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82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2
一六零、許久未見那小郎

    周銓沒有動手,在他身邊,幾個陣列少年同時衝出,手中兵刃亂舞,將這斧頭從空中撥下,落在了地上。

    “擒住他,帶回彭城,讓彭城百姓收拾他。”周銓淡淡地說道。

    這等民怨極大之輩,拿到彭城去後,百姓們一定會很開心。

    “小狗,有種殺俺,不殺爺爺,爺爺終有一日要拎下你……”朱魁猶自大叫,卻被後邊武陽一腳踹翻,啃了滿嘴泥巴。

    武陽殺氣騰騰地過來,方才被這廝壞了馬,這倒還罷了,將周銓曝露在對方攻擊之下,讓武陽生出極不好的回憶。

    若不是大郎身邊還有李寶,還有一眾陣列少年,險些就又要出危險!

    “狗腿子,有種殺俺啊,殺俺啊!”朱魁爬起來之後,仍然大罵不休,這一次連武陽等一起罵上了。

    武陽氣急,周銓卻將他攔住:“敵人的謾罵,是英雄最好的勛章,武叔,難道你還真想遂了他的意,給他一個痛快?”

    武陽愣了一下,頓時明白,這個傻大個其實是在激他們,希望他們能夠讓他痛快死掉。

    “啟年,交給你如何?”周銓又向王啟年道。

    王啟年嘖了兩聲,上下打量著朱魁,然後用力點頭:“好,好,那史奉仁在小人手中撐了兩日,這廝應當比史奉仁要強些,我賭他可以撐過三日。”

    “我賭五天!”旁邊一陣列少年笑道。

    “四天!”

    若他們用什麼狠話威脅朱魁,朱魁反不會懼,但他們拿朱魁打賭,不知為何,這殺人如麻的煞星反倒覺得心中慌慌的。他眼珠轉了轉,然後大叫道:“我願降,我願降……這位官人,我比你身邊這些廢物可都要強,若得我效力,何愁沒有功勞?”

    他哪裡是真心想降,無非是懼了,想要少吃點苦頭。

    周銓聽得一笑,旁邊王啟年倒是眉眼微動,低聲道:“大郎,這小子戰力,不在武叔之下。”

    周銓擺了擺手:“我們這裡可不是臘山寨,什麼樣的垃圾都收,這等人渣,我若收了他,豈不是將你們與人渣並論?”

    眾少年一聽,正是這個理!

    他們在彭城親眼見臘山賊的種種殘忍手段,心中都是充滿憎恨,故此才甘冒奇險,與周銓一起奇襲臘山寨。若周銓真收容了這個黑大個兒,豈不是說,只要有幾分本領,就算做也泯滅人性之事,也可以安然無恙?

    更往深裡想,周銓是不是將他們了視作黑大個兒這種人渣敗類一般,只要能派上用場,就不管良莠,盡皆收容?

    周銓說完之後,擺了擺手,眾少年一擁而上,將朱魁捆得牢牢的,朱魁口中先是大罵,然後哀求,可終究還是給捆了個結結實實。

    他們重新整隊,救治死傷,收容俘虜,待再出發時,只見前方一隊人馬飛馳而來,為首者正是周儻,在周儻的戰馬脖子下,掛著一顆人的首績。

    周儻心中焦急,面上就露出煩躁之色,但看到周銓這邊安然無恙,這才松了口氣:“這狗賊,我以為他不敢回戰,不曾料想他竟然將賊人中第一悍將朱魁派了回來……銓兒,你們可曾遇到?”

    “已經擒住了,老爹你那掛著的是哪一個,能被你親自掛在馬前,想來不是什麼無名之輩吧?”

    “史鶴已然授首。”周儻傲然道。

    史鶴雖然舍了朱鶴,但他原以為身後追來的是周儻主力,卻未曾想到周儻繞到了前方,故此逃走之時,一頭正撞著周儻。

    原本他尚有可能脫身,可是分頭突圍之時,余陽突然大叫史寨主在那邊,於是周儻追了上去。

    他如同朱魁一般,見事不可為,就跪下求饒,懇請招安。周儻哪裡會留下他,直接斬了,將腦袋掛在馬脖子上,果然所到之處,只要遇到賊人,看到史鶴的首績,無不跪地投降的。

    而這些降者中有人交待,臘山寨第一悍將朱魁回去迎擊追兵,這讓周儻心急如焚,故此顧不得再追其餘餘黨,而是趕回來救援。

    既見周銓並無受傷,周儻心情立刻好轉,還與周銓談笑了兩聲。

    “接下來呢?”周銓問道。

    “我已派人去通知各州府,經此一役,臘山賊已經不成氣候,他們的老巢又被你燒掉,大功告成,剩餘一點湯水,留給這些州府吧。”周儻道。

    對此,周銓也沒有異議。

    他們此次出戰,甚至超出了徐州府界,原本是犯忌諱的行為,不給周圍州府一些湯水,恐怕少不得要被攻訐了。

    這世道就是如此,不做事的人沒有錯誤,多做事的人多犯錯誤。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還得乘著朝廷派來的人到來之前,趕回彭城,儘可能為自己謀取些利益。

    京師。

    “官家今日心情很好啊。”延福宮中,看著趙佶將一粒粒小米扔入水池,引發水池中的魚兒爭搶,楊戩在旁邊試探著問道。

    “唔,秋高氣爽,自然心情愉悅。”趙佶道。

    楊戩心裡卻嘀咕了一句,今日又不是出去遊玩,秋高氣爽,怎麼能讓天子心情愉悅?

    就在這時,“爹爹”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御苑那邊跑了過來。

    “當心當心,那裡有水!”趙佶忙呼道。

    幾個匆匆追來的宮女,將那小身影扶住,小身影咯咯笑著,一蹦一跳穿過長廊,來到趙佶身邊,直接將他的腿抱住:“爹爹!”

    正是四公主趙福金,她如今虛歲是七歲,卻依然天真爛漫,甚得趙佶歡喜。

    趙佶牽著她的手:“怎麼高興成這模樣了?”

    “人家下跳棋勝了,現在大姐二姐都不是人家對手了!”

    趙佶哈哈大笑起來,不過“跳棋”二字,讓他想到了某個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的少年。

    那小子現在在何處……對了,是在利國監,隨他父親去利國監製水泥了。

    “官家,蔡京求見。”正當趙佶回憶起那個有趣的少年,想著是不是將他從利國監召來,好再弄出些有趣的東西供自己賞玩,有侍衛上來稟報導。

    “請他來。”趙佶道。

    蔡京今日要來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而且正是因為蔡京要來,他的心情才會這麼好。

    當然不是因為看到蔡京的老臉,而是因為蔡京將帶來的消息。

    不過片刻,便見蔡京慢慢踱了過來,直到望見趙佶,這老頭兒腳下才加快了點步伐。

    才要行禮,就被趙佶攔住:“太師休要多禮,此處又無旁人,你我君臣,不拘於禮!”

    蔡京也落得不拜倒,他先是與趙佶聊了聊書畫,兩人都是書法大家,在這方面倒是頗有共同語言,到末了之時,蔡京隨口說了一句:“蘇黃雖非忠賢之臣,但文章書法尚有可取之處,如今禁毀過甚,有傷天子愛才之心。”

    自從元佑黨禁以來,被編入黨人的大臣,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蘇軾是其中最倒楣者,他性格實在有些缺憾,故此新黨上台要對付他,舊黨上台同樣要對付他,他和他身邊的一些人,如黃庭堅等,所著文章所寫書法,不僅禁止流傳,甚至多有焚燬者。

    原本蔡京,就是毀禁蘇軾詩文最為急切者之一,此時卻說出這種話來,讓趙佶有些訝異。

    不過趙佶也當了十餘載皇帝,不再是毛裡毛躁的愣頭青,並沒有問蔡京此事。

    蔡京只起了個頭,見趙佶沒有反對的話語,便知道他已經默許此事。

    “官家,臣近日清點府庫,府庫充盈,乃前所未有之盛。這些錢財絹帛,若困於府庫,則徒自糜爛,不若廣散民間,促其流轉,以盈官民……”

    若是周銓在此聽到,定然要拍案驚奇不可。

    這位被認為是大奸臣的蔡京,他竟然向趙佶提出了一個建議:以消費刺激經濟!

    在蔡京看來,錢財皆為死物,唯有流動起來,才能錢生錢財生財。而要讓錢財流動,就必須促進消費,也就是提倡奢侈享樂。

    官家、朝廷奢侈享樂,才能將積聚於倉庫中等待糜爛的銅錢絹帛,變成有用之物,帶動更多的財富形成廣闊的稅源,然後再流入朝廷之中。如此財富如同活源之水,滔滔不絕,朝廷得了實利,百姓得了實惠。

    為此,凡他當政,必定鼓勵消費,不僅鼓勵民間消費,特別鼓勵趙佶這位皇帝帶頭花錢。豐亨豫大之說提出後,更是讓趙佶大興土木,廣建苑囿。如此“良臣”,趙佶如何不喜?

    “又兼天子仁聖,故此有水泥之興,便於土木之工,故此,臣以為,艮岳之建,當其時矣!”蔡京滔滔不絕說了一番,最後說道此事。

    旁邊的楊戩總算明白,趙佶為什麼今天心情這麼好了。

    原來今日蔡京來建議,要提前開始修建艮岳,也就是周銓曾經提到的,空中花園!

    趙佶盼這一刻很久了,自從周銓曾說到所謂世間七奇之稱呼後,趙佶就一直在想,要在京師中建成一物,力壓七奇,從此世間就只有一奇之說!

    “恐有言官攻訐。”趙佶喜上眉梢,但嘴上說道。

    蔡京不以為然地道:“諫台言官,以譁眾取寵為榮,官家不去理他就是,何必在意!”

    趙佶更是歡喜,他心中想著那艮岳之事,旁邊的小福金卻揚起頭來:“水泥一點都不好玩,不過水泥也是上****我跳棋的那小郎做的嗎?”

    “福金如何知道?”趙佶笑道。

    “好久未見那小郎了,爹爹傳他進宮教我玩!”福金道。

    趙佶哈哈大笑起來,他看向蔡京:“蔡公,你可知周銓如今情形?”

    “臣這裡倒是有些小事,與周銓有些關係。”蔡京不動聲色地道。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2
一六一、小事

    延福宮中的這座小池邊,微風習習,只有寥寥數人能呆在這裡,別的內侍宮女,都站得遠遠的。

    “小事?”趙佶揚了一下眉。

    “正是小事。”

    “彭城之亂,可未必是小事,連堂堂學士,曾任相公的徐處仁都丟了性命,怎麼能算是小事?”

    此話說出,旁邊的楊戩只覺得寒冷徹骨,分明還沒有到真正的冬天,卻讓他彷彿置身於數九寒天。

    彭城之亂的消息,他也知道了,但是趙佶身邊所有人,幾乎都對此保持了沉默,就是他也不例外。

    誰願意去揭破真相,當那個觸了官家霉頭的傻瓜呢。

    可是官家竟然知道了,而且還是在與蔡京說話時直接掀了出來,這是要與蔡京攤牌嗎?

    他悄悄望了蔡京一眼,卻發覺蔡京蒼老的面容上,連皺紋都沒有一絲顫動。

    而周圍的內侍諸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或許唯有尚不知曉事情的趙福金,此時還能嘟著嘴:“爹爹他們在說什麼呢,為何我都不懂?”

    “若不是徐處仁丟了性命,老臣原本連提都不必提的。官家日理萬機,西北的軍務,北方的榷務,南方的糧務……哪一樣都關係到國家的根本,那才是大事。彭城之亂,區區一州府之變,癬疥之患耳。利國監知事周儻以兩千冶工,再加上周邊諸州府軍士,不足十日就已平之,亂賊頭領曹二、史鶴等,已梟首送來京師矣。”

    楊戩只覺得自己方才感受到的寒冷瞬間不見了。

    小池附近凝固的空氣又開始流動起來,風吹拂著樹葉,發出沙沙聲響。

    他心裡也好奇,將府城都燒掉了的大亂,竟然不足十天就被平定,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少,大宋的那些所謂名臣們,用嘴噴人倒是厲害,用嘴噴賊……戰績實在有些羞於見人。

    難怪天子今日心情不錯,原來不僅僅是可以建艮岳,也是因為彭城之亂迅速消彌。

    “哦……周銓在此事上立了功?”趙佶好奇地道。

    “周銓以二十餘人,夜襲賊寨,斬賊數十,盡焚賊寨而去。賊眾得知消息,又為周儻所圍,只能散去。”

    蔡京沒有隱瞞周銓的功勞,而且,他話語間,還毫不掩飾自己對周銓的欣賞。

    “是兒真虎膽也!”

