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219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6
一七九、心眼是怎麼長的

    秦梓說到八萬貫時,呼吸也稍稍急促了點。

    這可不是八萬錢,而是八萬貫!

    “九萬!”石軒略一猶豫,開口說道。

    他還起身,向著秦梓作了一個揖,秦梓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叫下去。

    論財力,梁師成應當比蔡京還富些,但是兩浙是蔡京老巢,他雖是閩人,可是父母都葬在杭州,故此,蔡京對這塊肥肉肯定是勢在必得。

    接下來的兩湖路、江南路,這兩處地方近些年來成了魚米之鄉,但是仍然不算經濟繁華之地,故此兩路中,兩湖以三萬貫定錘,而兩江則是四萬貫。

    如此一一下來,等到了京畿路時,又出了第二個天價八萬貫。

    聽著一個個以萬貫計的數字出來,苗仲先臉上的神情很是古怪。

    周儻一直在等著他起身搗亂,結果這廝始終老老實實坐著,竟然是一言不發。只是面色忽青忽紅,目光閃動不已,有時露出貪婪之色,有時則顯得有些痛苦。

    彷彿是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一般,讓人覺得摸不著頭腦。

    其實叫價看似激烈,實際上還是有些底線的,各方人士私下都有接觸,都知道什麼時候該爭什麼時候不該爭。

    比如說蔡京將兩浙視為自己的基本盤,眾人哪怕再垂涎兩浙的富庶與港口外貿之利,這時也忍了下來。

    只不過到了秦鳳路和永興軍路時,現場出現了冷場。

    所有人都知道,大宋將會對西夏用兵,故此,秦鳳路、永興軍路,很有可能會成為戰場。沒準等到棉布大興之時,這邊已經打得一團糟,那樣的話,棉布可能在這兩路無利可圖。

    哪怕有邊境榷市,可真打起來,榷市就不能帶來利益,只能帶來風險了。

    周銓見眾人都不出聲,唯有童貫的代表呂天榮,有氣無力地舉起手:“五千貫。”

    五千貫就是秦鳳、永興軍兩路合在一起的底價,周銓想到童貫那廝的臉,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他可不準備讓這廝這麼得意。

    “咳咳,還有加價的麼,諸位,秦鳳、永興兩路,若是對西賊用兵,總不能讓西軍將士穿著單衣去……”

    “一萬貫!”

    “兩萬貫!”

    得了周銓提醒,周圍諸人恍然大悟,頓時跳起,紛紛叫價。

    特別是高俅派來的代表,更是連袖子都捋了起來。高俅可也是在西軍裡渾過資歷的,自然知道西軍的虛實!

    大實號稱八十萬禁軍,實際上如今真正勉強滿額的,恐怕只有征戰不休的西軍。

    細算起來,西軍應該還有三十萬,若真要征西夏,朝廷還不得將給這些丘八的賞賜發足來,至少征衣總得備好吧。各軍將門,也不能讓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兄弟,穿得破破爛爛去送死,總得置上一兩套新衣吧。得了功賞的將士們,總不能讓自己婆姨孩兒在家中受餓受凍,總得添上幾件衣裳吧。

    只要棉布價格如周銓所說,不高於麻布,那麼僅僅是這三十萬西軍,就足夠賺大錢了。

    更何況還有那些附庸的胡狄部落,用棉布換他們的牛皮羊皮,換高原上的名貴藥材,哪一樣不能賺錢?

    轉眼之間,價格叫到了三萬,這個時候,呂天榮再也不是裝出來的那模樣了,他也捋起袖子:“四萬貫……若誰出得價比這高,信不信西軍一匹他的棉布都不買?”

    童貫在西軍中有些影響力,但是若想讓西軍完全聽他的,那就是笑話。只不過眾人都一琢磨,這其中雖然有大利,可還得和西軍將門分潤,又須各方打點,真正到手的,未必有想像的那麼多。

    既是如此,倒不如讓給童貫,反正童貫出了這筆錢之後,接下來的幾處寶地,他就未必還能出手爭奪了。

    此時眾人都活絡起來,再看周銓,個個眼睛裡閃動著欽佩。

    這廝的心眼是怎麼長的,那孟、申二人下手兩廣路,肯定是他的主意,兩廣路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他能想到廣州的番商,而秦鳳路這注定要打仗的地方,他能想到西軍。

    無論是什麼地方,他總能想出賺錢的方法!

    眼見剩餘的地方越來越少,若不想著湊到人屋簷下討食,總得自己也拿下一兩路才好。因此接下來的爭奪越發激烈,甚至連河東路這樣的地方,也被叫出了四萬貫的高價。

    最後壓軸的,就是京東兩路。

    眾人都明白,周銓先在海州推廣棉花種植,那麼京東兩路、淮南兩路,距離海州最近,所以以後棉布的成本,這兩路應當是最低的。

    成本越低,就意味著越大的利潤,而且這兩地方原本就人口繁茂、城市眾多,更還有海貿港口,可以通往高麗、日本甚至是遼國。

    故此它們的爭奪將會非常激烈,象開始淮南兩路,竟然出現了十萬貫的高價,甚至勝過了京畿。

    “最後是京東兩路,諸位,底價是五千貫,每五百貫一加價……”

    “十萬貫!”

    周銓話還沒有落,就有人大叫起來。

    眾人都驚住了,這一開口就十萬貫,分明是不給旁人餘地,是誰膽子這麼大?

    他們紛紛回頭望去,苗仲先尷尬地咳了一聲:“下官……本官只是活躍……活躍一下氣氛,本官並無資格叫價。”

    周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苗仲先竟然向他拱了拱手,表示自己是無意之舉。

    但苗仲先內心深處卻是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無意,而是真想啊。

    他對周銓的能力,是毫不懷疑的,在朝廷之中,他的靠山是何執中,而何執中對周銓的評價相當高,認為他比古之陶朱、管仲,都要勝過不少。

    陶朱公據說就是范蠡,和管仲一樣,可都是曾經執掌一國之政的人物。而且兩人都會賺錢,同樣重商。

    何執中甚至曾嘆息說,如果周銓願意拿出三年時間去苦讀,得一個進士出身,那麼三十歲之前,周銓就可以因功進入政堂,成為大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執政之一。

    若真如此……

    哪怕周銓只是在政壇上活躍到六十歲,他也能影響大宋政壇決策三十年之久,這樣的一棵未來參頭大樹,若能及早抱上,何愁富貴?

    只不過周銓不讀書,所以苗仲先還能用一種讀書人的優越心態面對他,甚至敢想著伸一伸手,從周銓那兒得到些好處。上回他來,要給龍川別業的學堂找大儒當老師,便是伸手,想要將自己的利益與周銓綁在一起。結果卻觸了周銓逆鱗,雙方幾乎翻臉。

    那之後,苗仲先冷靜下來,便想明白了因果。

    周銓這龍川別業,分明是在培養他自己的弟子門人,就像當初王安石興新學,為自己的改革培養人才一樣。

    既然如此,如何能容許別人伸手?

    意識到這一點,苗仲先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大錯。好在這錯誤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所以今日,他才來此,一是現場觀察一下,周銓究竟準備做什麼,二來則是看有沒有機會化解與周銓的不快。

    但他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貪財,不是一般貪,而是非常貪,故此才能做出砸碎黃樓賦碑的這種事情來,這可是連文人的面子都不要了。

    他將自己的名聲都抵進去,也不過是賺個十萬二十萬貫的,並且是一錘子買賣,當他手中的拓文賣光之後,便再無門路。可周銓,只是畫了個餅,連八字都沒有一撇的棉布還只是棉花種子,他就能賣出數十萬貫來!

    眾人都不是傻子,相反,來到這裡的京師諸位,都是大宋人精的代表。沒有大好處的事情,他們絕對不會做,也就是說,這棉布今後賺大錢是必定的了。

    苗仲先的毛病就是見不得黃燦燦的銅錢,一想到這一個發大財的機會在自己面前,他就有些心癢難捺,當其餘地方的專銷權都已競出,唯剩京東兩路時,他忍不住傾己所有,喊出了一個高價。

    一喊出後,他就意識到不對了。

    且不說他有沒有資格喊價,也不說他一個文官這樣做是否會受到彈劾,單就實力來講,憑藉他一個區區知州,想與這裡面的人去爭?

    那是找死!

    苗仲先好錢,為錢可以不要臉,卻不能不要命。故此他又打了個哈哈,將事情遮掩過去。

    只不過他開了這口,後邊眾人再喊價,也不好喊是太低了。

    當週銓手中之錘落下時,京東兩路也出現了今日的最高價,十五萬貫。

    這是由三家聯合起來共同競下的資格,單獨任何一家,拿出十五萬貫來都有些吃力,可是聯合起來就相當輕鬆。

    苗仲先估計了一下,這一次十年專銷權,周銓手中就得到了八十萬貫!

    他倒吸了口冷氣,這可不是小錢,八十萬貫……能做許多事情。

    “按咱們此前所約,凡是購得專銷權者,可派出一人為代表,此人稱為董事,咱們一共是十二位董事,再加上榷城代表,一共是十三人,共同監督棉布商會之事。商會重要舉措,開支五千貫以上者,皆須得這十三位董事同意……”

    “若有人不同意當如何是好?”立刻有人問道。

    “一般事務,少數服從多數,董事公議,贊同者居多則可;重大事務,須得絕對多數,十三位中,須九人同意方可過!”周銓道。

    眾人的瞳孔都是一縮,也就是說,在這商會之中,無論是官家派出的榷城代表,還是撿了兩廣路便宜的孟、申二人代表,權力都是相同!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7
一八零、土豪,和我做朋友吧

    天子派出的代表,與他們背後的權貴、富豪派出的代表,權力完全相同!

    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削弱了天子的權威,增加了朝臣的權利。

    宋太宗趙匡義志大才疏,弄了些小伎倆,試圖強化皇權弱化君權,但是,他的政治手段,也只是比他的軍事才能略強一點。他在成功地削弱了武臣之權的同時,卻強化了文臣之權。

    所以有天子與士大夫治天下之語,也所以有包拯往宋仁宗臉上噴口水、富弼甚至威脅皇帝“伊尹之事臣能為之”。

    雖然皇權與相權的矛盾,並沒有李唐之時那麼尖銳,但皇權與文臣權力之間的矛盾,卻是絲毫不遜色於李唐。

    此次大會,並沒有趙佶的代表來此,雖然給他留了一個董事位,可實際上,只給予和別的董事相同的權力,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限制了君權。

    在場眾人,有不少就是依附於君權之上的,比如說那些太監們派來的代表。

    但是,在商會這一點上,眾人的利益又是一致,不希望君權太強,失去平衡之道。

    故此雖然人人都意識到這一點,卻沒有一個人開口。

    話到此時,事已盡矣,眾人開始盤算著這八十萬貫錢的用途來。

    八十萬貫,按照最初眾人同意的事項,其中百分之十五,也就是十二萬貫,是給周銓個人的,專門用來購置他的全套棉紡技術。看起來十餘萬貫不少,但真正平攤到各家身上,不過萬貫罷了,眾人都覺是不算什麼。

    剩餘的六十餘萬貫,用於啟動棉花大規模種植這個項目,也是足夠了。

    海州準備種上十萬畝棉花,算起來就是每畝可以補貼六貫,種糧食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到這樣收穫的。

    實際上週銓估計,每畝有一貫補貼,就足夠用了。

    想到這一點的,不只是周銓,眾人都想到,但周銓對此也有所解釋:一年一貫補貼,可眾人購得的是十年專銷權,也就是說,這些補貼的錢是要分攤到十年之中。

    以此算來,每年每畝就是六百文,這就顯得比較平均。

    眾人都明白,不可能每年每畝六百文,只要兩年功夫,那些種棉的百姓獲得實利,棉花收益勝過種糧收益,毫無疑問,整個海州,乃至臨近州府,都會蜂擁而上,廣種棉花。

    到那時,補貼就完全可以取消,甚至還可以將棉花的收購價格給壓下來。

    可惜的是,為了避免震動過大、阻力過多,一開始周銓只在海州推廣棉花種植,否則利用眾人背後靠山的權勢,在整整一路推廣棉花種植也不算什麼難事。

    有人甚至向周銓提出過這建議,但被周銓否決了,原因很簡單,說是怕防止意外,至於損失過大,傷害百姓,招來反對之聲。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實際上的原因,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若是規模太大,就非現在的他所能控制,那麼只會給別人做嫁衣。

    這些來人自然不會隨身攜帶數萬甚至十萬貫錢,在眾人簽訂契約之後,接下來就是各自回去,將錢押解至徐州。

    同時,他們背後的勢力,也將派出一個人來,充任董事,常駐於利國監。

    送走這些人之後,周銓長長舒了口氣。

    今天的這場拍賣會,其實還有許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不過他也是第一次弄這種玩意,能夠成功達成目標,就已經是大勝利了。

    但回過頭來時,卻發現還有一個麻煩。

    苗仲先沒有走!

