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85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6
一四零、狄丘晨驚

    天才濛濛亮,周銓就醒了,和他的陣列少年們一起,在繞著莊子跑步。只要不是大雨天氣,繞莊十圈,是每日必行的功課。

    如今這也成了莊子中的一景,附近鄉人,時常會有人來看,還有些鄉野頑童,也跟著學周銓這裡的規矩,這些跟著跑的孩童們,只要能跑出陣列少年一半的距離也就是五圈,就可以到終點處領三個大饅頭吃。

    這可是白面饅頭,內裡還裹著肉餡!

    故此,如今附近的頑童,凡是嘴饞的,清晨都會起得早早的,來混這饅頭。

    不過今日,他們正跑的時候,就見一騎馬飛快地從鎮子裡跑了來。

    馬上的武陽,滿頭都是汗,神情極是嚴竣。

    “大郎呢?”他一到門口,就向莊子裡的僕役問道。

    “正在跑步,剛剛繞圈過去了,你從這個方向,可以正迎上他。”那僕役熱心地道。

    武陽快步跑去,跑了小半圈,便見周銓帶著數十名陣列少年跑了過來。

    “大郎,這邊來,有要事。”武陽喚道。

    周銓離開了隊伍,來到武陽身前,笑著道:“有什麼事情,能讓武叔你也這般焦急?”

    “徐州城裡出事了,昨夜有巨寇在徐州城起事,如今城已失守,太守徐處仁被困於武衛營中!”武陽低聲道。

    周銓愕然,過了會兒,他猛然握緊拳頭:“糟,狄叔在徐州城中……他現在如何了?”

    狄江肯定沒有從城中逃出來,否則現在來通稟情報的就是他,而不是武陽。

    武陽神情更加難看:“他被徐州總班頭穆琦困住,也帶到了武衛營,聽前來傳信的人說,徐州城中的賊亂,與他有幾分關係,是他去尋穆琦捉拿賊首,結果打草驚蛇。”

    “這怎麼可能?”周銓也摸不著頭腦。

    他並不知道狄江擅自行動之事,武陽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有人清楚。

    衝出徐州城趕來求援的是紀春,這個膽大的捕快,此時就在利國監知事衙門前,如熱鍋上的螞蟻般轉個不停。

    徐處仁還算鎮定,不出城是不棄職離守,只要他沒有離開徐州,就算是在賊亂中堅守了自己的崗位。在確認賊人並沒有攻擊武衛營後,他就在琢磨求援事宜。徐州附近,守備鬆弛,各縣的兵卒數量還比不上彭城。更重要的是,徐州城內發生的事情,讓徐處仁意識到,承平已久的內地將士,都不知如何應對這突然而來的危機。

    在這附近,有軍事經驗和才能的,他想來想去,還只有周家父子了。

    周儻原本是禁軍中的將領,曾在與西賊的戰鬥中立過功勞,周銓出使遼國時,曾經捲入契丹與女真的衝突,父子二人,在徐處仁眼中,都勉強算是將才。

    而且利國監三十六冶,有工人四千餘,這其中大半是青壯,又有足夠的鐵,只要稍加武裝,便可拉出兩千人的軍隊。

    另外,將周家父子也捲入此事,以後分擔責任時,也有很大的好處。

    原本紀春以為,見到了周儻將事情說一遍,這位知事老爺就立刻會行動起來,但出乎他意料,周儻聽完後眉頭都沒有抬一下,只是打發一個壯漢去通知自己兒子,然後又派人去召各家冶主議事。

    紀春催促了幾回,結果險些被打了出去,這才老實下來。

    終於,他看到周儻派出的那個大漢回來,身邊還跟著一群少年。

    十餘個少年中,紀春一眼就認出了周銓,不僅僅是因為周銓多次去徐州,事實上,即使從未見過,紀春覺得自己也能在數十上百人中一眼認出這位周衙內來。

    這位周衙內給人的感覺,就是極不一樣,雖然很和氣,態度也很平和,可是紀春就是覺得,他實際上是在俯視,不是俯視一個人,而是俯視整個人世間。

    “你就是信使?將城中發生的事情細細說與我聽。”見禮之後,周銓吩咐道。

    紀春便將徐州城內的亂事發生又說了一遍,不過為了將周家拖入此事,他一口咬定,是狄江請徐州捕快保丁緝拿賊人,從而引起了民亂。

    聽到這裡,周銓冷笑起來。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徐學士的意思,事情是我利國監引發的?少在那裡胡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若說是我利國監引發的,拿公文來,我們請徐州協作緝拿人犯,總有公文,海捕文書呢?”

    紀春頓時大紅臉,他猛然意識到,周儻不把徐州的民亂當回事,肯定也有這個原因。這父子雖然是從京師來的,卻對這些胥吏的名堂很熟悉,沒有利國監發出的公文,就沒有證據證明事情與周家父子有關。

    “回去告訴徐學士,他自己犯蠢,自己解決!”周銓向紀春喝道。

    紀春還要上前哀求,卻看到周銓已經大步走進了衙門,兩個差役擋住了他。

    他在後面叫了兩聲,可周銓就是不理。

    周儻還算是悠閒,他剛剛召集了各家冶主,這些冶主聽說了徐州的事情,都還算配合,答應將自己冶坑中的工人們組織起來,暫時聽知事調派。這也是此前向家的下場震住了他們,而且事情關係到各自的身家性命,所以眾人才如此聽話。

    周儻已經聽到了周銓與紀春的對話,因此他一見面就問道:“究竟是去救還是不救?”

    “去!但是不可聽徐處仁那個蠢才,我們才多少本錢,折損了任何一個你的老兄弟,或者我的陣列少年,都遠勝過徐處仁這個狗屁學士!”

    周銓心裡還有別的打算,可不只是不願幫徐處仁解圍。

    徐州是四戰之地,亂賊在這起事還行,可是想要長期佔據此地,那就是自己取死。經此一亂,徐州會出現一大批失去家園的流民客戶,這些人卻又是利國監所急需要的廉價勞動力!

    休要說是周銓心硬,事情既已發生,他也只能想辦法追求一個不是那麼壞的結果了。

    “故此,我們要在徐處仁被趕出彭城之後再出兵,而且最好是誘敵野戰!”

    如何作戰上,周銓沒有多說,只是強調了出戰的時機。他老子周儻的戰鬥經驗,可要比他多得多,用不著他來指手畫腳。

    周儻聽到這,心裡有了底,笑著道:“你倒不蠢,沒想著指揮你老子打仗。”

    周銓嘿嘿了兩聲,乘機道:“還要隨老爹你學學如何作戰。”

    當初在京中,周銓只是稍稍流露出參與軍務之意,就挨了一頓好揍,如今他又提出來,原以為此時時機正合適,哪知周儻一聽,立刻大叫:“拿我槍棒來,打殺這不孝子!”

    周銓嚇得撒腿就跑,跑出之後,發覺武陽跟了上來,他抱怨道:“武叔你評評理,如今都這模樣了,老爹他還是不許我隨他學習軍略!”

    武陽只是一句話:“將軍難免陣前死!”

    說到底,周儻還是不願周銓去戰場冒險,這是一個父親的私心,周銓口中埋怨,心裡卻是明白的。

    他要回莊子去,發現武陽卻緊緊跟著,他“咦”道:“武叔怎樣麼跟著我,我爹那兒更需你!”

    “哥哥吩咐,兵荒馬亂中,須看好你。”

    周銓心中一熱,知道這是老子的心意,他望瞭望自己周圍,向著一個瘦卻精悍的少年招手:“楚哥兒,你去我爹那兒聽用,多用點心!”

    這少年名為葉楚,陣列少年中,他最喜兵事,操演訓練,就連王啟年與李寶也比不上。這讓他心中有點傲氣,周銓看出來了,就有意磨了磨他,因此直到現在,他才迎來出頭的機會。

    “必不負大郎之托!”打磨了大半年,葉楚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沉聲道。

    武陽瞄了他一眼,心中明白,這是周銓在培養自己軍事方面的班底。他心中有些埋怨狄江,周銓雖然沒說,可是這次意外,確實是狄江惹來的,而且讓周銓對狄、武等父親的老班底生出忌意。

    畢竟這些叔輩,既不好說又很難管,只能將他們放棄了。

    武陽雖然寡言少語,可心裡亮堂得很,略尋思,伸手拍了拍葉楚的肩膀:“休要莽撞,性命第一!”

    這些陣列少年沒少和他們學習,故此武陽也可以說是葉楚的半個師長。葉楚應了一聲,看到周銓揮手,飛快地向回跑去。

    “狄江非是有意。”在葉楚走後,武陽輕聲道。

    “我明白,狄叔近來有點心事,我原本早該看到。老爹原本答應他,遼國之行後為他謀個富貴,可是事後太忙,至於食言,是老爹和我對不住兩位叔父。”

    聽周銓這樣說,武陽不敢再為狄江解釋了。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向鎮外行去,可就在鎮口時,卻看到眼前大亂,有人邊跑邊喊:“死人了!”

    “嗯?”

    周銓神情一肅,徐州民亂的情形下,利國可亂不得!

    上前去看時,卻發現運鐵河中浮著兩具屍體!

    武陽望了一眼,驚訝地道:“是狄江的眼線……情形不對,是被人殺死後沉的河!”

    周銓也意識到不對,此時狄江的手下遇害,讓他嗅到陰謀的味兒!

    “召人問問,此二人叫什麼名字!”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6
一四一、功臣與罪人

    狄丘鎮只是小地方,很快就有認識死者的來稟,這兩人一個叫龐富,一個叫詹賴。

    這兩個名字,周銓有印象!

    在狄江給他的報告中,有關史奉仁的情報,大多數都是這個叫龐富的負責,因此周銓知道他的名字。

    “史奉仁……對了,我怎麼忘了這傢伙!”

    周銓心裡猛然一凜,他將前因後果串在一起想了一遍,立刻明白這二人死亡的原因了。

    一定是他們盯著史奉仁,結果出了問題,史奉仁身邊可是有悍匪相護,龐富與詹賴只不過是地方上的閒漢潑皮,對付對付普通人尚可,可是真對上了悍匪,他們就白給了。

    “去把史奉仁抓來……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周銓喃喃地說道。

    一個少年迅速向知事衙門跑回去,看著他的背影,周銓微微搖頭,又補充了一句:“現在,恐怕已經晚了。”

    徐州的民亂與狄丘的死者,肯定有某種聯繫。

    饒是周銓有著過人的見識,也想像不到,這其實完全是巧合。

    雖然史奉仁與掀起徐州民亂的二曹操有關聯,但實際上二者都是受盧進義所邀,來徐州對付他的。只不過狄江歪打正著,二曹操又膽大妄為,這才將此亂提前引爆。

    半個時辰之後,那少年帶著數名差役趕了回來:“大郎,沒抓著人,昨夜起人就不見了!”

    “該死……你回去提醒我老爹,要他注意鄉里的潑皮無賴,我這裡有份名單,按名單去拿人,史奉仁極有可能就藏身在這些地方!”

    這在周銓意料之中,他已經擬好了名單,這是那日帶回段銅時順手抓著的三人口供裡供出來的。這伙歹人雖然百般遮掩,可畢竟還難改烏合之眾的本質,周銓正準備將名單交給那差役,但看到差役臉上浮起的貪婪之意,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這些差役,雖然經過他父子的掃蕩,但其中還有沒有別人的眼線,或者乾脆就是自己貪心,象狄江的幾個手下那樣,未必可知。

    “罷了,此事我自己來處置!”他收回手,然後再度上馬,帶著眾人,向著鎮外莊子飛奔而去。

    當他一到莊子,立刻向迎來的孫誠道:“敲鐘,吹號!”