    趙佶從皇城司得到的消息裡,並沒有事情的細節,只是知道彭城賊亂已平。此刻聽了蔡京的詳細解釋,他撫掌讚道。

    “仰賴官家聖明,才有此少年英才為我皇宋效命。”蔡京道。

    “當賞,當賞……依太師之見,當如何賞賜?”

    蔡京聽到這,微笑了起來:“周銓年方十六,已是七品之祿,官家欲賞,多賜錢財即可,至於官爵,官家賞賜其父就是。”

    只賞其父,不賞其子,以周銓所立功勞,似乎有些過了。楊戩不明白,蔡京為何會這樣,一方面不掩周銓之功,另一方面又不予相應的封賞。

    雖然想不明白,但楊戩可以肯定,蔡京這樣做,周銓反而不會吃虧。

    大宋一朝,武人可都是飽受猜忌的,周銓在出使遼國之時,還有現在平定彭城之亂,都立有奇功,若是按照此前的慣例,在封賞之後,緊接著就該是那些文臣們潮水般的彈劾吧。

    趙佶略略有些猶豫:“若是如此,恐有傷功臣之心,失志士之望……”

    大宋雖然重文輕武,可是趙佶有志於邊事,自然希望人人勇於戰陣立功。蔡京聽得一笑:“陛下何惱,太祖當初多賜田宅之智,如今亦可用之。”

    “在京師中給周銓賜宅第?這倒是一個主意,不過這恐怕不放在他心上吧?”

    “陛下請看這個。”蔡京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來,信卻不是寫給他或趙佶的,而是寫給蔡行。

    “令孫……周銓寫與令孫的?”

    “小孫喜好足球之戲,故此與周銓多有聯絡,雙方約定,各贊助一支球隊,待新春之時,於京師之中展開一場義賽,他們還說此賽冠名為‘皇宋杯’,比賽之時,還向觀者募集善款,一半用於京師養濟院,一半用於此次彭城之亂中失去家園之百姓。”

    “嗯?”趙佶聽得頓時興趣大升。

    自從周銓向他推銷足球之後,他便喜歡上了這種蹴鞠的變種,在他的宮中,因為踢球踢得好而被封以官職的供奉,已經有二十餘個,都可以湊成兩支完整球隊比賽了。

    也正是因此,他將募款賑濟彭城災民的事情忘了。

    但蔡京卻提醒他道:“官家,如今天氣轉涼,彭城一萬餘戶百姓已無遮風避雨之所,臣只恐他們等不到募款之時。可若待朝廷撥款,遷延時日,亦會坐失賑濟良機,故此臣有一策,官家看成還是不成。”

    “大師且說來聽聽。”

    “彭城雖遭亂,但利國監卻完好,官家可免利國監三年鐵課之稅,令利國監諸冶主以此課稅,充為賑濟之用,如此恩賞自上而下,而地方又可便利行事。”

    “太師果然足智多謀,就依了太師!”趙佶對此事興趣真的不大,他更感興趣的還是球賽。

    蔡京卻繼續道:“待球賽募款之後,再以所募之款,補足三年鐵課稅缺,如此諸方皆便,上下咸宜。”

    他一板一眼地上奏,趙佶只能嘆口氣道:“是,是,太師還有別的事情麼?”

    “官家還沒看完信呢。”蔡京展顏一笑:“周銓封賞之事,尚未定下。”

    旁邊楊戩暗自好奇,也不知周銓許了蔡京什麼好處,今日蔡京是處處為周銓使力。

    趙佶恍然大悟,然後又看那信。

    不一會兒,他失聲笑了起來:“有趣,他想要前往海外,尋找那位傳他雪糖之法的海商……聽聞那海商還有許多妙法,許多妙法?”

    說到這裡,趙佶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同時心裡暗生出一個念頭。

    哪怕他是富甲天下的皇帝,也總是覺得錢財不夠用。一個雪糖,其間帶來的巨額利潤,讓他這位官家都眼紅,梁師成若不是乖巧,將其中相當可觀的一部分收益暗中獻與內庫,只怕他都會疏遠梁師成,讓童貫、楊戩等人將之活活吞掉!

    若還有可與雪糖相提並論的財源……

    “他所言之事,想要在海州建船場,製造海船,募集大膽之徒,遠赴海外,尋求海外物產之利,依卿所見,成算幾何?”趙佶向蔡京問道。

    蔡京笑了起來。

    這位官家,終究還是如周銓所料,產生了興趣啊。

    能夠讓蔡京這老奸出力,周銓當然拋出了大香餌,這大香餌就是海外之利。

    蔡京恐怕是這個時代,最為精通經濟的人,否則也不能將一個冗官冗兵的大宋,撐得這麼久,同時還在全天下廣建福澤園等福利機構。

    所以,周銓只要稍加提點,蔡京就知道,海外之利能有多大!

    在廣州,每年都有大量海船進出,朝廷甚至設市舶司,到得當今天子,更是將市舶司從廣州一地,擴大到杭、明、溫、密、秀等諸州。大宋內外海商,若非有暴利,誰會願意冒風波之險,前往萬里之外的異域,往返一趟甚至需要數年!

    在雄州新設的榷城,海外來的香藥,大宋僅僅轉個手,便可以賺取一倍甚至數倍的利潤,僅上回貿易,將皇家積儲多年甚至都開始黴變的香料轉售給遼人,便得了近三十萬貫的收益,若是每年都能如此,不僅售予遼人,還有高麗、倭國等等,僅此一物,大宋一年再入個七八十萬貫,豈非輕而易舉?

    “老臣愚昧,敢問此事朝廷可曾有花費?”

    “只是從明州將當年造神舟的匠人調至海州,此事易耳,一紙公文之事。”趙佶道。

    “若是此事不成,朝廷聲望可是有損,國庫可是有損?”

    “信中所言,朝廷只須給予便宜行事之權,並不直接介入,既然如此,朝廷聲望豈有損傷,國庫……最多是多開支幾名官員胥吏之薪俸罷了。”

    “若此事能成,朝廷聲望可是有增,國庫可是有盈?”

    “揚國威於海外,聚異邦財富於大宋……朕明白太師之意了!”

    蔡京沒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只是幾個問題,卻讓趙佶看清楚此事可能的發展趨勢。

    無論如何發展,對大宋朝廷來說,都沒有半點損失,可以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至於害怕周銓開展海外貿易,會將大宋內情洩露給別有用心的外邦,這一點趙佶與蔡京都毫無顧忌。

    現在經營海貿的人那麼多,甚至有大食人定居於大宋,若真有什麼消息走漏,哪裡輪得到周銓來做!

    “不過,要成此事,如今海州知州,就要調上一調了,此次彭城之變,首亂者為海州賊。”蔡京慢慢地又道。

    “除了海州,還有徐州,朕總不能讓周儻去知徐州,恐怕只能升他品秩爵位了。”趙佶點頭表示對此認可。

    說到這,蔡京就沒有繼續此題,而是又轉回到艮岳的設置上來。雖然趙佶與他討論得興致勃勃,旁邊的趙福金卻聽得昏昏欲睡。

    “還是方才提及周小郎的事情有趣,新春之時,要辦一場球賽?可真盼著新春早日到來,那時就可以見到他,要他給我新的玩具了。”趙福金心中暗暗想道。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2
一六二、海州

    “蘇維康罷嘉禾令,遷知海州……”

    從京師傳來的消息,讓周銓很是吃了一驚,周儻倒是有些不以為然:“這蘇維康是什麼人,你好像認識他?”

    “蘇軾長子蘇邁,也不知張叔是否會和他一起來……對了,張叔精擅水性,我們正合需要這等英傑相助,只是不知他是否願意。”

    “當初我就與他說過,請他來京師幫我,彼時他說家中尚有老少要安頓,彼時我們尚無基業,我也不好說什麼,如今不然,為他安家於狄丘就是!”周儻倒是信心十足。

    “老爹,我想去一趟海州看看,家中這邊,唯請老爹你留心了。”周銓沉吟了會兒忽然道。

    “你又到處跑做啥,年前你娘和師師就要來此,到時見不著你人,加上這回事情,少不得二罪並罰!”

    “所以才要老爹你多擔待啊,我先去海州躲一躲。”周銓說到這一笑,然後正色道:“老爹,我看那東西差不多了。”

    “嗯,什麼東西?”

    周銓伸出一隻手,在他的手掌之中,一塊近乎透明的玻璃片明晃晃的。

    周儻忙拿來看:“這……就是你所說的玻璃?”

    “正是!”

    周銓讓周儻會集朝廷裡的名匠大師,一起研究窯爐,豈是只為了燒水泥!

    鋼鐵、玻璃、水泥,可以說是未來工業發展的三大支柱產業,三者雖然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但也有相通之處,那就是都需要窯爐。

    耐火材料、如何提高燃料效能、高爐爐溫提升等等材料上工藝上的難題,都有相通之處,故此名義上週銓從冶場招募了幾十名工人在煉鋼,實際上,他是在造玻璃!

    在京師時,他們花了大半年時間研究高爐結構,到這裡,又花了大半年時間研究玻璃的配料,如今終於初見端霓。

    周銓手中的這一塊玻璃,嚴格來說是失敗的產物,但已經讓周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到這個時候,正確的研究方向已經出來了,剩餘的就是繼續深入。

    不過周銓並不想太早將玻璃的秘密公佈出來,因此他需要一個隱密些的地方,最好能與世隔絕,如同威尼斯人保持玻璃的秘密,將所有工匠都關在穆拉諾島一樣。

    這座島不必太大,但也不能離大陸太近,而且附近港口,須得有運河與徐州相通連,方便原料與物資的補給運輸。

    “我看也不怎麼樣啊。”將那片玻璃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周儻隨口說道。

    這玩意與琉璃比,就是更透明一些,或許可以冒充玉石,但周儻並不覺得,冒充的玉石能夠有多大的銷路市場,值得周銓如此重視,甚至毫不遜色於水泥。

    “老爹你拭目以待,我們只要能把持它五年到十年時間,便足以積累下富可敵國的財富!”周銓笑道。

    對兒子這方面的才能,周儻深信不疑,他只是再三告誡,要周銓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可再做奇襲臘山寨那樣的冒險之舉。

    “蘇邁既然成了海州知州,想來是梁師成發力,他應當許以蔡京不少好處,故此蔡京才會解蘇軾文禁,又升了蘇邁官職。可惜我們手中無人可用,蒯叔要留著京師,看著自行車場,要不然,我倒是有心爭一爭這新設的海州市舶司大使之職!”

    “你自己去任亦可啊。”

    “我,我要留在這裡,這裡才是根本,鋼鐵才是根本!”周銓道。

    兩人議定之後,周銓在龍川別院又呆了十日,佈置好準備工作,他與武陽、王啟年、李寶等十餘人出發,乘船趕往海州。

    通過運河和淮河,從徐州到海州極速,三百餘里的路程,不過是三天功夫就到了。

    海州是上州,全州主客戶五萬餘戶,人口近二十萬。如今治所所在乃是朐山縣,其東北距離大海僅十五里。周銓到這裡時,蘇邁尚未就任,城內倒算繁華,周銓以其規模估算,海州城內應該也有萬餘戶,三四萬人之眾。

    若以此來算,整個海州如同徐州一樣,人口戶數遠多於登記在冊的正式戶籍數。

    此時整個大宋皆是如此,有地的主戶、失地的客戶,再加上未曾入籍的隱戶,實際人口數量比起實際在冊數要多得多。

    “老丈,不知這海州附近,可有大些的島嶼?”他們一路遊玩,倒是很輕鬆,直到到了海邊,周銓向一垂釣老翁問道。

    那老翁抬眼看了看他:“小郎何必問,眼前不就是?”