    因為事關重大,所有邀來的客人,幾乎都是在第一時間就離開了龍川別業,唯獨這位徐州太守,卻是一直賴在食堂之中,一副要留下來吃晚飯的模樣。

    “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這一輪忙完了,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等待時間了……先不理他,他若識趣,自然會離開!”

    懷著這個念頭,周銓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不準備去理會苗仲先。

    但苗仲先很閒。

    他在食堂裡坐著,周儻就不好不理會,二人又沒有話可談,於是大眼瞪小眼。周儻是做實事的,哪裡做得住,閉目養神了好一會兒,再睜開眼睛時,發覺這苗仲先嘴巴在不停地動。

    似乎是在說什麼。

    他凝集注意力去聽,片刻之後,好懸沒有氣樂。

    這廝口中竟然在唸唸叨叨,背誦著《道德經》!

    大宋官家好道,故此文官們也多數對道家經典不陌生,象《道德經》,不少人可以倒背如流。

    坐在這裡無事的苗仲先,就在那背《道德經》,他寧可無聊到這個地步,也不提出告辭。

    周儻實在受不了,心道不安排這廝晚飯,他就會自己滾蛋,起身勉強道:“我要更衣。”

    所謂“更衣”,只是要去廁所的委婉說法,周儻想要藉著尿遁,擺脫苗仲先這傢伙罷了。

    “啊呀好巧,正好我也欲去。”苗仲先笑眯眯地也起身。

    周儻無奈,兩人到得廁所,苗仲先小解完畢,卻聽得周儻那邊還在噓噓作響,他眉頭跳了跳,徐徐說道:“無怪乎周知事能生出令郎這等人物,如此陽氣旺盛,實在是讓人羨慕。”

    周儻哭笑不得。

    有這樣恭維人的嘛!

    還真不愧是文人,誇人都拐著彎,若是周儻禁軍中的兄弟,肯定是這樣說的:“哥哥活兒大,尿得多,房中的功夫定然強,當真是讓兄弟我佩服……何時一起去花街尋個姐兒耍耍?”

    意思是一樣的,可文人說話,就不一樣啊。

    不過苗仲先連這種話都敢說,想來今日不是來找麻煩的,他拖著不走,應當是有事要和周銓商量。但上回冒犯了周銓,這一次不敢再隨意開口,所以希望自己在場,能有個轉圜。

    總讓這廝拖著也不是辦法,周儻想了想,回到食堂之後,向著葉楚招了招手。

    周儻招手,葉楚可不敢怠慢。

    雖然上回周儻食言,沒有帶他上戰場,但從那回之後,周儻可沒少給葉楚開小灶,從排兵佈陣到衝陣殺敵,戰場上的一些學問、經驗,都無保留地傳給他。

    在某種程度上說,葉楚成了周儻的弟子。

    “老爺,可是有何吩咐?”近前來他恭敬地問道。

    “你去和銓兒說一說,苗太守此次來,很有誠意,讓他還是早些見見,我還有事,總不能一直在這陪著苗太守!”

    周儻說這話時,還有意用眼角餘光看了苗仲先一眼,若是苗仲先露出半點不情願或者不甘心的模樣,他就要改口,攪黃了這次會面。

    但沒有想到的是,苗仲先不但沒有露出這種神情,相反,一種如釋重負的狂喜,不加掩飾地浮了起來。

    周儻有些不解,卻不知剛才坐在食堂裡,觀摩拍賣會之時,苗仲先早就將所有的尷尬、羞愧都已經拋開了。

    得了周儻的吩咐,葉楚跑到後邊樓上,周銓此時正在寫著一份新的計畫,聽得他轉述之語,有些詫異地道:“我爹真是如此說的?”

    “是。”

    “看來那苗仲先使了什麼手段,讓老爹也為他說話……好吧,你去請他們來,算了,我自己去,當著外人的面,總得給老爹顏面。”

    周銓親自來到食堂,此時食堂中已經沒有別人,就周儻與苗仲先在。不等周銓說話,那苗仲先就搶前幾步,然後做了件讓周儻、周銓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抱拳,拱手,然後深揖下去,幾乎是一揖到地!

    這可能是僅次於跪拜的大禮,很多時候,便是面對孔聖之像,苗仲先也未必會施這種大禮!

    在拜下之時,苗仲先已經不要面皮了。

    論年紀,他比周儻年紀還大,論官職,他是徐州太守,論學問,他是進士出身……但這一切加起來,都抵不過一個字:錢。

    他這一下大禮參拜,完全把周儻、周銓嚇住,而二人沒有出聲的情形之下,苗仲先竟然也沒有直腰。

    “太守這是何意?”還是周儻先回過神,忙來摻扶。

    起身時苗仲先趔趄了一下,然後苦笑道:“上回苗某出言不遜,觸了周郎虎威,實在是罪過,罪過,今日來此,是想向周郎負荊請罪,還請周郎勿要見怪!”

    摸不著頭腦的周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如何敢見怪太守……”

    “唉,莫說太守,我雖是痴長幾歲,卻只敢與周郎平輩相稱,以此而論,那麼知事便是我長輩,我要呼一聲世叔……”

    這廝不要面皮起來,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至少周儻、周銓父子就全不是他的對手,只在他面前撐了片刻,就撐不住了。

    “苗太守,你究竟是何用意,聰明人就不要說假話。”將又想拜下的苗仲先扶了起來,周儻問道。

    “我有眼無珠,開罪了周郎,這次來,確實只是為了賠罪……還有就是結好周郎。世叔,令郎這般大才,我從京師來時,聽何相公說過,三十歲以前,有望宰相……”

    不要錢的諛辭如潮水般湧來,而且苗仲先將文人做文章的心思都用上了,聽得周家父子瞠目結舌。

    待到最後,他才圖前匕現:“我願意在徐州也推廣棉花,只求周郎帶我發財!”

    若不是他身著官袍一身正氣,周銓幾乎要覺得,他是在懇求:“土豪,和我做朋友吧!”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7
一八一、風波初起

    蘇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此時蘇州,雖還比不得明清之際,但也是南方一處繁華之城。

    而且蘇州園林之風,此時已經盛行了。

    只不過這些園林美景,與林傳忠沒有什麼關係。

    身為泉州最好的船匠之一,他來到蘇州已經有五天了,和他一路來的十一人,至今仍然呆在驛站之中,不得離開。

    這讓林傳忠對自己的未來憂心忡忡。

    蘇州驛站面積不小,這是一處大驛,可是他們只是身份卑賤的船匠,哪裡能得好的待遇,因此都被拘在狹小的廂房處,十一人都住通鋪,有如囚犯一般。

    “傳忠哥,咱們啥時能動身啊……你說,海州那邊,可真是要建一座大船場?”在他身邊,同樣來自泉州的林念祖道。

    兩人是遠房親族,不過已經出了五服。林傳忠不大看得上自己這位心思毛躁、不專心做事的親戚,瞄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道:“休管那麼多,自有上面的貴人安置。”

    像他們這樣的底層小人物,就算操心太多又有什麼用,還是抵不上上面貴人的一句話。比如說此次,他們原本在泉州呆得好端端的,卻被差役們如狼似虎地過來,彷彿囚犯般拘起,直接帶上北行的道路。

    要知道他們啟程的那一天,才剛剛過完元宵!

    到半路上,他們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海州,而且他們只是先期去的,等他們安定下來之後,連他們的家人都要送到海州。

    故此林傳忠雖然是擔憂自己的未來,卻對此無能為力。

    林念祖還想說話,突然驛館外傳來喧嘩聲,他的注意力立刻轉移,興沖沖跑去看,沒一會兒,就聽到毆打和哭泣聲。

    等聲音都歇止之後,林念祖意猶未盡地回到林傳忠身邊:“那伙明州佬不老實呢,結果挨打了!”

    與他們一樣被拘在此的,還有其餘幾伙人,都是各地來的船匠,對面院子裡的那伙來自明州,這幾日鬧騰得緊,結果被群如狼是虎的差役狠揍了一頓。

    這種日子,何時到頭啊……

    林傳忠正這樣想著,突然間,聽得有人喝道:“都起來都起來,你們這些蠢貨,都給我起來,走走,準備動身,現在,立刻,馬上!”

    那些被拘的船工紛紛從屋子裡出來,只見幾個差役人模狗樣地走了出來,林念祖笑嘻嘻上前想要討好一番,結果劈頭就挨了一鞭子。

    “都是些吃閒飯的,防禦使老爺當真是心懷仁善,讓你們這些蠢貨吃了這許久閒飯,都跟我們走,有事情要你們做了!”

    不僅是他們這些來自泉州的,其餘來自明州等地的船工,也全被趕了出來。此時雖過了正月,卻還只是二月初春,天氣寒冷,眾人在驛館外瑟瑟發抖。

    在外頭又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見到有人行了過來。

    “這些廢物,就是那些船匠?都給我來,從今以後,你們就有福了,跟著防禦使,總有你們的好處!”

    明州來的船工中,有一個猶自鼻青臉腫的,顯然就是剛才挨了打的那傢伙,此時開口道:“可是如今就動身去海州?”

    “什麼海州,休提休提,你們用不著去那窮鄉僻壤,只留在這蘇州了奉合州防禦使、提點蘇州應奉局朱公之命,你們被徵調了!”

    眾船工都是訝然。

    雖然他們是被迫從家裡帶來的,但路上也有人透了底,是朝廷有意在海州建新船場,故此自各地抽調好船匠來,準備建造空前大海船。而且那些差役還不無羨慕地說,他們到了海州,日子就好過了,據說海州太守蘇轍,對他們這些船工都有專門的補住。

    “擔點蘇州應奉局朱公……是朱勔!”有人驚呼道。

    然後所有船工,都倒吸了口冷氣。

    “朱應奉的名諱,也是你這狗賊能提的?”叭的一聲響,那個說出朱勔名字的人,被抽了一記耳光,又挨了一腳,在地上翻滾,卻連呻吟都不敢發出。

    如今朱勔在江南,當真是惡名遠颺。

    眼見這些船匠騷動起來,幾個差役們拳打腳踢,將他們壓了下去。

    “傳忠哥,這下子壞了,這位朱應奉,可不是好東西!”

    “當官的,你見過好東西麼?”

    林家兩人抱著頭,蹲在人群之中小聲嘀咕,因為周圍都是亂哄哄的,倒不虞有人聽見。

    然後他們看到一個身著華美衣裳之人走了過來,這人腰著金帶,頤氣指使:“都快點,都快點,若是遲了,朱應奉可沒有那麼大的耐性!”

    在他身邊,還有數個華服之人,只是腰纏銀帶罷了。

    差役、兵卒,還有些家丁模樣的人圍了起來,將船工們驅趕著前行。

    經過那金帶之人身邊時,林傳忠聽得他冷笑著與旁邊一銀帶之人說道:“那周銓小兒,不知好歹,以為對付了李邦彥,便可以壓我們朱應奉一頭,竟然敢奪了海州鹽場……雖然朱應奉不將鹽場那點東西放在心上,可是若不有些回應,豈不是顯得我們朱應奉好欺!”

