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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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037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19 09:19
第十八卷 四海翻騰雲水怒 第九十八章 三震

  「襄州既定,這路,一路修過去也是無妨。」

  「京中流傳還要修一條路,是修到長安城去的。」

  「是有這麼一個說法,不過,這是個賠本買賣,三五年見不著回頭錢。」

  「這不是聽說路政司衙門派發了『鐵道票』麼?」

  「你想要?老夫還想要呢!」

  京中的茶館中,偷空遛彎兒喝茶的新貴不少。有些得了閒職,有的得了差遣,總之貞觀二十六年的正月,熱鬧得很。

  燒煤越多,這運煤業務就是個大活兒。如今煤還分了等,有的煤那是御用的,尋常人固然也能用,但得排隊,或者多掏錢。

  尋常的煤,就指著運進來挖出來。

  都是費錢的事業,沒有家底根本玩不轉。

  但同樣的,只要砸錢進去,就跟種地一年,沒遇上天災人禍,那就是穩穩的年年有收成。

  和種地不同的是,這收成相當的不錯。

  雖然正式拿到了湖北總督的身份,但張德依然逗留在京城,沒有南下回歸武漢的意思。

  只是湖北傳過來的消息,遠比張德直接返回武漢還要勁爆。

  荊襄被平定的速度之快,超出了大多數人的想像。而且薛仁貴這個陪人嫖娼上位的幸運兒,居然做出了這麼驚人的業績。

  三炮定荊州……威震華夏!

  偶爾去一趟洛陽宮視察一下政務的李董,也是連連讚歎薛仁貴,說他是貞觀朝的關雲長。

  隨之而來的,就是第二波「威震華夏」,跟薛仁貴還是有點關係。京城朝野之間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呢,湖北又傳來消息,「谷城蔡氏」居然被委任為荊襄二州及諸縣小學、蒙學總顧問。

  顧問一職,自來有之,只是大多都是幕僚性質。

  但是這一回,教育部卻給了「便宜行事」,「顧問」這麼個職位,算是個正式的拆遷。

  有俸祿也有品級,只是職權比較虛,屬於嗓門大力氣小的位子。

  可眼下對「谷城蔡氏」來說,簡直就是量身打造。

  而且其中也不乏「位高權重」的,比如蔡行的侄子,蔡三郎蔡京,就是「白水總教諭」,白水南北兩岸三縣一鎮的小學、蒙學籌辦,他要具體主持工作的。

  和別人不一樣,蔡三郎先後在江夏中學、臨漳山書院讀書,而且不出意外的話,還是張德最後一屆「門生」,教育部拎這麼一個年輕人出來,絕對合情合理。

  還小小地拍了一下張德的馬屁。

  外界知道「谷城蔡氏」和「南平蔡氏」不對付的極少,所以在京城新貴眼中,這他娘的就是蔡氏被幹了幾萬人口之後,居然還願意跪舔……整個一下賤到極點。

  這就不得不讓人揣摩,薛仁貴這個陪人嫖娼上位的,到底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才能把蔡氏逼迫欺辱到這種程度,他們蔡氏還能老老實實地給薛仁貴幹活?

  換位思考一下,頓時毛骨悚然。

  「威震華夏」能來一次,就能來兩回。

  甚至對新貴們而言,第二次「威震華夏」的震懾力更強。

  知道底細的老牌貴族也沒心思去掀開真相,說「谷城蔡氏」其實恨本宗大二三房恨到死。他們這些個跟「山東人」聯姻數百年的大家族,眼下自己都是不能自處呢,就怕李董和江南土狗徹底不要臉……哪裡還敢去管別人的閒事?

  至於說吐槽某條土狗或者某個皇帝「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現在的情況看上去,那是半點吐槽的機會都沒有。

  清河崔氏如今在「崑崙海」挖沙子挖得這麼爽,指望哪天返回中原前來吐槽,那都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會發生這樣的故事。

  只是沒曾想到二月份的時候,京中勳貴還沒來得及消化荊襄大族帶來的震驚,湖北省總督府又聯合內府、民部、工部、路政總署,準備開建襄州往北的道路。

  但修什麼路,一開始並沒有透露出來,直到路政總署在二月初二那天,突然就改制為交通部,弘文閣中杜楚客陡然功力圓滿,進階為部堂學士。人們這才明白過來,出賣荊襄老世族的勢力,龐大到了何等的程度。

  不弄死荊襄集團,修什麼路都只會是修到鄧州,然後到此為止。

  當荊襄集團被薛仁貴這個湖北省警察廳少監一路碾壓之後,局勢瞬間明朗過來。

  原本過南洋至穰縣的路,級別未必有多高,但現在,為了接通襄陽,原本醞釀的正式流程,在二月份提前把很多事情做完。

  交通部真正意義上的亮相,就是在二月初二。

  杜楚客以交通大臣的身份,參加了這一天的一系列國朝大型集會。

  弘文閣會議上,也是正式以學士的身份,成為帝國的新「巨頭」。

  而促成這一切,明面上的一線爪牙,依然是薛仁貴。

  從襄陽四散出去的警察,有不少直接前往穰縣,看到的人極多,自然而然也會讓人聯想。

  於是乎,原本湖北省內部消化的「鐵道債券」,再度被拔高到了帝國全局的層面。

  「漢安線」已經不能夠滿足京中新貴們的胃口,而李皇帝長孫皇后也頗有點時不待我的意思,在原先早就有過論證的基礎上,大膽地規劃了「三縱一橫」鐵道線路。

  其中「三縱」就是以「漢安線」為基礎,然後東西各以襄州、濠州為轉運中心,設置「鐵道轉運使」,主持修建未來北上的鐵道線路。

  濠州北上線路是為了聯通徐州、兗州,最終接入濟水,等於就是南運河以北廣大地區的重要運輸路線。

  襄州則是北上通過鄧州,最終按照原有的規劃路線,進入京畿。其終點和「漢安線」是一致的,只不過讓荊襄更加直接地和中國接觸交流。

  這「三縱」,因為地理地貌的緣故,對於鋼材消耗量不大,工程難度也要相對簡單,沿途的城市人口、原物料資源、農副產品、手工業品又極其豐富,對朝廷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甚至還能通過「三縱」線路,在資源分配上進行中央調控,這種需求,對於弘文閣諸位相公來說,本就是實現政治抱負的本能。

  而「一橫」,則是把原有的「京洛線」進一步拓展,自洛陽出發,進一步向東,過鄭州、汴州、曹州、宋州最終也接入徐州。

  長期看來,對南運河的利用率,可能會大大降低,但短期內的影響微乎其微。因為想要達成「三縱一橫」,其工程規模之大超乎想像。僅僅一個「漢安線」,就已經是千難萬難,總投資量對武漢而言,都是貴得驚人,而且什麼時候回本,都是遙遙無期的事情。

  按照「漢安線」的成本來計算,「三縱一橫」不管哪一條路線,都是千萬貫級規模的投資。

  這種長期的大規模投資,已經不是普通土豪能夠參與的遊戲。

  沒有中央朝廷和地方政府的支持,普通豪強面對這種規模的投資,連伸手的勇氣都沒有。

  只是,但凡看了兩年報紙的貞觀新貴,對「鐵道」這個新事物,並沒有陌生感。

  「漢安線」東宮之前,《洛陽日報》就已經吹風了一年多,各種「蒸汽機」模型和應用安利,也早就為人所知。

  最出名的,便是「永興象機」,哪怕是現在,從武漢學到一點技術的地方巨頭,只要是涉及到采煤業和煤炭加工業的,複製一台「永興象機」,甚至連2.0版本都不是,造出來也不會虧本。

  精英基層對新技術的應用,基本都做到了心中有數。

  所以,當弘文閣對外公佈「三縱一橫」鐵道線路的時候,薛仁貴的名字只是在報紙上一閃而過,逆旅、客舍的小報、雜誌上混了個臉熟,但這不妨礙他第三次「威震華夏」。

  即便版面很少,但鼓吹薛仁貴是湖北省兩條鐵道線路的「守護神」,卻三天兩頭沒有停歇的意思。

  整個官場和民間的氣氛,逐漸把薛仁貴的形象在推高。

  不管是在湖北還是在京城,薛仁貴絕對算得上是「政壇明星」。

  有識之士以及兩朝老臣們都敏銳地把握了一種變化,那就是,以往「養望」的方式,可能將會在貞觀二十六年之後,徹底失效。

  市場,或者說貞觀朝君臣百姓這些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每掏出一個開元通寶在投資一項事物的時候,要看到它的全貌,要看到它的真實。而真實,需要曝光需要描述需要活靈活現。

  舊有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在這一刻,徹底沒了意義。

  或許經過很漫長的一段浮躁期之後,人們又會返璞歸真,但是現在,「逐利」這種天性,使得人們更相信薛大鼎、王中的、薛仁貴等等長期為人所知的「能吏」。

  那些個孤高的「深藏功與名」之輩,不管他們是不是真有才能,為了穩妥地實現自身財富的大規模增值,人們也會選擇放在一旁。

  只有等到他們把自己的業績拿出來,在陽光下曝曬,才會受到人們的追捧。

  有鑒於此,那些個看到其中內在變化的頂級精英,面對薛仁貴的第三次「威震華夏」,其震驚的緣由,和旁人是大大不同的。

  甚至見慣了大風大浪,一向都是淡然處之的唐儉,在張德那裡吃酒的時候,也是一臉震撼地歎道:「貞觀吏治之變化,始於今日啊。」

  「怎麼?茂約公以為不妥?」

  老張笑呵呵地給唐儉倒了一杯酒,二月裡的黃酒,溫熱暖胃,對老者很是友好。

  嘬了一口,唐儉點點頭又搖搖頭:「妥或不妥,說實話,老夫著實不知。操之啊,老夫一生不落人後,自認當世之英雄,便是去年,老夫也不以為差了薛仁貴這等小輩幾何。」

  「如今再看……」

  頓了頓,唐儉把黃酒一飲而盡,一聲長歎,「垂垂老矣。」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6-19 10:12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2 12:09
第九十九章 微變

  漢陽,從京城來的天使有好幾撥,帶來的朝廷公文各有不同。

  一向都是管著報紙雜誌的崔玨,這一回也忙得不可開交。因為有一道公文,就是正式把漢陽、汊川、江夏、武昌、永興等縣合併,組成武漢府,效仿京兆、河南等都城之所。

  只不過品級上,要低一級。

  「武漢」兩個字,從此不再是人們嘴裡的口口聲傳,而是正式的政治、地理名詞。

  對小老百姓來說,沒什麼感覺,但對政府部門而言,僅僅是改個名,就是頭大到了極點。

  「還好早有準備,否則要是秋收時來這一遭,怕不是人都要累死。」

  崔娘子在那裡抱怨著,雖說有助手幫忙,可本部門的憑證、通告以及一應對外文書,都要重新製版。

  這個事情,是她要負責的。

  每天在外面排隊等著領取新的部門文檔的官吏,沒有一千也有五百。

  看上去永遠忙不完的樣子。

  「如此業務也能把持下來,娘子當真是能吏。」

  「梅姬,隆慶宮中,難道就要輕鬆不成?」

  略作休息的時候,辦公室裡一群女郎在那裡湊著喝茶,中午要休息一到兩個小時,這也算是正式的規定。

  「長安和武漢,自然是大不相同。」

  梅姬想了想,又道,「隆慶宮用人,並不追求效率。」

  「唔……」

  身份有別,對隆慶宮之主來說,用人致死,也就是致死,並不需要承擔額外的攻訐指責。

  但在武漢,不敢說每一條人命都要被尊重,但至少人命還是值錢的。因為大部分人命,不歸某一個主人所有。

  「如今張郎仍舊逗留京城,也不知道甚麼時候返回武漢。」

  「聽早上過來的天使說起過,說是弘文閣學士交通大臣杜公,提擬籌辦『動力所』。這『動力』是個甚麼?」

  「興許是蒸汽機車?」

  崔玨也不太懂,她只是偶爾聽老公提起過,所以記得一些名詞。

  在老張哪裡,很多名詞她認識,但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這些年武漢重組的詞彙量極大,若非曹夫子推動的「雅俗之爭」在地方上有了結果,武漢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信息傳達效率。