    敲鐘吹號,乃是發生特別緊急情況的指令,孫誠聽了一愣,臉色微變,立刻去辦此事。僅僅片刻之後,鐘聲與號聲同時響起,整個莊子立刻沸騰起來。

    此前也有過演習,而且會突然襲擊,因此莊子雖然沸騰,卻並不亂。周銓估了一下時間,大約就是五分鐘左右,所有陣列少年,已經都出現在他面前。

    可惜,沒有精準的計時器,要解決這個,關鍵問題在於齒輪,周銓已經委託老閔找來的巧匠崔大鎧研究此事了。錢花費了不少,樣品也做出了數十,只不過都達不到周銓的要求。

    這半年投入在齒輪研究上的錢,已經有近千貫,即使是崔大鎧本人,都向周銓請辭過只花錢沒效果,他實在不好意思。可是周銓還是堅持投入,只有一個要求,若是工藝問題就從工藝解決,若是材料問題就從材料解決,總之一定要將齒輪弄出來!

    “稟報大郎,應到六十七人,實到六十六人,葉楚在大爺那兒!”

    見眾人列隊報數完畢,孫誠向周銓稟報導,周銓點頭:“打開庫房,都領好兵器,我們出去辦事!”

    眾人精神一振!

    這個年紀的少年,可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他們在莊子裡雖然吃喝不愁,每日裡也從早到晚不是學習就是操演,但畢竟還是單調了些,只是偶爾才輪流與周銓出去,因此這次有活動,讓他們非常興奮。

    “去鐵河莊。”周銓下令道。

    鐵河莊是離他這莊子最近的一處所在,在那嘴賤漢子的口供中,有兩名他們的同伴,就隱身於此。

    不過當週銓趕到時,這兩人已經不在了,不僅是他們不在,收留他們的鐵河莊那個姓孫的無賴,也帶著幾個人跟他們離開。

    周銓令人花錢打賞,買來的消息,是有人乘夜到了這裡,然後他們就一起走的。

    “時間就是昨天深夜……呵呵,就在我眼皮底下!”

    周銓不怒反笑,他眯著眼睛,然後召集眾人:“諸位覺得,史奉仁最有可能躲在哪裡?”

    他沒有去第二處,以時間來算,現在去第二處也沒有什麼用處了。到如今,他一人計短,只能集思廣益。

    可是陣列少年比起他來更是沒有什麼概念,他們哪裡知道這伙歹人會藏身何處!

    “我若是史奉仁,來到這第一處,然後與大夥約好聚集地點,將人再撒出去,把他們的人全都通知到,這樣一來,少說可以聚集四五十人……這四五十人,會藏在哪裡?”

    商議了好一會兒,眾人仍然沒有主意,就在這時,外圍警戒的李寶突然喝斥道:“何人鬼鬼祟祟?”

    周銓眉頭一擰,往那邊望去,只見那個從徐州城中出來求援的使者紀春,被李寶攔在了二十丈之外。

    “趕他走,沒有時間和他糾纏。”周銓不客氣地道。

    “我知道史奉仁在哪裡!”紀春聽得周銓此語,他立刻大叫起來。

    在狄丘鎮中打了幾個轉之後,紀春算是徹底明白,這位看似紈袴的周衙內,對他的父親有很大的影響力。

    若想要請來利國監的救兵,唯一的辦法,就是說服周衙內,然後再去說服其父!

    可是以紀春聽到的周銓的一些事情判斷,這位周衙內,只怕比他父親還要難纏些。

    說服他可不容易!

    不過紀春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更何況,徐州城中數萬百姓,整個徐州府數十萬百姓,都等著他搬來的援軍。

    他如今還不知曉,周家父子肯定會去援徐州,但是不願意現在就去為徐處仁作嫁衣。因此絞盡腦汁之下,他恰好注意到運鐵河中的死屍之事,然後發動自己在狄丘中的親友,其中不少就是利國監衙門裡的差役,將事情打探清楚。

    周銓信不過那些差役是對的,但同時,那些差役又是地頭蛇。紀春則不怕這些差役走漏消息,他反而能夠完全利用他們的力量。

    “你知道史奉仁在哪裡,你知道我在找史奉仁?”周銓訝然看著這個年輕的捕快。

    “衙內在查那兩個運鐵河中的死者,並不是什麼機密,小人自家就是利國監之人!小人知道史奉仁在哪裡,只求衙內看在彭城中數萬百姓的性命份上,請知事前去救援……”

    這廝倒是個有正義感的,不過可惜的是,他的正義感打動不了周銓。周銓眼珠一轉:“你眼中只有彭城,你可知道這整個徐州近二十人麼?可想過整個京東路數百萬人!”

    “衙內何出此言?”紀春急了。

    “你知道這是利國監,這裡有鐵,大量的鐵!若是徐州有失,不過是百姓暫時屈從於賊人淫威之下,可若這裡有失,賊人鑄鐵為兵,轉眼之間,便可嘯聚數萬人。如今京東兩路,哪裡有軍隊可以阻止這數萬亂賊橫行?”

    聽周銓說到這個,紀春目瞪口呆。

    他只是一個小小捕快,考慮問題,也是從自己的職守所在去想,卻不曾從整個全局思考。故此在他看來,救彭城乃是第一要務,可經周銓這麼說,他又覺得,保住利國監才是第一要務了。

    “徐州有城有牆,又有武衛營十卒之兵,賊人烏合之眾,能有多少?靠的不過是裹挾百姓,驅之為亂民罷了。徐處仁那個蠢才,若是稍有些聰明,就應該安撫好城中百姓,如此就算賊人一時為亂,終不可能控制整個彭城!最多不過是巷戰罷了,有武衛營,有武庫,有刀槍有弓弩,他還能怕一群只有木棒短刃的歹人?真正讓我擔憂的是他一蠢再蠢,畏死逃出彭城,那就真是將彭城拱手相讓!”

    很好,周銓轉移目標的作用達到了,紀春果然被他說得去擔心徐處仁會不會犯蠢。好一會兒,紀春反應過來:“衙內,可是武衛營只有三百餘軍士……”

    “他有三百餘軍士,狄丘卻只有一百餘軍士!”周銓哼道:“你既是狄丘本地之人,莫非你不顧念鄉梓,反而去替徐處仁的安危擔心?”

    這話說得誅心,紀春若是敢承認,那他今後就沒臉回家鄉了。

    “而且,那史奉仁乃是臘山寨派來的,很有可能與徐州亂賊有勾結,若不抓到他,他在利國監再舉事,你知道是什麼後果麼?京東兩路陷於賊亂且不說,就是我們狄丘,也必然毀於兵火,哪怕官兵事後平亂,你覺得你家舊宅親族還有祖先墳墓還能保全?”

    “這……這……”紀春已經完全動搖了。

    “故此,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為徐處仁求助,而是找到史奉仁,抓住史奉仁,若能如此,你就是狄丘、徐州乃至整個大宋的大功臣。而若是因為你的猶豫,致使時機錯失,史奉仁得以從容佈置,那麼,你就從大功臣變成大罪人……何去何從,你自家定吧!”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6
一四二、煽動

    史奉仁正藏於銅山之中。

    與他聚在一起的,是附近鄉里的無賴地痞,這些人平日裡欺壓良善,橫行鄉里,手底下直接間接,都有人命。

    這也是臘山寨寨主授意,所以平日裡寨中這些小頭目才會四方結交。

    望著四十餘人聚在這裡,史奉仁心裡暗罵了一聲。

    正如蘇軾曾經分析的那樣,這些心有異圖的地方豪強未必是想造反,但是殺人放火受招安乃是大宋一慣的套路,而且地方豪強多有不法、庇護亡命之舉,總得為自己狗急跳牆時謀一條出路。故此,臘山寨寨主史鶴很早就授意手下頭目,結交利國監十里八鄉的游手無賴。

    為的就是有個萬一,可以從利國監得到足夠的鐵器打造鎧甲兵刃。

    不僅臘山寨這樣做,海州的二曹操、沂州的高腿子、梁山的王兔兒,這些人都在這樣做!

    原本結交的歹人匪類,足有上百人之眾,這還是有些交情的,那平日裡稱兄道弟的更多。但是真正有事,跟著史奉仁來的,就只有這些人,其中還有近半,是史鶴派來的援手。

    “這些潑皮,果然是靠不住,稍有風吹草動便躲了起來!幸好他們還不知我在此處,否則的話,事情就危急了。”

    心中琢磨了會兒,見聚在這裡的眾人有些惶恐,史奉仁振作了一下精神:“各位兄弟,你們可知徐州城中發生了大事!”

    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徐州城此時,能發生什麼大事?

    “二曹操已經奪佔徐州,在彭城之內花天酒地好生自在,大秤分金大袋裝銀,他帶的兄弟們,已經個個是肥得流油了!”

    史奉仁這番話,讓諸多無賴們頓時興奮起來。

    緊接著,更讓他們興奮的話又吐了出來:“大夥知道徐州城太白樓麼,最好的粉頭,南北佳麗,雲聚於此。咱們偶爾入城一趟,想要在門口瞅瞅這些粉頭,結果都要被****把式趕走……現在呢,二曹操的那群水裡泥鰍,全身都是腥臊味兒,卻想睡哪個粉頭,就睡哪個粉頭,二曹操自己,乾脆就睡了徐處仁的女兒!”

    “徐處仁是誰?”有人問道。

    “蠢貨,就是徐學士,如今徐州的太守,當過宰相的,他的女兒,定然又白又嫩……”

    周圍鬧轟轟的,一片嘈雜,史奉仁身邊,從徐州城中趕來與他會合的使者低聲道:“哥哥,徐奉仁沒有女兒,就算有女兒,以他如今年紀,他女兒也快老了!”

    史奉仁面上神情自若:“我管他有沒有女兒,只須這些兄弟們相信了就行!”

    大秤分金銀,睡宰相的女兒……這樣的日子,讓來此的無賴們口水橫溢滔滔不絕,見眾人都興奮得有些過頭,史奉仁又一揮手:“諸位,諸位兄弟,咱們都是英雄好漢,比起二曹操那伙水裡的泥鰍可要強得多,憑啥他們可以花天酒地,咱們卻躲在這銅山廢礦,連露個頭都不敢?”

    “對,史家哥哥說的是,咱們也要發財,也要睡娘兒們!”

    一個無賴振臂而呼,讓史奉仁心中歡喜,他可沒有安排這托兒,這完全就是及時雨!

    “我們也去彭城吧!”

    “去彭城,去彭城!”

    “各位兄弟,各位兄弟,且聽我一言,我們如今去彭城,能有什麼好處?二曹操是何等人物,你們不清楚,我很清楚,我們現在去,最多能得到些他吃剩的殘羹冷炙,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要去,可以,我們得立下大功,才有資格提出分金銀分女人!”史奉仁又道。

    “什麼大功?”

    “利國監!利國監距徐州只有七十里,一日便可來回,若是我們能奪下狄丘,將儲於此地的鐵都鑄成兵刃,我們就可以自己拉出一支人馬,到那時,二曹操若是公平,我們便可以投他,若他不公平……呵呵,京東東路這麼多州城,哪個比彭城差了,還愁沒有金銀沒有娘兒們麼?”

    史奉仁說到這裡,那些無賴頓時覺悟。

    “史家哥哥,別的就不用說了,你只說我們當如何去做就是!”有人叫了起來。

    自從周儻來任利國監知事之後,對於地痞無賴打壓得甚緊,這些人早就心懷不滿。故此,就算不是為了財富女人,能夠噁心一下周儻的事情,他們也很願意去做。

    “諸位兄弟都是本地人,有多少親朋友人在冶坑裡討生活,聽聞周家父子為私利,欲從外地招募工人,如此一來,本地工人就要失去謀生之計……諸位何不與他們說明,這是狗官不給大夥活路,大夥自個兒倒還罷了,可是家中妻兒老小何辜,誰忍心讓他們餓死!”

    史奉仁此語說出來之後,那些無賴地痞們頓時肅然。

    他們為害鄉梓不錯,可也知道,冶坑之事關系到數千戶人家的性命,他們不明白周家父子有何私利,可是近來招募外鄉人充任礦工、冶匠的事情,確實是在發生。

    “此事……當真?”有潑皮問道。

    “你管是真是假,你們出去說就是!”史奉仁叫道。

    “可是謠言如何能取信?”