    “就是,向來只有我們應奉局去欺壓旁人的,幾曾被人欺壓過,兄弟們心中都極不憤,更何況那廝弄得什麼狗屁水泥,據說官家興修艮岳時將要大用,這豈不是奪了我們應奉的差使!”銀帶人笑道。

    “這次好,挖了個坑,讓他跳,他不是想要在海州建船場麼,將船匠都截了下來,去為官家造綱船,他若識相,就該乖乖忍著,若不識相,壞了官家的事情,瞧朱應奉會如何收拾他!”

    林傳忠聽不明白他們話語中是什麼意思,不過隱隱猜出,他們這些船匠們,似乎是捲入了大人物的衝突之中。

    幾乎在此同時,在京師之中,楊戩的府邸之內,楊戩對著胡縉大發雷霆:“我只道你做事有分寸,向來稱我心意,為何此次商會之事,你卻如此怠慢!”

    胡縉誠慌誠恐,絲毫沒有讀書人的器度:“恩主何出此言,晚生已經盡力了……”

    “為何別家都是獨佔一路,唯獨老夫這裡,卻是要與人瓜分京東?”

    胡縉心中暗罵了一聲,別人去時都得了高額的授權,楊戩對他雖然信任,但給他的授權額度也只有六萬貫。好點的地方,都不是六萬貫能夠拿下的,能夠與人合夥拿下京東兩路,已經是他費了不少心思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結果。

    而且當初他回報時,楊戩還誇他做得好,此時事過境遷,都隔了幾個月了,卻將舊事翻出來重提,捉著他大罵,其實是遷怒於他。

    不能不遷怒,周銓從南方運來了大量棉花,經過一整套工序之後,織成了六千匹棉布,又製成棉衣,在京中發賣。在過去的這個春節期間,他的棉衣極受歡迎,比起麻衣,不僅保暖,而且耐用,故此其價格比起麻布高出了近一倍。六千匹棉布便得了近四千貫錢,而且是在短短的三日內就賣完了。

    這個消息最初楊戩不知道,昨日他派往徐州的棉布商會董事來了私信,告知他這個消息,這讓原本就貪財好利的楊戩大為振奮,同時也開始後悔,當初沒有獨佔一路的專銷之權。

    一年十萬貫甚至數十萬貫的純利,楊戩忍不住痛心疾首,他再一次看到一個發大財的機會與自己擦肩而過了。

    故此,經辦此事的胡縉少不得被他叫來痛罵了一頓。

    胡縉心中滿是委屈,口裡卻是唯唯喏喏,反正他也不是忠心耿耿,他、石軒再加上秦梓三人,暗中加入了周銓的東海商會,鐵了心要去海外尋找金山銀山,此事是瞞著楊戩的。

    不僅瞞著楊戩,暗中他還藉著楊戩的名義,從鴻臚寺國信所弄到了十餘份蓋了大印的空白國牒,只要周銓願意,往上面填什麼內容都可以。可以說,有了這個,在大宋周圍大多數國家,就可以通行無忌了。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這態度倒是讓楊戩滿意了。

    “楊公,休怒,休怒,棉布雖好,但真要等到它能夠大行於世,至少還得兩三年時間,而且說是發財,實際上還是受制於人,以小人之見,原本就不該對此寄予厚望。”

    就在胡縉悄悄鬆一口氣的同時,卻聽到一個令他厭惡的聲音響起。

    胡縉瞄了那邊一眼,是杜公才。

    這廝是楊戩手下最初與周儻、周銓打交道的人,後來徹底投靠楊戩之後,在京中得了一個小吏的職務,專門管內庫。官職不大,但卻是楊戩親信,專門出主意替楊戩四處搜刮。

    他原本與周家父子關係尚可,但隨著身份的變化,對周家父子的嫉意開始佔據上風了。

    好在杜公才還是知道些輕重的,並沒有試圖離間楊戩與周銓的關係,他只是偶爾出出主意,想要向楊戩證明,自己也擁有周家父子同樣的才能,甚至論及弄錢上,比周家父子更強。

    “不對周銓寄予厚望,難道說還要對你這廝寄予厚望?”楊戩橫了他一眼。

    “小人倒真有一策……根本不需求人,只要說動官家,那就是財源滾滾,而且還能讓官家認定,楊公乃是能臣賢吏,比起蔡太師、隱相他們,毫不遜色!”杜公才胸有成竹地說道。

    他卻不知,他自以為妙計的計策,將在大宋掀起什麼樣的風浪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7
一八二、倚仗為何

    周侗輕輕咳了幾聲,身體有些佝僂。

    他老了,雖然依然能吃能睡,但他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在衰朽,否則的話,也不會連這次倒春寒也沒有扛住,竟然在狄丘得了風寒。

    周銓跟在他身後,對於自己這位堂伯,周銓心中還是相當敬服的。

    “真是不錯……”

    放眼望著山崗之下那新起的樓房,周侗讚歎了一聲,滿意之情,溢於言表。

    “也多虧了伯父帶來的少年,我很多時候都不在這裡,他們年紀雖小,卻能替我分憂。”

    周侗啞然一笑:“這可不是我的功勞,他們來的時候是什麼模樣,我還不清楚?短短一年時間,就被你教成這模樣,銓兒,你比你父親和我,都要強十倍、百倍!”

    周銓正要再說什麼,周侗卻是一擺手:“我與你父,衝陣殺敵,面對十人之敵,可以輕易勝之,面對百人之敵,可以不懼生死,面對千人之敵,則唯有掉頭逃走……終比不得你本事!”

    “我們周家,出了你這樣一個小子,也不知大幸……還是不幸!”

    原本稱讚的話,到得後來,卻有些嚴厲了。

    周銓心中一凜,看著周侗,不知為何“不幸”之詞,被他說了出來。

    “你有如此本領,若是走科舉之途,今後我們周家,少不得要出一位宰執,若走沙場之途,或許樞密、太尉,可以一求。但你既不科舉,又不武途,整日就琢磨著如何賺錢……銓兒,錢再多也是身外之物,甚至是聚禍之源,你且想想,等你賺得千萬財富之時,你用什麼來保護它,莫非,就靠著我給你尋來的這些少年麼?”

    說到這裡,周侗盯著周銓,目光如鷹,極其銳利。

    早先周銓之舉,說是要為禁軍家眷謀些利益,周侗信了,故此才往來奔波,從西軍之中給他先後帶來了三批三百餘名孩童。

    但現在,看得周銓的龍川別業,周侗開始覺得,周銓說的並不是全部真相。

    特別是他帶來的第一批少年,當時只有不足八十名,如今這些人雖然性格各異,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周銓近乎盲目的信服尊從。

    周銓一直在用半軍事化的手段訓練這些少年,而且還帶著他們上過戰陣……想想看,若是周銓身邊養了幾百這樣的勇士,接下來,他會做什麼?

    “伯父,你可知我在過去一年賺了多少錢?”周銓沉吟了一會兒,然後笑道。

    “賺了多少錢?”

    “不說別的,就是自行車一項,給我賺了近五萬貫,然後是玻璃器具,因為時間較短,所以只給我賺了六千貫,再然後水泥……”

    周銓掰著手指頭算給周侗聽,不算他拍賣紡織機器所獲得利潤,他在去年一共賺了十萬貫。

    周侗聽到這裡,白眉微微顫動了兩下。

    他們從摩尼教手中打劫,奪來的宮中金玉,也只是換得了六千貫錢,而周銓一年輕輕鬆鬆,就賺得純利十萬貫,這還是水泥、玻璃等沒有完全展開的結果,若完全展開了呢?

    這樣巨額的收入,讓周侗更加憂心忡忡。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周銓擁有的財富越是巨大,那麼周家滅門之災就越近了。

    “但是,伯父知道我現在手中還剩餘多少錢麼……六千二百貫,這便是我剩餘的錢了。”周銓又說道。

    周侗愣住了,賺了十餘萬貫,花掉了九成多,只剩餘六千二百貫錢,周銓倒是能賺也能花。

    “其餘錢花在哪裡,我也可以一一給伯父說說,有五萬貫,是花在新的研究上,那些請來的工匠們,日日都在鑽研,每日開支就以百貫計。另有三萬貫,是用在龍川別業的建造上,這裡的工人,他們所得的工錢,比起他們在別處能得的,足足高了五分之一……”

    周銓賺來的錢,全都花在了這些工人身上了!

    如今靠他這龍川別業吃飯的工人,連帶著家屬,數量不少於三千!

    “到今年年底,仰賴於我的工人、農夫,數量將會超過五萬,到明年,這數字不會少於五十萬!”

    因為棉花還只是試驗種植,只有蘇邁所在的海州,還有苗仲先這死皮賴臉的徐州有種,約有五千戶農家、二十萬畝農田試種棉花,以每戶三口來算,這就有一萬五千人。再加上在海州招募的為紡織、玻璃作配套的工人,在利國為鋼鐵、水泥作配套的工人,數量五萬,還是保守地估計。

    “現在還只是試驗,故此沒有誰會伸手,畢竟除了我,誰都不敢保證能賺如此多的錢,他們要伸手,也是兩年之後的事情。兩年之後,靠我為生的人,數量將是百萬之眾……伯父,這百萬之眾,還有未來數百萬乃至千萬人,便是我的倚仗!”

    “你擔心我千萬貫家財引來覬覦,一是我並無千萬貫錢,我只會積有少量余財,大多數都會散出去,讓它們生出更多的財富;二是我有這數十萬數百萬人為護身,誰要動我,便要考慮這許多人生計如何操持;三嘛,便是我的這些陣列少年……伯父,我正在籌劃航海之事,大約三五年後,這些陣列少年長成,我便會遣人出海,建立別業,若是中原有什麼事情,我亦可泛舟海外,保全家族!”

    在武陽面前,周銓沒有掩飾自己的野心,因為武陽有追求有抱負,需要一個宏大的目標,激勵他跟隨奮鬥。

    但在周侗面前,周銓所說就有些保留,只說泛舟海外,卻不談自己對華夏神器的覬覦。

    若是給這位對大宋忠心耿耿的伯父,知道他實際上的打算,沒準立刻就一槍將他大義滅親了。

    他不說,周侗卻未必猜不出來。

    至少周侗可以確認,周銓對大宋的忠誠,完全比不上自己。

    長長嘆了口氣,過了好一會兒,周侗有些黯然道:“我說不過你,我是武人,也沒有什麼見識,不知你這樣做,對百姓,對大宋,究竟是好是歹,也不知今後,史書上留你姓名時,會寫成什麼模樣……銓兒,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伯父這是哪裡的話,對侄兒我還有什麼求不求的,伯父只管吩咐就是。”

    “對人不可太過……”周侗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沒有繼續下去。

    這個侄子是有本事的,也是懂事的,實際上用不著他來操心。

    想了一會兒,他抬頭又看向周銓,一字一句地道:“銓兒,若你日後倒行逆施,即使我已死了,也終有人會來為民除害的!”

    周銓心中一凜:“伯父,此話從何說起。”

    “我活的時間長了,看過的東西也多……銓兒,哪怕你現在仍是懷著好心,但到了將來,你是不是仍然能保持本心?若你不能保持,以你手中財富勢力,要作亂天下,誰人能治?”

    周銓略一沉吟,還不等他回應,周侗又道:“我要走了。”

    “我陪伯父回去……”

    “我是說,我要離開狄丘了,如今我已年邁,奔波不得,須得停住養老了。”

    周銓驚道:“伯父何出此言,即使伯父要養老,也可以留在狄丘,我與爹爹正好可以在旁侍候!”