  「若是如此,阿郎留在洛陽,倒也正常。」

  梅姬微微點頭,本來還奇怪,荊襄都已經被擺平了,怎麼還不回武漢主持大局。要知道整個湖北省諸縣,都是嗷嗷待哺的模樣,就等著貞觀二十六年的投資到賬。

  沒錢,很多州縣的官吏,根本不敢破土動工早就規劃好的大工程。

  更何況,江西和江東,各有房玄齡和長孫無忌主持大局,二地資金雄厚,人力充沛,遠比湖北要強得多。加上又有天王級大佬的鎮壓,根本不會有什麼亂子。論起來,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做這種主持大局的活兒,難度係數要更小一些。

  而張德,更多的是依靠胡蘿蔔和大棒,本質上來說都一樣,但前面十幾年都是胡蘿蔔,後面幾年全是大棒……這種用法,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湖北是奇葩,武漢是奇葩,張德也是奇葩。

  「今年武漢用人,還是捉襟見肘。因李奉誡之故,如今各省、宣政院、都護府,都在籌備本部報紙。只是外間編輯之才甚少,多在《揚子晚報》和武漢,京中《洛陽日報》能夠一時風頭無二,也是李奉誡連發三篇雄文的緣故。」

  崔玨歎了口氣,清河崔氏徐州房那點人,以前要過來,還沒什麼難度。但從貞觀二十四年開始,這兩年難度極高。崔弘道自己也要用人,徐州房本身也確定了發展方向。

  當交通部流傳出來鐵道大計劃之後,徐州的江湖地位水漲船高。

  本來就是南北要衝,南方隊伍過了淮河,徐州就是最大的人口聚集地。不但傳統物流商業發達,農業規模放在整個河南道,都是排在前十。

  兩條大運河像一個人字形,分別往南南北,整個徐州,剛剛好就卡在人字形的中間。

  什麼時候修好鐵道不知道,但只要修好,對帝國高層的精英們而言,一眼便知未來的發展狀況。

  要知道,此時此刻的滄州、揚州,分別是渤海和黃海兩地的最大城市。貞觀朝發達的海上貿易,境內的貿易量,尤其是北方,主要就是在這兩個超級城市之間。

  但是,海貿的貨運量固然大,但時效差風險高。對抗惡劣天氣的能力不足,一旦遭遇重大事故,就是血本無歸。

  與之相比,鐵道運輸優勢極大。「漢安線」這個樣板工程展現出來的運力、抗風險能力、潛力以及時效性,都不是現在海上運輸可以比擬的。

  哪怕從人禍來考慮,五百里的鋼鐵軌道全部被偷了,對正在到處擴張的大小鋼鐵廠來說,並沒有到傷筋動骨要死要活的地步。

  再者,「漢安線」已經有了相當成熟的鐵道維護和安保經驗。

  警察衛在其中,充當了另類的角色。

  與之相比,海上貿易,哪怕只是近海航行,一旦遭遇比較狡猾的海賊,幾乎就是不可挽救的局面。

  所以不難看出,當京杭大運河還是跟一條大褲衩一樣分為兩條,陡然冒出來一條鐵路經過徐州,本就是上等雄州的徐州,前途一片光明不用懷疑。

  有鑒於此,崔玨還指望想要和往年一樣,從娘家輕易地調動合用之人來幫忙,不付出更多的代價,幾乎不可能。

  就算是父女,這時候也是算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這『動力所』,會是個甚麼光景,居然弘文閣學士特意提擬。莫不是個大政?」

  梅姬嘟囔了一聲,卻聽外面來了人,門簾被掀開,是竹姬抱著一隻食盒進來。

  「怎地都沒精打采的?家裡來了人,說是阿郎還要留在京城一段時日。」說話間,竹姬將食盒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一邊取出其中的食物一邊道,「是阿郎讓人從京城帶來的零食,有些桃酥甚麼的,這光景歇息,就食喫茶,也是個消遣。」

  「可有甚麼說道?」

  梅姬走了過來,拿起一塊桃酥,咬了一口,然後略顯慵懶地坐在一旁,「阿郎那邊。」

  她又加了一句,彷彿是怕竹姬聽不懂一樣。

  「事情甚多,除了公務,似是大哥要結婚了。」

  「跟小杜相公之女?」

  「正是。」

  「良辰吉日可曾定了?」

  「這良辰吉日倒是沒聽說,阿郎也沒讓人說,只說是皇帝幫忙選的。」

  聽到竹姬這話,崔玨也是一愣,抱著茶杯走過來,很是奇怪:「皇帝怎麼又這般熱鬧了?又不是他嫁女兒。」

  「唔……」

  梅姬和竹姬都是表情尷尬,崔玨猛地想起來兩人的身份,也是面紅耳赤,連忙道:「我非是有意,兩位勿怪。」

  見她如此,梅姬也是掩嘴竊笑:「這有甚麼,說起來,殿下也是時常抱怨。當年若非陛下猶豫,何來今日我等共坐飲茶?」

  崔玨仔細琢磨了一下,也是笑道:「還真是如此。」

  要是李皇帝在張德少年時再強硬一點,興許還真就沒那麼多屁事。

  十歲的張德,能有什麼反抗能力呢?

  只是皇帝又怎麼可能想到二十年後的事情,玄武門一事之後,忙不迭地籠絡功臣,再者,寶貝女兒當時才幾歲,真要這麼幹,除非張德是尉遲恭之子,還得是嫡長子。

  「大哥還是真是好命,如今小杜相公紅得發紫,交通部簡直就是全國第一油水衙門,別說做上三年五載的,只消一年,便是個清風也似的官吏,也是家中廣夏萬千。」

  一聲感慨,崔玨何等的羨慕,自己兒子想要有這麼個機會,難如登天啊。

  「說起來,也是奇怪,聽說還有溫氏的女郎摻和其中。」

  家中知道張滄事情的,其實不算多,竹姬也是有點八卦,「是太原溫氏。」

  「嗯?」

  崔玨猛地一愣,然後笑道:「這怎可能,且不說溫氏名門,便說張郎自己,跟溫氏之間的嫌隙,那是有二十年之久。」

  不過她笑了一會兒,卻又愣住了,京中的事情,發生什麼都不奇怪。要知道,這光景何坦之不在武漢、江陰,而是一路暗中護送張滄。

  前頭何坦之讓人回來說起過一些事情,主要是伺候孕婦的注意事項,還從武漢帶了人。

  腦子極為聰明的崔玨頓時暗暗琢磨:這大哥……莫不是跟溫氏女郎早有……

  「不會不會不會……」

  連連搖頭的崔玨在梅姬、竹姬奇怪的眼神中在那裡自言自語,半晌,崔玨又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未必不會!」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4 09:11
第十九卷 掃盡害蟲全無敵 第一章 京中急件

  皇帝又一次出現了暈厥,情況不太嚴重,只是睡了三四個小時就甦醒過來。

  不過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多。為了以防萬一,長孫皇后把在京中的房玄齡、張德、馬周三人叫到了宮中。

  其餘尉遲恭、張公謹等老臣,一概都被屏蔽在外。

  「入娘的,房喬算人,俺不算人?憑甚不傳俺護駕!」

  吵嚷的尉遲恭有些暴躁,在應天門外叫罵。長孫皇后到底也沒有做絕,還是讓他們身處皇城之中,應對起來,既照顧了情緒,也以備不時。

  「叫喚個甚麼。」

  秦瓊裹著一件大氅,隔著窗戶,人在應天門旁架設的崗亭中御寒。崗亭裡面生了煤球爐子,暖和是足夠暖和的,張公謹蹲在一旁,正剝著一隻烤熟了芋頭,還有一把指頭粗細的玉米。

  去年廣種的「番麥」,產量有限,不過有一個好,山地也能種。選育出來了一批大個的,尺寸也從小拇指大小,變成了小丁丁那麼大。

  這樣的玉米脆嫩的時候還好,一旦成熟老透了,吃起來極為麻煩,需要先把外面的玉米粒刮下來。

  老張也吃過一回,體驗糟糕無比,和非法穿越前的玉米,根本沒法比,簡直不是一個物種。

  「叫喚個甚麼?你說俺叫喚個甚麼!」

  砰砰砰砰拍打著鋼鐵的門板,尉遲恭隔著崗亭吼叫得像一隻爆猿,「入娘的鮮卑女子!」

  「敬德!」

  一聲爆吼,蹲那裡不說話的張公謹也激動了起來,「你在胡說甚麼!」

  「哼!」

  尉遲恭悶哼一聲,然後盯著應天門目光深邃,這種感覺極為糟糕。有一種……有一種很微妙的,像是被拋棄的感覺。

  當年他投奔李唐,是一種無可奈何;逼迫李淵退位,同樣是一種無可奈何。

  不論哪個時候,身後都是有一群大兵要吃飯的。

  但是現在,他身後沒有什麼大兵了,只有尉遲家族。

  「唉……」

  長歎一聲,尉遲恭有些鬱悶,雖然一直在嘲諷程知節,兒子跟老子鬧翻,一個為老不尊,一個忤逆不孝。

  但是尉遲氏難道就很好嗎?

  自家才知自家事,關起門來,誰知道快活還是難受。

  「你閉嘴吧!老實點!」

  張公謹目光狠厲,他是老實人不假,不怎麼與人爭鬥也不錯,可誰敢說他張公謹不是個狠人?

  小看他的,只配被他壓一輩子!

  「哼!」

  一言不發地跺了跺腳,尉遲恭靠著崗亭蹲了下去,雙手抱著腦袋,很是煩躁地胡亂抓了一通。

  不遠處,新晉的交通部部堂杜楚客有些情緒不穩,他感覺自己在經歷一個大事情,甚至他猜測著,萬一今天晚上皇帝不行了,已經前往東瀛州的太子,一時半刻,也不可能返回中國。

  那麼,聽政監國者,必是長孫皇后,也只能是長孫皇后。

  腦海中推演著無數種可能,想得頭都大了。

  和年輕的杜楚客比起來,張亮和孔穎達反而要淡定得多,這種場面,也不是經歷一回兩回。

  甚至孔穎達自己,見識過的瀕死皇帝,也不是一個兩個。

  作為「文人」,顯然孔穎達養氣功夫很好。

  部堂級的大佬,雖然神色各異,但都沒有交談的意思。

  與此同時,洛陽城外的信號機,正在飛快地向南方傳達著消息。

  凌晨四點的時候,潤州江畔的信號機,已經看到了江北傳遞過來的信號。

  夜裡的信號機燈火陣列,非常的醒目。

  雞叫三遍,早上五點半左右,虎丘山下的快馬抵達長孫無忌的蘇州府邸。

  這是一處典型的「園林」,長孫無忌建好它,花了很大的價錢。

  砰砰砰!砰砰砰!