    “什麼謠言,那是遙遙領先的預言!”

    眾人頓時會意,都笑了起來。

    他們想要的是鬧事,要鬧事就得有理由煽動普通百姓,只要能煽動得了,哪管那是謠言還是預言?

    “此事不可耽擱,你們立刻去礦上,將消息傳出去,然後讓冶工匠人都去知事衙門,要知事老爺給個交待。到時候,我們混在人群之中,撿一兩個蠢物捅上一刀,然後說狗皮殺人了……”

    說到這裡,史奉仁自家都有幾分得意。

    他在發覺狄江的爪牙向自己下手後,憑藉身邊的幾個悍匪,將那二人反殺。從那之後,他就惶恐不安,先是逃出了狄丘鎮,然後召集人手,躲到了這銅山廢棄的礦。

    到這之後,他就絞盡腦汁,想要破局之策。

    沒有身邊這數十人,幾個捕快,甚至民夫保丁,就可以把他擒住,故此,他手中要有人,而且要越多越好。

    可現在,史奉仁的心又有些不足了。

    他是臘山寨寨主史鶴的族弟,但心中也隱隱有自立之念,若是真能起事成功,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與史鶴平起平座。

    “諸位兄弟覺得我說的對不對,若是沒有別的意見,咱們這就開始!”

    史奉仁乘熱打鐵,開始分派任務。

    利國監三十六冶,並不都在一處,而是分佈於各個村落山峰之中。史奉仁讓這些無賴說自己在哪兒比較有把握,然後將人派到了其中十餘冶內。

    只要在這十餘冶坑挑起了事端,其餘冶坑很快就會知道,到那時,聲勢自然起來了。

    安排完畢之後,他得意的一笑,令眾人立刻出發。他自己只等回報,若是礦工冶匠們被挑動起來,前去圍攻知事衙門,他和親信就可以混入其中。

    但是笑容還掛在臉上,他就聽得外頭一聲慘叫。

    史奉仁的神情頓時僵住了。

    他們所呆的地方,是舊日銅山還有礦時遺留的半山礦洞,等閒人不會來此,更不會發出慘叫!

    “怎麼回事?”他喝問道。

    “是哪個傢伙不小心,摔了一跤吧?”身邊一個臘山寨的歹人滿不在乎地道。

    史奉仁卻不敢放心,他拔出短刀,來得洞外,往山下望去,卻看到剛才領命下山的眾人,此時卻紛紛回跑。

    “那是……”

    史奉仁看到了山下必經之路上,數十名少年手執長槍排列成陣,雖然立著不動,卻給人一種森然如林的感覺!

    在這些少年面前,倒著兩個人,正是得他命令下山的無賴,兩人身下有血跡,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這……這怎麼可能?”史奉仁只覺得眼前發黑,一股血沖上腦門。

    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獲得勝利,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結果就在他的“大計”即將展開之時,卻被堵在了門口!

    “這群小兔崽子是什麼玩意?”一個臘山寨來的歹人問道。

    “陣列少年,周銓……那位周衙內的家丁!”另一個知道情形的歹人回應。

    周銓的家丁出現在這裡,證明他們的形跡已露,對方已經殺到了門口,他們才知道,這讓眾人都感到意外。

    “我們的人呢,我記得我有派出警哨!”史奉仁緩過神來,咬牙切齒地道。

    他派出了警哨,陣列少年這麼多人來,警哨早該發覺報警,那樣他就可以從容離開。

    他並不知道,就在山上高處,一塊巨石之上,周銓與武陽並肩而立,武陽腳下躺著的,正是史奉仁派出的警哨。

    “大郎,可以下令了。”武陽踢開了那個警哨,向周銓建議道。

    周銓卻搖了搖頭。

    他目光變得嚴竣起來:“唯有血……才能讓他們快速成長。”

    周銓自己對此是深有感悟的,雖然周儻不准他學習兵法,不讓他上戰場,但遼國之行,參與到契丹人與女真人的戰爭之中,卻讓他有了質的變化。

    “而且,我們攻不足,守有餘,也唯有守,才能儘可能減少傷亡。”擺完嚴肅臉之後,周銓又嘻嘻一笑道。

    武陽假裝沒有看到周銓這孩兒臉的性情。

    現在,就看那個叫史奉仁的臘山寨賊人怎麼選擇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7
一四三、連刺

    史奉仁額頭上已經是汗水直冒。

    他想不明白,周銓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哪怕周銓曾經帶著陣列少年踏遍利國監山山水水,史奉仁也不覺得,這座廢棄已久的礦洞,會落入對方之眼。

    只需要三五天時間……不,一兩天時間,他就可以聚攏冶工,前往利國監知事衙門,尋找機會舉事!

    可是希望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然後破滅了。

    “不過就是數十個小兔崽子罷了,你們怕啥,殺出去,殺出去!”

    史奉仁在那焦急,他的手下卻滿不在乎,特別是來自臘山寨的幾人,此時都禁不住嘲笑起利國監本地的潑皮來。

    人數上,他們也有四十餘人,而陣列少年還不足此數,一邊都是大人,另一邊還是半大的少年。

    對方雖然有兩個優勢:佔據了有利地勢,又有長矛在手。可是在這些臘山寨的歹人看來,這都不是事,大人打小孩,小孩站得高拿著棍子就有用嗎?

    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哪怕已經刺倒了兩人,陣列少年的陣型依然未亂,牢牢卡在下山的要道之上,讓他們無法順利離開。

    “殺出去!”

    史奉仁也回過神來,現在不是想著計畫的時候,先得求脫身。

    眾賊呼喊著,都拿出自己的兵刃來。利國監盛產鐵,潑皮無賴們也會弄點鐵給自己打製點稱手的傢伙,此次出來,自然都帶上了,所以一時之間,潑皮們手中也刀劍齊舉。

    再有臘山寨的歹人發一聲喊,帶頭前衝,這些潑皮頓時嗷叫著向陣列少年衝了過去。

    周銓在上方握緊了拳頭。

    陣列少年對他來說是極寶貴的,到如今,除去沒來此的段銅,最段的一個也跟隨了他大半年。

    每一個陣列少年身上,都有他的心血。他為每個人都擬定了成長計畫,既有屬於大夥公共的,也有結合各人實際情況的專門計畫。

    可以說,這裡每一個,都是他今後壯大自己力量的種子,哪怕象李寶這樣,在學習上實在沒有天賦的,也能夠通過努力,掌握軍事與戰鬥方面的技能。

    任何一個人的傷亡,對周銓來說,都會是極大的損失。

    可是不經歷這樣的事情,他們如何能快速成長?

    莫看周銓平日裡有些跳脫,甚至可以說輕浮,但實際上他內心深處,始終有著強烈的危機感。

    他需要這些少年,盡快成長,然後去幫助他應付危機。他將面對的,可不只是少數歹人,甚至不只是南下入侵的異族,而是一個根深蒂固已經將華夏國內吞噬太多的怪物。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他又摒棄雜念,集中精神看向山下。

    面對數量比自己多、模樣比自己狠的歹人,陣列少年沒有露出畏懼之色,這已經不是他們的初戰,當初對付向家時,他們半道來接應周銓,便與近二十名歹人打過交道。

    除了少數人還激動得手足有些發顫外,絕大多數現在都很穩定。

    “預備刺!”

    李寶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天賦不足,不能在別的地方幫助周銓,因此全心全力都放在操演之上。單論操演指揮,就是孫誠與王啟年也比不得他,唯有葉楚,或許能和他相提並論。

    因此他的聲音很沉穩,這讓陣列少年們多了幾分信心。

    隨著他一聲令下,第一排的少年將長矛刺了出去,刺出之後,也不管是不是命中要害,他們立刻後撤一步,而在他們後撤的同時,第二排上前一步,長矛同樣也是刺擊而出。

    對於衝出來的歹人來說,這連環不絕的刺擊,根本不給他們任何欺身靠近的機會!

    原本衝出來之後,他們面前就多出十餘根矛尖,雪亮的鋒芒,讓他們不由自主駐足。待第一輪槍刺收回之後,他們乘機上前,結果第二輪又刺到。有些歹人收住腳,可是身後的同伴卻不知道,背後推搡一下,就把他們推到了槍尖之上。

    慘叫聲頓時響了起來,這一輪刺擊,便有三人倒下。

    “殺……殺人了!”

    “官兵怎麼能亂殺人?”

    “不得了,真殺人了,這哪是小兔崽子,這是小殺星!”

    潑皮無賴最大的特性,就是欺軟怕硬。最初他們被激得上前衝,想要在臘山寨來的歹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血勇”,但是看到同伴真正被刺倒,他們頓時膽寒。

    口裡亂嚷嚷著,有求饒的,也有嘴上逞強說狠話的,但唯獨沒有繼續向前衝的!

    不僅不向前,而且還連連後退,只願離這些小煞星更遠些才好。

    李寶適時下達了整隊的命令,方才兩輪刺擊之後,陣列少年的隊例還是出現了一點參差不齊,他們自己沒有發覺,但發令的李寶卻發現了。

    與這些少年不同,李寶當初可是能與了和賈家之戰,那一戰中他甚至親手殺死了賈達。故此,對於戰陣、血腥,他並不陌生。

    而且他有股狠勁:別人可以在這裡那裡幫上大郎,他卻唯有靠這股狠勁,來幫大郎一把。

    山上週銓背後,傳來呼噗呼噗的聲響,卻是那個捕快紀春。

    他也跟了過來,只不過周銓敢站在高處觀戰,他卻有些躲躲閃閃。此時見到陣列少年輕易就控制住了局面,他終於大著膽子,伸出頭來觀望。

    方才的一幕,讓他非常震驚。

    若是昨夜緝拿海州賊的時候,他帶領的捕快保丁,能有陣列少年這樣的膽氣與紀律,海州賊怎麼可能坐大!

    或許那二十餘個賊人,已經被他關入大牢中,用鐵尺抽得滿地找牙了。

    他再看周銓一眼,神情中帶上了濃濃的敬畏。

    家中的僮僕尚且如此,這位周衙內,當真是大有本事之人!

    不過他是明白人,現在陣列少年只是控制住局面,卻還不能說是佔據優勢。這些賊人只是怕了,卻還沒有潰散,若是賊首能夠親自出來激勵士氣,那麼憑藉人數的優勢、力量上的強勢,賊人還是有可能破圍,甚至可能對陣列少年造成極大殺傷。

    果然,在紀春浮起這念頭時,就見賊人之後,十餘個看上去極為凶悍的漢子擠上前去。

    史奉仁心裡當真是惱怒,這些無賴潑皮,當真是烏合之眾,就不過是兩次刺擊、傷了三五個人,他們便畏敵不前。

    他能依靠的,還只是自己從臘山寨帶來的老兄弟。

    “怕什麼怕,包抄過去,咱們平日裡街頭鬥毆,哪次不傷幾個人?”史奉仁一邊大叫,一邊向臘山寨的歹人示意。

    這些歹人都是寨主收容的亡命,而且與山中的其餘寨子為了爭水搶地,甚至為了奪一件獵物,沒少爭鬥過,他們多少懂一點配合作戰,正面有三人從潑皮們手中奪來長棍,側面則各有幾人,拿著短刀躍躍欲試。

    正面牽制,引出陣列少年的刺擊,側面突擊,破壞陣列少年們的軍陣。

    紀春突然發覺,身邊周銓的呼吸稍稍粗重了些,顯然,周銓已經認識到,接下來的交鋒,才是此戰之關鍵。

    “武叔父!”心念微轉之時,周銓終究還是不忍自己培養出來的陣列少年多有折損,因此喚了一聲。

    武陽明白他的意思,一把將地上那個半昏中的賊人抓起。

    史奉仁帶著悍匪此時也相互配合,向著陣列少年衝出,但就在這時,他們聽得對面山上一聲怒吼,緊接著,半空中似乎有個黑影落了下來。

    卻是武陽將那賊人狠狠擲出,向著他們砸了過來!