    周銓聞言向東北方向望去,只見一山橫於碧波之中。

    他原先以為這不是島,而是一座延伸出去的半島,可聽老漁翁的口氣,這應該是一座島?

    “此為鶯游島,跟陸十里,若是小郎欲上島遊玩,小老兒倒是可以渡小郎過去。”那老漁翁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身前。

    原來這鶯游島乃是附近一名勝之所,方圓亦有十餘里,島上有山有泉有井,風光頗為不俗,故此不少文人墨客來此,都欲上島一遊。

    周銓眯眼看著鶯游島,這島其餘都好,唯一不合適之處,就是離大陸太近。

    “島上可有居民?”

    “有百餘戶漁民,住在島西。”

    這又是一個不好之處,百餘戶漁民,若真佔島,還必須將他們驅走。

    但是緊接著,周銓聽那老漁翁說道:“不過近日裡,島上漁民日子有些不好過,朝廷水師巡檢甚急,說是要緝拿海州賊人的餘黨。”

    這老人甚是健談,他說到此事,周銓心中一動,這是個機會!

    如果沒有別的島更合適充當玻璃生產基地,倒是可以借用海州賊之事,將島上漁民搬出,只要自己適當安置,不使其失了生計,甚至讓他們有更好的生活即可。

    又問了問,那老漁翁倒是熟悉地理海況,自這鶯游島再往東,確實還有些小島,只不過這些小島不僅面積有限,離陸地太遠,而且淡水匱乏,不宜充作玻璃生產基地。

    說來說去,還是這鶯游島最合適。

    “老人家,你便載我們上島……”

    “不可!”

    “大郎,還是讓我替你去吧。”

    周銓才想著要上島一遊,親眼見到島上情形,立刻遭到了反對。

    武陽是直接說不可,這是周儻再三交待,不能讓周銓以身犯險。而王啟年對周銓的心意更明確些,故此提出,要由自己替代周銓上島。

    周銓身邊最重要的二人都是堅決反對,讓他也沒了辦法,只能作罷。

    “既是如此,那就在此稍候,蒐集一下情報,等蘇維康赴任再說。”他心中暗想。

    只是蘇邁赴任,卻是要到年底,等了十餘日之後,周銓已經將海州附近逛了個遍,僅調查報告,就用蠅頭小楷寫了滿滿三十餘頁紙,蘇邁卻仍然沒有到任。

    這讓周銓有些煩躁,他時間寶貴,豈能全部浪費在這裡。

    因此,他只能借此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思路,同時為陣列少年們的學習準備教材。

    到現在,陣列少年們時間最常的象孫誠、王啟年,都已經跟他學了一年半,這些小子知道學問來之不易,學習起來非常刻苦,加上所學者又集中在數學上,因此他們的進展很快,周銓已經準備給他們接觸簡單的代數與幾何了,還有物理上的力學,也可以適當引入。

    只是要編出適合他們用的教材,卻是不易,周銓殫精竭慮,也只是開了個頭,只能坐在客棧之中絞盡腦汁。

    “嗚嗚嗚嗚……”

    他正煩躁之時,突然聽得外頭有哭聲,這哭聲讓周銓靜不下心來,便放下筆,走出了客棧。

    武陽與王啟年、李寶正在客棧前,見周銓出來,王啟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大郎,外邊那家,著實有些可憐,故此未曾將他們驅走。”

    “可憐?”周銓眉頭一擰。

    他們可是剛經過彭城之亂的,有過這種經歷,對可憐的認知和以前就有所不同了。

    出來後,便看到一個婦人,滿面枯槁,正跪在牆邊哀哀哭泣,旁邊則跪著三個孩童,也一個個面黃肌瘦,看起來是在乞討。

    “這是何故?”周銓問道。

    “他們是鹽戶,他家男人不慎煮鹽時落入鍋中死了,留下這孤兒寡母的……嘖嘖,還欠著一屁股債,如今人死債不能消,所以此婦在此賣兒賣女,只求籌些錢來將債還掉。”客棧的夥計賠著笑道。

    “賣兒賣女……為何不賣自身?”旁邊有一個輕薄兒道。

    “賣兒賣女,還可以給兒女尋個活路,賣了她自己,家中留下的老的誰來服侍,這三個小的誰願意一併收去?”

    夥計話說到這,那婦人的哭聲忍不住大了起來,伏地嚎啕不止。

    周銓向王啟年使了個眼色,王啟年便走了上去,笑嘻嘻地道:“莫哭莫哭,你這婦人莫哭,正好我家大郎在海州暫住,需得幾個僮僕聽用,若你覺得可以,不如暫時將你這三個小子……一個小子兩個小丫頭,留在我家大郎此處,以供驅使,你看如何?”

    那婦人看了看周銓,僅從他相貌,就可以看出他出身非凡,再看到武陽和啟年、李寶等隨從,略略一猶豫,然後說道:“我這三個小的,任公子打罵,只求公子……”

    她話還沒有說完,旁邊“砰”的一聲響,一隻腳伸了過來,直接踏在了她的面前!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2
一六三、如何幫人

    與那隻腳一起來的,還有個銀錁子。

    周銓看向那人,卻是一個滿臉怒意的年輕人,年紀比他大約大些,有二十歲左右,看服飾,似乎還是一個小小的武官。

    “你這廝好生不善,乘火打劫!眼見人家可憐,卻還要乘機逼得他們家人離散!”這年輕人喝斥了周銓一句。

    周銓倒不和他一般見識,可是李寶受不住氣,頓時抬眼上前:“你這廝說什麼,欠揍麼?”

    李寶如今可不是在京師時矮壯模樣,一年有餘天天有魚有肉的伙食,又經過專門鍛鍊,他的身高都已經超過了周銓。故此他站出來時,倒不比那年輕人矮,而且他怒氣衝衝,氣勢十足。

    那年輕人眼前一亮:“欠揍?我從池州打到楚州,還沒有人敢說我欠揍的,討打?”

    “行了,你走吧。”他躍躍欲試,想要與李寶交交手,但他的眼睛,其實是瞄著武陽的。周銓懶得理睬此人,畢竟此人還算有點好心,雖然他的好心只能辦錯事。

    “你瞧不起我?”那年輕人聽得周銓攔住李寶,只用五個字打發自己,頓時有些惱了。

    也怪周銓他們,雖然長相不錯,但所著衣裳都是常服,看上去雖然是富家子弟,卻不像是官家之人。那年輕人雖然好鬥,卻還有幾分輕重,知道官家之人不可輕易招惹。

    因此,他快步過來,就要攔住周銓。

    但只是兩步,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然後整個人摔倒在地。

    那年輕人咕碌一下爬了起來,怒視王啟年:“你這狗賊,竟然敢下黑腳?”

    王啟年卻是一臉無辜模樣:“抱歉,抱歉,實在是不小心,我方才正要走,誰知道你的腳好端端地邁過來?”

    這種毫無誠意的道歉,只能將那人氣得七竅冒煙。

    見那廝還要糾纏不休,周銓嘆了口氣,向他招了招手:“你過來,隨我來。”

    那人一猶豫,王啟年便陰陽怪氣地冷笑了聲,激得那人哇哇大叫,徑直就跟著他們走。

    眾人離開了那路口,繞到一座酒樓之上,在樓上,正可以望見方才的位置。

    上了酒樓,那人才回過神來,懊惱地道:“我又上當了!”

    此時周銓已經看出,此人雖然頗有勇力,長得也相貌堂堂,可是卻沒有多少心機。

    “今日我要教你一教,做善事,不是像你那般做的。”周銓緩緩說道。

    “什麼意思?”

    “你看吧。”

    那年輕人莫名其妙,向著下邊望去,就見方才那婦人乞討之所,此時人都讓開,兩個壯漢模樣的人正在那兒,一個罵罵咧咧,另一個則將他給那婦人的銀錁子奪了過來。

    那年輕人怒髮衝冠:“那是我看那婦人可憐給她的!”

    “旁邊的夥計已經暗中提醒了,她欠了債,你給她的,其實是給她債主的,她幾個兒女,還是衣食……咦!”

    周銓正說話,那兩個漢子中的一個,因為那婦人拉拉扯扯,揮手就給了那婦人一記耳光。周銓雖然眉頭一皺,但他還沒有做出反應,那個年輕人徑直就從樓上跳了下去!

    好在這酒樓並不高大,跳下去也沒有什麼,只不過他這一來,卻引得周圍一片驚呼。

    那年輕人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去一腳就將其中一個大漢踹翻,然後伸手揪住另一個大漢,揮手當胸就是一拳。

    砰的一聲悶響,那個漢子胸膛裡發出的悶聲,周銓在樓上都聽得清楚,為他暗暗默哀。

    這一拳下去,少說斷了兩根肋骨。

    那兩條漢子原本看到周銓等離開,卻不曾想這年輕人會殺個回馬槍,被他一腳踹翻的爬起來之後立刻大嚷:“殺人啊,殺人啊!”

    “爺爺給她的銀錢,你們這倆不長眼的東西也敢去搶?”那年輕人抬腿又是一腳。

    樓上的周銓看到這一幕,微笑著道:“雖然明知道這廝如此做是不智之舉,為何我還是覺得……很痛快呢?”

    “因為大郎說過,人生在世,總得做幾件蠢事,那廝所為,正是痛快的蠢事啊。”王啟年嘿嘿兩聲,然後又略帶幸災樂禍:“只不過,不知那廝一身虎皮,是否鎮得住場面。”

    那年輕人穿著的是低級武官的服飾,看起來只是一個提轄之類小武官,這等小武官若是在駐地,旁人還會給幾分面子,可離了駐地,就沒有什麼威勢可言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她男人欠得債,她自然要還,須得你這賊配軍多什麼事情?”那潑皮模樣的漢子叫道。

    “嗯?”年輕人本來握緊了拳頭,正準備再打的,可聽到這句,他意識到不對了。

    “你可真欠了錢?”他看向那婦人。

    婦人淚眼汪汪,只是在旁勸說,如今聽得問,滿臉都是羞愧和不安:“亡夫借債煮鹽,確實欠著他們銀錢……”

    那年輕人這個時候終於有些明白,周銓為何要他來看了。

    直接給那婦人錢,肯定是要被催債之人搶起,甚至很有可能,那婦人在此乞討,就是催債者逼她所為。

    倒不如將三個孩子買走,那婦人自己還年輕,沒有了這三個孩子拖累,她是想要再嫁,還是守寡,都好選擇。

    “你這廝好生沒有道理,既然將銀錢給了她,那便是她的,她用來還債,你為何要來打人,哎喲,哎喲……賠我湯藥錢,湯藥錢!”

    兩潑皮可是極有眼色的,看出那年輕人的尷尬後大叫起來。

    一個區區的低級武官,並且不是本地的,這潑皮還真不怕。

    年輕人回身要走,卻被一個潑皮攔住,那潑皮不但拉住他,還伸手去他懷裡摸索。那年輕人想要打人,卻想到自己方才理虧,但又不能容這潑皮將自己的錢都摸走,只能一把將對方推開。

    可是那潑皮方才還滿地打滾,現在卻有精神得多,直接撲向他,抱著他的腿,無論如何也不放。

    年輕人手足無措,抬頭來恰好看到酒樓之上週銓的笑臉,他心中頓時一動。

    在家中時,他若是遇到麻煩時,總會推給自家妹子來處置,現在嘛,妹子不在身邊,這小子看起來也是個精明的人物,就找他了。

    “喂……兄弟……朋友……哥哥!”望著周銓,他連哥哥都叫了出來。

    周銓收回頭,然後再沒有在窗口出現,年輕人正待再喊,卻發現潑皮鬆了手。

    只見李寶不知何時也跟了下來,一手緊緊握著那潑皮的手,目光森冷,迫得那潑皮不得不停下手來。

    緊接著,李寶撩起衣襟,露出底下的腰牌來。

    這是捕快的腰牌,穆琦投靠周銓之後,得了示意,乖乖地送了一堆給周銓,還在徐州府差役中補了名字。反正彭城之亂時,少了許多差役,悄悄補上些,誰都不知道。

    “奉命辦海州賊案,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如此強橫,想來是海州賊同黨?”王啟年的聲音傳來,讓那潑皮頓時一哆嗦。

    這幾日裡,最讓人害怕的就是與海州賊有關的傳聞了。

    還未被蘇邁替代的這位海州知州,深恨海州賊之事牽連到自己,故此這段時間裡,瘋狗一般到處搜捕海州賊。

    凡被捕到者,哪怕只是與海州賊稍有牽連,也都枷於衙門口,受風吹雨淋之苦且不說,站都活活能將人站殘掉!