  「京中急件!快些通傳相公!」

  隔著側門,裡頭早早起來的門子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連忙道:「快些進來!」

  驗明身份,對好了腰牌,這才領著來人連忙前往偏廳等候。

  不多時,又有快走的奴婢到了後堂,此時長孫無忌已經迷迷糊糊地要醒來,聽到急促腳步的聲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起身握住了床邊的短刃。

  雖然年紀很大,但身手卻是矯健,遠不是平日裡看到的那般慢條斯理儒雅謙和。

  「相公,京中急件!」

  「嗯?!」

  長孫無忌一驚,連忙道,「信使呢?」

  「正在偏廳。」

  「傳去大廳。」

  「是,相公。」

  很快,長孫無忌就自己穿好了御寒袍服。用紐扣扣住的大衣非常保暖,踩著一雙保暖棉靴,到了大廳之中,走在路上就洗了個臉的長孫無忌坐在了大廳上座:「信呢?」

  「在此。」

  信使連忙將信件呈上。

  長孫無忌打開來一看,發現是亂碼,立刻又合上,揮揮手道:「退下。」

  「是,相公。」

  拿著信,長孫無忌返回書房的時候,對奴婢道,「賞信使銀元二十。」

  「是。」

  回到書房,看了看書桌上的檯曆,略微推算了一下,長孫無忌拿起桌上左起第三本書,然後對照著亂碼一一翻譯。

  「皇帝……暈厥……皇后……隔絕……中外……」

  一個個翻譯過去,長孫無忌臉皮狂顫,居然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自己這個皇后妹妹,果然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居然隔絕中外,又傳召房喬、張德、馬周。」

  換作是他,也會是這樣的選擇。房喬都知道,是皇帝的人;張德,是朝野皆知的合法反賊;馬周,就是一條寒門出身的狗,誰給肉吃聽誰的。

  馬周如果還想有所作為,必須聽皇后的。哪怕馬周要做忠臣,也要聽皇后的,因為太子東行,是皇帝的旨意。

  至於張德,這是個根本不把生死放在心中的瘋子。他要是死在皇宮大內,不敢說湖北皆反,但整個湖北,一定會陷入一場空前的大動亂。這不是武漢系官商集團的任何一個人可以鎮壓的,爭權奪利的背後,只怕是前所未有的血腥廝殺,最終的結果,必然是幹掉洛陽一眾貞觀名臣。

  因為武漢系官商集團的敵人,其中就包括玄武門元謀功臣。

  你死我活的那種敵人。

  而房玄齡,在他前往江西之前,他的的確確是朝廷忠臣,國家棟樑。

  但成為江西總督之後,卻是另外一回事,房玄齡也要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家族。

  朝廷,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發生了劇變。

  長孫皇后看似公平的手段,不過是隱藏了自己的根本目的。

  不過,長孫無忌卻又平靜了下來:「只怕適得其反啊,張德此人,是不可以常理判斷的,觀音婢。」

  宮中,房玄齡和馬周神色緊張,但張德卻還是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吃著點心,等到御醫抹著汗,出來說皇帝已經醒了的時候,他才輕飄飄地拍了拍手,對御醫說了一聲辛苦。

  然後,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前往宮闈之間,探望略顯虛弱的李皇帝。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6-24 09:5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4 09:11
第二章 始於貞觀

  「克明……」

  醒來後開口喊的第一個名字,居然是已故的杜如晦。

  在場眾人,不管是長孫皇后還是房玄齡甚至是康德馬周,都很詫異。唯有老張很淡定地垂手而立,就像是沒事兒人一樣,絲毫不覺得意外。

  這樣的場面,不是第一次了。

  杜如晦臨死之前跟李皇帝說了什麼,外人知之甚少。

  清醒之後,又喝了一點糖水,李世民總算恢復了不少,含了一片人參,整個人靠在床邊,總算是又有了帝王氣。

  「陛下……」

  房玄齡上前,輕輕地喊了一聲。

  「朕無事。」

  抬手揮了揮,李世民忽然問道,「聽說有桃花開了?」

  「回陛下,有了。」

  見皇帝精神了許多,房玄齡也沒有再小心翼翼,反而是自己把一直團凳挪到了床邊,然後很鄭重地問道:「可要通知東宮?」

  「不必了。」

  李世民搖搖頭,坐在床沿上的長孫皇后,則是看了一眼房玄齡,不過房玄齡也沒有理會她,自顧自道:「倘若中國有變,還是要早做準備。」

  此言一出,長孫皇后的目光很是凶厲,只不過房玄齡依然當沒看見一樣,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君上。

  「你可知……那廝對朕說過甚麼?」

  李世民沒有回應房玄齡,反而面露微笑,抬手指著張德。

  正閉目假寐的張德聽到這話,睜眼一看,見李皇帝正對他說話,便拱了拱手,上前道:「可有甚麼吩咐的?」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一時激動,李世民把口中的參片都吐了出來,長孫皇后撿走之後,又把一碗參茶端了過來,潤了一下喉嚨,這才又勻過了氣來。

  房玄齡看了看李世民,又看了看張德,顯然這對君臣之間,肯定也是有過交流了。

  想當初,房玄齡總以為洛陽和武漢,要分個勝負出來。

  誰曾想轉眼十年過去了,別說開打,連苗頭都沒有。

  不管是洛陽還是武漢,都是拼了命在搶人,各個部門的最高指標,都是如何把人填滿。

  全國都在鼓勵生產,增加出來的人口,根本不怕沒有去處。

  全國又到處在掠奪吸納人口,一個雄州,每個月死三位數的奴工根本不算事情。僅僅是開礦,已經導致了大大小小兩三百個部落種族的滅亡。即便是契丹這樣的大族,契丹十部也只剩下一個,僅存的大賀氏,也是名存實亡。

  鋼鐵和煤炭,捶打燃燒生命的效率,比任何刀劍還要快還要狠。

  隋末大戰那一次次的攻殺,才多少條性命?戰爭,總歸是有高低起伏的。可能今天熱熱鬧鬧幾十萬人,就死傷十幾個;明天稀稀拉拉千幾百號人,可能就死了五六百。

  和戰爭不同,鋼鐵和煤炭,它是不緊不慢地有條不紊地吞噬著性命,這個月十個,下個月還是十個,下下個月還是十個。

  十個、十個、十個……永不停歇永無休止,這反而是更加讓房玄齡覺得毛骨悚然的。

  而全天下,又有多少個「十個十個十個……」在出現?

  蘇州那些用廢了的繅絲倭女,一旦再也不能伸手進入滾水中,這些繅絲女,就徹底成為了垃圾,由得她們自生自滅。

  運氣好,或許成為「螺娘」,自然還能苟延殘喘。運氣更好一點,可能被某個土鱉撿去做家奴、小妾,興許還能體面地離開人世間。

  但大多數,都是亂葬崗中一把火,有專門的人去燒了骨灰來埋了肥田。

  絲綢那般的漂亮,想來穿戴的人也是更愛美更講衛生一些,所以不能出現路邊屍骨無人撿的場面。

  太髒。

  造就這一切的,固然是現在神色淡然的張德,但誰又敢說,這其中沒有貞觀大帝的推波助瀾呢?

  他的千古一帝,他的萬古留名,他要超越秦皇漢武,光靠舊有的功業,根本不可能超越。

  但是現在,他不但超越了,還遠遠甩開!

  古往今來的帝王,他是第一人!

  上天下地,唯我獨尊!

  「玄齡緣何不語?」

  看著房玄齡在那裡發愣,李世民饒有趣味地追問。

  「臣……只是在奇怪張操之跟陛下說了甚麼。」

  「你想知道?」

  李世民此時此刻,就像是一個頑童,在逗趣著自己的小夥伴。

  站在不遠處的馬周,則是一動不動,他此刻有些忐忑,更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

  高處不勝寒……這一次,是真的體會到了。

  那種無力感,根本無法抗衡的無力感。不管是面對李皇帝、長孫皇后、房相公、張總督……這些人左右著一個帝國的微妙變化,舊有的學識、天生的才能,在這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哂。

  什麼經天緯地之才,什麼算無遺策,什麼深謀遠慮,統統都是狗屁。

  任你千變萬化,我只是輕輕一拍,你便死了。

  再回首,馬周頓時覺得當年的自己,還是太過愚昧。

  「臣,確實很想知道。」

  房玄齡並沒有諱言,並且很鄭重道,「畢竟,事涉社稷。」

  「好吧,朕就告訴你。」

  似乎是覺得有些無趣,李世民仰著頭,看著頭頂的房梁,緩緩道:「此獠曾言……」

  開口說話的時候,李世民抬手指著張德,卻並沒有看他。

  「此獠曾言,朕開創貞觀,那這唐朝,便始於貞觀。」

  「嗯?」

  房玄齡顯然不解,別說是他,連長孫皇后都沒有搞明白這其中到底在說些什麼。

  「康德……」

  李世民喊了一聲康德。

  「奴婢在。」

  拂塵微動,康德轉過身,看了看房玄齡、長孫皇后還有馬周,然後道:「張總督曾言,陛下開創貞觀,那便萬世貞觀好了。」

  剎那,長孫皇后和房玄齡頓時明白過來,馬周更是震驚,扭頭看著張德。

  得罪一個帝王不算什麼,得罪無數個帝王,那就是很厲害了。

  按照康德所說,馬周不難判斷其中的意思,很顯然,哪怕李世民現在當場駕崩,新接任的皇帝,他的年號,也只能是貞觀,也只能用貞觀。

  因為張德不打算用雜七雜八的年號,改元……改尼瑪的元。

  今年李世民嗝屁,明年李承乾上位,他的年號也只能是貞觀二十七年,不會是什麼亂七八糟的「xx元年」。

  始於貞觀,萬世貞觀。

  當一切成為慣性,後來者只會跟從這種慣性。

  因為它很好用,節省成本。

  開創這一切的帝王,誰敢挑戰?護持這一切的妖孽,誰敢放肆?

  固然君不君,臣不臣,但這重要?

  當世之人,實力強橫者,唯李世民、張德二人而已。

  「萬世貞觀!」

  房玄齡聲音拔高了不知道多少度,萬世基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是,萬世貞觀,卻很有可能。

  張德並不是為了篡奪李唐江山而活著的,或許將來會有梟雄這麼幹,但那是什麼時候,卻也不得而知。

  皇唐疆域之廣大,前所未有,能夠活人的地域,聞所未聞。

  想要把這些地盤全部填滿,光靠眼前的三千萬人口,頂個什麼用?哪怕是十個三千萬,也是遠遠不夠。

  整個過程中,一旦出現四伏的危機,立刻對外輸出壓力,如此反覆,折騰百幾十年根本不成問題。

  豪門並起,立刻修上一條鐵路,任你多麼豪門,也要被蒸汽機車碾壓成肉醬。要打磨出掌控鐵路掌控資源掌控權力的豪門,又是百幾十年的明爭暗鬥。

  到那時,二百年三百年過去了,但貞觀成為習慣,誰又會去亂來呢?