    武陽天生神力,便是那些女真豪勇之士,也少有能他抗衡者,又是站在高處,因此這一擲,那賊人直接落入了史奉仁等人群之中。

    原本史奉仁帶著手下突擊的,這從天而降的同伴,讓他們一亂。

    “李寶!”周銓幾乎同時大叫。

    其實不等他大叫,李寶就已經發現了機會,他下令道:“前進,突刺!”

    陣列少年們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上前突刺,噗噗聲中,四名來自臘山寨的悍匪身上至少中了十餘槍,頓時死透了。

    若不是賊人連滾帶爬退到了崎嶇不平的地方,李寶肯定會下令繼續前進突刺。但是他的腦筋有些死,所以才能夠嚴格按照操典,明白想要充分發揮槍陣優勢,就是要在比較平闊之地上。

    一寸長,一寸強,在平闊之地,手執短刃的匪人無法借助地形迂迴靠近,他們就只是長矛刺擊的活靶子。

    這一次被刺死的,可不再是那些潑皮無賴,而是來自臘山寨的悍匪。他們精於技擊,在這些潑皮心中,甚有威望。

    現在看到連這些看似強悍的匪徒都無法破對方小小的槍陣,潑皮們開始懷疑了。

    若連一群少年都打不過,他們還想成什麼事?

    史奉仁這個時候也慌了,臘山寨的人雖然強悍,卻不明白,私下裡打架鬥毆,哪怕出再多的人命,也與真正戰場上的戰鬥不是一回事,故此,在受挫之後,就連史奉仁都動搖起來。

    “不行,得重振旗鼓,先往後退一退……將這些少年引上山來!”見正面衝擊不成,史奉仁便想到了別的方法。

    “賊人已退,跪地降者免死,幫助擒賊者有功,我們只捉臘山賊!”但就在他後退時,隊列之中,孫誠突然喊了一嗓子。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7
一四四、知人善用

    “好!”

    孫誠這一嗓子喊出來後,站在上面的周銓也忍不住誇了一聲。

    武陽更是點了一下頭。

    此時敵人動搖,身為敵人主心骨的臘山賊也開始後撤,那些潑皮無賴們肯定會懷疑能否堅持下去。

    有酒有肉時便可為朋友兩肋插刀,有苦有難時便可插朋友肋下兩刀,潑皮無賴們的人品,豈能信任?

    故此孫誠一聲大喊,這些潑皮無賴頓時向臘山賊看了過去。

    “我乃周衙內,方才孫誠說的話,就是我的意思!”周銓在稍遠處山岩之上叫道。

    “我乃徐州府捕快,周衙內的意思,就是我……呃……我的意思。”紀春此時忍不住也叫了一聲。

    只不過叫了一半,他自己也有些尷尬。

    周銓沒有理他,而是盯著戰場之上,又說了一聲:“武叔!”

    武陽抱起一塊石頭,又扔了出去,這一次石頭直接砸入人群之中,雖然沒有正中哪一個歹人,卻對原本就動搖的賊人產生了最後一根稻草的作用。

    “啊喲,辛大,你做什麼?”在撤回礦洞的途中,一個臘山寨的賊人被一個無賴絆倒,他惱怒地喝道,卻看到那名為辛大的無賴眼中閃動著詭異的光芒。

    緊接著,辛大和另一個無賴上前,將那臘山寨的賊人壓住:“逮住了,逮住臘山賊了,我們立功了!”

    這二人心思最活絡,他們正是離周銓的莊院最近的那兩個潑皮,平日裡也沒少往莊子裡來窺探,因此他們知道,周銓是說話算話。

    既然周銓說了,擒住臘山賊無過有功,他們將原本的“朋友”抓住,換點賞錢豈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辛大,你們這是何意?”那被抓住的臘山賊一邊掙扎一邊吼道。

    “老哥莫怪,你常對我們說,你們臘山寨的英雄好漢最願為朋友兩肋插刀,今日就請你為我們兄弟插兩刀吧。”辛大略帶愧疚。

    “是插你自己兩刀,不是插我們兄弟啊。”他的同夥糾正道。

    此時臘山賊哪裡不知道,這是內訌了!

    “你們竟然會相信狗衙內的話?”那邊史奉仁氣急,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人數稍多,但若這些地痞無賴都反水的話,這優勢將變成劣勢!

    “周衙內說的話,還沒有不算數過,我們兄弟,信得過周衙內!”

    “各位兄弟,咱們可是利國監本地人,不要跟著這伙臘山賊禍害了自己老家!”

    辛大兄弟二人大叫起來,他們也怕,怕臘山賊反殺過來,因此就蠱動著其餘潑皮也反水。

    他們這一喊,原本還有些猶豫的潑皮們,頓時又有幾人發作,撲向靠近自己的臘山賊。但是臘山賊早有準備了,這一次反刀而殺。

    於是臘山賊與利國監的潑皮們相互殘殺,只聽得叫罵聲哀嚎聲不絕於耳。

    紀春見此模樣,又情不自禁瞄了周銓一眼。

    “這位衙內,也沒見他用什麼特別的手段……對了,他的這支少年家丁,有擅於指揮的,有勇猛能戰的,還有心思靈活口齒伶俐的,當真是人才濟濟!”

    “還有他身邊這漢子,將一人舉起,還能扔那麼遠,當真是天生神力!”

    “這位周衙內身邊,怎麼聚集了這麼多人手,而且個個……都是一時豪雄,即使此時尚不足以稱豪雄,也顯露出今後非凡的潛質!”

    看著周銓頗為俊俏的面容,紀春心裡連連閃過許多個念頭,而這些念頭匯聚到一起,最終形成了一個念頭。

    “這位周衙內,一定是個知人善用者,故此才能聚攏這許多人才!我時常覺得自己是個有本領的,可是只在徐州府當一個區區的捕快,聽著穆琦這等小人的支使!便是徐處仁,乃是當朝學士,又曾任過宰相,可他也不能發覺我的本領……也不知道這位周衙內能不能發覺我的本領,若是他能發覺,也願用我,我就願意替他效力!”

    這個念頭浮起之後,紀春正想說什麼,卻看到周銓又喚了一聲:“武叔!”

    這已經是第三次喚武陽了,武陽同樣會意,點了點頭之後,抓住一桿長槍,用槍柄在地上一撐,然後人落在地上。

    緊隨著他,周銓也躍了下去,在周銓手中,同樣握著一柄長矛。

    紀春微微愣神,然後神情大振:機會來了!

    想要讓人發覺自己的能力,就要將自己本領展現給人看,現在正是展示本領的機會。

    他也拔出鐵尺,向下跳去。

    只不過雖然他有點身手,卻比不得武陽、周銓慣常打熬身體的,第一下跳沒事,第二下跳時,卻被雜草絆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然後因為慣性,他蜷在一團,咕碌咕碌直接滾下了山!

    這一幕倒確實是將周銓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原本週銓與武陽親自出動,就是給少年們發出信號,借此機會,發動總攻,因此周銓只瞄了一眼,就沒有理會這個小捕快。

    目前為止,紀春給周銓的印象,是一個有點頭腦、有點膽氣的小捕快,哦,還有他這種身份難得的正義感,除此之外,再無其餘。

    周銓與武陽衝來,李寶見此情形,立刻下令了:“全體衝鋒,自由刺擊!”

    “跪地者免死,擒賊者立功,頑抗者無赦!”王啟年也再度叫了起來。

    原本臘山賊就與潑皮們糾纏在一起,陣列少年乘機衝來,他們根本無法抵抗,往往是前面抵抗陣列少年,後面就被潑皮們捅了刀子。不過潑皮們也有被陣列少年“誤傷”的,連接刺倒數人之後,這些潑皮總算學乖了,一個個扔了兵器,跪在地上,高舉雙手表示投降。

    見此情形,史奉仁明白,一切都完了。

    他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想法子翻過山岩,能逃出陣列少年的追捕。如果能夠脫身,他決意立刻趕往彭城,去勸二曹操起兵來奪狄丘!

    他手足並用,翻山越岩,向無人之處奔去,因為慌亂,中間也摔了數跤,一次摔倒之後,還沒有爬起來,就被人一腳踹翻。

    史奉仁在臘山寨並不以武勇著稱,他得重用,一來是在眾寨民中他讀過點書,會算賬,有點頭腦,二來則是因為他是寨主史鶴的族弟。

    因此被這人踹得昏頭轉向,他還想跑時,一記鐵尺狠狠抽在他的肩上,直接將他拍跪了下來。

    “還想跑,奶奶的,落入你紀爺的手中,還想跑得掉?”

    鼻青臉腫的紀春將史奉仁摁住,滿臉興奮之色。

    他方才滾下山來,竟然沒有受到重傷,雖然遠離了點戰場,但是好巧不巧,恰恰堵住了史奉仁。

    他雖然不認識這廝,但看模樣,就知道是個頭目,因此將之抓住後,立刻向周銓表功:“衙內,衙內,我擒到一個,這當是頭目!”

    周銓也看到史奉仁逃跑了,有想立功的潑皮也在那邊叫出史奉仁的名字,原本他以為要抓住史奉仁還需要些氣力,沒想到的是,那個手腳笨拙的捕快,反而擒住了這名賊首。

    “紀捕快,你運氣不錯啊,難得,難得!”

    “比不上衙內手下,有文有武,人才濟濟,他們才是真有本領!”紀春還知道謙虛一下。

    “運氣也是本領的一部分!”周銓隨口說了一句,然後大步走了過來。

    此時戰局已定,雖然周銓也想試試手,可是武陽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原本就被陣列少年衝殺弄得七零八落無法有效抵抗的賊人,在武陽加入後更是被殺得落花流水,只是短短時間內,連一個還能站著反抗的都沒有。

    所有敵人,要麼跪下投降,要麼就倒下變成屍體,沒有第二個選擇。

    “檢點我們自己,有傷的立刻包紮!”周銓站在紀春身前,先沒有問史奉仁,而是回頭喊了一聲。

    他早就看清楚了,在激鬥中,陣列少年也有中刀的,不過他們都經過專門的訓練,因此所中並非要害,雖有傷勢較重之人,只要及時止血,並無性命之憂。至於康復之事,周銓向來重視醫藥,請他名義上的老師楊介介紹了兩位雖然名氣不大但醫術尚可的醫生,再加上周銓來自另一世的一些康復知識,應當不會出現傷口感染之類的麻煩問題。

    安排好此事之後,周銓才一腳踢在了史奉仁面上:“倒是個狡猾的賊人,說,你們究竟打算做什麼?”

    史奉仁滿臉慘然之色。

    他知道,這不是自己嘴硬可以撐得過去的,為了少吃苦頭,他倒是痛快:“我是臘山寨派來的,原是想要在狄丘買個冶坑……”

    “他胡說八道,衙內,這廝剛才還說,他與徐州城中作亂的二曹操有勾結,他還想要我們去煽動各鐵冶裡的工人力夫圍堵利國監知事衙門,他好乘亂暗害知事老爺和衙內少爺!”