    “誤會,誤會……”

    “誤會?我家主人卻覺得,半點都不是誤會,朝廷對海州賊可是懸賞捉拿,只要擒著和他們有關的,便有賞格,看你們這模樣,也應該值個幾文錢吧?”王啟年又道。

    “真是誤會,我們是鹽場的,這賊婆娘家欠了錢卻還不上,我們主人怕她跑了,故此派我們來盯著。”

    王啟年一頓嚇唬,便將這些潑皮的身份和事情緣由唬了出來。

    這些潑皮,原是海州鹽場下屬之人,而海州鹽場,乃江淮發運司在海州所設,如今因為海鹽難銷,堆積如山,不少投身鹽業的百姓,因此破產。

    這婦人之家,便是其中之一。她夫家世代煮鹽為業,到這一代時,已經困窘不堪,為煮鹽則家無產業,煮鹽則越煮越虧。特別是今年,遼鹽經榷城南下,將海州鹽最主要的市場之一的河北、淮南諸地市場佔去,婦人之夫猶自不甘,借債興業,結果自己身死,留下一大堆債務。

    “這倒是奇了,一方面鹽賣不出去,另一方面鹽場卻又逼使鹽戶煮鹽,鹽戶無本,鹽場寧可借債於他們,也要讓他們去做這明顯蝕本的生意,這究竟是何道理?”聽到這裡,王啟年心思重,暗暗琢磨了一下,便覺得這其中應該有貓膩在。

    將兩個潑皮趕走之後,王啟年再看那位年輕的武官,那武官滿臉窘態,沉默不語。

    “我家大郎說了,你倒還沒有傻到家,未曾說要替這婦人還債。”王啟年道。

    那年輕武官愣住了:“方才心急,我將此事忘了……”

    他心中這樣想,也把這話直接說了出來,王啟年聽得愣住了神,然後大笑道:“你這人倒是實誠,我家大郎請你上去,說是這個時代,像你這樣的人已經極少了,請你喝上一杯……對了,請問你高姓大名?”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3
一六四、池州梁庭芳

    “梁提轄,你是池州人,怎麼跑到這海州來了?”

    “原是公幹,順道來海州看看海!”

    年輕的軍官將面前的一杯酒飲盡,放下酒杯後呸了一聲,然後沉聲向周銓行禮道謝:“今日之事,多虧小官人指點。”

    此人名為梁庭芳,是池州廂軍的一位提轄,管著三十號人的小武官,他父親亦只是一位普通武官。

    這人性子耿直,喜好打抱不平,若不是他父親,只怕在軍中也是呆不住多少時日的。

    周銓聽得對方是池州人,心中便是一動,笑著道:“聽聞摩尼教徒在池州鬧得甚凶,不知梁提轄可知此事?”

    “沒這回事,摩尼教不過是在山溝溝裡哄騙些愚男痴女,誑些財物罷了,能鬧出什麼名堂!”梁庭芳毫不在意地說道。

    周銓卻是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他的力量還沒有延伸到江南去,故此對江南摩尼教的狀況並不是十分瞭解,原想從梁庭芳這裡得到一些消息的。

    雙方高談闊論,這梁庭芳雖然頭腦簡單了些,但還是知曉一些東西,特別是南方的事情,周銓很感興趣,雙方聊得還算投機。

    可話聊得一半,就聽到下邊人聲鼎沸起來,梁庭芳伸頭望去,卻見剛才被趕走的那兩個潑皮,帶著一群兵丁衝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梁庭芳訝然道。

    “自然是來找麻煩的。”周銓一笑。

    梁庭芳吸了口氣:“官府竟然為這些潑皮無賴出頭……你早就料到會如此?”

    “我在海州呆了近十日了,早就知道這海州鹽場是怎麼回事,原本我是不想管的,不過既然惹到了我頭上……我就伸一伸手吧。”周銓道。

    梁庭芳不解地望著周銓,只見周銓身邊的武陽站在了樓梯口處,然後就聽得一片嘩啦嘩啦的聲音,是有人從樓梯處滾下去。

    “大膽,你們冒充官差,還敢拒捕!”有人叫了起來。

    “冒充官差?瞎了你們的狗眼,看來果然我家公子的猜測沒錯,海州賊就隱藏在鹽場之中,而海州衙門裡,也有他們的內應!”

    王啟年走到樓梯口,他聲音不大,可一句話,卻讓底下人的氣焰消失大半。

    那兩潑皮對望了一眼,他們挨了打,沒有詐到錢,回去後極不服氣,便找衙門裡的熟人打聽了,確認這夥人並不是海州衙門的,所以他們尋到自己背後之人,添油加醋說了一番,背後之人大發雷霆,立刻趕了過來。

    原本以為這幾人就算是外州差役,面對他們這些地頭蛇,也硬不氣來,卻不曾想,對方二話不說,直接動手!

    “你……你們膽敢襲擊官差?”

    “我們自徐州府追捕海州賊,在徐州時殺人盈野,我身邊這位武叔親手宰殺的海州賊、臘山賊就不下百人,若他真要襲擊爾等,你們這裡還有活人嗎?你們的頭領是誰,乖乖來拜見我家公子,若敢有什麼推托,呵呵呵呵!”

    王啟年輕輕笑了幾聲,就從樓梯口縮了回來,而底下的兵卒與差役們則是面面相覷。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胖子走了上來,雖然天氣轉涼,可這胖子卻依然是滿頭大汗。

    “哪位公子召見,俺魏德彪在此有禮了。”胖子笑嘻嘻地道,但目光深處,卻藏著幾絲陰冷。

    周銓瞅了他一眼,有些厭惡地擺了擺手:“讓他滾吧,原本想找個能看順眼的人,這胖子我瞧不上眼……”

    此話聽得魏德彪耳中,他額頭青筋一跳,但面上卻沒有什麼變化,仍是笑吟吟的:“原來是這位公子,我魏某你瞧不上眼,不知兩淮發運司衙門,你是不是瞧得上眼,不過不知蘇州應奉局,可入公子法眼?”

    蘇州應奉局這詞一出,梁庭芳頓時眉頭皺起,有些擔憂地看著周銓。

    蘇州應奉局本身並不可怕,但是應奉局之後,卻是朱勔!

    此人在大宋,也是一個傳奇了,其父靠著行醫致富,得到蔡京、童貫二人賞識,於是朱勔也被舉薦給了趙佶。此時朱勔正任蘇州應奉局,在此為趙佶搜刮江南奇石花木,供趙佶賞玩之用。

    在梁庭芳看來,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眼前這位公子,雖然有些勢力,但正面與朱勔扛上……

    不等他想到結果,就見周銓一擺手,那個話聲輕柔的少年立刻推了旁邊的同伴一把,於是那壯壯敦實的少年上前,掄起耳光就抽了過去。

    正反八個陰陽耳光,抽得那魏德彪滿臉紅腫,特別是嘴唇,都腫得像豬大腸。

    “想拿朱勔來壓我?我叫周銓,你回去問問朱勔,他是不是想要來尋我算賬。”周銓輕輕敲了一下桌子道。

    那魏德彪卻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周銓在京師裡已經名聲遠颺,在徐州也是人人皆知,可在海州,他仍然沒有什麼影響。

    但他既然敢這樣放話,就證明他並不畏懼天子寵臣朱勔!

    “周……周銓……”魏德彪重複了一遍周銓的名字。

    結果又是一頓耳光,李寶一邊抽,還一邊叫訓:“俺家公子的名諱,也是你這骯髒貨能呼的!”

    魏德彪被一頓抽,直接抽下去之後,周銓起身笑道:“梁提轄,不妨與我去看一看鹽場的熱鬧。”

    梁庭芳看得莫名其妙,實在想不明白,周銓為何會動手教訓魏德彪,甚至可能要招惹朱勔這位天子寵臣。

    他卻不知道,周銓在京師中已經招惹過李邦彥,甚至將這位李浪子趕出了京師。朱勔雖然得到趙佶的歡心,但周銓自己估計,自己對趙佶的作用,還要強過朱勔。

    他接下來要向海州伸手,朱勔卻已經在這裡,甚至還從江淮發運使手中把海州鹽場奪到手,而這座鹽場,對周銓來說也有些用處,雙方不可能合作,那麼就只能爭上一爭了。

    反正在等蘇邁上任前這段時間,也有些無聊的,總得找點事情來做。

    “周公子……你真不懼朱勔?”嚥了口口水,梁庭芳跟在他的身後。

    “不過是一個區區的鹽場主事,還真能搭上朱勔?他能在朱勔的管家面前露個臉,已經算是了不起了。”周銓不屑地道。

    出了酒樓,周銓沒有急著走,而是打發王啟年去那乞討婦人處,不知和那乞討婦人說了什麼,然後又找客棧借了輛大車,由李寶駕著。

    那婦人帶著孩子坐在大車之上,手中多了幾張麵餅,那三個面黃肌瘦的孩子狼吞虎嚥,旁邊的王啟年則不停勸他們慢些吃,還將一瓢水不時遞到他們手中。

    這一切都是在很短時間做成的,梁庭芳有一種感覺,這位周公子的手下,做這種事情似乎輕車熟路,以前經常幹。

    那婦人千恩萬謝之餘,也有些擔憂,想來是怕那魏德彪一夥。

    跟著周銓,徑直出了海州城,向著東北方向行去,約是十餘里,便看到了海邊一座稀稀拉拉的村落。

    在那婦人的指引之下,他們進了村落裡,一群連衣裳都沒有的孩童,跟在他們身後看熱鬧。李寶見著他們模樣,心中不忍,在身上摸來摸去,卻摸不到什麼東西。

    還是王啟年,笑眯眯地從兜裡掏出一些彩色的紙包的糖果。

    這是用紅糖製成的糖果,類似於另一世的太妃糖,算是周銓在雪糖基礎之上開發出的新產品,也是梁師成此次彭城亂後支持周銓的關鍵周銓派往京師的信使,隨身就攜帶了一斤這種糖。

    王啟年自己剝了一粒糖,然後一一分給眾孩童,那婦人的三個孩子也有。

    孩子們學著他剝開糖紙,將糖含在嘴中,頓時長長地吸了口口水,一個個眼睛亮了起來,原本有些木訥的神情,也變得生動了。

    就是梁庭芳,也分到了一粒糖,他把糖剝開,立刻嗅到一股甜香,正準備塞進嘴中,卻看到不知從哪裡鑽出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這孩子來得遲了,沒有分到,就只能含著一根手指頭,滿眼羨慕地看著別的孩子吃糖。

    梁庭芳喃喃說了一聲什麼,然後將糖給了那孩子。

    周銓看到這一幕,微微笑了笑,然後大聲說道:“還想吃糖麼?”