    “呵呵,你這邊我住不慣……而且我在你們面前,有些事情看不慣我想說,說了你們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周侗慢慢地說道,緩緩向山下走去。

    他下山時很仔細,因為心中的隱憂還沒有得到答案。

    周家世代精忠報國,他不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一個倒行逆施的周家子弟。

    周銓展現出來的才能,讓他欣慰、歡喜之餘,也讓他有些擔憂,因為在接觸的過程中,他發覺自己這位堂侄,對於大宋的忠誠,對於禁軍的歸屬感,遠遠比不上他這一代人。

    他擔心的倒不是周銓謀反他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耶律餘裡衍。

    過年之時,周銓帶著球隊回了京師一趟,為京師奉上一場精彩的足球賽,以七比四勝過了蔡行所養的球隊。這讓周銓再度成為京師中的風雲人物,也讓他的一些事情被翻了出來。周銓雖然離開了京師回到利國監,可是周侗在經過京師時,卻聽到了一個消息。

    這消息最初時讓他勃然大怒:自己的侄子,竟然和遼狗的公主眉來眼去,那遼狗的公主甚至還寫了幾封言詞大膽熱烈的信,托榷城之人寄了過來。

    結果榷城那邊的某位同樣姓周的勾當榷城事務,被誤以為是周銓,因此收到了這幾封信。此人得信之後,並未及時交與周銓,倒是傳給自己的同年、朋友,以為笑談。

    雖然此人後來還是託人將信轉交給了周銓,可信中內容已經洩露,這讓周銓極為惱怒。此人的下場,自然是從勾當榷城事務這個被認為前途無量的美差上落職,但他在離開榷城之前,卻被人殺了!

    被人殺了!

    不知多少人,猜測是周銓遣人所為,而周銓也未曾否認。這事情給周侗敲響了一個警鐘,自己這侄兒,膽大妄為心狠手辣,若是他手中力量越大,恐怕惹出來的事端也越大。

    “我還是去鵬舉那兒,這兩年替這小子奔走,倒是與鵬舉相處的時間少了,乘著身體尚好,將一身本領傳給鵬舉,萬一……萬一銓兒真有那麼一日,總有人可以勸他一勸,阻他一阻,保他一保……”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7
一八三、老兄弟

    “你怎麼將你伯父氣走了?”

    周儻隨口問了一句,讓周銓多少有些心虛,他辯解道:“哪裡是我,分明是老爹你將伯父氣走了,我還反覆邀伯父留下,他老人家年紀也大了,早該留下來享清福了!”

    周儻也很心虛。

    這次周侗來了之後,和他發生了爭執,當然,是背著周銓的。

    周侗覺得,他年紀尚輕,還可以再生,故此勸他納妾。可是周儻哪裡敢,周母可是將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因此婉拒此事。周侗又退而求其次,讓他早日給周銓尋一房妻子,最好今年就讓周銓成親。

    用周侗的話說,周銓沒有定性,若有了妻兒,為人就會更沉穩些。

    實際上週侗的想法,一是為老周家開枝散葉,爭取在他還在的時候,看到周家的下一代人;二則是借用妻兒親情,來消彌一些周銓的戾氣。

    這一點也被周儻婉拒了。

    周儻的想法與周侗又不一樣,周家如今正是上升之時,蒸蒸日上,尋個等閒人家女兒,充當週銓的妻子,對周家的事業幫助不大。

    在周儻看來,自己兒子如此本領,要娶至少也得娶一位前任宰執的女兒或者孫女。憑藉媳婦家族之力,自己周家也算是擠進了大宋的權貴世族之中,到得周家下一代,有周儻、周銓的功勞打底,有母族的力量為援,再能讀點書,未來周家出個宰執也未必可知。

    兄弟二人為此發生了爭執,最後周侗拗不過他,只能不歡而散。

    “對了,這一次京中,來了一些叔伯,他們都有見見你,你何時有空?”周儻岔開話問道。

    若只是要見,隨時可見,這些叔伯們還是有事情要求周銓,周銓也猜出他們有什麼事情。

    無非是見周儻周銓這裡富貴不愁,想來分一杯羹罷了。

    “老爹,你知道我這極忙的,況且這些叔伯們,當初咱們離開京師時,沒少上門去請他們來相助,但他們卻都不願來。不與我們共患難,如今卻想與我們共富貴,我覺得,這可是對武叔、狄叔他們的極不公平!”

    “咳咳,當初也怪不得他們,出京畢竟不是什麼美事。”周儻有些為難。

    他為人義氣,對人豪爽,只記人家的好,不記別人的壞。而且如今投靠來的老兄弟們,也確實都是多年故交,許多人甚至就是他在戰場上的袍澤,總不能富貴之後忘了舊友,傳出去還顯得他人品極差。

    “老爹,這些人找你借幾貫錢、吃吃喝喝,我都不問,但是切莫將他們安插到窯場去,他們到了窯場能做什麼,反倒將咱們原先好的東西打亂了,甚至帶來些不好的習氣,比如說仗著和咱們這的關係欺凌同事。”周銓板著臉:“這事情,絕不容……”

    兒子不給面子,讓周儻有些難堪,眼見父子要發生爭執,突然間,有人在外稟道:“穆班頭來了,有急事要見!”

    周儻看著兒子急匆匆出去,哼了一聲,坐在座位上沒有離開。

    他還要好生與兒子商量,那些老兄弟,總不能不管。

    過了會兒,就見兒子滿臉異樣的神情走了回來。

    周儻沒往心裡去,正要再和兒子提起老兄弟的事情,卻沒曾想,周銓主動問了:“老爹,那些叔叔伯伯一共是多少人?”

    “呃……二十餘人……”

    “二十餘人?”

    周儻以為周銓嫌人多了,他結結巴巴地道:“還有,他們大多都帶了兒子、侄兒來……”

    那些老兄弟們想得很簡單,周儻富貴了,在外頭當官,而周銓手中,更是管著數十萬貫的基業,這些都要人來幫。周家自己人丁單薄,他們這些老兄弟就是親人,正好帶著年長些的子侄,一起賺個前程。

    此時人情世故,便是如此,也怨不得他們如此想,反倒是周銓這樣的是少數。

    “一共是多少人?”

    “四五十人……”

    “具體數字!”

    “呃,六十一人。”

    父子兩人的對話,若是外人聽到,只怕以為雙方身份反了。

    周銓聽到這,咧嘴笑了笑:“當初請他們來不來,如今倒是拖家帶口來了,好吧,我這有件事情要做,你問問他們幹不干,若是肯去做,那麼自然還是老爹你的老兄弟,我的世叔世伯,可若是不去做……抱歉,請他們哪來哪去,盤纏我出!”

    周儻精神一振,自己兒子終於鬆口,他笑著道:“放心,他們都說了,就是殺人放火的事情也做!”

    “殺人放火倒不必,我要他們隨我去蘇州一趟,去打一個人的臉……”

    “蘇州?那麼遠?”

    “運河來去,不過七日可到。”

    想想也是,周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放心,此事沒有問題,我的老兄弟,還有他們子侄,別的不敢說,打架是好手……等一下,你去蘇州打誰的臉?”

    “朱勔!”周銓咧嘴一笑,目光冰冷。

    穆琦帶回來的消息,派往蘇州去接船工的差役,被人打了回來,打人者,正是蘇州應奉局的兵卒。

    他們還讓這些差役帶回話來,說是徐州、海州的人,到了蘇州,見一回打一回,這次只打臉,下回要打斷手腳,免得他們把手腳伸這麼長。

    這可不是打那些差役,而是打周銓的臉!

    換別人還未必會這樣做,朱勔這廝在蘇州當地頭蛇土皇帝當慣了,目空一切,東南一帶的太守、刺史,不少都是從他門下出的,可以說,他的話,在蘇州就是聖旨。

    他的手下覺得他沒到徐州、海州來報復周銓,已經是很內斂很能忍了。

    “朱勔?”周儻聽得愣住了,然後一把將周銓摁住:“別急別急,你說說,為何是朱勔?”

    周銓將朱勔截下船工之事告知周儻,周儻眉頭頓時擰起:“我在京師之中,就聽聞此人甚得官家歡喜……此事難道不可忍一忍?”

    “若在京師中,自然是不忍也得忍,但如今並不是在京師之內。”周銓眼中閃動著凶悍的光芒,經過與臘山賊之戰後,他就變得更加血性:“老爹,我和你說過不只一次,海外是我們的退路,也是我們的富貴之源,誰擋我開拓海外,誰就是我之死敵,朱勔若是識趣,就乖乖把這口氣嚥下去,否則的話,我就弄死他!”

    周儻瞠目看著自己兒子,好一會兒,才苦笑道:“我只是弄死一個京師小吏,前前後後還得花費大量氣力,你這要弄使的,可是官家寵臣……他比徐處仁要難對付得多!”

    “故此才要借用那些叔伯們之力,老爹你就實話告訴他們,我要對朱勔下手,而且只帶著幾十人去朱勔老巢,此去就算成了,也可能挨官家責罵……老爹你別皺眉瞪眼,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我們父子這裡秘密的事情太多,這些叔伯們果真如此可靠麼?”

    周儻心中一凜。

    若這些人真如此可靠,他父子出京之時,他們就應該一齊跟來才是。但當時他手中人手不足,多方相邀,總共也就是狄江、武陽等十餘個老兄弟跟了出來。

    現在這十餘個老兄弟要麼補職為吏,要麼就主管某項事務,手中有權有錢,而周家也現出蒸蒸日上的情形,消息傳回京師,當初婉拒他的人,如今卻又要來了。

    當他們周家是什麼地方!

    莫說周銓心中有氣,就是周儻,其實獨自思忖時,也是非常不悅。只是他這個人太過講究義氣,也希望自己富貴之後,老兄弟們能夠沾光,所以才攬下這事。

    現在來看,周銓說的辦法,才是最好的。

    “那我就去問問……你當真要南下和朱勔較真?”

    “兵貴神速,我過去之後,將船工搶來就走,打朱勔一個措手不及就是。他若是不識趣……老爹,你想到我們的棉布商會麼?”

    周儻點了點頭,明白了周銓的意思。他匆匆離開,到得外邊,便看到自己的那些老兄弟們圍了一圈,正在和狄江高聲談笑。

    狄江聲音很大,彭城之亂後,周銓發覺他心態的變化,想到兩人曾經在遼國同行出生入死,便將紀春派來給他當助手。明面上他還主持著周銓在徐州的情報系統,實際上紀春已經漸漸接手過去。

    同時,周銓還讓狄江主持水泥銷售之事,迎來送往,正合他意,而且地位高、手中有權,又能分得不少錢,故此現在狄江在老兄弟中說話的聲音都響亮了些。

    眾人原本都圍著他奉承的,不過見周儻出來,便又棄了他,向周儻圍了過來。

    “周儻哥哥,如何,你老人家想得怎樣了?”

    “嗨,那還用說,哥哥是銓侄的老子,怎麼做還不是哥哥的一句話?”

    “就是就是,當初我們和哥哥一個勺兒舀水喝,銓郎君是咱們侄兒輩,賞咱們這些叔伯一口飯吃罷了,銓郎君賺大錢的人,如何會不捨得?”

    “總不能狄江都得了若大的富貴,咱們反而啥都沒有吧?”

    原本與他們聊得投興的狄江聽到這話,心裡也隱隱有些不舒服了。

    自己如今在周家勢力內的地位富貴,可都是拚命拼來的,從遼國拼到徐州,哪一戰少了自己!

    這些人只唸著與周儻的舊情,就想與自己平起平座?

    他心裡冷笑了一聲:想得倒美,周儻哥哥倒是好唬弄的,可那侄兒是人精中的人精,自己現在都有些怕他,就憑這些三腳貓,也想著去佔便宜?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8
一八四、名為朱勔

    “咳咳……”

    周儻看著這些熱切的老兄弟們,乾咳了兩聲,到嘴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啊,都是老兄弟,就算他們想來討點便宜,可總不曾坑過周家父子。

    但按照周銓的意思,卻是要坑這些老兄弟一回……

    因此,他把話嚥回去後,換了副笑臉:“諸位兄弟,這事情,還是讓我那孩兒對大夥說吧。”

    說完之後,他又往層裡小跑而去。

    老兄弟們有些莫名其妙,有人笑道:“這是啥跟啥啊,為何我覺得,周儻哥哥如今在家裡,可有些父綱不振呢?”

    “他反正一慣夫綱不振的,如今再父綱不振,也屬尋常!”