  貞觀四百年貞觀五百年貞觀一千年……大概是必然會到來的。

  哪怕到那時,漢家已經不需要漢皇,人人皆堯舜,這種慣性,依然是存在的。那個時侯,或許房玄齡沒人記得,或許張德沒人記得,但貞觀人人記得。

  何為貞觀,不分天南海北男女老幼,人人皆知。

  房玄齡的思考,跨越山川河流,跨越數千年時空,他能夠想像,能夠明白,所以才會震驚,無比的震驚!

  可更加讓他震驚的是,始作俑者,卻是如此的淡然自若。

  自己的身後名呢?就是這般隨風而去嗎?

  那求的是什麼?

  房玄齡,第一次在君王面前,失態了。

  從不失態的房玄齡,這一次,真的是像被嚇到了一樣,腦袋裡一片空白,想要說點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甚至,他還有一點點嫉恨,如果沒有萬世貞觀,或許人們提到貞觀朝,會講到明君良相一段佳話吧?

  但現在,大概是不會提到了。

  貞觀的光輝,只有一個,有且只有一個!

  在場眾人,都是貞觀朝頂級的權貴,甚至可以說,皇唐天朝的權柄,就握在皇城內外的寥寥數人手中。

  他們所追求的權財,已經是帝國的頂端,進一步還是退一步,都是無傷大雅。

  那些小小的折騰,也不過是對家族、子孫那聊勝於無的遊戲,抬抬手就有的事情。

  一切都在頂端的時候,能夠追求的東西,並不多。

  而現在,張德卻把這為數不多的東西,一股腦兒,全塞給了李皇帝。

  你……不該是反賊嗎?

  面對房玄齡那複雜的眼神,張德依舊很坦然,上前看了看李世民,又看了看長孫皇后,最後看著房玄齡,微微一笑:「為君分憂,份內之事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7 11:42
第三章 灑脫

  與虎謀皮這種事情,對房玄齡來說,還是有成算的。

  但是張德兇惡程度猛於虎啊。

  眼睛微微一閉,房玄齡內心歎了口氣,再睜眼,又恢復了平靜。

  求仁得仁吧。

  「君不君,臣不臣的,事到如今,可願表露肺腑?」

  有點虛弱的李世民,抬手指了指床邊的團凳,示意張德坐下說話。

  老張也沒有客氣,一屁股做下去之後,大馬金刀地雙手扶著膝蓋,看著李世民道:「陛下是君,陛下既然有旨,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

  看著人到中年鬚髯誇張的張德,李世民如何都無法把他和二十多年前那個少年聯繫起來。

  一個人的面目,真的可以變化到這種程度嗎?

  眼前浮現出少年時的畫面,那個時侯,他還不叫李世民,只是遇上了人,這才有了「濟世安民」的名字。

  人生變幻,大約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長孫皇后從床頭退讓,坐到了床位,冷眼掃了一下張德,並沒有開口說話。

  在場中人,馬周最是不安,無比的惶恐。

  他從未感覺這樣緊張過,哪怕是長孫皇后讓他執掌弘文閣,也沒有那種惶恐不安。就算真的有一天長孫皇后效仿呂氏,那終究是李氏媳婦,是一家人的事情。「家天下」,關他這個士大夫屁事!

  「萬世貞觀……」

  李世民喃喃道了一聲,「這,就是你的給朕的賠償?」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噢?」

  「說是,是因為陛下已是千古一帝,唯一不平者,止我、武漢、揚子江而已。殺張德易,滅武漢難,平揚子江……猶如登天。」

  帝國的經濟版圖,已經徹底南移,這是一種誇張的爆發式的轉移。光靠中原的豐富土地產出、人口數量,完全不足以抗衡。這一點,反饋到整個帝國的財政收入上,尤為明顯。

  揚子江兩岸的稅賦比重,居然超過了中原,而且還在劇烈地拉開差距。若非張德和武漢的特殊性,只怕揚子江兩岸,早就像三十年前那樣,已經到處作反。

  殺一個張德只是解氣,但殺了張德之後,會有無數個輔公佑、沈法興、蕭銑、林士弘冒出來。

  他們有世家有武勳有豪強有蒼頭,能夠想得到的野心家,都會從各自的群體中冒出來。

  所以,李世民縱使再有氣,也只能忍著,可他又很清楚,這是慢性毒藥。

  江南土狗不是良善之輩,它也吃肉。

  「君王不得大快意,終究是有點遺憾。不過陛下所得,已經遠超秦皇漢武,千幾百年之後,面對陛下,無人敢稱聖君。陛下如今所求,不外是身後之名,臣便送陛下這萬世不變之名。」

  「不錯,朕很滿意,對這一份賠償。」

  李世民莞爾,「朕也相信,你有這個實力,可以讓貞觀萬世傳承。」

  「能不能萬世不知道,三五百年還是不成問題的。」

  老張也是相當自負地一笑。

  聽到他的話,長孫皇后和房玄齡都是臉色一變,馬周更是身軀一顫,連看上去很平靜的康德,一張老臉也是慘白,手中的拂塵都在發抖。

  「那……為何又說不是呢?」

  「自然是臣的一點私心了。」

  老張依然面帶微笑,很是坦然道,「倘若哪天又去改元,改來改去的,公文抬頭都要變,甚是麻煩。底下的百姓還要去想今年當朝的皇帝是哪個……想那麼多作甚?這皇帝是誰,重要麼?」

  「不重要?!」

  聽到這話,已經平靜的李世民,雙眼圓瞪。

  「難道陛下還不明白嗎?臣所做的一切,這開始的一小步……」他抬起一隻手,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小縫隙,「就是讓聖君賢臣去死啊。」

  「……」

  「……」

  「……」

  咚!

  馬周雙腿一軟,整個人都是跌坐在地,然後忙不迭地爬起來,躬身道:「臣失儀!」

  只是無人去管他,長孫皇后杏眼圓瞪,活見鬼一樣看著張德,而此時此刻的張德,還面帶微笑,就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房玄齡眼睛一閉,胸腹之間有一股瘋狂而暴虐的怒氣,若非他強行壓制,只怕這一刻就要咆哮出來。

  忽然間,一切都明白過來,明白為什麼皇帝昏過去之後,一張嘴就喊杜如晦的名字。

  想必,杜如晦臨死之前,已經跟皇帝說過此事了吧。

  想必,當時皇帝就有了準備吧。

  此時此刻最冷靜的,就是李世民本人。

  「好。」

  微微點頭,李世民道了一聲好,他看著張德,「朕一生縱橫天下,未嘗真正的敗績。臨死之前,有此一遭,也好。」

  「陛下放心,皇唐雖大,人口卻是稀少。三千人黎庶,這才到哪裡。有一口吃的,蒼頭黔首,可不是那般容易就剁了皇帝腦袋當球踢。少說三兩代皇帝過去,也不會血染皇城。」

  說罷,張德不無遺憾道,「只這般看來,陛下一生,還是未嘗敗績,是個極盡完美的帝王。古往今來,便無人能夠超越陛下。」

  「千古史書,繞不過朕。」

  「不錯。貞觀即陛下,陛下即貞觀,沒人會記得武德,千幾百年之後,人們提到皇唐天朝,也只會想到貞觀。倘使有人真正去翻了翻厚厚的史書,這才知道,原來貞觀大帝,竟不是皇唐天朝的開國皇帝?」

  老張雙手一攤,一副古怪驚奇的模樣,讓李世民突然大笑,只是笑得有點吃力,連連咳嗽之後,這才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

  人們評價唐朝之時,開國皇帝都能拋開不談,何嘗不是因為他貞觀大帝實在是雄貫今古呢?

  「本朝新貴,貞觀少年,或許都知道臣張德之名。不過,臣之名,一時興也,豈能長久?臣本就無所謂聲名,縱使在意,怕是千幾百年之後,也不過是貞觀朝的一時佳話。所謂君臣一時賢德,如是而已。臣在武漢的所作所為,於後人眼中,不過是貞觀大帝英明神武的結果,臣……只是恰逢明主罷了。」

  「不錯!」

  李世民目露精光,這一點,是偉力都難以抗衡的。

  後世之人在瞭解貞觀朝的時候,不管貞觀朝的權貴如何折騰,如何加強張德的存在感,最終在後世子孫中,都有一個繞不開的疑問:如果不是貞觀大帝英明神武,憑什麼讓你湖北總督這般折騰?

  「你對朕的賠償……朕很滿意。」

  李世民長長地吐了口氣,「朕何嘗不知,無有萬世不變之王朝。強如炎漢,也不過是四百年雄風。朕縱使勝過漢高十倍,也不過是四千年風流,何來萬世?癡人說夢,癡心妄想罷了。」

  「為上者多能明白,卻鮮有如陛下這般灑脫的。」

  「不過是他們沒有遇到你罷了。」

  閉著眼揮揮手,「猶如陰魂不散,時時提醒,如何能不灑脫?」

  「哈……也是。」

  老張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下來,「能得灑脫,也是不錯啊。」

  這一對君臣猶如家常閒聊,只是這閒話聽得皇后宰輔心驚肉跳,一個個神色變幻,複雜到了極點。

  步步為營自以為得計的長孫皇后,此時此刻手指緊緊地攥著衣服,指關節發白,胸腹之間又無數的怨氣,可又得不到發洩。

  她發現,自己的所有權謀手腕,竟是這般的可笑。

  在絕對的偉力面前,所謂的法術勢,全都是不堪一擊。

  誠如張德所說的那樣,縱使動用種種手段,殺了一個張德,又有什麼意義呢?張德一夕死,武漢一時歡,萬里長江便難平啊。

  舊有的傳統,依然是可以收買或者誘惑一部分揚子江兩岸的勢力。但是,這是有極限的,傳統王朝的那隻碗,就那麼大,裝得下的權貴,就那麼多。

  要麼碗裡的出去一些,要麼……把碗砸爛,做個更大的碗。

  人心難測,海水難量。

  長孫皇后也好,房玄齡也罷,此時此刻,內心不約而同地,都冒出了這樣的感慨。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6-27 11:50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9 14:46
第四章 最後問對

  「今後,怕是朕也不能理政,便退居幕後,以作休養。朝政諸事,就交由皇后主持吧。」

  頭一回,李世民選擇了放手。

  之所以敢放手,或者說放權,純粹是只有一個原因,貞觀二十六年即便出現了天策府第二的勢力,也別想靠軟禁的方式讓他退位。

  貞觀,此時此刻,已經不是一朝一代的事情。

  它是一個符號,是個縮影。

  正如張德說的那樣,李世民就是貞觀,貞觀就是李世民。

  什麼李淵,什麼李承乾,什麼李建成,什麼長孫無垢……任由你折騰,誰會服帖?