    “想!”幾個稍大些的孩童叫了起來。

    “唔,以後會有的。”周銓道。

    梁庭芳再度覺得莫名其妙,而那些孩童們則一臉憧憬,跟在了他們後面。

    “這便是奴家了。”那婦人怯生生地指著一座破爛低矮的土屋道。

    周銓抿了一下嘴:“請你舅姑出來吧。”

    所謂舅姑,其實就是公婆,沒一會兒,一個一拐一瘸的老人,拄著杖來到周銓面前。

    老人身上同樣是補丁打補丁,面黃肌瘦神情木訥。

    “帶我去看看鹽場,你媳婦一介婦人,不方便。”周銓命令道。

    那老人吶吶無語,根本不敢拒絕。

    出了村子不遠,就是大片的灘塗。

    在這些大片的灘塗之旁,建了一些巨大灶台,一捆捆海邊的紅草和皂角堆在旁邊,有牛車拉著吸滿了海水的草木灰過來,被堆在灶台旁的磚池之中。草木灰中的鹽滷濾了出來,順著磚池留出的縫隙流入一口巨大的鐵鍋。

    他們到來的時候,正值煮鹽之時,就見火焰藉著海風之勢從鍋底衝天而起,鹽戶們赤著上身,用一丈多長的長叉,將成捆的紅草、皂角樹枝塞入灶中,那長叉太重,這些鹽戶們倒是想出了個主意,在灶邊樹起一根粗木桿,粗木桿上端鑽了孔,孔中穿過一根橫枝,而長鐵叉就用繩子掛在這橫枝之上。

    看到這一幕,周銓微微點頭:“鹽戶還是很聰明,知道利用槓桿之理,啟年,還記得什麼是槓桿之理麼?”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3
一六五、給我一個支點,我要撬起大宋

    梁庭芳覺得這位周公子當真是個很神奇的人物。

    聽得他在教自己的隨從什麼是槓桿原理,原本梁庭芳覺得很玄乎的東西,但他卻以耍大槍為例,解釋以一手為支點,另一手為施力點,而大槍所挑之物便是受力點,聽得梁庭芳連連點頭。

    特別是周銓那句“若想省力,則施力點離支點需長,若想省距,則施力點離支點需短,二者不可得兼”,梁庭芳結合自己習武體會,只覺得話雖簡單,卻是至理。

    “那施力點離支點只要夠長,豈不是連塊萬斤巨石,也可以撬起?”他忍不住問道。

    然後他看到周銓用一種異樣的神情望著他,說了一句令他永世難忘的話:“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動地……嗯,大宋。”

    梁庭芳先是愣了愣,然後哈哈大笑,再然後又愣住了。

    好一會兒,他才對周銓道:“雖然我不信你這句話,但是……為何我覺得此話甚有氣勢?”

    周銓沒有理會他,而是在鹽場裡轉了一圈,自顧自看著鹽戶們的生產。

    “孫知州曾說,鹽場終會禍民。”

    周銓正觀望間,突然聽得帶他來看的那婦人舅翁開口。

    “什麼意思?”

    “仁宗朝時,孫冕在此任知州,發運使令其在此辦鹽場,他說今日鹽場雖能獲利,但來日必定禍民……若朝廷早聽他的,我等不為鹽戶灶丁,怎會有今日之苦?”

    老人的話讓周銓搖了搖頭:“此話未必全對。”

    老人不敢與他爭辯,當即沉默不語。

    旁邊的梁庭芳卻頓足道:“為何不全對,若是朝廷不在此設鹽場,別的不說,這戶人家,何至淒慘於此?”

    “若無鹽務,這些鹽戶灶丁如何生計?”

    “他們可以種田務農……”

    “莫非種田務農,就不會遇到災荒疾病?”周銓又問道。

    這一次梁庭芳無法回答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那你以為問題出在哪兒?”

    “我看了一下,此地鹽場,還以煮海成鹽,故此成本高昂,鹽質較差,比不得河東的畦鹽,甚至比不得遼鹽。價高質次,爭不過別人,自然只有積壓破產。”

    周銓寥寥數語,那老人原本雙眼渾濁,但這個時候,突然睜得老大,然後跪下給周銓叩頭:“公子,公子所言不虛,小老兒方才胡言亂語……著實如公子所言,我們爭不過畦鹽,也爭不過青鹽,公子既一語道破,必是有主意的,還請公子發恩指點,給海州鹽戶一條出路!”

    周銓擺了擺手,王啟年與李寶將那老人扶了起來。

    “能發現問題,未必能解決問題,你是老鹽戶,莫非就沒有解決的辦法?”

    那老人聞得此言,嗚嗚哭泣,只是搖頭,卻沒有別的辦法。

    周銓默默看著稍遠處,那裡積壓賣不出去的鹽堆積如山,他搖了搖頭,這些鹽中雜質既多,味道也不純,甚至連顏色,也比不上他慣用的河東畦鹽。

    “既然畦鹽好,何不用畦鹽法製鹽?”旁邊的梁庭芳絞盡腦汁,憋出了一計。

    那老人有些失望:“提轄有所不知,畦鹽乃池鹽,此地是海鹽,用不得其法也。”

    他們在鹽場四處看,自然也落到了某些人的眼中。

    魏德彪得報之後,咬牙切齒:“老任頭家裡還欠俺的債,便敢與外人勾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去老任頭家裡催逼,只要莫惹那小狗,為俺出這口惡氣!”

    在魏德彪看來,今日之事,是他的奇恥大辱。往日裡在這鹽場附近,他都是稱王稱霸,即使是在海州城內,除了極少數人他招惹不得外,別的人都是他欺凌的對象。

    可今日,那個自稱周銓的小兒,不但對他呼來喝去,還指使奴僕抽了他的耳光,讓他在海州顏面掃地。

    他此時也派人去打聽,這周銓究竟是何許人也,竟然擺出一副猛龍過江的模樣,如此強行壓制他。

    只是一時半會,打聽消息的人還來不了,因此他只能拿那任家出氣。

    梁庭芳跟在周銓身後轉了幾圈,已經覺得無聊了,他笑著向周銓道別:“周公子,我覺得這裡沒啥有趣的,若是公子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告辭了。”

    “怎麼沒有,還有需要你做的事情呢,你惹的麻煩,不掃尾就走?”周銓似笑非笑地道。

    “我惹的麻煩?”梁庭芳莫名其妙。

    “時間差不多了,任老丈,回你家去,怕是你家那兒,又有麻煩了。”

    周銓此話一出,那任老頭兒身體一顫,一瘸一拐向著鹽戶村行去,才走得大半,就看到自己家的屋頂上,一道火焰升了起來。

    “啊,啊!”任老頭兒驚慌失措,除了大叫,卻沒有任何辦法。

    梁庭芳則是怒目圓睜,大步衝了過去,轉眼間,就將眾人甩在身後。

    周銓倒是不緊不慢,當他趕到時,地上倒了五六個大漢,那兩個倒楣的潑皮又在其中。

    “該死!”

    望著已經被燒了半邊的屋子,梁庭芳踏在一個潑皮身上的腳,又往下跺了一回。

    那潑皮慘叫了一聲,但這又有什麼用,於事無補。

    “唉,任老丈,看來你家是住不成了。”周銓嘆道。

    任老頭兒跪在自家門前,已經是欲哭無淚。

    “周公子,你是聰明人,我是蠢人,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就伸伸手,幫他們一把吧。”梁庭芳此時道。

    “我幫他們倒沒什麼問題,但如何幫法,你想過沒有,你現在是不是想要替他們家還債?”

    梁庭芳臉一紅,他方才來第一選擇,確實是要替任家還債,但一問起來才知道,欠了魏德彪債的,不只任家一家,而且就憑他身上的那點盤纏,真要替任家還了債,只怕他就要乞討回池州了。

    “而且,我為何要幫他們家,幫得了一時,幫得了一世麼,救急不救窮的道理,你懂麼?”

    周銓的話說得非常冷酷,卻是實情。

    這一番話,說得梁庭芳滿面都是尷尬之色。

    “任老丈,我看你們家如今情形難過,你這三個孫兒孫女,若不是被餓死,就要為奴為婢,若是你願意,我將他們帶回去充作學徒,每年可以回來看你一次,如何?”教訓完梁庭芳之後,周銓又緩緩地道。

    為學徒,不是奴僕,這是好聽些的說法。但至少那任老頭不必擔憂孫子改姓,以後家裡斷了香火。

    此時任家已經是走投無路,事實上任家那婦人上街乞討,便也有賣兒女之意,聞得周銓提起,這老人還跪下來千恩萬謝。

    畢竟,孫兒孫女還能活下去,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你們這裡,應當有保長,喚他來作證,再請幾位年長德昭之人為證。”周銓道。

    任老頭頓時尷尬起來:“保長便是魏德彪。”

    “那就另選人……唔,梁提轄,你好歹是個武官,倒也可以充當證人,你就還充當這個保人吧。”

    梁庭芳此時滿臉羞愧,再不說什麼周銓乘火打劫之事了。

    既是要訂契約,任老頭便請了位識字的不第秀才,又請了鹽戶中的幾位老者,王啟年與他幾陌錢,還去買了些酒肉,招待這些證人。

    待一切就緒,那三個孩童跪下給周銓磕了頭,周銓示意王啟年帶好他們,然後才徐徐道:“你三個孫兒孫女既然在我家中做事,你媳婦當如何?”

    “我二人老了,必不拖累新婦,擇個好些人家,令她改嫁就是。”老人慘然道。

    他媳婦慌忙跪下:“舅翁何出此言,奴當替夫盡孝,侍養舅姑……奴便是替人漿洗縫補,上街乞討,也總不敢短了舅姑吃用……”

    這家人倒還有幾分情義,梁庭芳看得心中不忍,他拚命看向周銓。

    周銓給任家的家不多,甚至還不夠他們還債,若周銓願意多出些錢,或許這家人就不必如此淒慘了。

    周銓卻沒有急著說話,待過了會兒之後,他才道:“任家大嫂年紀尚輕,改嫁與否還可再考慮,不過任老丈,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勞煩你去做。”

    “何事,小老兒只會煮鹽,如今身體也不成了……”

    “煮鹽之事,自有江淮發運司管,我暫時還不想插手。”周銓道:“我要在此建一船場,你在海州多年,可知何處可以用作造船場,我要造的不是小漁舟,而是大船!”

    海州的鹽戶,自然是見過大船的,但他們並不知道,周銓所說的大船,比他們想得到最大的大船還要大。

    “小老兒倒是知道幾處所在適合造船。”任老頭說道。

    “除此之外,我要建船場,少不得要用人工……你可以鹽戶中為我招募人手,每日三十五文到五十文錢,你看如何?”

    任老頭渾濁的眼睛裡亮了一下。

    在京師,每日五十文是招不到人手做事的,但在徐州,每日五十文就有不少人羨慕,而到了海州,三十五文就足以讓這些鹽戶們趨之若騖了。

    “只恐鹽場不放人,官府那邊……不好交差。”

    “放心,這鹽場開不下去了,自然只有破產,只要鹽戶們能夠有生計,朝廷想來也是樂見其成,唯一不高興的那人……恰好我不在意他不高興。”周銓一笑,然後看向梁庭芳:“梁提轄,記得我說過,給我一個支點,我就可以撬起大宋麼,這個船場,就是我的一個支點,就算撬不起大宋,撬起海州卻是毫無問題!”

    梁庭芳用手撓著頭,實在不知如何接這話茬,因為周銓所說所做,在他心中,完全無法理解。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周銓這樣從鹽場挖人,那主管鹽場的魏德彪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此人背後有蘇州應奉局,藉著朱勔之勢,他會如何應對?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3
一六五、給我一個支點,我要撬起大宋

    梁庭芳覺得這位周公子當真是個很神奇的人物。

    聽得他在教自己的隨從什麼是槓桿原理,原本梁庭芳覺得很玄乎的東西,但他卻以耍大槍為例,解釋以一手為支點,另一手為施力點,而大槍所挑之物便是受力點,聽得梁庭芳連連點頭。

    特別是周銓那句“若想省力,則施力點離支點需長,若想省距,則施力點離支點需短,二者不可得兼”,梁庭芳結合自己習武體會,只覺得話雖簡單,卻是至理。

    “那施力點離支點只要夠長,豈不是連塊萬斤巨石,也可以撬起?”他忍不住問道。

    然後他看到周銓用一種異樣的神情望著他,說了一句令他永世難忘的話:“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動地……嗯,大宋。”

    梁庭芳先是愣了愣,然後哈哈大笑,再然後又愣住了。

    好一會兒,他才對周銓道:“雖然我不信你這句話,但是……為何我覺得此話甚有氣勢?”

    周銓沒有理會他,而是在鹽場裡轉了一圈,自顧自看著鹽戶們的生產。

    “孫知州曾說,鹽場終會禍民。”

    周銓正觀望間,突然聽得帶他來看的那婦人舅翁開口。

    “什麼意思?”