    聽到這,狄江也聽不下去了。

    這些傢伙當真是不通事理,還是太慣著自己了,以為周儻還是當年的那個大頭兵將?

    既然是來求周儻謀個富貴,總得有求人的樣子,像當年一般稱兄道弟沒有關係,但若真把自己當成周儻的弟弟,看作周銓的叔父,那就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換了狄江是周家父子,也不會收容這些人!

    過了一會兒,帶著一臉笑意的周銓走了出來。

    “銓哥兒!”

    “銓郎君!”

    眾人紛紛和他打招呼,不過當著他的面,倒沒有人叫他“銓侄兒”。

    “各位叔伯,我爹方才和我說了各位叔伯的意思……大夥都知道,我爹是實誠人,我也是各位叔伯看著長大的,故此,都是一家人。”

    “是,是,一家人,一家人!”

    眾人滿臉紅光七嘴八舌地道,一個個笑逐顏開。

    周銓把他們當作一家人,當然是好事!

    “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各位叔伯,我這邊遇上大麻煩,正需要人手相助!”

    聽得周銓這樣說,眾人都叫道:“銓哥兒只管說!”

    “咱們這些人,別的沒有,兩膀子力氣都在,有麻煩,這些叔伯兄弟們替你解決了!”

    周銓面上露出歡喜之色:“有諸位叔伯這句話就好了!”

    也有謹慎的問道:“究竟是什麼麻煩,銓哥兒你且說與大夥聽聽。”

    “我在南邊招了些船匠,他們正準備到咱們這來,結果半途中被人扣住了,那廝在南邊有些勢力,我想帶人去給他個教訓……不知哪些叔伯願往?”

    眾人一聽都樂了。

    身為禁軍中混跡過的,哪個沒有在市井裡與人打過架,又有哪個沒有幹過這種上門催債、背後敲人悶棍的勾當!

    這種事情,他們內行!

    “奶奶的,竟然惹到咱們頭上了!”

    “不知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銓哥兒,你說吧,啥時動身,目標在哪兒!”

    看得眾人都捋起了袖子,周儻面色越發窘迫,而那邊的狄江則捂著嘴,彷彿牙痛。

    “那人是個官兒,名叫朱勔。”周銓緩緩說道。

    被周銓點名的朱勔府邸裡,今日有客人來訪。

    雖然每日到朱勔這來的客人不計其數,但能讓他真正相迎的不多,今日這位客人,就是其中之一。

    “李士美遣你來此,不知是有何事?”放下茶杯,朱勔淡淡地問道。

    “哦,我家主人最近得了一件寶貝,欲將之送與朱侯。”

    來人乃是何靖夫,他恭敬地拿出一個盒子,將盒子呈在朱勔面前。

    朱勔打開之後看了看,臉色微微一變。

    盒子裡的,是一面鏡子,只不過這不是銅鏡,而是玻璃鏡!

    這自然也是狄丘窯場的秘密產品,只不過產量極為稀少,周銓通過種種途徑,使之流入市面,巴掌大的一個圓鏡,就要賣到五百貫錢,其中暴利,就是周銓自己也為之咂舌。

    只不過其中一面圓鏡,輾轉到了李邦彥手中,李邦彥又用之為禮,將它送給朱勔。

    “李士美的好意,我收下了!”

    市面上賣是賣五百貫,但是因為數量稀少,所以有錢還沒有地方去買。朱勔對這份禮物非常滿意,他對著鏡子顧盼了一番,還理了理鬍鬚,然後笑著道。

    此時男子也好美儀容,對著鏡子照絕對不是美人們的專利。收好鏡子之後,朱勔又徐徐道:“李士美在鎮江府可好?”

    當初李邦彥被周銓趕出了京師,被趕到徐州去監督花石綱,實際上就是給朱勔打下手。但後來周儻出知利國監,得到這消息後,李邦彥嚇得屁滾尿流,立刻活動了一圈,於是又從徐州跑到了鎮江,仍然是給朱勔打下手。

    “我家主人在鎮江尚好,他遣小人來,是有事要稟報朱侯,我家主人將自鎮江調走,返回京師去了。”何靖夫平靜地道。

    “啊……哈,李士美終得苦盡甘來,我卻還要呆在蘇州,嘖嘖……當真是讓人羨慕啊,不知回京之後,他要去何處高就?”

    “入吏部員外郎領議禮局。”

    在李邦彥離開京師兩年之後,趙佶又想起了他,總覺得如今這日子過得,沒有李邦彥這浪子在旁邊,還是少了幾分滋味。加上這幾年裡,李邦彥用自己搜刮來的錢財,毫不吝嗇地往宮中送,從趙佶的親信太監,到後宮的貴妃們,只要能說上話的,幾乎都收過他的厚禮,所以也有人替他美言。

    若是周銓還在京中,趙佶考慮到他們二人的關係很僵,肯定還會猶豫一番,現在周銓不在京裡,專心為他燒水泥,將李邦彥召回來,周銓想來不會路到京師來鬧。

    至於周銓會不會為此心裡惱怒,趙佶也不能完全不管,他正好找了個藉口,給周銓升了一階,為正七品上的朝請郎,同時掛在工部工部司為員外郎,正好與李邦彥這吏部司勳司員外郎一般大小。

    此事在京中才定奪不久,李邦彥就得到了消息。

    “如此要稱李吏部了,哈哈哈哈,恭喜恭喜,入京之後,可莫忘了我這故人……”

    朱勔應付了兩句,他相信,李邦彥遣何靖夫來,並不只是為了向自己通報這個消息的。

    果然,何靖夫徐徐說道:“在下來蘇之時,聽聞一件事情,還要向朱侯請教……聽聞朱侯扣下了前往海州的船匠?”

    朱勔頓時笑了起來:“不算是扣,我這邊綱船短缺,不少綱船都壞了,留這些船工將船修好便發放他們繼續前行……這可不是我扣的,是為官家效力!”

    “朱侯說的是,只不過,有此夫不識大體,未必會這樣想啊……朱侯,你可知在京師曾經發生過的一件事情,一位酒監的小吏,被人所逼,不得不離開京師,可那人猶自不肯放過,乘夜在半途襲殺此吏全家?”何靖夫道。

    朱勔雖然不知道這件事情,卻明白何靖夫所指是誰。

    對周家父子,他是看不起的,不過既然兩家對上了,他也打聽過周家父子發跡之前的一些事情。

    特別是周銓突襲臘山寨之事,更是讓他心中頗為忌憚。若非如此,他對周家的報復,也不只是現在這般,而會更為狠厲了。

    “何先生說這個是何意思,莫非……得到了什麼消息?”

    “只是以其一慣行事風格去推斷,其人不是個能吃虧的,朱候身肩重任,富貴非凡,與一個無賴軍漢子弟去較勁,完全沒有必要。”

    何靖夫似是勸說實是挑唆,朱勔明知道他的意思,卻不能不硬頂上週銓。原因很簡單,水泥之事,實在對他的傷害太大。

    朱勔和他父親朱沖,得入趙佶之眼,從商人變成天子寵臣,靠的就是兩人調度之能和堆石為山的眼光。為趙佶建園子,可以說是他們的根本,但周銓推出水泥之後,那些太湖石之類的奇石,被廢掉了一半!

    原本朱勔以為,官家修建艮岳,少不了要自己多獻花木奇石,可是聽了周銓“空中花園”的故事之後,趙佶對水泥建起的高樓更感興趣了。

    故此,朱勔將周銓視為勁敵,以為周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和自己爭寵。

    這可不是一般的仇恨,已經類似於文官們的黨爭,兩者不可並存!

    “呵呵,何先生未免危言聳聽了,那廝再膽大妄為,豈敢千里迢迢,到我這蘇州來生事?”

    “敢入遼國,敢以三十人襲臘山賊寨,朱侯,不可大意啊……晚生與那人曾打過交道,要不,晚生當個中人,朱侯將船工還給他,兩家罷手言和?”何靖夫道。

    朱勔面色頓時陰沉下來,他看了何靖夫好一會兒,然後道:“何先生,今日我倦了,好走,不送!”

    將何靖夫打發走後,朱勔招來管家:“從今日起,孫老橋這邊,不準有眼生之人打量……若有眼生之人來,給我捉住,好生拷打!”

    孫老橋便是朱府所在之地,正是蘇州城內交通要沖,他這裡不准閒雜人等經過,別人就只有繞道而行。給別人造成麻煩,朱勔是不管的,只要自己方便就行了。

    不過這還不夠。

    “從明日起,凡我出入,儀仗增加一倍……不,凡我出入,隨侍護衛增加到三百人!”他又下令道。

    他手下可是有千餘人的私兵!

    雖然這些私兵,也都是些市井無賴充任的烏合之眾,但是有盔甲有兵刃,甚至軍中的弩機也有,若非如此,朱勔在江南做了這麼多的壞事,結了這麼多的仇人,哪裡敢輕易外出?

    朱勔所作所為,在蘇州城中引起了一陣騷動,不過騷動很快平息了。一連近十日都是如此,蘇州的百姓漸漸習慣,不習慣也沒有辦法,畢竟誰也不敢與這位硬扛上。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8
一八五、被捕

    “這廝倒是謹慎,竟然帶著這許多人!”

    一間腳店之中,隔著門板,有人望著經過的朱勔儀仗,嘖嘖了兩聲。

    來人正是周儻的老兄弟們。

    在得知要對付朱勔,那些想來這與他一起享福的“老兄弟”,頓時有十餘人打了退堂鼓。

    不過還是有些願意冒險,富貴險中求,人家狄江如今的富貴,還是去遼國跑了一遭才得到的,朱勔再凶再狠,難道能狠過遼狗?

    因此,武陽帶著三十餘人,便潛妝南下,來到了蘇州。

    他們抵達蘇州都已經三日了,這三天一直在窺探朱勔的行蹤,想要尋找機會,但是朱勔只要出了孫老橋邊的自家院子,少說也有三百人跟隨,多的時間,甚至有五百餘人,聲勢赫赫,在京師之中,就算是蔡京外出,都不會如此。

    “這狗賊倒是會享受,好大聲威,咱們在軍中時,就是將主出行,也不會如此……朝廷竟然許他有這麼多的家丁,當真是不為人子!”

    “朝廷裡官老爺們莫不如此,上回咸寧坊那邊著伙,俺正好是鋪兵,拖著水龍要去救火,偏偏一位侍郎儀仗經過,要我等迴避……****的是救火要緊還是他過街要緊!”

    眾人的話很快轉到對朝廷官員的牢騷上來,這些人都是不如意的,否則也不會想著厚下面皮去投周儻,更不會跑到這江南來生事。

    “銓哥兒怎麼還沒來,武家哥哥,你說他什麼時候來?”

    等儀仗經過之後,有人向武陽問道,武陽看了看他:“老祝,咱們在軍中的規矩,不該問的不要問。”

    “這不是不在軍中麼?”被稱為老祝的涎著臉道。

    “你們在龍川別業也看到了,大郎以軍法治家人,那些小娃娃們,比起咱們在軍中還要嚴。”武陽難得多說了兩句。

    他也是個憨厚的人,念舊情,故此才會提點眾人,不像狄江一樣,在這些老兄弟中只吹牛,有些該交待的卻不交待。

    老祝撇了下嘴:“那些娃娃們,也就有個樣子罷了!”

    武陽悶不作聲,話都說到這份上,這老祝還是聽不進去,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老祝見他不答,伸了個懶腰:“唉呀……這些日子可憋壞了,武家哥哥,要不帶兄弟們出去樂樂?這可是江南脂粉地,我前日在那個什麼橋邊,看到一家青樓,樓上的姐兒,當真是嫩得可以捏出水來,嘖嘖,來這江南,若不睡上幾個江南姐兒,豈不白活了?”

    眾人哄笑起來,這老祝好嫖,在京師時有點閒錢便都扔到窯子裡去了,如今到了蘇州,老實了三天,便又故態復萌。

    “不許出去,等大郎到。”武陽沉聲道。

    “唉呀,武家哥哥,何必如此認真,你看你,就不如狄江哥哥活絡,故此狄江哥哥如今獨掌一方,你卻還在這給自家侄兒當長隨。”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喝道:“老祝,少說點!”