    那最先投降的辛大兄弟,自覺是立了功勞的,但他們很“精明”,知道只憑那點功勞,可以脫罪,卻難以受賞,故此一雙眼睛只盯著周銓,等著還有立功的機會。此時聽得史奉仁的話,辛大頓時大叫起來。

    周銓神情一凜,他沒有想到,這個區區山寨裡來的一個歹人,竟然也有如此毒計!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7
一四五、戰後

    周銓此前就曾經聽說,因為大舉向外招雇工人,所以礦冶中的工匠們頗有些不滿之意。

    在周銓看來,他準備在徐州建起的煤鐵工業聯合體,就算是四萬、甚至十萬工人,都嫌不足。可是在如今三十六冶的工人們心中,多招來的人,卻是來搶他們飯碗的。

    此前三十六冶養四千餘工人,除了冶主富得流油、各級管事都頗具資財之外,普通工人,甚至一般的匠人,都只能勉強餬口。如今又多出一大堆外人,要與他們分這本已緊張的一鍋稀粥,他們自然不干。

    史奉仁這廝在利國監活動時間不短,所以給他打聽到消息,才想出這樣一條毒計。

    若真被他做成了,不說全部,哪怕只是千餘工人去圍住知事衙門,再加上別有用心者挑事,混雜在人群中隨便捅上一刀,然後再叫“官差殺人了”,接下來的,恐怕就是一場可怕的怒火。

    三十六冶的礦工,可不像田裡的農夫那麼老實聽話,這些貧無家產的窮苦人,真豁出去了,會爆發出極為恐怖的力量。

    “他們還說,他們是來辦什麼捉週會……這周,就是指知事老爺和衙內!”那辛大又叫道。

    史奉仁臉色頓時變了,捉周大會的事情,只有他們臘山寨之人才知道,他自己沒有洩露,那肯定是辛家兄弟在別人口中套出來的。

    此事一洩露,那麼他與周銓的關係,就從公敵變成了私敵。

    在史奉仁看來,公敵嘛,畢竟是因為官家的事情產生的矛盾,還有化解的可能,周銓未必會拿他怎麼樣。可是變成了私敵,那完全不同,公敵可以化解,私敵則是不死不休。

    “抓周大會?倒是取了個好名字……讓我想想,我與你們臘山寨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們好端端的來辦什麼抓週會?另外,海州賊二曹操也跑到徐州來了,莫非也是來參加抓週會?想來是有一方勢力,將你們這些天南海北的人渣敗類聚攏起來……讓我再想想,這方勢力是誰?”

    史奉仁這一次沒有再說什麼,他眼中的驚恐,卻已經證明了周銓的猜想。

    只不過周銓一時半會兒,實在想不明白,是誰有這麼大的能力,竟然將各方濫賊聚在一起,只為對付他父子。

    “如今這情形,你覺得不說有用麼?”見他閉嘴不言,周銓笑了一下問道。

    旁邊紀春滿臉興奮地捋起袖子:“衙內,交與小人了,小人在徐州府衙裡,可沒有治不出來口供的犯人,小人可是此道大道!”

    旁邊剛剛過來的王啟年眼前一亮:“果真如此?可以教教我嗎?”

    “沒有問題!”紀春看他能湊到周銓身邊,此人應當是衙內的親信,因此他有意結交,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周銓看著史奉仁,見他還不肯說,當下揮手:“帶走,你們倆處置,我只要口供。”

    紀春上來就要鎖人,那邊史奉仁再也撐不住了,這種情形下,遲早要招供,早招一點還少吃些皮肉之苦。

    “我說,我說,是太行賊盧進義,他與我家寨主早有交情,他一直盯著周……周老爺和周衙內,此次召我們來辦這抓週會,是說周老爺和衙內手中有雪糖、水泥和自行車的秘方,若是能得手,他只要老爺與衙內的性命,各個秘方,卻是交給我們!”

    周銓聞得此語,眉頭一揚:“竟然是他!”

    盧進義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未曾聽到了。

    當初與賈家的衝突之後,周侗、周儻也曾查過此人,知道他原是太行山中的小豪強,生性好武,喜歡結交四方亡命,將家產敗盡之後,就遊走於河北、京畿和京東一帶,靠站灰色或者黑色的收入,來維持過去的生活。

    周侗對此相當不屑,認為不過是一個流竄的亡命罷了,因此去尋過一回沒有找著,便置之不理。

    卻不曾想,他們沒有理會盧進義,盧進義卻一直都在關注著他們!

    在京師附近,戒備森嚴,盧進義派個少數人混入其中沒有問題,但想要大張旗鼓做事,則是絕對不可能。故此,他只能觀望,可是周家父子棄京師而至徐州,對盧進義來說,機會來了!

    只憑著他的手下,他還沒有把握,故此拿出雪糖等可能的戰利品為誘餌,將臘山寨、海州賊等都引了過來。此事絕對不是朝夕決定的,盧進義肯定謀劃了許久,而且他身邊,還有智謀之士為他籌劃。

    所以才會將雪糖等為誘餌,拿來召集四方歹徒。

    雪糖自不必說,如今大宋最緊俏的奢侈品之一,還有自行車,每年給周銓帶來近兩萬貫的收入,是支持他現在擴張的關鍵。

    然後還有水泥,朝廷都準備專賣的東西,盧進義也盯上了。

    “倒是好大的氣魄,朝廷裡的那些文官們,還得使出各種手段,做出種種妥協,才將這些利益瓜分掉,他倒好,直接想擒走我們人……笑話,若是我們父子真落入他的手中,他還會讓出這些利益?”周銓冷笑了兩聲。

    若還是京師時的盧進義,他玩不出這樣的手筆來,看起來他身邊應該添了新人了。

    “衙內,這麼說來,徐州的賊變,是海州賊被發現後臨時起意,他們並無充足人手與準備!”紀春明白前因後果之後,立刻又盯著周銓道:“衙內,請讓令尊幫彭城的百姓一把!”

    周銓實在拿這個還有正義感的捕快沒有辦法,他肅然點頭:“你說的是,放心,我回去之後,就請父親整頓人馬,稍加操演便派出去救援彭城!”

    紀春雖然正義感過剩,卻不蠢,他將信將疑地道:“果真?”

    “千真萬確!”

    周銓心裡暗暗嘀咕了一聲,緝拿史奉仁,讓他沒有了後顧之憂,然後整軍備戰,至少要三五天的時間。有三五天的時間,彭城那邊情形也應該很明確了,徐處仁這個傢伙,如果沒有被亂賊砍掉,肯定就逃出彭城,那時周氏父子再想法子收復彭城,甚至只是阻止亂賊擴散,就是獨佔的大功,與徐處仁那蠢貨沒有任何關係了。

    周儻與周銓,早就想將這個徐處仁趕走。這種典型的文官,嘴巴上一套一套,背地裡也不知在玩什麼花樣,周儻與周銓寧可與盧進義這般歹徒打交道,也不願意和徐處仁這種看似博學滿腹實際上只會扯後腿的文人在一起。

    當下眾人回到狄丘鎮,周銓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無意去審史奉仁,於是這傢伙就被送到了知事衙門。紀春和王啟年是押送者,這二人倒是頗有話說,從他們那神情來看,周銓不禁為史奉仁默哀了片刻。

    回來第一件事情,是講評此次出擊之事,周銓自己對於用兵之法並不擅長,最多只能出點計策,關鍵時候敢親自衝鋒罷了。周儻又不讓他學習兵法,於是他只能在這樣一次次小規模戰鬥中總結經驗教訓。

    而且不僅僅是參戰的那些少年,未曾參戰的年紀稍小者,也同樣聚攏了過來,大夥各搬一個小板凳,就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之下。

    段銅還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總結,因此他甚為好奇。

    先是參戰的幾位隊正講述自己隊的戰鬥經過,按照周銓的安排,每十人為一隊,故此這次參戰有三個隊正。他們說完之後,便是李寶這個大隊正總述,李寶沒有那三個小隊正會說,不過他也有他的本事,比如每次發佈命令,為何會發佈,如何把握髮布的時機……他只講這些具體的情形,雖然口舌笨拙了些,倒也能讓眾人聽進去。

    他們講完之後,緊接著就是各隊自己討論,大夥談笑風生,段銅等未參戰的也混雜於其中,聽得他們有吹噓的有調侃的,也有老老實實講述自己當時感覺的,眾人既是興奮,又覺有趣,對於戰鬥的一絲絲畏懼驚怖,便在這種輕鬆的談話之中消失了。

    就是段銅,心裡也不禁生出一種渴望:假如自己當時在場,自己會如何去做。

    在談完己方之長後,眾人又談起敵方的應對。

    “賊人也是昏了頭,竟然沒有拋擲石塊,否則我們便是獲勝,也要多傷幾人。”

    “便是拋擲石塊也沒有用處,我們都備有木盾,他若拋擲石塊,無非就是第三列棄矛執盾護衛罷了。”

    “主要還是賊人武備不齊,沒有弓箭,若有弓箭,我們傷亡必大。”

    “若賊人有弓箭,我們自然也會備有弓箭,武陽教頭,還有大郎都精擅弓箭,賊人若真有,他們早就從上招呼了!”

    聽得眾人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見,段銅好幾次也想發言,只不過他終究對此不熟悉,一時想不到說些什麼。

    不過這種分隊討論之後,就是周銓的總結了。

    另一世中,周銓非常討厭總結髮言,因為那些總結之人,總是要將同一件事情說個四五遍,拖泥帶水。現在輪到他自己來做總結,他才意識到,有的時候重複是無奈之舉,若不重複,無法體現出對某些事情的重視。

    比如此戰中的安全問題,初期眾人列陣,嚴格按照紀律來,故此安全問題沒有什麼紕漏,可是到了追擊之時,陣勢被打亂了,有急於立功者,有謹小慎微者,有腦子裡迷迷糊糊者,所以出現了許多問題。

    “今日才算是我們真正第一戰,上回接應我之戰,歹人並無戰意,一觸即潰,今次歹人倒極為凶悍,有數名臘山賊,已至窮途沒路,卻仍然頑抗,若非平日裡我們勤於操演,又有幾分運氣,只怕已經有人不幸了。”

    “以我所見,這些問題,一靠平日裡多練,練出最快的反應,二則是多推演,各種可能發生的情形,我們都要推演,操演時有所準備,這樣事到臨頭時,才不會手足無措!”到末了,周銓向眾人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話才說完,突然就見葉楚跑了進來,面上神情不對,進來後先看了周銓一眼,然後才稟報導:“彭城失守了,賊人數千,正乘船向狄丘行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7
一四六、徐處仁到來

    “彭城失守了,賊人數千,正乘船向狄丘行來!”

    葉楚帶回的這個消息,讓剛剛還興奮的陣列少年們突然間安靜下來,然後各人面上神情不同。

    有震驚,有恐懼,有淡漠,也有興奮。

    周銓瞄了大家一圈,將多數人的神情都納入眼中。

    “勿慌,烏合之眾罷了,像今天這樣的烏合之眾,莫說數千,就是數萬,你們難道怕?”孫誠的聲音適時響起。

    一想到今天那些歹人,陣列少年們頓時都輕鬆起來,大夥小聲議論,幾乎都在討論自己能立下什麼樣的功勞。

    比起方才的緊張,可要輕鬆多了。

    周銓再向葉楚使了一個眼色,葉楚跟著他進到屋子裡。

    “大郎,方才你為什麼讓我當眾說出軍情?”進屋之後,葉楚有些不解地問道。

    在陣列少年中,他對軍務最感興趣,也是學得最好的。雖然性子稍稍有點傲,瞧不大起不如自己之人,但是葉楚還沒有魯莽到當眾洩露軍情的地步。是周銓向他使了眼神、做了手勢,他才會當眾說出。

    “看看大家的反應,只有這種突然來的壞消息,才能讓每個人最真實的情形表露出來。另外,也可以看看眾人的應對,特別是你們這些身為首領的人,如何應對這局面。”周銓微笑道。

    葉楚聞言恍然,想到方才眾人的反應,他連連點頭。

    “你覺得哪些人反應好,哪些人反應差?”周銓問。

    “孫家哥哥雖然操演訓練、打架作戰都不行,但審時度勢,卻是好手,他可以在後穩定軍心。李寶那廝只知作戰,故此這等變故他根本沒有考慮……”

    葉楚一一講來,點了六個人的名字,這六人是他印象最深刻的。

    說完之後,葉楚微微吁了口氣:“大郎,徐州至此不過是七十里,自運河走更快些,賊人的消息已到,那麼賊眾只怕離狄丘不遠了!”

    “我知道,不過我那老爹既然派你來,想來是有把握的,他如何應對?”

