缸中,溫湯擴張了毛孔,讓他渾身的乏力疲憊都去了個乾淨。

  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卻聽外間傳來開門聲,只見阿奴捲了個浴袍就笑嘻嘻地衝了進來,看也不看張德,抬起大長腿踩進浴缸,然後催促道:「阿郎快些則個!」

  「……」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10-26 14: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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