    老祝話一出口,也知道失言了。

    他們這些老兄弟背後議論時,其實也為武陽感到不值,覺得他就是太老實,所以在周儻周銓身邊,沒有落到什麼好處。反倒是每次出生入死,總是少不了他。

    他們一是低估了武陽與周家的感情,二則是低估了周銓給武陽的待遇。

    眾人喝斥老祝,也是怕武陽惱羞成怒。但武陽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不但不生氣,反而有些輕蔑。

    他是少數知道玻璃出自窯場之人,這一點,連狄江都不知道,狄江得到的消息,玻璃是張順認識的番商帶來的。

    不僅如此,周銓清空連島之後,在連島燒製玻璃,負責此事之人,名為王遜,乃是武陽的表兄。周銓早就跟武陽說過,玻璃窯的收益,每年有二十分之一歸他所有。

    狄江賣水泥,看起來每個月拿兩三百貫的錢很多,可是武陽清楚,等連島的玻璃窯建成之後,每個月可以賣出幾萬幾十萬貫的價錢,一個月分到他手上的,三五百貫是少的,有可能幾千貫,十倍於狄江!

    不僅如此,武陽並沒有太把錢放在心上,他更清楚周銓的野心。

    若是周銓野心能成,他少不得世代榮華,與周氏共興盛;即使不成,周銓出走海外,他也少不得在海外佔上一塊地盤,成為子孫世代之基業。

    所以計較現在暫時的面上光彩,是很蠢的事情。

    “大哥令我主持,在大郎未來之前,大夥都聽我的,我說不準離開,就不得離開!”他沉聲道。

    老祝這一次沒有再說什麼,他怕將武陽真激怒了揍他。

    將這刺頭按下去之後,又呆了三日,每日就看到朱勔耀武揚威地出巡,就是武陽,都覺得有些奇怪了。

    這日夜中,他醒來之後起身到各屋轉了轉,卻發現老祝與另一個叫梅森的不見了!

    這二人都是好嫖好賭的性子,被武陽按住幾日,私下裡便串聯起來,乘著夜間他們值守之機,翻過腳店的院子,溜到蘇州大街之上。

    “若是被武陽知曉了,恐怕不好吧?”到得街上,梅森問道。

    “怕什麼,他也就是跟著周家哥哥的命,無非就是說兩句壞話罷了,咱們可是銓哥兒的叔父輩,他好意思真拿咱們怎麼樣?那是不給周家哥哥臉面!至於周家哥哥的性子,你還不曉得,了不起被他揍一頓唄!”老祝滿不在乎。

    他心中如同火焚一般,向著記憶中青樓所在之地奔去,而梅森則是到了青樓旁的一處櫃坊,他身上帶的錢不多,不過玩幾把解解饞是沒有問題。

    才耍了一把,櫃坊前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數人橫衝直撞地進來,櫃坊的護衛根本不敢阻攔。

    這幾人進來之後,梅森才從賭桌上收回目光,警惕地看著他們,卻見其中一人將他一指:“就是這廝,將他拿下!”

    梅森心中一凜,情知不妙,轉身便逃,但櫃坊裡的賭客們此時紛紛走避,幾個護衛反倒衝了過來,替來人將梅森絆住。

    梅森身手不錯,連打翻三人,卻還是被纏住,然後雙臂倒綁起來。

    “冤枉,我沒得罪你們,我要告官!”梅森大叫。

    “這賊配軍還會喊冤,還說要告官……噗!”來人中有一個伸手抽了梅森一記耳光:“賊配軍,記牢了,在這蘇州,我們就是官,我家主人的話,就是王法!”

    梅森還待大叫,卻被用布塞了嘴,直接拎了出去。

    一路上少不得拳打腳踢,當他鼻青臉腫地被塞進一間屋子之後,卻看到光著身子的老祝也在那兒。

    老祝比他還慘,分明是從床上拽來的。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梅森叫道。

    然後又是一頓打,打得二人半死之後,終於有管事之人來了。

    “這群北佬,當我們是死人麼,就這樣藏在蘇州城中,每日窺視應奉行蹤……這是找死!”那人笑嘻嘻地和同伴說道。

    “應奉早就知道他們來了,一群蠢貨……審審,看周銓那小狗想讓這群狗腿子做什麼吧。”

    聽得周銓,老祝和梅森頓時明白,他們落到了朱勔手裡!

    二人想要閉嘴不說,卻又被打了一頓,見他們還是不肯開口,那腰纏金帶的管事看著光著身子的老祝,指著那活兒道:“給他割了,正好,咱們應奉可以將他送到宮中去。”

    頓時有人拎了柄短刀上來,將老祝一把摁住。

    “我招,我招!”方才還有幾分硬氣的老祝大叫起來,雙腳亂蹬,口中大喊。

    梅森臉色變了變,卻頹然沒有開口阻止,心中甚至還有些慶幸。

    老祝招了,也就意味著他不用再受嚴刑拷打了。

    “先給他割上一刀再說,免得他過會兒不盡不實。”那金帶管事道。

    老祝只覺得冰冷的刀子在自己胯下慢慢移了過來,發出鬼嚎一般的叫聲,拚命說道:“我真招了,全部都招……我們是奉周銓之命來的,不干我們事啊,他說他要來對付朱奉應,我們只是跑腿打雜的,而且我早看他父子不滿,這對沒人性的狗父狗兒,害得我這模樣……”

    “招了,招了,哈哈哈……”拿刀的那小卒怪笑道。

    “他有何打算?”金帶管事冷哼了一聲。

    “他說要尋著機會,將朱奉應帶去見他,故此讓我們來,先看出奉應的行蹤,然後尋找機會下手!”

    感覺到那刀離開了自己的大腿,老祝哭著說道,卻不敢有半點隱瞞。

    他將周銓是如何說的,全部洩露出來,金帶管事得到完整消息之後很滿意,起身時踢了老祝胯下一腳:“白長這麼大個玩意兒,卻無半點卵用!”

    金帶管事離了關押二人的地牢,穿過重重庭院,來到一座大堂。他見朱勔正在裡面會客,不敢進去打擾,在外等了會兒,見客人走了,才進去道:“應奉,得了口供,周銓那廝果然膽大包天,竟然想對應奉下手!”

    朱勔冷笑了兩聲,心中甚是快意。

    這金帶管事呈上老祝的口供之後,等朱勔看完,小心地問道:“腳店裡還有二十來人……要不要一起捉來?”

    “只憑著不到三十人就想來對我下手,周銓他是找死……自然要捉來的,這可都是人證,我要送解至京師去,看周家父子如何死吧!”朱勔獰笑道。

    話聲還未落,門前另一個金帶管事跑了過來:“老爺,老爺,周銓來訪,在門口要打起來了!”

    朱勔頓時愣住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8
一八六、罵上門來

    朱勔的府邸外,此時聚攏了一些閒人。

    原本朱勔的命令,是不准閒雜人等從他府前經過的,但是卻擋不住別人隔著孫老橋往這邊觀望。

    畢竟這是難得一見的事情,有人竟然跑到朱府門前,將他門都打破了。

    周銓鮮衣怒馬,滿臉傲氣,只差沒有鼻孔長在天上了。

    他這是十足的紈袴形象,讓所有人看了都知道:這廝不是好人,也不好惹。

    在他旁邊,紀春抖著鞭子,也是十足的狗腿形象,抓住朱府的一個銀帶管事狠狠抽著:“不長眼睛的東西,連我們衙內都敢阻攔,若你不是朱應奉府上的人,早剝了你的皮!”

    旁邊朱府的下人,一個個想要上來,卻面對周銓身邊一群如狼似虎的隨從不敢前進。

    這些隨從可是刀劍出鞘,就在剛才,還當街劈翻了兩個上來的兵丁,雖然用的是刀背,沒有真正傷人,但可以看得出這些傢伙是真敢殺人的。

    “把朱勔喚出來,本官來此,還不快快出來相迎?”周銓用下巴哼了一聲,傲慢地喊道。

    “哪來的野狗,敢到蘇州應奉局來撒野!”

    裡面突然傳來這聲音,緊接著,一群家丁各執刀兵棍棒衝了出來,數量足足有兩三百人之眾。

    這些人將周銓等包圍起來,然後才中間散開,數十名高大健壯的漢子擁著朱勔,出現在周銓面前。

    隔著小河溝望這邊的圍觀者,這個時候興奮起來。

    “會不會打起來,幾百人對幾十人,幾十人那邊看上去也都是些狠角色,會不會打起來?”

    “你蠢了,這如何打得起來,幾十人怎麼敢和幾百人對抗?”

    “可人家幾十人的這邊,就是敢打上門,這可是找朱應奉的麻煩,嘖嘖,莫非是京師來的哪位皇親國戚,除了這身份之外,世上還有人敢找朱應奉麻煩?”

    “聽說是徐州來的,叫什麼周衙內……”

    議論紛紛中,朱勔抬眼看著周銓。

    他心中有些不解,周銓來找他麻煩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這廝怎麼光天化日之下,就打上門來了。

    剛才接到的口供,他不是要來偷襲自己一下,把自己帶走麼?

    “咦,這莫非是天子出巡,官家南下,要不然怎麼這麼大的聲勢?”周銓用小拇指挑了挑耳朵,那紈袴氣質,當真是展露無遺。

    “你就是周銓?”有數十人護衛,再加上幾百人將周銓一行圍住,朱勔有了膽氣,便揚聲問道。

    “本公子就是周銓,你這賊眉鼠眼的,便是朱勔這殘害百姓的奸賊?”

    朱勔聽了頓時氣壞了。

    就算是朝中政爭的兩派,在外邊見面時互相還要留點體面,哪有如同市井無賴一般當街大罵的!

    “你……”

    “什麼你你我我的,你這狗賊,好端端的扣下我要的船匠,是何用意?還有,你這些狗腿,私造兵甲,暗藏弓弩,蓄留亡命,莫非是圖謀不軌?”

    周銓一連串的罪名拋了過來,朱勔當真是氣急。

    他囂張跋扈是有的,在這蘇州當土皇帝也是有的,甚至暗地裡收留亡命縱容不法,還是有的,但是說起圖謀不軌,他卻是半點都沒有。

    原本言辭伶俐的他,遇到周銓後,被完全壓制住了。而且截下船匠之事,確實是他理虧,真要和周銓辯起來,他未必能佔到上風。

    “把人帶出來。”冷冷盯了周銓一眼,朱勔說道。

    “笑話,你能帶什麼人出來,今日除非你把官家帶出來,否則就乖乖交出船工,或許我還會網開一面!”周銓叫囂道。

    不一會兒,老祝與梅森二人被帶了出來,梅森倒還罷了,當光著身子的老祝被拖出來時,周圍全是哄笑。

    周銓身邊的武陽等人,神情非常難堪,武陽更是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死死盯著老祝。

    老祝羞慚欲死。

    “周銓,人證在此,你有何話說?”

    “什麼人證?”

    “我乃朝廷命官,你竟然敢千里迢迢趕來,欲將我擄走,如此行徑,與造反無二!”朱勔厲聲道:“這二人都已經招了,你還想要抵賴?”

    若換作別人,朱勔才不會客氣,直接令手下去擒了人再說。

    可面對周銓,特別是光明正大打上門來的周銓,朱勔有些心虛。

    朱勔可不是腦子一熱就忘乎所以的人,周銓敢這樣,必然有所倚仗,在弄清楚周銓倚仗為何之前,他不能輕舉妄動,要忍,最好忍到周銓無可抵賴之時,然後一舉發動,斬草除根!