    周儻的應對,比起周銓想像的還要快。

    在周銓忙著去抓史奉仁的同時,周儻就已經召集了各家冶主,直陳利害,各家冶主於是暫時停工,將所有工匠都組織起來,工匠家人都暫時遷入了正在大興土木的龍川別院。

    這些家屬,既是讓工匠們沒有後顧之憂,也是人質。

    而且還有差役們分散到工人中去,渲染賊人是如何殘害彭城中百姓的。雖然都是編出來的謊言,這些差役們卻講得繪聲繪色,聽得工人們極為駭然,也讓他們明白,想要家人不受那些亂賊的殘害,就只能與亂賊死戰。

    周儻自京師來時,將杜狗兒留在京師,但還帶來了武陽、狄江等十餘個老兄弟,這些老禁軍出身的兄弟,被他分派出去,每人領個百人隊,充任一卒之長。這樣,周儻手中直接掌握的就有近千人。

    然後再由各個冶主家族出人,充任本冶之長,就有了近三千的外圍。

    外圍的這三千人,周儻將之視為輔兵,唯有他老兄弟帶著千餘人,才是戰兵。

    “老爺說,兵在精不在多,這千餘戰兵還是多了,若有更長時間,他會再裁汰一半,有五百人,正好指揮。”葉楚還替周儻解釋道。

    “這些就不必說了,賊人來攻,老爹他準備怎麼應對?”

    “賊人自徐州來,不是少數人馬,那麼肯定會選擇更方便省力的水路,而且聽聞賊首乃是海州賊,乘船比乘馬更精擅,所以在得知賊人動身之前,老爺就已經猜到他們必經運河,因此老爺早就鑄成十八根鐵鎖,只等賊人來此的消息確認,就要給他來個鐵鎖截河!”

    周銓聽得一笑,這倒是符合他老爹的風格,肯定要陰對方一把。

    “除此之外,老爺雖在大張旗鼓,整頓兵備,實際上卻已經準備好了,他只會帶三百人出發,直襲賊首,他說賊人是烏合之眾,只要擊潰賊首,自然就……”

    葉楚說到這裡,周銓已經咦的一聲站了起來,背手轉了一圈,然後跺腳道:“你被他支開了,他如今肯定已經帶人出發了!”

    周儻是知道周銓對陣列少年的重視的,而且他也不希望這些少年捲入真正大規模的戰爭中。

    周銓去擒史奉仁,在周儻眼中不算是真正的戰爭,只是小規模的械鬥罷了。因此,他做好準備之後,便立刻將葉楚打發回周銓身邊,名義上是讓他來通知情報,實際上是支開葉楚,避免這少年真的去參與戰爭。

    說白了,周儻還是不希望自己兒子去戰場冒險。

    “唉呀!”也明白過來的葉楚連連頓足,若不是周儻,他早就埋怨了。

    “沒關係,沒關係……”周銓喃喃說道,心突然有些懸了。

    帶三百人去奇襲賊人……肯定是在徐州到狄丘的運河中途,悄然用鐵鎖攔住運河,當賊人被迫上岸之時,乘著賊人立足不穩,然後突襲。

    算算時間,只怕再有幾個時辰,戰鬥就已經打響。

    “我不能坐視老爹如此,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葉楚,出去傳令,集合起來,然後你速速回鎮……不行,老爹這樣做,是料到除史奉仁之外,鎮中可能還有賊人的耳目眼線,如果你再回鎮子,賊人的耳目眼線發覺不對,就會走漏消息,老爹只怕連這點都想著了,他是讓我坐鎮後方!”

    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實在不好受,周銓撓了一下頭,卻沒有辦法。

    狄丘此時不能亂,若是真亂了,他們父子失去基業倒還罷了,更大的可能是讓賊人奪取狄丘,此戰他們輸得乾淨。

    “我們……”

    周銓正待做出決定,突然間聽得外頭有腳步聲,他向門口望去,卻看到狄江一臉倦意地跑了進來。

    “狄叔,你脫困了?”周銓驚喜地道。

    雖然狄江有這樣那樣不如人意之處,可周銓並非無情之人,更不是那種極度功利之輩,狄江能夠脫困,他還是非常歡喜的。

    “誤了大郎的事情,我有錯……大郎,徐處仁也逃來狄丘了,還帶著武衛營,我先一步,發覺儻哥不在,不能讓徐處仁進入狄丘鎮!”

    這又是一個壞消息!

    周銓呆了一瞬間,然後忍不住罵道:“這狗官來湊什麼熱鬧!”

    徐處仁據守武衛營,就能牽制住賊人,但讓周銓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徐大學士治徐州以來,忽視武備,因此武衛營上下,對他都不是很待見。

    特別是整個彭城都亂了起來,各方賊人都無法無天,看起來賊人勢眾,而徐處仁只會縮在武衛營,逼迫將士平亂。將士被他催逼不過,在毫無戰意的情況下被迫出擊,結果直接被亂民沖散,大多數武衛營士兵都脫了禁軍軍服,也混入百姓之中,不少人甚至直接加入到海州賊之內!

    這種情形之下,連武衛營都無法守了,徐處仁帶著幾十名武衛營軍官,還有跟著他的差役保丁,乘亂出城,直接向狄丘逃來。

    “估計再有半個時辰,他就能進狄丘,我怕他一到之後,先要奪兵權,若是如此,儻哥就算勝了,功勞也全歸他所有!”

    不但全歸他所有,以徐處仁的脾氣,周銓覺得,他甚至可能憑藉軍權,治周儻之罪。戰爭之中,編個罪名,算得了什麼大事?反正徐處仁失了彭城,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周銓心中有種深深的厭惡,其實狄丘在徐州東北,徐處仁失了彭城,完全可以向西向南退,唯獨不該向東北方跑來。這麼想來,他選擇狄丘,終究還是心中不服,想要憑藉狄丘的數千冶工,來為自己挽回點什麼。

    “葉楚,你立刻回鎮,傳我之令,將各冶保丁集中起來,只說要操演訓練,不讓任何人進出……帶我們的人去,由他們負責隔絕,不讓任何人接觸到保丁。”周銓道。

    葉楚立刻跑了出去,狄江一臉慚愧之色:“大郎,我可以做什麼?”

    “狄叔辛苦你,再回去一趟,想法子拖一拖徐處仁,只說……只說我親自帶人去迎!”

    “他身邊還有五十餘人,大半是武衛營的軍士,另有十餘名差役和保丁。”

    狄江明白周銓“親自帶人去迎”的意思,悄然說道。

    周銓點了點頭,稍稍鬆了口氣:“狄叔辛苦了。”

    狄江不敢多耽誤,轉身就又回了莊子,周銓獨自一人坐在屋中,心裡亂七八糟,許多個念頭浮了出來,讓他無法安心。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經歷過許多事情,也歷經過數次生死危機,可沒有哪一次,讓他心這麼亂過。

    除了為父親的冒險行動擔心之外,還為接下來的局面而憂慮。

    “這狗官,怎麼就往狄丘來了……”喃喃自語了一聲,周銓眼中閃過一絲凶芒。

    徐處仁可是當過宰相的,不是萬不得已,只要雙方還有和緩的可能,周銓都不想採取極端的手段。

    “做好各種準備吧,究竟如何處置,一切,都要看徐處仁自己的!”周銓心中暗想,然後站起身,也向外行去。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9
一四七、別無選擇

    徐處仁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大臣的體面。

    為了便於逃跑,他身上穿著的是件大頭兵的丘八服,就連腳下的官靴也換成了紮腳的草鞋,總之裝扮得確實像個大頭兵了。

    身為文官,又年過半百,徐處仁儘管身體還康健,可此時也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學士,學士,歇一歇吧。”

    在他身邊,穆琦狀況比他還慘。多年養尊處優,使得穆琦成了個大胖子,能撐著到現在,還是多虧了有匹馬。

    “不能歇,時機稍縱即逝,我要速速趕到狄丘,整軍備戰!”

    徐處仁臉色雖然灰敗,可是精神卻還很亢奮,生死攸關之際,他將自己的全部本領都拿了出來,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一個讓自己脫罪甚至戴罪立功的法子。

    “學士,咱、咱們人受得住,那馬……馬受不住了啊。”穆琦斷斷續續地道。

    他們所乘的馬是從武衛營中奪來的,此時也已經累得四腳打晃。徐處仁見此情形,卻還是不顧:“馬算什麼,只要……”

    “學士,穆琦說的有幾分道理,人受得住,馬受不住,反而欲速不達。”跟來的武衛營指揮關士廉忍不住插話。

    這關士廉如今胸中可以說是憋著一肚子氣,若不是徐處仁逼他出戰,他完全可以守住武衛營,彭城之中的局面也不會壞到不可收拾。

    可是文官對上武將,天生就高一等,特別是這位文官還是一殿學士,曾任過一段時間的宰相,喝斥關士廉這樣的武將,當真是如訓狗一般。

    “便是你這等無能之輩壞了局面!”徐處仁半點面子都不給關士廉,破口大罵道。

    關士廉額上青筋跳了跳,卻不敢反駁。徐處仁罵完後也自知失言,他此去狄丘,要奪兵權,同時想法子將彭城失守的責任推給別人,關士廉還能發揮幾分作用。因此罵完之後,他又哼了一聲:“如今正是戴罪立功的時機,你若再推三阻四,本官定然上奏朝廷,窮治你之罪!”

    徐處仁覺得自己這番話已經是給關士廉面子了,可只到關士廉耳中,卻完全不是滋味。

    這種情形下,他也只能唯唯喏喏,不敢多說什麼。

    就在這時,就見前方一騎飛馳而來,正是此前先行一步的狄江。

    “狄江回來了!”穆琦歡呼了一聲。

    是他力主派狄江趕往狄丘的,他身為徐州府的總班頭,消息靈通得緊,知道周家父子不好惹,而且他們都上過戰陣,至少比徐處仁這位文官要強。

    故此,派狄江先去,也有向周家父子示好的意思,讓他們做好對付徐處仁的準備。

    也是徐處仁不得人心,所以連他所用的胥吏頭目、武將指揮,都不願意看他掌權。而徐處仁則自恃身份,覺得以文御武乃是國朝之政,只要自己到了狄丘,周儻自然就會將最高指揮權拱手交與。

    畢竟這不是造水泥的功勞,他完全沒有理由插手,而是軍事,他這個太守正式的官銜中,就有知徐軍州事!

    狄江到了面前之後,徐處仁不待他說話,就嚴厲地訓斥道:“為何只有你來了,周儻呢?”

    “周知事正在主持編練冶丁之事,暫時無法脫身……”

    狄江一句話就讓徐處仁火冒三丈,這廝竟然敢不親自來迎!

    他厲聲道:“周儻敢如此輕謾大臣,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莫非他以為本官腰間之劍,斬不得他這種幸進匹夫麼?”

    “周知事無法脫身,故此遣其子來迎,小人怕學士心急,便先趕了來,迎接儀駕者就在小人身後!”

    聽得派來了周銓,徐處仁心中微微一寬,然後一個念頭閃了出來。

    這是大好機會!

    他要奪周儻的兵權,最好還將彭城失守的責任推在周儻不肯發兵救援之上,可周儻豈會不反抗?

    但現在,機會來了,周儻唯有一子,若是能將其子控制住,那麼周儻就只能俯首帖耳聽命於己。

    想到這,徐處仁面上緩和起來,浮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智珠在握。

    “辛苦了,周銓帶了多少人來迎?”

    “帶了三十餘人來迎。”狄江信口開河。

    “既然如此,你先去休息休息……穆班頭,你方才說的沒錯,咱們要歇會兒了,來人,給本官備衣,穆班頭,還有關指揮,你二人隨本官來。”

    穆琦與關士廉心中莫名其妙,這個時候所謂備衣,就是從別人身上扒套衣裳來,換掉徐處仁身上有失體面的軍服。一老男人換衣裳,叫他們二人來做什麼,他們可沒有興趣看這老頭兒赤身的模樣。

    他們被喚到一處避風之所,果然有徐處仁的親隨不知從哪扒了件衣裳來,倒是件儒服便裳,徐處仁換上之後,嘆了口氣:“二位可知,你們已經大禍臨頭了!”