    “仁宗朝時,孫冕在此任知州,發運使令其在此辦鹽場,他說今日鹽場雖能獲利,但來日必定禍民……若朝廷早聽他的,我等不為鹽戶灶丁,怎會有今日之苦?”

    老人的話讓周銓搖了搖頭:“此話未必全對。”

    老人不敢與他爭辯,當即沉默不語。

    旁邊的梁庭芳卻頓足道:“為何不全對,若是朝廷不在此設鹽場,別的不說,這戶人家,何至淒慘於此?”

    “若無鹽務,這些鹽戶灶丁如何生計?”

    “他們可以種田務農……”

    “莫非種田務農,就不會遇到災荒疾病?”周銓又問道。

    這一次梁庭芳無法回答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那你以為問題出在哪兒?”

    “我看了一下,此地鹽場,還以煮海成鹽,故此成本高昂,鹽質較差,比不得河東的畦鹽,甚至比不得遼鹽。價高質次,爭不過別人,自然只有積壓破產。”

    周銓寥寥數語,那老人原本雙眼渾濁,但這個時候,突然睜得老大,然後跪下給周銓叩頭:“公子,公子所言不虛,小老兒方才胡言亂語……著實如公子所言,我們爭不過畦鹽,也爭不過青鹽,公子既一語道破,必是有主意的,還請公子發恩指點,給海州鹽戶一條出路!”

    周銓擺了擺手,王啟年與李寶將那老人扶了起來。

    “能發現問題,未必能解決問題,你是老鹽戶,莫非就沒有解決的辦法?”

    那老人聞得此言,嗚嗚哭泣,只是搖頭,卻沒有別的辦法。

    周銓默默看著稍遠處,那裡積壓賣不出去的鹽堆積如山,他搖了搖頭,這些鹽中雜質既多,味道也不純,甚至連顏色,也比不上他慣用的河東畦鹽。

    “既然畦鹽好,何不用畦鹽法製鹽?”旁邊的梁庭芳絞盡腦汁,憋出了一計。

    那老人有些失望:“提轄有所不知,畦鹽乃池鹽,此地是海鹽,用不得其法也。”

    他們在鹽場四處看,自然也落到了某些人的眼中。

    魏德彪得報之後,咬牙切齒:“老任頭家裡還欠俺的債,便敢與外人勾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去老任頭家裡催逼,只要莫惹那小狗,為俺出這口惡氣!”

    在魏德彪看來,今日之事,是他的奇恥大辱。往日裡在這鹽場附近,他都是稱王稱霸,即使是在海州城內,除了極少數人他招惹不得外,別的人都是他欺凌的對象。

    可今日,那個自稱周銓的小兒,不但對他呼來喝去,還指使奴僕抽了他的耳光,讓他在海州顏面掃地。

    他此時也派人去打聽,這周銓究竟是何許人也,竟然擺出一副猛龍過江的模樣,如此強行壓制他。

    只是一時半會,打聽消息的人還來不了,因此他只能拿那任家出氣。

    梁庭芳跟在周銓身後轉了幾圈,已經覺得無聊了,他笑著向周銓道別:“周公子,我覺得這裡沒啥有趣的,若是公子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告辭了。”

    “怎麼沒有,還有需要你做的事情呢,你惹的麻煩,不掃尾就走?”周銓似笑非笑地道。

    “我惹的麻煩?”梁庭芳莫名其妙。

    “時間差不多了,任老丈,回你家去,怕是你家那兒,又有麻煩了。”

    周銓此話一出,那任老頭兒身體一顫,一瘸一拐向著鹽戶村行去,才走得大半,就看到自己家的屋頂上,一道火焰升了起來。

    “啊,啊!”任老頭兒驚慌失措,除了大叫,卻沒有任何辦法。

    梁庭芳則是怒目圓睜,大步衝了過去,轉眼間,就將眾人甩在身後。

    周銓倒是不緊不慢,當他趕到時,地上倒了五六個大漢,那兩個倒楣的潑皮又在其中。

    “該死!”

    望著已經被燒了半邊的屋子,梁庭芳踏在一個潑皮身上的腳,又往下跺了一回。

    那潑皮慘叫了一聲,但這又有什麼用,於事無補。

    “唉,任老丈,看來你家是住不成了。”周銓嘆道。

    任老頭兒跪在自家門前,已經是欲哭無淚。

    “周公子,你是聰明人,我是蠢人,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就伸伸手,幫他們一把吧。”梁庭芳此時道。

    “我幫他們倒沒什麼問題,但如何幫法,你想過沒有,你現在是不是想要替他們家還債?”

    梁庭芳臉一紅,他方才來第一選擇,確實是要替任家還債,但一問起來才知道,欠了魏德彪債的,不只任家一家,而且就憑他身上的那點盤纏,真要替任家還了債,只怕他就要乞討回池州了。

    “而且,我為何要幫他們家,幫得了一時,幫得了一世麼,救急不救窮的道理,你懂麼?”

    周銓的話說得非常冷酷,卻是實情。

    這一番話,說得梁庭芳滿面都是尷尬之色。

    “任老丈,我看你們家如今情形難過,你這三個孫兒孫女,若不是被餓死,就要為奴為婢,若是你願意,我將他們帶回去充作學徒,每年可以回來看你一次,如何?”教訓完梁庭芳之後,周銓又緩緩地道。

    為學徒,不是奴僕,這是好聽些的說法。但至少那任老頭不必擔憂孫子改姓,以後家裡斷了香火。

    此時任家已經是走投無路,事實上任家那婦人上街乞討,便也有賣兒女之意,聞得周銓提起,這老人還跪下來千恩萬謝。

    畢竟,孫兒孫女還能活下去,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你們這裡,應當有保長,喚他來作證,再請幾位年長德昭之人為證。”周銓道。

    任老頭頓時尷尬起來:“保長便是魏德彪。”

    “那就另選人……唔,梁提轄,你好歹是個武官,倒也可以充當證人,你就還充當這個保人吧。”

    梁庭芳此時滿臉羞愧,再不說什麼周銓乘火打劫之事了。

    既是要訂契約,任老頭便請了位識字的不第秀才,又請了鹽戶中的幾位老者,王啟年與他幾陌錢,還去買了些酒肉,招待這些證人。

    待一切就緒,那三個孩童跪下給周銓磕了頭,周銓示意王啟年帶好他們,然後才徐徐道:“你三個孫兒孫女既然在我家中做事,你媳婦當如何?”

    “我二人老了,必不拖累新婦,擇個好些人家,令她改嫁就是。”老人慘然道。

    他媳婦慌忙跪下:“舅翁何出此言,奴當替夫盡孝,侍養舅姑……奴便是替人漿洗縫補,上街乞討,也總不敢短了舅姑吃用……”

    這家人倒還有幾分情義,梁庭芳看得心中不忍,他拚命看向周銓。

    周銓給任家的家不多,甚至還不夠他們還債,若周銓願意多出些錢,或許這家人就不必如此淒慘了。

    周銓卻沒有急著說話,待過了會兒之後,他才道:“任家大嫂年紀尚輕,改嫁與否還可再考慮,不過任老丈,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勞煩你去做。”

    “何事,小老兒只會煮鹽,如今身體也不成了……”

    “煮鹽之事,自有江淮發運司管,我暫時還不想插手。”周銓道:“我要在此建一船場,你在海州多年,可知何處可以用作造船場,我要造的不是小漁舟,而是大船!”

    海州的鹽戶,自然是見過大船的,但他們並不知道,周銓所說的大船,比他們想得到最大的大船還要大。

    “小老兒倒是知道幾處所在適合造船。”任老頭說道。

    “除此之外,我要建船場,少不得要用人工……你可以鹽戶中為我招募人手,每日三十五文到五十文錢,你看如何?”

    任老頭渾濁的眼睛裡亮了一下。

    在京師,每日五十文是招不到人手做事的,但在徐州,每日五十文就有不少人羨慕,而到了海州,三十五文就足以讓這些鹽戶們趨之若騖了。

    “只恐鹽場不放人,官府那邊……不好交差。”

    “放心,這鹽場開不下去了,自然只有破產,只要鹽戶們能夠有生計,朝廷想來也是樂見其成,唯一不高興的那人……恰好我不在意他不高興。”周銓一笑,然後看向梁庭芳:“梁提轄,記得我說過,給我一個支點,我就可以撬起大宋麼,這個船場,就是我的一個支點,就算撬不起大宋,撬起海州卻是毫無問題!”

    梁庭芳用手撓著頭,實在不知如何接這話茬,因為周銓所說所做,在他心中,完全無法理解。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周銓這樣從鹽場挖人,那主管鹽場的魏德彪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此人背後有蘇州應奉局,藉著朱勔之勢,他會如何應對?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3
一六六、你們有福了

    “利國監知事之子,曾在平定彭城賊亂中立有戰功,突襲臘山寨,殺人盈野,血流成河……”

    看著紙上的這些字,魏德彪只覺得兩條腿在哆嗦。

    自己……竟然面對的是這樣一條強龍?

    定了定神,魏德彪給自己壯膽:“無妨,無妨,不過是一個倚仗父勢的衙內罷了,區區利國監知事,算得了什麼,難道還有蘇州應奉局大?”

    一邊說,一邊又往下看,只見那紙上又寫:“與宮掖內外權貴交遊,得官家賞識,曾特旨欽命出使遼國,以成榷城之事……”

    這一下,魏德彪最後的勇氣也沒了。

    他很清楚,自己在朱勔面前,還沒有那麼大的份量,能夠讓蘇州應奉局與這樣一個強人對上。

    或許朱勔會對周銓不滿,但首先肯定是他這個小羅嘍倒楣。

    魏德彪不是蠢人,蠢人的話也就不會借助朱勔的勢力,將這海州鹽場從江淮發運司弄到自己手上來,更不能在鹽大量積壓難以銷售的情況下,仍然搜刮到大量財富。

    他這種人最清楚,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

    故此他看完紙之後,二話不說,站起身來:“備驢,我要出去拜客!”

    此時已經是兩日之後,海州城內,周銓落榻的客棧前,有不少人正在排隊。

    這些都是那任老頭兒尋來的鹽民,他們個個皆為青壯。

    王啟年望了在外邊等候的眾人一眼,低聲問道:“大郎,時間差不多了吧,為何還讓他們久等?”

    “容易得到的東西,總不會去珍惜,更不會慎重思考。對海州來說,我們是外人,若他們不珍惜我們給的機會,這裡肯定會出現這樣那樣的事情,故此,先冷一冷他們,然後等他們真正成了我們的人,再去結攬人心。”

    王啟年聽了周銓的話,暗暗點頭,不過他心中還有些好奇。

    他與周銓認識得很早,兩人是打小在一起玩耍打架的交情,以往周銓只是莽撞會打架罷了,但現在看來,自己結交的這位大郎,揣摩人心方面也已經到了極精深的地步。

    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學來的。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一亂,那些在外一邊排隊一邊交頭接耳的鹽戶,突然間散開,就像是一群鳥兒中闖進了只豺狗一般。

    緊接著,就看到胖乎乎的魏德彪,騎在頭小驢身上,雙腳幾乎都要拖到了地。到了客棧面前,他在隨從的幫助下,艱難地從驢上翻了下來。

    所有人瞬間屏住呼吸,這兩天,周銓大肆在鹽場挖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也都在猜想,魏德彪會不會來報復。

    現在,魏德彪終於出現了,他已經被周銓逼上了絕路,若不反抗,鹽場就只能解散。

    那些前來應募的鹽民,滿臉驚慌畏懼,而引著他們來的任老頭,這個時候也瑟瑟發抖。

    魏德彪控制鹽場的時間不久,但短短數年時間裡就將上上下下弄得服貼,靠的可不是仁德慈悲!

    可是任老頭不敢退,此前沒有希望,他只能等死,現在孫兒孫女有了出路,自己老倆口有了生計,若是一退,這些就全沒了。

    想到死去的兒子,想到一世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的老妻,想到乞討的兒媳婦和面黃肌瘦的孫兒孫女,任老頭舉起枴杖:“姓魏的,你再上來一步,我就和你拼了!”

    “老任頭!”

    “任老哥,你說什麼胡話!”