  本該高興的長孫皇后,此刻卻是臉色不太好看,只是微微頷首,半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

  興許是妻子在意丈夫的身體狀況,所以高興不起來,不過在場眾人,沒人會這樣想的。

  「朕最後問對於你。」

  「陛下只管問,臣有問必答。」

  「今後大政,當以何為方略?」

  老張想了想,便道:「多生孩子多修路吧。」

  像是俏皮話一樣,聽的李世民一愣,旋即笑道:「此間方略,還真是直白。」

  「跟百姓講甚麼十年生聚,他們是聽不懂的。唯有直白,百姓才會聽得懂。」

  「唔……」

  李世民點點頭,「百姓聽得懂。」

  念叨著這句話,李世民大概還是明白了一些其中的區別。

  自來施政,百姓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對君臣而言都是不會去考慮的。治國施政,抓住吏治,就是成了一大半。再積累點餘財,能夠不普遍餓死人,就可以稱作治世。

  武漢和洛陽的區別,底層的細節上,大概也就是在這裡。

  施政要言之有物,百姓聽明白其中的道理,對官吏的一線運作能力,要求也會更低一些。

  總體成本而言,是降低的。

  只不過,對傳統君王而言,這並不算什麼好事。

  「也罷。」擺了擺手,李世民歎了一聲,「殊為不易啊。」

  「的確殊為不易。」

  張德同樣認可這一點,「終究還是抓吏治更容易一些。」

  大道理都懂,但真要讓掌握社稷神器之人,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萬中無一啊。

  都不需要說什麼富不過三代,一代人之內,這些「奇葩」都是萬里挑一。到第二代時,懷揣理想者興許還有,但幾經蹉跎沉浮,更多的還是把理想踩在腳下。前路漫漫,你不先掌握權柄,又怎麼實現理想呢?

  只是真的茫然四顧那一天,又發現回不過去了。

  所以自來吹聖人,但當真聖人降世,又巴不得趕緊把聖人挫骨揚灰。

  「那……操之,你不怕麼?」

  李世民有點好奇,「這身後事,難不成,從未思量過?」

  老張笑著搖搖頭:「從未思量過,這身後事與我而言,無甚要緊的。」

  言罷,他又對李世民道:「貞觀新貴替換武德老臣,洛陽新貴又替換貞觀新貴。將來,怕不是揚子江兩岸之非富即貴者,欲染指九鼎。只是,這些人又會是最後的贏家嗎?陛下,不會的。人言君子五世而斬,我看這五世也到不了,百幾十年,大唐人口興許都要破億,到那時,這些個君子,還不是要被剁了狗頭。」

  聽他說得有趣,李世民饒有趣味問道:「『忠義社』中多英傑,此輩何如?」

  「李景仁、屈突詮等人,或許一時得勢,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今時武漢之工坊,是有一口飯吃的,那便是埋頭苦幹,流血流汗也要咬牙堅持。可終有一日,這世道變幻莫測,那些個工坊一倒閉就是成百上千家,失業的工人要是有個三五萬,街頭巷尾,何處是太平地界?」

  這般描述,嚇得馬周心臟撲通撲通,便是房玄齡,也是臉皮直抖。

  房玄齡並非沒有想過這一天,實際上,因為房遺愛的緣故,他早早地就想像過那一天的到來。雖然很遙遠,但終究是會到來的。

  興許房遺愛的孫子都未必能看到,但房遺愛的曾孫,一定能看到!

  可以遲到,不會不到。

  到了那個時侯,就不是什麼黃巾之亂,不是什麼陳勝吳廣。

  「若如此,新貴改頭換面,亦能存續。」

  「陛下所言甚是,不過,相較曾經敲骨吸髓的快活日子。這等改頭換面,跟蒼頭黔首一個槽裡撈食吃,又何嘗不是苟延殘喘呢?興許再過三世,又會再起風雲,可那時候,想必這天下讀書識字的,也不甚值當去說。譬如漢陽,便是洗衣做飯的僕婦,也是識得『米麵糧油』四個字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聖人之言,未知其意啊。」

  李世民感慨一聲,越發地驚詫於張德對未來的預計,就像是,親眼看到了那一切,那必將到來,驚心動魄又無比熾烈的時代。

  「以下而臨上,自來只有漢高帝一人而已。若是千千萬人,不知其艱難千百萬倍。」

  見李世民如此說話,張德輕輕地搖搖頭,「陛下所言甚是,卻又不對。於千千萬人而言,要以下而臨上,也容易的很。」

  「噢?此話怎講?」

  李世民居然精神一振。

  「方法很簡單,千千萬人只要不怕死,死上三五百年,大事可成啊。」

  「……」

  「……」

  輕飄飄的一句話,可李世民也不得不承認,張德說得很對。

  這是一句很對的廢話。

  君臣的談話到這裡時候,房玄齡也好,長孫皇后也罷,都完全聽不下去。張德是瘋狂的,但現在皇帝也跟著瘋狂。

  因為未來似乎已經注定,沒有什麼千秋萬載!

  皇帝不過是破罐子破摔,彷彿是臨死之前也要瘋狂一把,反正,這身後名,已經妥妥帖帖,誰也搶不走,誰也黑不掉。

  死人沒什麼好說的,可以理解,可還有活人呢?

  長孫皇后和房玄齡此刻無比的抓狂,可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的無力感,是此生之中最為強烈的時候。

  或許事後又會恢復平靜,回歸到人性,但只在此刻,有一種超乎想像的憤怒壓抑在胸膛之中,卻又半點解決的辦法都沒有。

  暖閣之中,皆是一時人傑,但有人卻只能無能狂怒,甚至有氣也得不到發洩。

  天微微亮的時候,長樂門被打開,陸續出來的內侍們都忙不迭地給皇城中的文武大臣送上熱湯。

  宮中的羊湯,滋味相當的不錯,還撒上了蔥花蒜葉,香氣撲鼻,還能暖胃御寒。

  秦瓊在崗亭中喝了一碗,心情也平復了下來,蹲在外面的尉遲恭黑著臉,卻也老老實實地一隻手端著碗,一隻手攥著一塊咬了半邊的餅。

  吃一口餅,喝一口湯,好一會兒,尉遲恭看到應天門也中門大開,這才道:「噫,天亮了。」

  噹、噹、噹……

  皇城內的水鐘,陸續傳來敲鐘聲,張公謹端著個碗,看了看懷表,然後道:「六點,準備上朝還是回去?」

  「呼……」

  喝了一碗羊湯,已經舒服過來的秦瓊淡然道:「上朝吧,想必會有大事。」

  「嗯?應該不會有大事吧。」

  張公謹眉頭微皺,如果真有大事,怕不是宮門不會大開,夜裡就要操辦起來。

  此刻,皇帝應該是沒事的。

  只不過一眾勳貴,誰也沒有開口去追問腳不沾地的內侍們。

  果不其然,只一會兒,康德就裹著一件風衣,嘴唇有些凍得發紫,到了崗亭口,才說道:「少待開個朝會,陛下有事要宣佈。」

  「陛下無虞?」

  「醒過來之後,還跟張總督聊了一個多鐘頭,這光景,精神還好,已經能坐起來自行吃喝。」

  「呼……」

  張公謹鬆了口氣,這才道,「昨天夜裡,當真是心驚肉跳。」

  拍了拍心口,張公謹一臉的愁苦:「這等事體再來一回,老夫……是真撐不住了。」

  聽到他的話,尉遲恭橫了一眼,將碗往旁邊一丟:「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6-29 14:5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7-1 08:57
第五章 輕裝上陣

  大朝會拋出來的消息就像一顆顆驚雷,炸得朝臣一個個都始料不及。

  昨夜發生了什麼,又或者說凌晨發生了什麼,知道的人很少。

  康德很疲憊,但還是主持了朝議。蓋了皇帝印璽的聖旨,由馬周傳閱弘文閣諸學士,剛上位的杜楚客瞄了一眼,就是身體一顫。

  再之後,皇后垂簾這個事情,也就成了小事。

  甚至連垂簾的這個簾子,都是個裝飾品,長孫皇后署理朝政的時候,從來沒有用過簾子。

  皇權似乎是分散了,但是經歷了凌晨的事情,馬周根本沒有半點興奮的心情。哪怕他是弘文閣大學士,理論上應該是「首相」。

  要不是還要顧及儀態,整個朝會都要變成菜市場。

  實際上也不比菜市場好多少,小聲的嘀咕傳到外面,外朝小官僚們一個個激動不已。

  等到散朝的時候,留在皇城吃飯的重臣們,一個個都是沒胃口,連尉遲恭都少吃了一根雞腿。

  跟房玄齡打聽消息的人不少,不過房天王口風嚴,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解釋諸如太子尚在,垂簾是不是有「牝雞司晨」嫌疑的廢話。

  在皇城吃完這一頓之後,房玄齡就沒到晚上就帶著人返回了江西。

  至於張德,張公謹和李蔻拉著他聊天,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聽著消息。畢竟還是自己人,張公謹也沒有遮遮掩掩,把心中的疑惑,一一跟張德說了。

  「操之,陛下身體……」

  「再活個一年半載,應該也是沒事的。」

  老張沒有跟張叔叔說假話,雖然張公謹他們,都以為這一次皇帝可能撐不過去,可能是要嗝屁了。

  不過李家傳統就是續命有方,太上皇要死要死多少年了?不還是能嘬點甜湯樂呵樂呵?就去年,還跟一個小娘子啪啪啪,身體可能吃不消,但又不需要他動,只需要他硬,甚至不那麼硬也沒關係,基本繁衍的功能還在即可。

  大概也是受了兒子屢次三番暈厥的刺激,今年太上皇沒有繼續找小娘啪啪啪,反而老老實實地在長安洛陽欣賞欣賞風景。

  二十多年下來,武德老臣該死的也都死了,不該死的,大部分在貞觀朝也站穩了腳跟。

  連武士彠都能混一頓飽飯,腦袋還沒有搬家,這還用多想嗎?

  更何況,還是那句話,二十多年了,再熬個三四年,就是三十年了。再如何想不開,時間能沖走很多東西,

  「那……皇帝就這麼把江山社稷,交到了……交到了一個女人手裡?」

  李蔻聲音拔尖,顯然有些激動。

  張叔叔也是發愣:「弘文閣如今職權擴充,七部似是要正式處於弘文閣之下?」

  「誰知道呢,反正跟我沒關係。」

  笑了笑,老張道,「叔父又何必擔憂這個。」

  「老夫如何能不擔憂?!你可知道昨夜,尉遲恭那老兒,差點按捺不住性子,幾欲闖宮。」

  「他不怕死麼?」

  張德冷笑一聲,「還當是二十多年前的玄武門呢。」

  「……」

  「……」

  李蔻和張公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張公謹又道:「房喬連夜飯都不吃,直接返轉江西,這是要作甚?」

  「辦學、修路。」

  說話間,張德給張公謹和李蔻倒了茶,給自己也添了一點,然後一邊喝茶一邊道,「淮上新修一條『徐齊線』,是鐵道。」

  頓了頓,在張公謹驚異的眼神中,老張接著道:「從徐州出發,還有一條修往京城的『京東線』。原京洛板軌,可能會改制為『京西線』。」

  這是一個超級工程,至少現在看來,是個超級工程。

  為此,沿江各省都要分攤很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供應。尤其是施工人才,江淮、湖北、江東、江西、河南五省府,都要籌辦相當規模的專業學堂。

  「漢安線」初步通車後,整個工程團隊是沒有假期的,分成三個部分,一是培養管理團隊;二是轉調他處繼續參加工程建設;三是借調往學校任職,以充作臨時教員。

  很粗暴但是很高效的方式,不僅僅是外朝,內廷也會給予支持。其中很大的一部分資金,是由內府來解決的。

  皇銀內帑的現金儲備,外朝早就垂涎三尺,但一直都沒有機會染指。

  這一次,皇銀內帑打開了它的冰山一角。

  以「太昊皇銀」這個新馬甲,通過投資的方式,一口氣興辦二十家「皇唐系」大學。

  是大學,教育部已經給了編制。孔穎達這一回,也懶得去尋章摘句給人尋找出處,最大最高的學校,就是大學!