    關士廉與穆琦苦笑,他們如何不知自己大禍臨頭了。

    彭城之亂,始於穆琦搶功之舉,而彭城徹底失守,又是因為關士廉出戰失利。

    “如今你們二位唯一的出路,便是戴罪立功,想法子奪回彭城,可是要奪回彭城,我們手中就必須有兵,周儻此前屢屢抗命,否則彭城也不會失守,他不會輕易將兵交給我們的……”

    說到這裡,徐處仁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他在等著穆琦與關士廉的反應。

    穆琦與關士廉的臉上在不停地抽動,他二人沒有想到,事情到了這種境地,徐處仁還想著扳回局面。

    扳回局面就扳回吧,他打的主意,竟然是對自己人下手。

    “怎麼,你們二位有什麼不同意見?”見兩人遲遲不說話,徐處仁不滿地道。

    “這個,這個……不知學士是何意,周儻若是不交出兵權,我們又能如何?”關士廉喃喃說道。

    “他兒子馬上就來我這,他只有一個兒子!”徐處仁訓斥道。

    這點手段,還要他教?

    關士廉與穆琦對望了一眼,原本兩人的關係不大好,但這一刻,他們卻有了相同的感覺。

    這位徐學士……真不愧是當過宰相的人啊。

    莫非想要成為宰相,都須象徐學士這般,翻臉就可以不認人,並且恩將仇報?

    “關士廉,讓你的人佈置好來,穆琦,你也一般,你的那幾個差役,手腳得利落些,若是能得到利國監的冶丁,我們反攻回彭城,我必然上奏朝廷,為你二人表功!”

    “是,是,我們這就出去安排!”

    關士廉還想說什麼,穆琦卻開口道,然後向他使了個眼色。

    二人離開徐處仁,關士廉苦笑道:“穆琦,你當真準備去擒那個周衙內,好威脅他父親交出冶丁?”

    “關指揮,你相信學士會上奏朝廷,為我二人表功麼?”穆琦反問道。

    兩人都是在吏場官場混久了的油子,並不吐露心中實話,而是試探對方。

    關士廉終究是武人,他嘆了口氣道:“失彭城之責,我是推托不掉的,表功?學士不治我之罪,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那周衙內可不是好對付的,連向家,就是國舅家,都被他扳倒了,還讓咱們學士老爺吃了個悶虧,他敢來此,豈會沒有防備?”

    二人交換了看法,便也明白了對方心意。

    以徐處仁行事風格來看,就算一切順利,他們奪得冶丁收復彭城,徐處仁也會窮治他二人罪責,畢竟彭城一度落入賊人之手,這事情總得有人出來背黑鍋,他們二人不背誰背?

    相反,若是沒有收復彭城,那麼失土之責,首先是徐處仁這位太守的責任,他們這兩個部下,反倒只是連帶之責。

    但他們別無選擇,徐處仁既然開了口,就不容他們推託了。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只覺得前途一片絕望,穆琦倒還好些,原本就只是一個吏職,丟了也就丟了,可是關士廉都升至指揮,在軍官中算是不錯的,若是丟了自己的職務前程,未免有些可惜。

    “兩位在商量什麼?”他們還待再說,忽然聽得身後陰陰的聲音響起,回臉一望,卻是徐處仁跟了過來。

    “學士……我二人正在商量當如何行事!”穆琦心中一凜,好在他這般胥吏,謊話是張嘴即來。

    “哦,你說說看,如何行事?”

    “周銓身邊常年有人護衛,若是被護衛阻攔,走脫了周銓事小,誤了學士之策事大,故此我們第一步是要將周銓與他的護衛分開。”穆琦道。

    徐處仁想著自己每次見到周銓,他身邊少說也跟著十餘個少年和兩條壯漢,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個問題。

    “要分開他與護衛,就必須有一個足夠的理由,否則反而會打草驚蛇,故此我二人覺得,學士應當先安撫好這廝,讓他失去警惕,然後再尋覓時機,突然召見他,或者另外想個法子,但無論如何,都需要學士好生安撫此人。”

    徐處仁點了點頭:“此言甚是,我自然會好生安撫周銓,你們儘管放心。”

    “小人與關指揮到時伏下人手,在外隔開周銓的護衛,在內直接將之縛住,那時此人死活,便全在學士一念之中了。”

    此話甚合徐處仁之意,他眼中寒芒微閃。

    他不但要掌控周銓的生死,就是周儻的生死,還有眼前關士廉與穆琦的生死,他也要牢牢掌握於手中!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9
一四八、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周銓趕到時,天色都有些晚了。

    徐處仁等得有些心焦,不過看到周銓時,他還是滿臉堆笑,甚至上前拉住周銓的手。

    “若非賢侄前來接應,老夫項上之首幾乎不保矣!”他慨然說道。

    “學士何出此言,在下只是奉家父之命來此,並未有何功勞。”周銓也堆著笑道。

    兩人的笑容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忒真誠。

    至少看到穆琦與關士廉眼中,都忒真誠。若不是知道這二人其實不對脾氣,穆、關二人簡直要以為,他們是通家之好了。

    寒暄一番之後,周銓向後揮了揮手,徐處仁便看到,有人奉上食籃,打開之後,食籃之內全是香噴噴的飯菜。

    一嗅到這香味,徐處仁就覺得腹中飢渴難耐。

    昨夜到現在,幾乎是一日一夜,他都沒有吃東西,連水都沒有喝幾口,腹中飢腸鳴鼓,饞蟲完全被飯菜香味吸引起來。

    “學士辛苦,這是下官略備菜餚,這廚師是自京師帶來的,酒也是京中的名酒,學士可嘗嘗,還不搬桌椅來,莫非讓學士站著吃麼?”

    自有人搬來小幾、小登,徐處仁實在餓急了,立刻坐下,周銓示意將酒菜布上,很快,那小幾之上便香氣撲鼻。

    除了飯菜,還有一小壺酒水,徐處仁也顧不得辭讓,伸手取筷,準備開動。

    他倒不怕周銓會動什麼手腳,當著這麼多人面,周家父子豈敢為難他!

    “咕咕!”見他馬上就要大吃大嚼,旁邊的關士廉與穆琦二人,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徐處仁只作沒有聽到,他們這些文官,驅使軍士之時,原本就不管軍士是不是餓著。

    便是文名千古的蘇軾蘇東坡,當初熬夜讀《阿房宮賦》,卻驅使兩名老卒徹夜侍候,逼得老卒長嘆,連作苦聲。徐處仁更不是什麼體恤士卒的人,倒是關士廉自己,上前向周銓道:“衙內,關某亦是飢渴難耐,還有隨行軍卒,皆請借食。”

    周銓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將此事忘了,原本大車上都帶有米面酒肉,是來犒軍之用,來來,請將軍遣人與我一起搬下來。”

    跟他來的有四五十人,一半是陣列少年,一半則是新募的冶丁。他們趕了一輛大車,車上不僅有米面酒肉,連鍋與柴草都準備好了。

    “酒還是少喝些,賊人據說馬上就要攻狄丘了。”徐處仁自己一邊飲酒,一邊向關士廉吩咐道。

    關士廉會意地點頭:“學士放心。”

    “好教學士與指揮放心,家父得到消息,賊人不知學士往狄丘來了,只道學士會去南京應天府,故此已向那邊追去了。”周銓笑道。

    徐處仁心中一鬆,他逃得惶急,哪裡還有閒心去看賊人往何處追,現在聽到沒有到這邊來,不由長舒了口氣。

    賊人既然沒有往狄丘來,他完全可以從容佈置,收了周儻的兵權,然後再收復彭城。若是賊人主力離開彭城攻打應天府去,那就更好,最好是打下應天府,這樣可以顯得並不是他無能,而是賊軍太狡猾。

    一邊吃著周銓送來的食物,一邊盤算著如何對付周家父子,徐處仁倒沒有絲毫羞愧。

    他時不時還瞄周銓兩眼,見他正忙著指揮生火做飯,不禁冷笑了一下。

    他自己酒足飯飽,便向才剛剛吃上飯的關士廉與穆琦使了眼色,這二人會意,然後彷彿是去看軍士、差役們吃飯的情形,片刻之後,便有二十餘名軍士差役端著碗,三五成群地向周銓這邊聚了過來。

    但周銓很警惕,見此情形,直接退到了自己的隨從當中去了。

    穆琦與關士廉只能苦笑,而徐處仁倒是面色不變,他既是酒足飯飽,站起身來,向周銓招了招手:“周郎,過來過來,陪我看看周圍河山。”

    周銓身邊跟著幾名隨從,來到徐處仁旁,徐處仁又施了個眼色,然後與周銓一起,慢慢踱上運河邊的一處小山崗。

    “此次賊亂,我雖有失察之錯,但情形敗壞如此,還是因為朝廷軍備不整的緣故。堂堂武衛營,原本是十個卒一千人,但實際上在城中只有不足四百人,大多數還被城中權貴呼入家中,為奴為僕以供驅使!”徐處仁背著手,在這山崗之上轉目四顧,見處處炊煙裊裊,不禁感慨地道:“以徐州一地,可見我皇宋之大,各地武備,盡皆如此,若真有不忍言之事,我恐如此太平景象,再難得見了。”

    “學士說的是。”周銓回了五個字。

    但在周銓心中卻是冷笑。

    徐處仁說的沒錯,也說到點上了,大宋武備鬆弛,除了西北的邊軍還有點戰鬥力外,其餘禁軍,甚至連與遼國前線的禁軍,全是戰鬥力五的渣滓。

    可是他徐處仁就沒有責任了?

    別的地方不說,這徐州,驅使禁軍為僕役的事情,徐處仁就沒有做過?來到徐州任職這麼多年,他既然知軍州事,那麼去過武衛營幾回,又親自見到過幾次禁軍操演?

    軍備短缺、軍資不足、訓練散漫,最最重要的是,軍人得不到應有的尊重,這些他徐處仁,難道就沒有從中推波助瀾,甚至有意如此?

    周銓卻不知,徐處仁曾經多次上書趙佶,談起軍備鬆弛之事,深表擔憂。不過他也只是深表擔憂罷了,該驅使禁軍軍卒為僕役時,他也不會客氣。

    徐處仁不知道周銓心中的吐槽,他嘆了口氣,又說道:“之所以如此,歸根到底,還是有奸人矇蔽聖明的緣故,內有童貫,外有蔡元長……蔡元長如今復相了。”

    蔡京復相並不是什麼新聞,周銓聽得他這樣說,笑了一下:“學士果然消息靈通。”

    實際上週銓心中在繼續吐槽:“論及破壞軍備,童貫再加一個高俅,兩人綁在一起,也比不上趙佶那荒唐皇帝,然後他們三人加在一起,也抵不上朝中的這些文官們。”

    見周銓始終只是用敷衍的口吻應付,徐處仁很是失望地嘆了口氣。

    原本是想激以忠義,讓周銓主動說服其父交出兵權,現在看來,這市井小兒,不讀詩書,果然是不知忠義之輩!

    “周郎,你在北國出使之時,曾經歷兵事,你看此次賊亂難不難平?”

    “不難。”周銓答道。

    “你且說說,為何不難。”

    “賊有五敗,我有五勝!天下百姓民心思安,大宋雖有小過,卻仍得民心,賊人為亂則是無道之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和在我,此其一也。”

    “徐州四戰之地,無險可守,朝廷大軍自京師出發,十日便可齊至,賊人據此舉事,失其地利,此其二也。”

    “如今與北國榷城之盟已成,大宋外無強敵,天時不利於賊,此其三也。”

    “賊數如今看似雖眾,實際上真賊不過數十,偽賊不過一兩百,多數乃被裹脅之百姓,賊若得志尚可維持一時,稍有挫折,則必為鳥獸散,此其四也。”

    “我父在狄兵,精諳戰事,深知兵法,悍勇無雙,頗有智計,賊必敗於我父,此其五也!”