    頓時有鹽戶上來,想要將他拉開,但是任老頭卻晃著身子,就是不退。

    不但不退,他還大叫起來:“咱們反正都是要死了,餓死也是死,和這狗賊拼了,沒準還有一條活路!”

    魏德彪根本沒有將這老頭子放在眼中,他心裡有事,也就沒有注意面前這些鬧轟轟的人。

    但旋即,他意識到不對了。

    那些原本退避畏縮的鹽戶們,聽得任老頭的呼喊,開始靠攏過來。

    若換了往常,魏德彪身邊的鹽丁立刻會上來,將這群人打散驅走,可現在,鹽丁們神情也有些不對。

    “周公子給我們活路,魏海怪卻要咱們死!”

    “不能讓他過去,若是今日招募之事給他攪了,咱們還去哪求生計?”

    一個個聲音響起,一雙雙仇恨的眼睛向魏德彪瞪來,甚至別人不敢當他面喊的綽號,也被喊了出來。

    “你們這些刁民好大膽子,想死不成!”魏德彪厲聲喝道。

    在他積威之下,眾人身體一顫,又停止上前,而他身後跟著的幾個鹽丁,也磨磨蹭蹭地走了過來。

    “都讓開,休要擋路。”見到自己嚇止了這些“刁民”,魏德彪心裡的怒意稍淡,他要繼續上前。

    但迎面,一根木拐呼的一下砸來,嚇得他一大跳。

    任老爹畢竟老了,只是這一下子,已經氣喘吁吁,怒視著魏德彪,他不甘地又叫道:“每日三十五文錢,做得好能拿五十文……你們就算不替自己想,也不替家裡人想想麼?”

    三十五文,三口之家,每日就能混個肚兒圓了,若是有五十文,隔三岔五還可以見點油腥。

    為人父母的,誰願意自己回到家裡,面對的就是孩子們餓得嗷嗷直哭的情形?

    “不能讓他靠近周公子!”

    “趕走他!”

    “和他們……拼了!”

    “拼了!”

    最初只是鹽戶們的自言自語,但後來,就變成了聲浪,再後來,彷彿雷霆一般,震得人耳朵裡隆隆作響。

    魏德彪扯著嗓子在喊什麼,這些鹽戶們都聽不到,他們只聽得到自己的聲音,還有身邊同伴的聲音。

    “拼了,拼了!”

    便是客棧中的周銓,也沒有想到,會激出如此變化。聽得外邊怒濤一般的吼聲,他神情一變:別在海州又激起民變來!

    在徐州的民變,是狄江引發的,但還可以推到徐處仁頭上去,可如果在海州也發生民變,卻找不到第二個徐處仁來接這黑鍋了。

    因此周銓出了房間,來到客棧門口。客棧的掌櫃和夥計,此時都已經哭喪著臉,準備拿門板堵門了,見到周銓出來,他們才松了一口氣。

    周銓連喊了兩聲,但是鹽戶們全部要和魏德彪拚命,口裡發出吶喊,竟然聽不到他的話聲。

    周銓吸了口氣,向武陽示意,武陽伸手從客棧裡拎出條長凳,然後扔了出去。

    “砰!”

    長凳從天而降,落在了面色慘白汗水涔涔的魏德彪面前,將那些一步步逼近他的鹽民嚇住。眾人這才安靜下來,向後望去,待看到是周銓時,眾人紛紛行禮。

    “周公子!”

    “驚動了公子,實是大罪!”

    “公子不須理會這姓魏的,他若敢說什麼,咱們就撕了他!”

    這些鹽戶對周銓還是很恭敬,但他們再看魏德彪時,卻發現以前的敬畏懼怕,現在都淡了幾分。

    而魏德彪看到周銓之後,向前衝了幾步,彷彿是尋找母獸庇護的小獸一般,奔到了周銓面前。

    卟嗵!

    他雙膝跪倒在周銓面前,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周圍原本還喝斥他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就連周銓,也呆了呆。

    “小人不知是周衙內駕臨,有失遠迎,還得罪了衙內,小人實在是罪該萬死,該打,該打!”

    魏德彪口中一邊說,一邊還真扇起了自己耳光。

    當然,他扇得不重,饒是如此,清脆的巴掌聲,還是讓周圍鹽戶們目瞪口呆。

    平日裡如狼似虎的魏海怪,怎麼變成這模樣了,難道是給大夥嚇住了?

    連接抽了自己十餘下,也沒有聽到周銓叫停,魏德彪心裡更是恐慌。

    不過像他這種人物,自然有自己生存的本領,他轉頭向著鹽戶們說話,乘機也停下抽自己:“你們可知道這位周衙內是誰……他老人家,乃是當今大宋一等一的英雄好漢,前些時日,平定徐州之亂的,就是這位周衙內!殺得臘山賊屁滾尿流,就是咱們海州的悍匪曹二,也被周衙內親手擒住,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這話說出來之後,眾鹽戶看向周銓時,目光又有不同。

    這白白淨淨俊秀得像個女子的少年郎,竟然是如此英雄?

    “而且,周衙內還奉官家旨意,出使過遼國,殺得遼國屁滾尿流,不得不免了我大宋的歲幣……大夥都知道,每年裡官府收稅,許多就要交這歲幣!”魏德彪又道。

    周銓眉頭輕輕挑了一下,這小子的馬屁,並不能讓他高興,但他消息,倒真是挺靈通的。

    “所以說……你們有福了!”魏德彪乘著眾人驚訝之機,站起身來,顧不得去揉在地上跪疼了的雙膝,用手一指周圍的鹽戶:“能替周衙內幹活,你們可真是有福了!”

    這一句“你們有福了”聽得周銓毛骨悚然。

    在他印象中,開口就是這句話的,都不是什麼好鳥。

    “這可是你們幾世修來的福氣,當真要抓住機會,一定要好生做事,忠心耿耿,千萬莫違逆了周衙內的意思。若是你們膽敢敷衍應付,周衙內他老人家寬宏大量,不會與你們一般見識,可我魏德彪卻不會放過你們!”魏德彪又大叫道。

    “行了行了,你這廝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少說廢話,你來這裡,究竟是做什麼?”周銓不理會魏德彪,王啟年是個有眼色的,當即喝問道。

    “小人有事,要向衙內稟報。”魏德彪等的就是這句話。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4
一六七、文豪父親帶來的壓力

    蘇邁看到海州城牆時,長長舒了口氣,然後向著北面望去。

    海州往北,便是密州,他的父親曾在密州任過太守,寫下過豪情萬丈的詩詞,幹過許多至少密州百姓都記得的事。

    他希望自己在海州,也能夠如此。

    畢竟是五十餘歲的人了,已經不像是當初往來南北時那樣體力。

    但是蘇邁的精神還是很振作的,此次知海州,對他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來知海州之前,他去了京師一趟,順便還拜謁了在穎州的叔父蘇轍。此時蘇轍年邁,身體衰朽,見他遠道而來甚是歡喜。但待聽聞他要去知海州時,蘇轍卻默然許久,然後給了他四個字。

    “勿忘乃父。”

    蘇邁想到叔父賜的這四個字,心裡嘆了口氣。

    有個大文豪當爹,壓力可真不小。不過比詩詞書法是比不過老父了,只能看在功業上能不能勝過。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入得海州城,將一切手續辦妥之後,蘇邁還在令自己的兒孫們搬運行李,就聽得一個供驅使的老卒進來道:“老爺,外邊有位周衙內來訪,這裡有他的名敕。”

    “周衙內?”蘇邁頓了頓,然後看向家中一人。

    正是曾救過周銓的張順,他面露喜色道:“應當就是周大郎,老爺,小人出去看看。”

    這張順原本只是一個差役,被蘇邁打發上京,因為回來時帶來了蘇過的書信,得到了蘇邁信任。此次離開嘉禾赴任海州,恰好張順也得到周銓的招攬,於是張順便隨蘇過一起北上。

    片刻之後,張順帶著一人走了回來。

    “這位就是我們太守老爺,老爺,他便是周大郎。”張順還是那粗豪本色。

    周銓上前向蘇邁行禮:“晚輩周銓,曾冒昧給蘇公寫過信,今日得見尊顏,實是三生有幸!”

    雙方寒暄了一番,蘇邁令人搬來座位,二人就坐在院中,這時,蘇邁才開始仔細打量這年輕人。

    第一印象,自然是英俊得不像話。

    周銓隨母,他母親當初可是禁軍中的一枝花,否則那姓謝的也不會惦記至今了。

    第二印象,則是此兒果真立過那麼多功勞麼?

    在京師時,蘇邁與弟弟蘇過曾經徹夜長談,這讓他知道,他這個海州知州的職務得手,還有周銓一份功勞。

    蔡京對蘇軾可沒有什麼好感,對蘇軾兒子蘇邁,自然更不會有什麼好感。蘇邁能夠在即將罷任嘉禾令的時候,得到這個陞遷的機會,一方面是梁師成在使勁,另一方面,則多虧了周銓。

    “據梁師成所言,周銓為此,似乎答應了蔡京某個條件……也不知為何,周銓會如此看重兄長你。”

    “這位周銓,我與他不過是通過寥寥兩次信罷了,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如龍在深,不知其深,如星在天,不知其遠!”

    蘇邁想到兄弟之間的對話,再看眼前周銓,只不過與他孫兒相當的年紀,這讓蘇邁不禁生出老矣之慨。

    他少時跟隨父親,會見天下英傑,算是見識廣的了,可是此時與周銓對坐,卻無法看出這少年究竟是何等人物。

    “我曾寫信向蘇公請教,海南之地,當地黎人織布所用機械,可與中原不同,蘇公卻說不曾注意此事,後來我又問與叔黨先生,得知海南黎人織布所用機械,果然比起中原頗為方便,故此我募集名匠,加以改進,得到其中一二……”

    周銓對蘇邁說的是改進的織機!

    在京師時,他就將此事交與老閔、崔大鎧,崔大鎧研製齒輪,如今已經有所突破,而織機原本就不難,有蘇過畫出的黎族所用棉紡織的諸多機械圖案,再加上周銓根據自己另一世見聞所做出的一些改進,故此,整個棉紡織業,在工藝上即將迎來一次突破性的變革!

    海州便是周銓準備推廣這一套工藝革命的地方。

    他研究過另一世英國工業革命史,工業革命最先發生在英國,而不是意大利、不是法國、不是德意志,甚至不是在大航海中佔盡便宜的西班牙,其中雖有巧合,但也是必然。

    挑來挑去,蘇杭那一帶是好地方,只是那邊勢力盤根錯節,而且離京師太遠。周銓最終將目標定在海州,這裡有充足的水源,有方便的運河和海運交通,有足夠充當廉價勞力的人口,氣候也適合棉花種植,另外,這裡還離幾個主要的銷售市場近。

    此時棉花已經種到了江南、淮河,海州附近便有,只不過因為紡織技藝尚不成熟,所以沒有大面積推廣。但是周銓肯定,只須將這織機放出來,自然有數不清的人知道,種棉將有利可圖。

    “此事若成,則海州之地,可以衣被天下,往大來說,我大宋百姓,穿不起絲綢者,皆可以有棉布可衣,乃是造福天下之善;往小來說,我看整個淮泗之地,生民漸稠,地力已盡,已無餘田可耕矣,得此一業,亦是海州乃至淮南兩路之地百姓可有生計。公若能成此事,青史留名,指日可待矣!”

    就像蘇邁曾經在蘇過那裡打聽過周銓一樣,周銓也曾經打聽過蘇邁為人。

    蘇邁雖然沒有蘇軾的學問才幹,但有一點,與蘇軾相同,就是對普通百姓的生計,還是頗為用心,不是完全脫離百姓高高在上的士大夫。

    而且蘇邁也有自己的夢想。

    他父親政壇坎坷,可謂一世不得志,他希望自己能夠做出點事來,替父親補上這遺憾。

    只不過他現在也是五十餘歲的人了,此前最大的權力時,也不過是一縣之長,實在沒有實施抱負的機會。

    現在,機會放在他的眼前。

    當週銓侃侃而談的時候,蘇邁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年輕之時,看到父親與好友們指點江山、參贊國政時的情形。

    他定了定神,過了會兒才道:“此事且待我再斟酌一二……”

    “我尚年輕,猶可待之,公過半百,豈可坐誤?”周銓眉頭微揚,坦然說道。

    蘇邁再看到他那張年輕得不像話的臉,苦笑了一下。

    這句話,雖然直率,卻真的說中要害。他見到父親去世,如今叔父蘇轍也是垂垂老矣,自己同樣滿頭白髮不復少年,若再不抓緊時間,哪裡還能再立功勛?