  拿到大學名額的地方並不多,主要還是集中在黃河長江流域的省府。

  其中僅僅是「河南」,就拿到了皇唐河南大學、皇唐河南工業大學兩個「皇唐系」編制,除此之外,因為洛陽地處「河南」,大唐帝國的核心院校,等同於留在了河南。

  「太昊皇銀」投資的時候有沒有摻和私心,自然是不難看出,不過對京城的官吏們而言,卻是興奮無比。

  早先國子監的系統,已經被孔穎達這個老狐狸自己拋棄了,再去摘選什麼「人才」,那也是糊弄鬼。

  這年頭,能在京城廝混出人模狗樣的,都很清楚,只有砸錢,才能跟著學武漢。

  沒有別的出路!

  二十家「皇唐系」大學,都是為即將到來的「生兒育女修橋鋪路」準備的。

  放在以往,李皇帝和長孫皇后哪怕明知道應該興辦「新學」,但也不會這麼去做,寧肯費時費力從武漢那裡挖人,直到洛陽再也無法承載那麼多官僚,然後形成龐大的京城冗官現象。

  但是現在,釋放權力的同時,又把更多的人才從繁文縟節中解脫出來,依托著國家的暴力機關,再兩大強權的威逼利誘下,進行著前所未有的改頭換面。

  不管結果如何,毫無疑問「二聖」要做最後的一點點掙扎。或許那些從「皇唐系」走出來的莘莘學子,其實都很擁戴大唐天子呢?

  將李皇帝和長孫皇后籌辦「太昊皇銀」,投資興辦二十家「皇唐系」大學的事情跟張公謹夫婦一說,李蔻頓時驚呼:「皇帝竟有如此魄力?」

  「人之將死……」

  張公謹拍了拍老婆的手,「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呢?當年老夫前往大洛泊,其實也想過會不會死在路上,馮立當年捅的那一劍,要不是養了許久,還真是不知道結果如何?老實說,老夫在吃蝗蟲那幾年,是真以為自己會早死的。」

  一聲長歎,張公謹握著老婆的手感慨道:「也是那個時侯起,行事其實也就少了許多拘束,至多應付一下,也不過是為了妻兒。」

  荒唐事也不是阿貓阿狗能鬧大的!

  「『太昊皇銀』有多少現金?」

  李蔻忽然問道。

  「誰知道?反正把眼下規劃好的鐵道都修起來,那是綽綽有餘。論斂財攢錢的本事,這還真是沒幾個人能跟二聖相提並論。」

  這個世界上,貴金屬保有量最多的一對夫婦,就是李世民長孫無垢這兩公母。

  對已經放鬆下來的李世民來說,砸錢沒什麼難的,至於說給子孫留多少多少家當。這些砸出來的東西,就是最好的家當。

  再退一萬步講,哪怕二十家「皇唐系」大學都廢了,至少還有地皮、物業,至少還有這「太昊天子」的頭銜,至少還有著大唐江山擺著看呢?

  「『京東線』……應當就是之前議論修往汴州的那條鐵道?」

  「正是,過汴州、曹州、宋州,然後進入徐州。千幾百萬貫,應該也能修起來。」

  「那……南運河怎麼辦?」

  「漕運三五十年內,都是絕不了的。更何況,有了鐵道,那運河之水,不還能用來灌溉?沿途耕地之廣大,前所未見。如今再想稱宗道祖,也不消朝發夕至,車頭嗚嗚一響,這個世家,那個豪強,也就灰飛煙滅了。」

  「老夫總覺得,有點趕啊。」

  張公謹抬頭看著張德,「為何這般趕?」

  「『徐齊線』是要過兗州的,逢山開道遇水造橋……就這麼過了泗水、汶水、濟水,然後在黃河之畔,停下來。」

  「兗州?汶水?」

  聽到這個,張公謹一愣,「皇帝是要通過鐵道,由機車頭拉著,前往泰山?」

  「叔父……」

  老張笑了笑,沖張公謹拱了拱手,一臉的佩服。

  的確很趕,但李皇帝能夠這麼輕鬆上陣,這麼爽快撒錢,趕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對李皇帝、對天下、對百官、對張德……都是有大大的好處,沒人會拒絕一個「千古一帝」的臨死「饋贈」。

  姑且算是「饋贈」,哪怕它充斥著太多的私心,後來人提起這貞觀二十六年的大建風潮之時,也只會佩服貞觀大帝的驚天魄力。

  至於那二十家「皇唐系」大學,該有多少徒子徒孫世世代代地去吹捧他們的「先師」陛下呢?

  老張反正是不敢相信,也跟他沒啥關係。

  「叔父啊,皇唐湖北大學還缺個校長,我推薦了叔父,有沒有興趣?」

  還在震驚中的張公謹,腦袋裡只有「封禪」兩個字,陡然又聽到大侄子在說話,他腦袋裡還是嗡嗡作響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好半天之後,他才叫道:「還要建湖北大學?!」

  「『太昊皇銀』的現金何其之多……更何況,二十家大學,並非全部都是『太皇皇銀』全資,民部、省部都是要出錢的。其中招生考核,教育部聯合湖北教育廳,會統一出題統一出卷,總之,是個累人的活計。」

  「這湖北大學的校長,老夫當了!」

  張公謹不傻,不但能離開京城這個漩渦,還能做一個「皇唐系」大學的建校校長,這還用想?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1 10:11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7-6 15:18
第六章 茫然熱鬧

  二十家「皇唐系」大學的誕生,如果說是教育界九鼎齊鳴的大事件。那麼弘文閣隨後發佈的《專營法》,則是給持續很久的大宗物資寡頭專賣,進行了一場「地龍翻身」,震級強度無上限的那種。

  除了「專營」本身這個概念之外,弘文閣彷彿有了「立法權」,當然這個權力來自哪裡,朝野內外都是心知肚明。

  只不過沒人願意去深挖,畢竟七部甚至八部大佬之下,還有一堆的徒子徒孫,他們也是有野心也是有理想的。

  難道沒人想要做弘文閣學士?

  以前「入閣」毫無亮點,但是現在……真香!

  即便只是糾纏於細枝末節上,還是讓人心驚膽顫。因為《專營法》將會逐步擴大地方對於大宗物資的營銷權力,但是,針對大宗物資,尤其是礦產資源,基本上還是由朝廷掌控源頭。

  究其原因,朝廷缺錢了。

  按照既定的規劃路線,加上這幾年的「債票」以及各種貸款,朝廷必須在五年之後還要保證財政良好。

  未雨綢繆這是必然的政府素質,更何況,貞觀二十六年的當下,專業的技術官僚,並非只有工程狗、農業狗。王學子弟的算盤,打得也是像模像樣了。

  受欽定徵稅司衙門的啟發,朝廷在針對收稅上,原先的直接稅、實物稅,其效率低下又不能滿足「超級朝廷」的需要。

  這時候,想要進一步提高「收入」,拉高稅率的意義不大,做大徵稅市場,卻是行之有效。

  薅羊毛沒必要把羊薅禿,這一隻薅一點,那一隻也薅一點,積少成多,數量反而相當的可觀。

  在貞觀二十六年之前,收稅真正收得多又不費力的,只有「印花稅」。其餘鹽稅之類的,都是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風險極高。

  但隨著大建的興起,不管是板軌、弛道、鐵道、港口、關口甚至是大型聯營客舍,都能夠聚集起一個「超級市場」。

  只要有商品在這裡流通,那麼官方要掌控的,就是這個年代為數不多的「節點」。

  一次海上貿易的發起和終結,大概率就是在蘇州、揚州、杭州、泉州、廣州、交州等等大型港口,那麼,朝廷只需要在這些港口設置徵稅衙門即可。

  並不能保證百分之一百的商船都會繳稅,但是,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按照一條船的商品銷售總額來徵稅,整個帝國的「收入」,將會以幾十倍的增量暴漲!

  這筆賬,朝野之間的算學高手都算過。

  在地方豪門和關隴軍頭徹底退場之前,想要這樣搞,難度大得驚人。但是現在,北起太原,南到廣州,舉凡大型世家,都遭受了重創。

  為數不多保全自身的,只有嶺南馮氏、冼氏。而後者實際上在謀求「南都」地位的時候,就已經表明了態度,願意「繳械投降」,中央讓怎麼幹就怎麼幹。

  當然馮氏內部可能會出現反對的聲音,但貞觀二十六的當下,尤其是像馮智戴、馮智彧之流,跟揚子江兩岸妖孽都打過交道。可以說,帝國最強的兩大官商集團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麼,誰在馮氏內部唱反調,都會被馮氏嫡系子弟徹底絞殺。

  正如吳縣陸氏當代家主陸飛白幹過的那樣!

  《專營法》出台之後,對中低階層的友好度是非常不錯的。原本的底層冒險家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勇氣或者頭腦,在原本管控專賣的市場中前去拚殺。

  比如白糖,原本只是朝廷和地方巨頭的「私人物品」,現在就可以正式出現行腳商從某個白糖商那裡批發,然後前往各處販賣。

  原本管控的流程、工藝、渠道、市場、貨源……都開放了口子。

  當然讓人享受這種便利的方式,自然也是交易,「冒險家」們要繳稅,他們在某個關卡或者津渡甚至是客舍賣出去一百文的白糖,那麼自己就要上繳五文錢的稅。

  只不過行腳商們大概是不想這麼幹的,不過對於有了門店的商人們而言,銷售稅成了必然,今後要考慮的,是如何避稅甚至是逃稅。

  朝野之間,都明確了一個概念:流通。

  基於這個共同的概念,自然會從共同的價值中,誕生共同的「理念」。隨之而來的,就是當進入這個「體制」之後,不管願不願意,都要維護一下。

  當然從私心出發,自己能夠成為弘文閣學士,那肯定是希望後來者早點死。但毫無疑問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並且為了保證自己已經到手的利益可以穩固流傳,「立法」成文,自然就是加強「共識」或者「理念」的工具。