    周銓越是囂張跋扈,他就越要隱忍,借助朝廷官府的力量,來將周銓捉住。

    事實上,現在已經有大量的差役和兵卒趕來,在朱勔的私兵之外,又圍了一層。

    但是幾位蘇州的主官,卻是一個都沒有出現。

    哪怕他們都是朱勔薦舉,此時情形還沒有明確,他們也不敢出來露臉。畢竟現在對上的二位,都是天子近臣,若一個不好,沒準就會惹一身騷。

    在他們心中,甚至在如今大宋大多數文官眼裡,周銓與朱勔並無區別,都是靠著官家的寵信,這才得到官爵。至於周銓於遼國所立的功勛,製造水泥所帶來的巨利,對他們來說都比不上東華門外唱名。

    “你們招什麼了?”周銓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老祝與梅森。

    老祝臉上擠出尷尬的笑:“銓哥兒,對不住……他們嚴刑拷打,你看我身上這傷……”

    “呸,若是你老實呆在屋子,怎麼會被人擒了?”武陽身邊一個老兄弟吐了他一臉口水。

    其餘老兄弟也都面露不恥之色,這廝當真是糞土不上牆,都再三警告了,卻還是溜了出去,被擒後又將眾人曝露出來。

    “朱勔,你說他們招了什麼?”周銓撇了撇嘴,有了這老祝,父親的這些所謂老兄弟,在自己面前就休想抬起頭來倚老賣老了。

    他直呼朱勔之名,可謂無禮之至,朱勔也懶得與他應答,有金帶管事出來,將口供張開,開始念了起來。

    聽得老祝、梅森二人真的毫無保留地招供了,眾人都甚是羞惱,更加鄙夷老祝。老祝蜷在地上,以手遮面,心裡卻百般不服。

    “就這個?”待那金帶管事唸完,周銓哈哈大笑,然後吐出三個字來。

    “這還不夠麼,周銓,我看你是想造反了,私蓄兵甲,遠隔千里,來蘇州壞我應奉局大事,試圖謀害朝廷命官……周銓,今日你還有何話可說?我必然要到官家面前去奏你一本,讓你全家都不得好下場!”

    “屁話,我召集人手,要來蘇州尋你算賬,何錯之有?至於所謂謀害朝廷命官,你見過像我這樣,只帶著幾十人,跑到你這幾百人當中來謀害你的嗎?這種蠢話,你在這裡說說倒還罷了,你還想把這話帶到官家面前,以為官家和你一樣蠢?”

    “你……你這是無賴,狡辯!”

    朱勔勃然大怒,戟指周銓,同時心中雪亮,難怪方才自己覺得不對了。

    老祝的口供,根本沒有什麼用處!

    他的口供中,周銓只是說要帶他們南下來找朱勔算賬,至於將朱勔捉去,都是他們私下猜測之語。就算不是猜測,只憑著老祝和梅森的口供,官司打到趙佶面前,趙佶最多也就是將周銓訓斥一番,然後罰銅了事。

    “而且我倒是奇了,我的伴當來蘇州,既未曾作姦犯科,也未曾得罪你朱勔這蘇州王,憑什麼被你捉去嚴刑拷打,屈打成招?莫非你是想著搆陷大臣?唉呀,我明白了,你知道官家修建艮岳,急需大量水泥,故意想要為難我,實際上是要阻止官家修建艮岳!”

    比起扣帽子,周銓雖然不如那些以科舉為業的文官,但也不遜於朱勔了。兩人都是市井中出來的,但周銓的見識可比朱勔要強得多,一連番的話,罵得朱勔根本無法回嘴。

    若在別的地方,他還可以不理周銓,可現在是在蘇州,在他的地盤之上,更是在他家的大門口,他若就此作罷,豈不顏面掃地,今後他催逼花石綱之時,沒準就有人起了心思想要反抗,甚至玩出進京告御狀的花樣來!

    心念電轉之際,朱勔冷笑:“好,好,你牙尖舌利,指鹿為馬的本領倒是十足,這夥人鬼鬼祟祟來到蘇州,頗像匪類,我既在此主持奉應局,自然要過問,現在既知是誤會,我將這兩人交還你……要不要我再賠你一些湯藥費?”

    他看似讓步,實際上卻是以退為進,周銓來蘇州的主要目的,是從他這裡弄回船工,只要這一點他不放手,周銓現在氣焰再囂張,終究還是要鎩羽而歸。

    周銓看都不看老祝與梅森,他只是擺了擺手,自有人將這二位給拖走。

    此時雖已經是春日,但是天氣還不是十分炎熱,老祝給凍了半夜,回到自己人身邊之後,顫聲道:“哪位哥哥借件衣裳給我穿用……這些狗賊當真心狠……”

    周圍的人,卻都不接他的話茬,有個與他交好的,見他可憐模樣,將自己的外衣解下給他,卻也沒有說一句話。

    “唉呀唉呀這是怎麼回事,都讓開都讓開!”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外圍有人呼喝道,朱勔的那些家丁們看到來人儀仗,面面相覷,然後讓開了道路。

    只見幾名官員撩著官服下襬,小跑著衝了過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8
一八七、堵門

    來的這幾名官員,都是平江府的官員。

    方才得到消息時,他們不敢露面,一來是怕介入兩位天子寵臣的爭端之中被朱勔舉薦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原則,二來則是給朱勔解決問題的機會,在他們看來,以朱勔的權勢,又是在蘇州,碾壓周銓是正常的事情。

    沒有想到的是,雙方竟然僵持了。

    周銓這條強龍,在朱勔的地盤上,生生壓制住了朱勔。

    這讓蘇州的官員們開始嘀咕,莫非周銓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還在朱勔之上?

    他們消息雖然靈通,卻遠遠比不過朱勔,故此並不知道棉布商會的事情。

    朱勔自覺,與周銓獲得的趙佶歡心相當,甚至自己可以更高幾分,可是加上棉布商會的那群人,就算是朱勔,也生出深深的無力感。

    否則他哪裡需要用截走船匠這等手段來出氣!

    “這位便是周衙內了,早就聽聞周衙內在北國逞威,又有平定徐州之亂,今日一見,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蘇州剛剛敕升為平江府,這位說話的,正是如今知府。除了他之外,通判也在,兩人都是滿面堆笑,他們先向朱勔使了個眼色,然後與周銓招呼。

    周銓斜睨了他們一眼,這兩傢伙的底細,周銓很清楚。

    自朱勔得勢以來,蘇州這邊大小官員,許多都是朱勔所奏舉,凡敢得罪他的,都被他趕走了。

    “你二人好生不曉事理,朝廷派往海州的船匠,在你們蘇州地界上竟然被人截了下來,官家若是怪罪,你們兩個承受得起麼?”周銓喝道。

    “唉呀,此事我等知曉,也不算截下,只是……”

    “嗯?不算截下,那就把人交出來吧!”周銓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知府滿臉都是為難,事實上,若非朱勔催逼,他根本不想來趟這個渾水。面前這位周衙內,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貨色,據說便是曾任過宰相的徐處仁,他都不給面子,徐處仁得罪了他,最後的結果就是在賊人作亂中死去!

    “哼,官家指名要的花石綱,如今綱船朽爛,急需船匠,我這不是截下,只是暫時借用,待綱船修好,自然會令這些船匠北上,莫非你覺得,朝廷的花石綱之事,就不是要務了?”朱勔看到知府那模樣,知道他不敢與周銓硬頂,當下厲聲道。

    “那綱船何時能修好?”周銓嘴角上彎,帶著淡淡譏笑問道。

    “那可沒準……畢竟綱船太多,這邊才修好,那邊就壞了。”朱勔也笑了起來。

    兩人目光相對,朱勔自覺自己穩操勝券,只要不交出船匠,自己還是佔得便宜,因此毫不示弱。

    但就在這時,周銓面色突然一變,雙眉豎起,目光如電:“蠢貨!”

    他突然變色之下,朱勔心中一驚,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當想到自己是在數十人護衛之下,與周銓隔著十餘丈,而且雙方中間還站著好幾層人時,他才緩過神來。

    但周銓方才變色之威,卻讓他心中依舊駭然。

    這廝怎麼如此大的煞氣!

    “蠢貨,調往海州的,都是造海船的匠人,你讓他們來修綱船,那是牛頭不對馬嘴!綱船與海船,不是一回事,用你那榆木腦子想清楚了,下回說謊時好……”

    周銓破口大罵,朱勔剛才被他嚇得失態,自覺面子上過不去,此時聽他罵得更是暴怒,當即一甩手,轉身便回到自己府中。

    他進去之後,那些護衛們面面相覷,一個金帶管事小心翼翼地跑來問道:“外邊……如何是好?”

    “把人都調回來,我不信他敢闖我大門,若是他真敢闖,我拼著打御前官司,也要給他點厲害,先將人擒下再說!”朱勔眼中厲色一閃。

    金帶管事點了點頭,正等回去下令,聽得朱勔又道:“等等,傳我令下去,這狗子,這狗子還有他的狗腿兒,在蘇州不得有任何一家腳店收容,不得賣一粒米一滴水給他,誰家膽敢不聽我話,我讓誰家家破人亡!讓知府那蠢貨派差役給我盯著,他若是膽敢鬧事,立刻抓人!”

    他是氣得厲害,也發了狠心,那管事出去,先是向知府、通判招手,這兩位朝廷大員在他這個朱府管事面前,竟然像是看到了頂頭上司一般,點頭哈腰,等聽他吩咐完畢之後,兩人面如土色,再要再說,但那金帶管事已經不再理會他們,直接一招手,將護著大門的人都招回了府邸之中。

    朱紅色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砰一聲關上,大門上的門環輕輕顫動,發出嗡嗡的聲響。

    “給我罵,把朱勔這廝罵出來!”周銓叫道。

    隨他來的二三十人,除了武陽之外,都破口大罵起來。眾人七嘴八舌,罵得累了稍歇之時,卻聽得一人尖聲道:“朱勔你這賣溝子的貨色,爺爺昨夜嫖了你還沒付嫖資,你……”

    罵的正是老祝,聽他說得下流,武陽眉頭一皺:“行了,你不必罵了!”

    老祝此時心中惴惴不安,聽得武陽之話,他涎著臉笑道:“武兄弟,武兄弟,哥哥我知道錯了,你給我在大郎面前美言幾句吧?”

    武陽有些厭惡地向旁移了移,但老祝還是湊上前去。武陽被纏得無奈,看向周銓,卻發覺周銓擺了擺手:“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老祝看到周銓開口,而且不像是要追究他的模樣,他心中頓時歡喜。接下來繼續大罵,不過現在他罵的聲音就小了多,而且不再說些下流話了。

    武陽卻是知道,周銓越是一副不計較不追究的模樣,也就是越往心裡去,這老祝在周家這邊,是什麼前途都別想有了。

    不過他並不為老祝可惜,以此人的脾性,在周氏父子手下做事,遲早還要闖出大禍來。

    他看向梅林,梅林倒還要些面皮,與他目光相對,低頭不語。

    眾人堵著朱勔府邸叫罵,好半天之後,也沒有人出來應答。這朱勔可是蘇州城中的一霸,向來橫行慣了,別人莫說當面罵他,就是背後拿眼睛瞪他一下都有風險。此時卻被人堵著門變著花樣罵,頓時引來蘇州百姓的興趣,很短時間內,消息傳遍蘇州,也不知多少人興致沖沖,跑到這孫老橋外看熱鬧。

    這些周儻的“老兄弟”們在叫罵,他們是軍中出身,罵陣也是一項必修技藝,又在京師市井裡混了多年,罵人的話語,簡直可以來一場花式罵人技巧大賽了。當地人聽得過癮至極,不少人在外指指點點,看得圍牆上朱府的下人一個個氣憤至極。

    他們心中也有些惶恐,為何這樣被人欺到頭上了,自家主人卻還不下令反擊。

    足足罵了兩刻,眾人覺得渴了,聲音小了起來。

    “紀春,你去討些水來,讓大夥先潤潤喉。”周銓吩咐道。

    紀春跑到第一家,才說了來意,那家人就苦笑道:“實不相瞞,我家也是在別人家打的水,我家中並無水井。”

    再問第二家時,第二家主人作揖道:“郎君來得可是不巧,我家雖是有井,可近日井水變得骯髒腥臭,不可以飲用,還請去別家尋吧。”

    到第三家,才說明來意,對方就緊關了門,讓紀春吃了個閉門羹。

    紀春覺察到不對勁,忙回到周銓身邊,說起此事,眾人頓時明白:“休要問了,定是朱勔那狗賊的奸計,他逼得周邊百姓不給咱們水喝!”