    周銓從天時地利人和,到最後毫不謙遜地提到他父親,讓徐處仁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笑聲,可不僅僅是為周銓的大話。

    他引著周銓來這山崗,就將周銓同他的大多數侍從都分開了,唯有三兩人還跟在周銓身邊。

    而就在剛才,徐處仁用眼角餘光已經看到,關士廉的武衛營、穆琦的差役,有三十餘人已經行了過來,其中十餘人是在山下,他們將擋住周銓大多數侍從,另外十餘人則正在向山崗上過來。

    只要再等片刻,周銓就會落入他的手中!

    周銓也往那邊望了一眼,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色,而是看著徐處仁:“不知學士接下來要做什麼?”

    “自然是收復彭城了。”徐處仁道。

    關士廉與穆琦走了過來,兩人一左一右,將周銓夾在中間,周銓的那幾個隨侍想要接近,卻被武衛營與彭城的差役擋開。

    “這是何意?”周銓臉色微微一變。

    “你父子坐觀賊起,不肯出兵救援,致使彭城失守,罪莫大焉!收復彭城,豈能靠你父子這等私心之輩,周銓,你們唯有一個機會,就是讓你父交出冶丁!”徐處仁凜然道。

    “交出冶丁,學士就不追究我父子?”

    “交出冶丁,你父子當如何處置,自有朝廷定論,本官何須操心?”徐處仁捋鬚淡淡一笑。

    他眼中,卻藏著鋒芒。

    交出冶丁之後,周家父子對徐處仁就沒有了利用價值不,是僅剩一項利用價值:背黑鍋!

    徐州之亂,是周家父子引起的,彭城之失,是周儻坐視不救造成的。只要周家父子背起了這黑鍋,他徐處仁不但無過,而且還有功,此前的那點麻煩,算得了什麼?

    “學士當真是好算計!學士這樣做,難道就不怕昧了良心麼?”

    “你這市井無賴,幸進小兒,知道什麼是良心?我就是良心,兩榜進士就是良心!”徐處仁傲然道。

    與徐處仁的得意相對,是周銓的悲憤。他看了看夾著自己的關士廉與穆琦,又看了看徐處仁:“學士定然是要置我父子於死地了?”

    “是你們父子,自尋死路!”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9
一四九、學士,你怎麼這樣想不開

    “是你們父子,自尋死路!”

    徐處仁說這番話時,是真心實意的,在他看來,周家父子來到利國監,在他這個徐州太守治下,沒有來主動投靠,這是第一樁罪;對付向家,未經過他的同意,這是第二樁罪;不主動將造水泥的功勞雙手奉上,這是第三樁罪;不及時救援彭城,這是第四樁罪;不主動交出冶丁兵權,此第五樁罪;最後還有第六樁罪:不肯主動出來背黑鍋。

    有此六罪,自然是自尋死路了。

    說到這兒,徐處仁也沒有興趣再與周銓說什麼,他一揮手:“將他捆起來,還有他的那些手下,放一個人回去報信,其餘人,也全部捆起來!”

    “且慢,我還有一事,要稟報學士。”周銓卻叫道。

    徐處仁不想聽,不過見關士廉與穆琦的神情,似乎都很好奇,當下道:“你說。”

    “家父未能來迎接學士,是因為他已經親領三百悍勇之卒,沿運河南下,中途截殺賊首二曹操去了。”周銓看了看天色,然後露出一個微笑:“看時間,此時他已經得手了吧。”

    徐處仁愣了愣,然後勃然大怒:“荒唐,三百人去擊賊,你父死了半點都不可惜,但是摧殘了勇士,實是大罪!”

    “三百人擊賊足夠了,我方才說過,賊人是烏合之眾,若是你這無能蠢貨,有三萬人都對付不了,但是我父親,三百人就足夠!”周銓冷笑道。

    “將他捆住,嘴巴堵了!”徐處仁倒是有些養氣功夫,沒有再糾纏,只是下令道。

    但是關士廉與穆琦對望了一眼,卻都沒有動手。

    “關士廉,穆琦,你們聽到沒有,動手!”徐處仁叫道。

    “學士,失彭城之罪太大,恐怕周家父子,區區利國監知事,還背不起這口黑鍋,不知道學士還要找誰來分擔這罪名?”關士廉沉聲道。

    “嗯?”此時徐處仁終於意識到不對了。

    武衛營的這位指揮,似乎是不太聽話啊。

    “關士廉,莫非你是想造反?穆琦……穆琦!”徐處仁又向穆琦喝道。

    “老爺休怪,俺是彭城人,若是周儻真擊敗了二曹操收復了彭城,俺妻兒老小,恐怕都要落入他手中……”穆琦苦笑道。

    他當然不是為了妻兒老小,像他這般自私之人,只會為了自己的前途。徐州之亂,必須有足夠份量的人背黑鍋擔罪責,顯然周儻是不夠這個資格的,如果徐處仁要自保,最大的可能就是將他們這些小官小吏推出去分擔罪責,他才不想當此替罪羊!

    “與其讓我們這許多人受朝廷責罰,學士,你老人家何不高風亮節,一個人將所有罪名都擔了?”關士廉沉聲道。

    “你們……來人,來人!”徐處仁心知不妙,大叫起來。

    “學士你不必叫了,我們跟學士一日有餘,學士連口水都沒有賜予我們,周衙內才見我們片刻,我們酒肉管飽……學士以為士卒之心,還會站在你那邊麼?”

    “況且跟著周衙內,我們還能分潤些功勞,學士既然一人擔了罪責,我們就少了些負擔,最少也可以算個將功折罪。”穆琦也道。

    跟著徐處仁能有什麼好處?不但要擔罪責,功勞也半點沒有,至少關士廉與穆琦二人都不相信,徐處仁能夠帶一群未曾訓練的冶丁,擊敗雖然同是烏合之眾卻更為凶悍的亂賊。

    徐處仁臉色難看,目光在眾人面上轉來轉去:“你們是何時勾搭上的!”

    然後,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轉,落在了紀春身上。

    紀春也是隨周銓前來迎接者之一,他來之後,一直很活躍,在穆琦身邊轉來轉去,方才吃飯之時,他就不停地為穆琦布菜添酒!

    後來穆琦還帶著他,來到了關士廉身邊,三人談笑了一番定然就是那時,他們搭上了線!

    周銓也很滿意地看著紀春,若不是紀春跟在穆琦、關士廉身邊,他如何會讓此二人近身。

    就算被這二人近身,周銓也相信,憑藉自己如今的戰鬥能力,足以逃出二人控制。

    “徐學士,你身為徐州太守,守土有職,如今彭城陷入賊人之手,百姓流離,軍士亡殞,你卻逼迫將士護送你逃命,你讀的聖賢書都去了哪兒?”周銓慢悠悠地說道。

    “你也敢與我說聖賢書?”徐處仁到了這份上,破口大罵,再也顧不得其餘。

    他知道自己已經滿盤皆輸,好在自己身為朝廷命官,又有學士之名,這伙狗賊不敢亂來。

    他罵得難聽,周銓卻是笑著,只拿目光在關士廉與穆琦二人身上打轉。

    他無所謂,徐處仁如今成了孤家寡人,最重要的是,他父親截擊賊首之戰此時應當已經結束,大局已定,故此不在乎徐處仁說些什麼。

    可是關士廉與穆琦卻不同,他二人此次,可是把徐處仁得罪狠了,若不能徹底搬倒徐處仁,他們少不得有後患。

    兩人對望了一眼,穆琦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讓徐處仁也閉住嘴,不知他發什麼瘋。

    “學士,學士,你真是忠義之士,自慚失土之責,欲自盡以報君王社稷!”穆琦哭嚎道。

    關士廉聽得這,只覺得頸上毫毛都豎了起來:“這廝果然心狠手辣,這可是一位學士,當過一任宰相的高官!”

    穆琦這種積年胥吏,又是在班頭這個位置上,像這種讓人“被自殺”的事情,做過沒有七八回也有三四回。

    只不過這一次“被自殺”的是徐處仁罷了。

    徐處仁臉色灰敗,張嘴正要大叫,穆琦卻已經撲了上來,一把摀住了他的嘴。

    此前為了避免周銓的侍衛靠近,他們走得遠了些,現在身邊,都是穆琦與關士廉的親信,故此穆琦此舉,做得甚是大膽,根本不怕被人看到。

    徐處仁猶自掙扎,穆琦急叫道:“關指揮,事到如今,你還脫得了身麼?”

    關士廉臉色蒼白,不過卻大步走了過去,幫助穆琦將徐處仁按住。

    他們二人都看向周銓,卻發覺周銓背轉身去,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

    徐處仁的嘴被穆琦堵住,只能唔唔亂叫,也不知是咒罵還是求饒。看到這老兒還拚命掙扎,穆琦哼了一聲:“學士,體面點,如今這樣,你還可以保住身後之名,一家老少因你忠烈之舉還有蔭庇。若是不如此,有失土之罪,蔡相公還會饒過你?不唯你自己,就是你的滿門老小,不死在蠻瘴之地,也要背井離鄉流徒千里!”

    “正是,正是,此時了斷,還少不了一個忠烈之名,朝廷還會給你個美謚。”

    周銓走得遠了些,還聽到穆琦與關士廉在“苦勸”。他二人一邊勸,一邊將徐處仁往崗上樹林裡拖,周銓向狄江使了個眼色,狄江會意,悄然跟了過去。

    “衙內……”望著這一幕,紀春有些驚駭。

    周銓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多虧了你,初見你時,倒沒發覺你有這般本領,你願不願意辭去捕快之職,到我這兒來效力?”

    周銓這話讓紀春頓時忘了害怕,忙翻身下拜:“願為衙內效死力!”

    “我在狄丘要些事,一世富貴少不了你的,只要努力去做就行,死不死的,莫掛在嘴邊。”周銓哈哈一笑。

    紀春這人頭腦靈活,善於奔走,還有些正義感,更重要的是,這廝的運氣不錯,故此周銓有意把他納入麾下。

    只不過這廝不是周儻的老兄弟,也不是陣列少年,收入麾下還需要一些考驗。

    紀春又向周銓拜了拜:“我早就不想幹那個捕快了,還是跟著衙內做事痛快!”

    自然是痛快的,周銓吩咐他聯絡穆琦與關士廉,許出的賞錢就有一百貫!

    正欲與周銓再說幾句話,卻見遠處一騎飛馳而來,周銓看了之後,“咦”了聲,不再理會他,而是快步向山崗之下行去。

    那一騎也看到這邊的人,向這裡奔來,紀春再仔細看時,認出那人,正是擒史奉仁時跟在周銓身邊的那個壯漢。

    來者是武陽,他身上還沾著許多暗紅的血跡,眼中略有疲意。

    紀春想要跟上去,卻看到周銓的侍衛少年都立在那裡沒有湊近前,心裡明白,武陽與周銓大約有什麼秘密話兒要說。

    果然,兩人嘀咕了幾聲,武陽便搬了塊石頭,放在大樹下,靠著大樹打起盹來,而周銓則是再度走上山崗。

    “你認識我狄叔吧,狄叔手下正缺可靠又能幹的人,你去幫他,我要知道狄丘乃至徐州地界上所有的大小事情。”周銓向紀春道。

    這是紀春的本行,他當即點頭:“必不負衙內所望!”

    就在這時,關士廉與穆琦一臉戚容走了回來:“衙內,我們苦苦相勸,可是徐學士就是不聽,他自慚激起民亂在先,失土有責在後,已經自縊了……”

    “唉呀,怎麼會如此!”周銓一臉驚駭之色:“快帶我去看看!”

    跟在關、穆二人身後,他們到得崗上小樹林中,只見徐士仁掛在一棵歪脖子松樹之上,周銓以手掩面,露出不忍的神情:“學士何至於此啊,我方才得到消息,我父親截擊成功,已經陣斬二曹操,如今正進軍彭城,只等片刻,便可失復失城,學士你怎麼就這樣想不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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