  原本這個工具,是帝王的。

  但現在帝王讓渡了那麼一丟丟出來,社稷神器的滋味,顯然是讓人嘗試一次就欲罷不能。

  弘文閣帶來的這一波「地龍翻身」,並非只有躍躍欲試的食肉者們以及他們的徒子徒孫在那裡狂歡。

  那些舊時代中的「清****英」們,同樣沒有閒著。

  有人懷疑皇帝是不是老糊塗了;有人懷疑皇帝被長孫皇后「篡權」「幽禁」了;還有人要「天誅國賊」張操之,盡起衛士戰個痛……

  甚至在張德準備南下之前的宴會上,還有一個不知道哪裡躥出來的侍御史,要跟張德同歸於盡。

  堂堂帝國的六品「高官」,最後的一點點掙扎,卻是他們曾經最不屑的「匹夫一怒」。

  可惜,老張連展現自己相當不錯的擼鐵成果都沒有機會,兩條粗壯的麒麟臂,在當時還想扭斷那個想要行刺他的侍御史。

  人們驚異於朝廷的巨大變化,但有識之士卻早就發現,這不過是武漢、湖北乃至揚子江兩岸早就有過的「試點」成果罷了。只是這一回,由著弘文閣牽頭撒歡,而皇帝老子居然暗地裡推了一把,彷彿這江山社稷,燒了埋了也可以不管不顧。

  什麼太子皇后,這一刻,都無甚要緊了。

  只是,對市井之間的小老百姓而言,《專營法》到底有什麼名堂,他們是不在意的。他們在意的,只是今年似乎煤餅的價錢減了一些,而且口袋裡的那點小錢,似乎可以買上一包糖了。

  倘使再要讓他們在意一些,大概就是坊內突然改了一家校舍,校舍居然請了先生,先生居然還挺有學問的。

  而這個校舍,貌似自家的子女,都能進去溜躂溜躂。

  貴族們在忙不迭地把自己的兒子女兒都重新包裝一下,那些個女郎們,原本精於女紅大概就是相當不錯的技能。

  但貞觀二十六年,彷彿不去就讀「皇唐女子大學」,便成不了什麼「良家女子」,又或是什麼「上品良媛」。

  長孫皇后的塑像,又多了不少,人們津津樂道著這一切,既覺得這帝國的統治者遙不可及,又覺得彷彿無處不在。

  只是不管如何,貞觀二十六年的雄州百姓,似乎覺得賺錢更「容易」了一些,市場更「繁榮」了一些,口袋裡的開元通寶,也更「值錢」了一些。

  官府說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們大概是聽不懂的,即便聽懂了,也覺得遙不可及。

  唯有說生孩子給補貼少收稅的光景,便覺得貞觀皇帝著實是個好皇帝,再有更多的評價,那改就是這官府好黑啊……居然還收老子的稅,莫不是瞞著皇帝老子,偷偷幹得麼?

  他們原本是不會有這樣想法的,即便有,也大概是不會說的。

  然而貞觀二十六年的雄州市井之間,似乎多了不少茶樓酒肆。此間興起的熱鬧,固然還是有胡姬的吹拉彈唱,還是有說書匠們的嬉笑怒罵,但肚子裡有幾滴墨水的窮酸措大們,他們念叨報紙內容的時候,說到精妙之處,這些個茶館酒肆中湊熱鬧的,也會拍桌子叫一聲好。

  也不知道是皇帝瘋了還是做臣子的瘋了,總之,貞觀二十六年的一場大朝會之後,苦哈哈窮開心的市井之徒們,彷彿嗓門是要大了不少。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7-7 12:45
第七章 種樹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出洛陽的弛道上,紅黑雙色的馬車相當豪華,不過更豪華的,卻是出洛陽的這一段弛道。

  為了滿足皇帝出行的要求,這一段弛道是按照「天子駕六」的標準來修的,路面寬度要比別的弛道寬得多。

  「這就是順豐號新出的馬車?」

  「回陛下,正是。」

  康德將拂塵抱在懷中,好一會兒,才對閉目養神的皇帝說道,「聽說連車輪都是精鋼所製,將作監想要模仿也是不得要領。此種鋼輪,須漢陽鋼鐵廠專門處理。」

  「如履平地……倒是比以往更加舒適。」

  「說是改進了『避震』,奴婢看過了,都是彈簧也似的物事。」

  說著,康德又對皇帝道,「載重也是厲害,車內車外,可以站披甲銳士二十餘人,算上御手、侍者,二十三四人總是能吃住的。」

  「吃住……你這老貨說話,倒是越發像武漢佬……」

  「是,奴婢讓陛下見笑了。」

  康德也是有點尷尬,跟張德打交道多了,他偶爾還會蹦躂兩句方言出來,倒也不是他一定要這樣,而是接觸得久了,口癖被帶歪,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京東運來的物料,就在前邊了吧?」

  「是蘇揚兩地的船隊,蘇州今年會有兩三百綱的運量,由江東總督府全權負責。」

  「輔機是個妙人。」

  想起長孫無忌,李世民忽然笑出了聲,「朕的《威鳳賦》,擺在案頭……整整二十年啊。」

  二十年來,長孫無忌幾次要執掌大權都沒有成功,雖然在政壇中的地位是不斷攀升的,偏偏受限於「長孫」二字,在權柄上,根本無法和房玄齡相比。

  甚至連去世的杜如晦,他也大大地不如。

  縣官不如現管,更何況還是比較特殊的外戚大佬。

  「咦?那是甚麼?」

  忽地,從車窗中,李世民看到了很多樹苗,正由一隊隊的苦力民夫在那裡從舟船上運下來。

  「是東宮的船隊。」

  康德用望遠鏡看了看,然後雙手將望遠鏡奉上,讓李世民自己親眼看看。

  「唔……」

  從鏡筒中看去,就見大量的樹苗正被栽在已經挖好的坑洞中。規劃好的一片林地,緊貼著鐵道東進的一處河灣山口。

  「承乾來了信?」

  「都留在了案頭。」

  「月底一起看吧。」

  如今李承乾寫來的信,都是家書,正式的公文,都是發往弘文閣。除了皇帝印璽之外,還有皇后寶璽的加蓋,弘文閣的批復才有正式的效力。

  雖說外朝很多人覺得這樣的辦事效率有點低,應該直接把印璽放在弘文閣,也省得那麼麻煩。

  後來這些外朝的人,就去了天竺都護府上班,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高興的人很多,其中就有程處弼。

  戀棧不去是個永恆的難題,權柄拿起不易,放下更不易。

  即便是「千古一帝」,貞觀大帝也並非全然瀟灑地過著退休生活。不過和歷朝歷代的帝王相比,他已經做到了帝王性情上的極致。

  再如何挑剔的文武大臣,這時候也要稱讚一句皇帝「拿得起,放得下」,最後掌控的那一點,不過是為了退休生活更加安逸罷了。

  排場雖然很大,但和「禮儀」相比,還是談不上什麼帝王儀仗的,僅僅是人數還算可觀。

  天子的座駕在外面溜了一圈之後,李世民就讓人把並排的「駕六」,改成了雙排的前三後三「駕六」,氣勢小了一些,但更方便。

  退休後的生活,似乎就是這麼的隨性。

  只是,伺候李世民多年的康德,終於有了點老前輩史大忠的成色,他隱隱猜測,皇帝可能是打算「東巡」了。

  「東巡」,總帶著點神秘感,始皇帝就駕崩在「東巡」上。

  不過皇帝絲毫不在意這一切的樣子,最近的心情相當不錯,連帶著看報紙時候,也不會因為「誹謗之言」發脾氣,反而跟宮中奴婢們講解著筆者為何會有這樣的「驚人之語」,其背後的目的是什麼,進行了一番推演。

  對宮中的閹人們而言,而是前所未有的體會。

  「陛下,可要看些文字?」

  「有報紙……算了,承乾的信呢?」

  「都在案頭。」

  「唔……那就看看吧。」

  坐在了椅子上,天鵝絨的軟墊很是舒服,一杯茶早就泡好放在旁邊。李世民拿起老花鏡戴上,慢條斯理地拆著信封。信封很別緻,是東海宣政院專門製作一種制式信封,信封上印有東海宣政院的衙門正臉。

  如今東海上的文字通傳,也逐漸正規化,而東海宣政院掌握的「郵遞」渠道,自然而然就成為了民間個人和小戶、小行會的首選。

  不是因為東海宣政院這裡花費少,而是因為正規、安全。

  從「扶桑地」到中國,文字通傳的總量,塞滿一個船艙還是不成問題的。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貨物、現金、特產等等物件的「郵遞」需求。

  比如在眷村,就有大量的倭女需要跟中國的「露水丈夫」進行交流,並非一定是因為感情,但總歸會有感情。

  文字的份量,一個銀元承載不起。

  漂洋過海之後,一個銀元,養活了一個水手、苦力、碼頭工、車伕、幫閒、白役……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圍繞著「郵遞」系統討生活的普通人。

  這些人統和起來,就叫百姓。

  帝國擁有的通傳系統有好幾套,東海宣政院的這條「海外線」,只是所有系統中的一個,不過它並非石頭縫裡蹦躂出來的,沒有華潤號、順豐號、石城鋼鐵廠、北地各督府、全國各軍州驛站等等新老體系的經驗,東海宣政院很難如此迅速地從中找到贏利點。

  杜構生生地從一塊「不毛之地」中,開闢了一個全新的官僚群體來。

  對這一切,李世民很滿意,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帝國的龐大而努力著。帝國是如此的龐大,所以精英們,都努力地讓它運轉起來「更小」。

  小一點,自然就容易掌控一點。

  「原來是瀛洲之『落霞』,唔……不錯。」

  之前在馬車中看到的樹苗,李世民還覺得奇怪東宮搞什麼東西回來,現在看到李承乾的家書之後,才知道這是一種名叫「落霞」的櫻花。它的花期到來之後,整朵花就像是晚霞那樣絢爛,遠遠看去,緋紅似火,近看之後,又不覺得妖艷。

  「種在鐵道之畔,倒也算是一景了。」

  李世民滿意地點點頭,「承乾有心了,倒是未曾忘了孝……」

  笑容漸漸凝固,李世民忍住了把信紙撕成碎邊的衝動,將李承乾的家書扔到了桌上,然後拿起茶杯,閉著眼睛慢慢地喝茶緩口氣。

  兒子說了,這櫻花……是給張德的。

  因為張德說了,等將來「京東線」修好了,種滿了櫻花,應該會挺好看的。到時候邀請往日的友朋,坐上小火車,在車廂中喝酒唱歌談天說地,車廂外不斷向後倒退的「花海」,一定很美。

  李承乾問過張德,為何不種桃子?桃花也很美啊。

  面對這個問題,張德就回了暖男太子一句話:桃花開完了還能結桃子,容易嘴饞。

  「陛下,可是茶水涼了?」

  「換大葉黑龍吧。」

  「是,陛下。」

  康德立刻命人去換「大葉黑龍」,剛吩咐完,李世民又道:「『京東線』那邊,是東宮種的樹?」

  「是種了一些,不過不多。」

  「讓內府……還有張乾,去種一些山櫻,多種一些。」

  「是,陛下。」

  康德沒有問種多少,出去之後,就在內府下了命令,先種個十里山櫻,明年一路種到汜水去。

  「大令,種恁多山櫻作甚?這物事除了開花,一無是處啊。」

  「好看啊。」

  面對首席稼穡令張乾,康德還是很給面子的,說了一個種樹的理由。

  「……」

  人到中年的張乾想了想,沒有反駁什麼,畢竟他現在也就是拿工資混退休,既然皇帝的首席家奴這麼說了,看來是皇帝受了刺激,想看落英繽紛的美好畫面。

  那還管那麼許多,種樹就完事兒了。

  只不過張乾也沒鬧明白種哪裡,於是又問:「大令,這一路種過去,是沿著哪條河?」

  「河?」

  康德搖搖頭,「沿路種樹,難道張君不覺得沿途觀花,甚美?」

  「美、美。」張乾點點頭,只覺得這他娘的皇帝浪費起來,還真是沒個譜,當下又問道,「可是順著官道種樹?」

  「鐵道。」

  「鐵……」

  張乾臉皮一抖,「京東線」他不是不知道已經規劃好了,可就算規劃好了,他能胡亂種樹嗎?萬一以後修路的時候,直接把樹林給埋了呢?