    “這些百姓好生不曉事理,他們怕朱勔,就不怕我們了麼?”急著表現的老祝主動請纓:“大郎,我去討水,若是他們敢不給,我就……”

    “你身上有傷,還是在這呆著吧。”武陽喝了一聲。

    老祝正想拍著胸脯說自己沒事,卻被和他關係好的兄弟拉了一把,那兄弟滿臉都是窘色,示意他看看眾人。

    老祝這才發覺,他一開口時,眾人就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對他很是輕蔑。

    “無妨,我記得大夥都帶了水袋,喝水袋裡的水,然後繼續罵。”周銓笑道。

    眾人想起他們早上趕來之時,確實是奉武陽之令,都如出外行軍一般帶了水囊。雖然水囊裡的水滋味不怎麼樣,但解渴總還行。

    “不給我們水喝,想來也是不給我們飯食了……幸好武家哥哥也下令準備了乾糧!”

    眾人喝了水又開始叫罵起來,朱府之中,朱勔得到消息後冷笑兩聲:“由他去罵,我不信他就帶了那麼多的水和乾糧!”

    蘇州不缺水,朱府門口就有小河溝,但這河溝裡的水可不是井水,洗衣沒有問題,舀來喝可就不太乾淨。就算能解決水的問題,食物的問題也不能解決,更何況待到夜晚來臨,沒有腳店敢收留他們,他們只能露宿街頭。

    但當日上正中,午時來臨之際,朱勔突然接到消息,周銓一夥離開了。

    “當真走了,一個不剩?”朱勔問道。

    “是,應奉你聽,外頭已經沒有聲響了!”

    朱府宅院深深,外邊的聲音很難傳到這裡,朱勔側耳聽了一下,然後向那金帶管事下令:“派人盯著,讓平江府的人也盯緊了,這狗賊肯定要玩什麼名堂……”

    話聲未落,外頭就傳來大叫:“不好了,應奉,不好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8
一八八、將門虎種

    “狗才!”

    進來的金帶管事被迎面一腳踹翻,不過看到踹自己的人是朱勔,那金帶管事聲都不敢吭。

    “該死,該死,我早該想到的!”

    朱勔踹翻他後,口中喃喃自語,嘴唇都哆嗦起來。

    在聽到這金帶管事大叫的時候,朱勔就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周銓是何等人物,怎麼會弄出那麼大的漏洞給自己鑽?

    “船場那邊……船場那邊是不是出事了?”他還懷著一絲僥倖心理問道。

    那金帶管事爬起來跪倒在地,帶著哭聲道:“應奉,船場那裡遭人襲擊,咱們的人都被綁住,那些船匠們全被帶走,一個都不剩,連原本我們的船匠,如今都找不齊了!”

    朱勔的臉色越來越白,他連連頓腳,卻不知把氣發在誰的身上。

    一切都是假的,什麼周銓來找他麻煩,可能帶著少數人來擒他,要找他算賬……全是假的,目的就是把他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忽略了周銓的真正目的!

    周銓此次南下,是為了被扣的船匠而來,只要帶走船匠,那麼周銓就大獲全勝。同樣,如果朱勔能扣住船匠不給,他就力壓周銓一頭。

    只是朱勔畏於周銓此前的聲望,又被種種消息誤導,以為自己才是對方的目標。他手中有私兵千人,絕大多數都用來保護自己的安危,船場那邊的防備,就交給了平江府。

    而周銓在他門前鬧起,整個平江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件事情上,船場那裡能留下三五個守門兵卒就不錯了,若此時再有二三十人突襲船場,輕易就可以將看守制住。

    只要制住了看守,那些船匠要離開,還有誰會阻止?

    “好算計,好心眼,到我家來打我臉,還賺走了我的人,周銓,周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安生走了……我今日若不扣住你,我哪裡還有臉面在蘇州城中居住!”

    面部完全扭曲了的朱勔站起身來,他看著旁邊大氣也不敢喘的金帶管事,厲聲喝道:“都給我聽好了,立刻召集人手,下令水關那邊,無論是南下還是北上的船隻,都給我一律停下,讓知府將各條道路都堵住,今日老爺我豁出去了……絕對不能讓周銓那小狗離開!”

    隨著朱勔一聲令下,整個蘇州城都騷動起來。

    他的近千私兵可謂傾巢而出,那位平江知府雖然是不情願,卻畏於他的氣焰,不得不派出兵卒差役,跟著一起,將蘇州各個碼頭、水關都封鎖起來。

    如此大規模的行動,自然讓蘇州的百姓都嚇住了,回過神之後,眾人問起緣由,自有知道前因後果的,將消息傳得到處都是。

    被人堵門叫罵,而且扣下的船工還給劫走……

    若是發生在別人身上,蘇州百姓不會覺得意外,可發生在朱勔身上,滿城百姓都是訝然!

    自應奉局成立以來,一向是他朱勔堵著人家門戶劫人劫物,如今竟然有強橫之人,以其人之道還置其人之身!

    這幾年間,朱勔在蘇州可謂無惡不作,百姓家中只要有一樹、一石,稍有可觀者,他必遣人破門而入,拆屋壞牆,將東西劫走。若想避免此災,唯一的辦法就是給他塞錢,遠近的無賴地痞,紛紛趕來投靠於他,使得他手下更是狗仗人勢,欺男霸女的事情可沒少做。

    故此得知這消息,蘇州人面上驚訝,心底驚喜,只覺得這實在是進入政和年間以來得到了一個最好的消息。

    他們自然也對敢如此行事之人起了好奇之心。

    “周銓,便是造雪糖和水泥的那位?”

    “曾經出使遼國,在遼國大發神威,險些逼得遼國國主送上公主和親?”

    “舊年臘山賊、海州賊作亂,挾眾十萬,將前相公、知徐州府的徐處仁逼死,卻被他用三十六人襲入老巢,一手剿滅?”

    “身高兩丈,三頭六臂,力可舉鼎,每日須吃一牛一虎……”

    蘇州是南來北往之地,自然有人曾經聽說過周銓的事蹟,這些事情口耳相傳,免不了誇大,於是傳得後來,周銓幾乎成了怪物。

    緊接著又一個消息傳開:周銓在劫了船匠之後,並沒有立刻離開蘇州,如今被堵在胥門外運河碼頭了!

    蘇州諸門皆是水陸並有,唯獨胥門,因為面對太湖,為防太湖洪水湧入,並無水門。胥門外的碼頭,是最大的碼頭之一,周銓得手之後,從這裡北上,原本是最快的,但朱勔反應也快,將所有的碼頭都封鎖,讓他們無法離開。

    在得到這消息後,蘇州百姓紛紛趕往胥門,想要一睹這位敢與朱勔對抗的好漢。

    此時運河之中,周銓站在船頭,背後而立,冷冷看著這一群張牙舞爪的兵卒。

    在他身邊,還有碼頭之上,周儻的那三十多個老兄弟,還有葉楚帶領的三十餘名陣列少年,各自列陣,將這一塊地方護住。

    “周銓!”

    朱勔騎著匹馬,在百餘人護衛之下,終於趕到了碼頭。

    發覺這裡已經聚攏了不知多少人圍觀,彷彿半個蘇州城的百姓都到了這裡,朱勔心中更是膩味,若是不能讓周銓就範,從今日起,他在蘇州可謂聲名掃地了。

    他揚聲大喝,看著周銓,希望能從這小子面上看到驚恐。

    但他失望了,周銓臉上還是淡淡的神情,不驚不怒,也沒有了方才在他家門口時那囂張跋扈。

    彷彿他的到來,也在意料之中。

    “誰是周銓,我可沒有看到誰身高二丈啊……”

    “蠢,哪有人身高二丈的,你瞧,船頭那位青衫的小郎君,那就是周銓了!”

    “嘖嘖,當真俊俏……咱們江南風流男兒,都比不上這小郎君,他竟然就是周銓?”

    “瞧不出,瞧不出,這模樣,哪裡像是能在戰場上提刀殺個七進七出的……不過遼國想將公主送與他和親之事,我倒是信了,若我是遼國公主,見得他了,也是恨不得將他摟住和著口水吞下!”

    看到周銓模樣,蘇州百姓們紛紛議論。雖然周銓並不是他們想像中那種力可舉鼎的雄壯大漢,但那模樣兒,反而更對了蘇州這江南靈秀地人的欣賞眼光。

    特別是和獐頭鼠目的朱勔一對比,那就更是明顯。

    “這二位可都是權勢通天的人物,不過一看到他們,我就知道誰有理誰無理了。”

    “哦,此話怎講?”

    “自然是周郎君有理,你沒見兩人模樣嗎,誰顏容好誰就有道理,那句話怎麼說的……顏……顏……讓我想想,對了顏值就是正義!”

    這些話隨風傳入朱勔耳中,讓朱勔心裡更是氣憤。

    深深吸了口氣,朱勔改變主意,決定不再多說,直接動手。因此他厲聲道:“還等什麼,給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朱勔的手下頓時猖狂起來,向著碼頭衝去,手中刀槍棍棒齊舉。

    旁邊驚叫連連,那些來看熱鬧的蘇州百姓,有人驚恐地閉上眼睛。

    長得極為俊俏的周銓,手下不過數十人罷了,能擋得住二十倍於自己的敵人麼?

    運河的水面,瀰漫著一股不祥的腥味,河風讓周銓的衣裳飄飄蕩蕩,在朱勔下令的同時,周銓的嘴角微微下彎。

    “這位周郎君竟然絲毫不畏?”

    “他……是在做什麼?”

    原本以為周銓會露出驚慌之色,但眾人卻看到周銓微微一擺手。

    隨著他這一擺手,在他身邊,一個身影猛然跳上碼頭。

    這身影高大雄壯,看上去像個巨人一般,最讓人驚恐的是,他身上竟然套著一身明晃晃的鎧甲!

    這可不是普通的破甲,而是一身完整的重裝步人甲!

    這一套甲足足有五十斤重,可那巨人穿著卻活動自如,迎著朱勔的手下衝去,轟的一聲,彷彿是馬車撞在了城牆之上一般,朱勔跑得最快的手下整個人都散了!

    此人正是武陽!

    他從船上換了一身步人甲,這種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葉組成的重甲,乃是大宋最精壯的軍士才能穿得動的重鎧,等閒刀劍,根本無法傷著渾身著甲的壯士,而這些壯士則用大斧、大刀為武器,他們的對手,是敵方同樣身著重甲的勇士,甚至有可能是敵人的重裝騎兵!

    哪怕只有武陽一個,也足以讓朱勔的手下氣焰大挫!

    朱勔手下看上去也是精壯,可不過是江南脂粉之地裡的樣子貨,就是斗幾個毛賊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打打順風仗可以,真遇上狠人,卻只有敗退的份兒。

    武陽為鋒,陣列少年為刃,猛的一個逆擊,碼頭上頓時雞飛狗跳,數十名朱勔手下被趕得狼狽逃竄,只要他們一個轉向,哪怕還未衝鋒,朱勔手下也是紛紛走避,根本無人敢正面與之較量!

    更有甚者,當他們逼近朱勔手下一側之時,這些人連連後退,待到退無可退之時,乾脆就拋了刀劍,直接跳入運河之中,泅水逃命!

    這一幕先是讓看熱鬧的百姓哄然大笑,然後笑著笑著,他們也笑不出了。

    這不過三十餘人,而且大多只是十六歲左右少年的隊列,竟然有如沙場百戰之師一般,凜然生威!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遠遠的看到了這一幕,慨然嘆道:“史書中言,項羽在鉅鹿之戰中所向披靡,旁觀的諸國將士一個個惴恐,我常以為,這是古人誇大之句,但今日一見,知微可見著,古人不欺我也,這周郎不愧是將門虎種,便是他的少年親衛,也能勇悍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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