  「有難度?」

  見張乾的表情一陣紅一陣白,康德眉頭一挑,「預算是上不封頂的。」

  「大令說笑了,這有何難度,種樹而已。」

  言罷,首席稼穡令原本還想著調到哪裡做一任縣令或者長史的心情,直接煙消雲散,給皇帝辦事,種樹也是國家大事啊。

  「那就好。」

  康德很滿意,露著一個笑臉,「『漢安線』分段開工,修路的事情,還得看江陰侯的本事。想要在『漢安線』兩邊種樹,捨君其誰?」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7 12:5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7-13 15:55
第八章 會做事

  「這就是天竺麼?」

  「是『身毒』。」

  「管那許多,今年過來要是不大賺一筆,就不回隴右老家!」

  「想要做甚營生?」

  「俺娘舅跟著王總鏢頭廝混,有個叫沙欣的,能買來黑閹奴。可不是甚麼雜胡閹的,都是木鹿那裡的好手藝。」

  「『長孫河中』當真是幹吏能臣啊。」

  「誰說不是呢。」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批次的駝隊從磧南轉道勃律山口,如今即便是大雪封山,借助一些工具、地標、嚮導,也能小批次地通過精銳。

  不過大多數時候,勃律山口很難見到大雪封山。和蕃地山南不同,勃律山口這裡,雪災基本沒有。

  「甲二二八!」

  忽然,在關卡處,傳來了一聲大喝,拿著鐵皮「大聲公」在那裡嚷嚷的關口大使都不是什麼胥吏文人。大多都是去年剛退下來的邊軍,很多還是給「冠軍侯」做過親兵的,只是略微有些殘疾,可能是瞎了眼,可能是斷了腿,於是來這裡看門。

  不過同樣是關口大使,天竺都護府和崑崙海的交界處,品級卻是「官」,不是吏。

  按照弘文閣的章程,勃律山口這裡的關口大使,不管是副使還是正牌,都能帶五百個兵。

  只是這個兵額,卻並非都是邊防軍,新成長起來的蕃地少年,成為了主力。

  整個關口,隨處可見臉上有著高原紅,可又操著「崑崙海」口音的少年兵在那裡巡邏。

  和別處不同,這裡哪怕是少年兵,都配發戰甲,甲具質量還不差,塗紅之後的扎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加上手中的長槍,更是顯得威風。

  而已經修建完畢的關卡城寨,城頭還有大量的望樓,藏兵數量有多少,外界一概是不知的。

  只不過,從關卡城寨居然還有實力把谷子販賣出去,可想而知這裡藏著多少物資。

  「有有有,在下甲二二八,甲二二八就是在下!」

  「快點!磨蹭個鳥!還要不要去南方!幹你娘的!」

  「是是是,太尉罵的是,太尉罵的是……」

  隴右漢子本來是個暴脾氣,遇上尋常的津口大使,聽到這種罵娘聲,當場就能一耳光抽過去。

  可遇上勃律山口的大使,那是半個屁都不敢放,點頭哈腰帶著自己一幫人跑去過關。

  進入天竺,自從程處弼抵達之後,就沒辦法像以前一樣,輕輕鬆鬆地偷渡。籍貫、形貌、保人等等手續一概不能缺,最重要的是,沿途各補給點,因為都有唐朝官吏入職,所以必須要有沿途各州縣軍寨的蓋章。

  這個蓋章僅對前往天竺有效,出磧西進入河中,是沒有用場的。

  小小的蓋章,自然也能產生利益關係,不過對沿途補給點的官吏而言,有點得不償失。

  因為弘文閣最近的考核,有了很大的變化。

  監察部門的惡狗四散出來,抓的就是這些想要搞點小錢的倒霉蛋。

  弘文閣上下,現在考績就兩個硬性標準,一是地方穩定,二是上繳稅賦。

  兩者缺一不可,達標就陞官,進入長安或者洛陽學習深造,然後很有可能進入江西官場序列,或者跑去長孫無忌的江東官場。

  和蓋章收點小錢比起來,前途更重要。

  只不過也有鐵了心死要錢的,但因為路線對接天竺都護府,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曾經的西軍老大程處弼。

  這位凶人是真敢殺人,而且畢竟是貞觀朝的冠軍侯,不摻假的那種。

  「隴右人,這一路倒是一個縣都沒落下,還真是個會享受的。來天竺作甚?」

  「這不是聽聞大都護廣邀天下英豪,這……這在下不才,也來碰碰運氣。」

  「嗯。」

  勃律山口的關口大使點點頭,然後問道:「若在天竺置辦物業,可要買些奴僕?」

  「朝廷有規定,這不是不讓蓄奴麼,豈敢……」

  「放屁!來天竺,你不蓄奴,怎麼做事?我看你這個人準備不充分,還是回老家務農去吧!」

  「哎哎哎,太尉太尉,太尉饒過則個,適才腦子混沌,倒是有了忘性。俺堂堂隴右漢子,聽說天竺這牙行買賣甚好,這才過來碰碰運氣。不瞞太尉,俺準備買他一百個黑奴,再包個工地,狠狠地賺它一筆!」

  「嗯……」

  大使點點頭,「監察大使的人過來,說你蓄奴,罪當流放,當如何啊?」

  「俺不過是代為管教,都是番邦胡商的產業,只是相熟,交俺手中略微照應。蓄奴這等事情,俺畢竟是皇唐良民,豈敢忤逆聖上,對抗朝廷?」

  「這有逃奴怎麼辦?」

  「殺了,殺雞儆猴……聖人之言!」

  「嗯……」

  很是滿意地點點頭,「是不是從哪裡打聽過老子的提問啊?」

  「嘿嘿……這不瞞太尉的話,在敦煌,那就是買過消息的。花了點小錢。」

  「嗯?!小錢?!」

  「哎……大錢,大錢,五個銀元!」

  隴右漢子趕緊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華潤號的雪花銀!」

  「娘的,敦煌宮的鱉孫,回頭找他們去!」

  罵罵咧咧著,大使手揮了揮,「交錢走人!」

  「是是是,太尉辛苦,太尉辛苦,有勞太尉體恤。待俺在大都護庇佑之下略有所得,一定過來孝敬太尉……」

  「滾!」

  「是是是,太尉您忙,您忙……」

  這隴右漢子居然知道「您」這個稱呼,讓關口大使也是一愣,要知道,這個稱呼,大多流傳在江淮一帶。

  之前來的一幫荊襄人,也用了「您」這個稱呼,而且一個個拽得二五八萬,讓關口大使很是不爽。

  明明都是流放犯。

  一通忙碌過後,隊伍立刻清了很長的一段,跟著隴右漢子一起過關的,還有大量小門小戶。想要拿到全部的通關手續,沒點門路是真不行。如果沒有這些手續,就只能通過天竺都護府的「僱傭」協議來通關,憑此協議,就能以天竺都護府雇工的身份,在天竺進行活動。

  這些協議都是一年期限,總之,想要走捷徑,也得給天竺都護府打一年工。

  當然,天竺都護府也不會虧待這些人,不但有工錢,還能建立起在番邦野地的人際關係。

  很多單槍匹馬的好漢,反而更稀罕這一年期的僱傭協議。若是能夠以「義從民團」的身份進行治安管理,很容易刷出名聲來。一年後哪怕不幹,憑一年時間的經營,也足夠拿捏百幾十號本地人搞點產業出來。

  最少一個種植園是有的,頗有點狐假虎威然後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不過這本身就是天竺都護府默認的,和這些「小打小鬧」比起來,江淮、兩京的豪商集團,才是真正的凶狠。

  有些在長安蟄伏的老牌大貴族,可能一個天竺人都沒見過,可手中的「天竺奴」,可能超過三萬。

  這三萬「天竺奴」又各分批次,有的去修天竺長城;有的則是「換奴交易」,交換來「黑閹奴」,轉手再賺差價;還有的則是以苦力的形式,被趕向波斯故地,前去建立在吐火羅人地盤上的據點。

  最多的,還是修路。

  天竺都護府的資金是相當充沛的,除了弘文閣的財政撥款之外,還有大量的地方債。

  程處弼被弘文閣授權,可以發行「天竺債票」,主要就是修路。

  這筆錢,吸引了大量官商集團前來做工程,不但高價聘請武漢土木大工,「奴隸貿易」的第三次高峰,就是此時。

  和東海貿易航線上的規模相比,天竺都護府每天賬面上進出的「天竺奴黑閹奴」等等奴隸品種的總量,都是以萬人為一個單位。

  如此大規模的投入,哪怕是武漢內部的精英,也有按捺不住,通過張德的門路,前往天竺都護府報到。

  和太子那無比佛系的操作比起來,程處弼的動靜相當激烈,乃至已經正式進入退休狀態的李世民,在得知天竺都護府簡直就是日新月異的變化之後,連櫻花樹怎麼種這個事情,也拋在了腦後。

  甚至李世民還想著去天竺走一趟,要不是康德認真勸說,李世民還真想看看。

  好在天竺太過遙遠,而自己的身體,為的就是撐到封禪泰山的那一天。

  李皇帝也就只是讓人去把天竺風情畫下來,剩下的,也就不做多想。

  「這修往泰山的路,都修到何處了?」

  已經退休但性子變急的李世民,將老花鏡取了下來,疊好報紙,看著康德問道。

  「徐州那邊發來消息,崔弘道已在主持工程,揚州的工程隊,現在都在徐州。當下進度,還算可以。」

  「造價不菲啊,仔細一想,還真是驚人,朕居然修路都能有如此大的開銷。」

  一個路段就是一百五十萬貫的投入,心驚肉跳啊。

  修九成宮、洛陽宮、太原宮等等宮殿,那才多少錢?

  和修路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當下都是舉債修路,外朝結餘也多,加上現在也熟練得多,成本是降了一二十萬貫的。」

  「『徐州鐵道債票』,是馮氏買的最多?」

  「廣州想要成為南都,此事陛下也是知道的。」

  康德笑了笑,「陛下以為如何?」

  「老夫覺得還行,南都就南都,李道興不是在交州做事麼?復其爵位。」

  「那……奴婢就去稟明皇后?」

  「算了,老夫既然不管外事,又何必多此一舉。此事,由得馮氏跟觀音婢消磨去。之前玄齡也提過,老夫也是讓觀音婢自行決斷。」

  「皇后頗為意動,而且準備南巡廣州。」

  「噢?馮氏做了甚麼,讓她這般意動?」

  「聽說是在廣州,建了一個天后大殿,乃是大唐第一大!」

  「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笑得暢快,「這馮氏,果然會做事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13 16: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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