    “雖是如此,事關百姓生計,不可不詳查……周郎何以教我?”他口風終於有所鬆動。

    “銓也擬了一份計畫,請蘇公過目。”周銓見他已有應允之意,鬆了口氣,然後從袖中拿出一本小冊子。

    在來海州之前,周銓就根據他對於一項產業壯大的理解,擬定了這本小冊子。蘇邁接過來看了看,小冊子雖然不厚,但是寫得卻是極細緻。蘇邁初時只是想翻翻,可看下去之後,他就捨不得放手了。

    他當過縣令之類的親民官,最是知道,一項好的政策,往往會在實際操作中變型,最後適得其反。比如王安石的諸多變法,其中不少措施,原本想是利國惠民,結果卻變型走樣,變成了殘民之舉。

    再如現在蔡京推廣的養濟院、漏澤園等諸多舉措,看上去讓無家可歸者能有所養,結果卻養了一批懶漢!

    但周銓的這份計畫不同。

    不像別人推銷自己的計畫,只是吹噓有多大好處,對於弊端絕口不提,或者輕描淡寫。

    周銓的計畫中,第一個問題就是糧。

    若是在海州推廣棉花種植,會不會影響到糧食產量?

    自然是會的,棉花與糧食爭奪耕地,是難免的事情,對此周銓的建議是向外購糧。海州地近江淮、蘇湖,這都是產糧之地,而且海州水運便利,可以通過水運購糧。

    “周郎,老夫有一處不解,你為何說要以海運替代漕運,前往蘇杭購糧?”看到這裡,蘇邁覺得有一處漏洞了。

    “原因有二,其一,海運運量,雖然風險勝過河運,但是運量也遠遠大於河運,若是用海船,便是一般海船亦可有三千六百至五千料,運糧可至四千石,若改進造船之法,甚至可能至萬石,而運河漕船,因為運河所拘,千石便是極致。”

    “其二,如今運河已是不堪重負,特別是花石綱之事,沿岸怨聲載道,走海道則可以避開運河擁塞,又不至為沿途關卡所禁!”

    聽得這兩個理由,蘇邁捋鬚頷首:“無怪乎你向朝廷申請,請移明州船匠至海州。不過海運之中,風險亦大,不可不慎重!”

    “河運之中亦有風險,蘇公,便是種田也要擔心風雨不順,何況其餘?我觀海上風險,未必比得上運河,而且為何要用明州船匠,便是因為明州造船,天下聞名,能耐風浪,所募水手,亦多為飽經風浪者,故此不為懼也。”

    兩人一問一答,蘇邁越看就覺得這份冊子做得越好,不過他的問題也就越多,因此不停地發問。不知不覺中,時間過去,蘇邁留下周銓吃了午飯,就是在席上之時,他仍然不停地發問。

    飯後,仍然是你問我答,蘇邁完全沉浸於周銓給他勾勒出來的未來之中:只要三至五年時間,海州所織棉布,所制棉衣,遠銷大宋南北,甚至可以通過海運,售至遼國、高麗、日本。所得利者,非唯商人,那些種棉的農戶,那些紡織的機工,個個都能落到好處!

    若真如此,至少在地方官上,蘇邁自信,不比自己那位文豪父親差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4
一六八、大航海時代的先聲

    “籌兒,替我送送周……哈哈,到如今,尚不知周郎之字,請教周郎何字?”

    與蘇邁的談話相當愉快,雖然蘇邁也免不了此時讀書人的種種毛病,但至少他還有一點經濟頭腦,知道發展棉紡織業對海州乃至大宋的意義。

    這也與他瞭解海南的棉布生產有關,他可是曾經仔細問過蘇過,知道海南一帶棉布甚為興盛。而且當初蘇軾在海南時,知他家貧無法養家,也曾寄過棉布衣裳給他,故此他對棉衣也不陌生。

    在治政理念之上,蘇邁是地道的他父親一派,根於蜀黨,並不重視理念上的區別,更注重應地制宜、應時而變,故此,哪怕周銓的計畫中,還有蘇邁覺得不妥之處,他也並未反對。

    只不過相談甚歡之下,他卻發現,自己一直呼周銓為周郎,還不知其字。

    聽得他問起此事,周銓笑道:“晚輩年方十七,尚未有字。”

    這十七歲還是虛歲,不過若周家是文人世家,也早就有字了,可是周銓父親周儻只是禁軍軍將和京師小吏出身,雖然也想給周銓取字,卻總想不出好的來,而且兩人都忙,事情就拖了下來。

    蘇邁聽得周銓尚未有字,心中一動,不過此時雙方交情尚淺,還輪不到他為周銓取字。

    他想了想,心中有了一個主意,他叔父蘇轍,曾任過宰相,文名又傳播於世,若周銓願意拜入其門下讀書,兩家關係自此絕非一般。

    不怪蘇邁如此想法,大宋這百年來,就是一個黨爭不斷的過程,到新黨、舊黨之爭,達到了頂風,而舊黨內部,洛蜀朔之爭亦是激烈至極。在蘇邁看來,周銓若能讀書,日後少不得一個政事堂位置,早些將其拉入蜀黨,正可以扭轉如今蜀黨式微、後繼乏人的局面。

    因此,蘇邁笑著拱手道:“老夫來海州之前,曾去拜望家叔,家叔對周郎亦是讚不絕口,特別是周郎出使遼國之事,家叔甚為欣賞,只恨自己年邁,不能親來看看周郎這般後起之秀……老夫冒昧相求,若是周郎有餘暇,不妨前往穎州……”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外頭微亂,緊接著,一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蘇邁見此人模樣,驚駭而起:“伯業,你怎麼來了!”

    來人甚是年輕,雙眼含淚,見到蘇邁就跪下叩首:“祖父於數日前辭世,父親遣小侄前來報信!”

    蘇邁緩緩坐了下去,然後回望周銓一眼,苦笑道:“不意如此……叔父終身遺憾矣!”

    這也是他的終身遺憾,原本憑藉叔父名望學問,招攬眼前這位少年英傑入門牆,蜀學一脈,便可以同二程的徒子徒孫繼續爭鬥下去。

    周銓臉上也露出驚容:“可是蘇相公……有事?”

    “家叔已仙去了,此為家叔之孫,蘇伯之子伯業,唉……”

    “既有此事,晚輩不敢打擾……還請留步。”周銓也沒有想到,就在自己與蘇邁見面的當日,得到蘇轍去世的消息。

    他也曾想過拜見蘇轍,只是一直不得空閒,沒有想到,竟成遺憾。

    不過遺憾歸遺憾,周銓並沒有太多傷感,畢竟離開的終究要離開,舊的時代,終究是須要過去的。

    張順將周銓送出衙門,見到武陽、李寶等就在門前等候,張順笑道:“這二位倒是眼生啊……”

    他是在說笑話,與李寶他還是挺熟的,但是一年多時間未見,李寶個頭猛竄,已經和他相差無幾了。

    李寶知道他曾救過周銓,當下大禮參拜,那邊武陽也與他見禮,雙方把臂試了試氣力,張順道“好漢子”,武陽道“你力氣也不小”,雖算不得一見如故,卻也還投機。

    正說話間,卻見一胖子行來,拜在周銓身下:“得知衙內有舊友相逢,小人略備一桌酒席,為衙內舊友接風,還請衙內賞臉。”

    這胖子正是魏德彪。

    他前些時日想要與周銓和解,跪在了客棧門前,卻仍然沒有得到周銓應允,這些時日,他幾乎都繞著周銓轉,想方設法要討周銓歡喜。

    但周銓給他的只是無視。

    倒是張順見此情形,有些歡喜地道:“未知大郎聲望如此之高,便是海州,都有人請客矣。”

    “休去理他,張叔請往這邊來,今日定要叫張叔大醉一番!”周銓笑道。

    魏德勝還待再爭,卻被武陽一胳膊架開,他在周銓身後連連作揖,可是周銓仍然毫不理會。

    “我看此人尚算心誠,為何大郎不給他面子?”待走遠些後,張順問道。

    “這人倚仗朱勔之勢,在此魚肉百姓,弄得鹽戶家破人亡,結果撞在了我的手中,如今我不去尋他麻煩,他卻總到我面前來礙眼。”周銓淡淡地道。

    聽得這人倚仗朱勔之勢,張順眼睛就已經豎了起來,待聽得他弄得鹽戶家破人亡,張順更是捏緊了拳頭:“大郎不早說,早說俺就給他一頓老拳,讓他曉得這天底下還有公道二字!”

    他們只聊了魏德勝一句,便沒有再提此人,這等人渣敗類,哪放在他們這些自視甚高的人心上。象周銓,就是在等時機成熟,隨手將魏德彪處置掉就是。

    而在遠處,魏德彪看著他們的眼神,再沒有先前的恭順逢迎,滿眼都是怨毒之色。

    “爺爺都已經示弱至此,這姓周的小狗卻還是不放過……看來是不給爺爺我活路了!”

    他自覺已經在姿態放到了最低,甚至都跪在周銓面前求饒,結果卻得不到想要的回應,因此滿心都是怨恨。

    此前,他能彎下膝蓋給周銓下跪,現在,就能為了自己鋌而走險。

    “既是如此,那麼……他不是剿滅了海州賊麼!”

    海州城的街道上,魏德彪森冷地笑了兩聲。這段時間裡,他一直關注周銓,也知道周銓招募鹽戶的真正打算。

    船場。

    周銓選擇的船場地址,離鹽場並不是太遠,在鹽場西北面約十餘里處。此時他招募的鹽戶們,已經在那裡做前期準備工作。

    這塊地方原是無主之地,周銓只須在官府報備一下,便可以用於開辦鹽場。在蘇邁到任之前,周銓就已經通過朐山令,將此事辦妥。

    “不過,這小崽子殺人不眨眼,若是正面與他衝突,也不能讓他知道是我指使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製造意外……嘿嘿嘿,他不是對連島有興趣麼,最初時還想要將船場放在連島,這其中,或許有機會!”

    魏德彪心中有了決斷,便將此事掛在心上。

    他身為海州地頭蛇,如今雖然丟了些面子,但眾人都知道那是因為遇到一條強龍,故此真要指使人做起事來,還是很方便的。

    很短時間內,海州衙門和朐山縣的差役們、潑皮們,便都在響噹噹的銅錢聲音裡行動起來,每日裡都有要盯著周銓,周銓拜訪了誰,說了什麼話,幾乎都有耳目傳到魏德彪這邊。

    而魏德彪也如同前些日子一般,整日在周銓身邊打著轉兒,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想要接近周銓。看起來,他還是在盡最大可能,想要緩和與周銓的關係。

    便是周銓,畢竟不是全知全覺,都沒有發現這個胖子在打什麼主意。

    “我身邊之人,都不通水性,也不懂造船,更不曉水上之事,張叔,我邀你北上,便是為這船場,須得有一個我信得過的人在海州,替我看著這船場,張叔來幫我如何?”

    離鹽場約十餘里外,望著眼前還很雜亂的工地,周銓向張順問道。

    此時已是張順來到海州的第七日,蘇邁要服齊衰,平日裡深居簡出,故此這幾日裡周銓也只見了他兩面。倒是張順,每日都跟著周銓四處走,此次到船場來,已經是第五回,而周銓也終於吐露了自己的心意。

    這幾天連接被帶到船場來,張順對此也已經有所猜測,聞道此言,他苦笑道:“大郎看重,某如何不知,不過造船之事,我實在是一竅不通……”

    “又不須張叔自己去造船,只要盯著人就是,我曉得叔叔心意,是想要乘船縱橫四海……這樣吧,五年時間,張叔只須在此五年,待五年之後,我便贊助張叔一支船隊,張叔可以乘之赴東海、下南洋,去驗證一下我所說的,這大地為圓是否真實!”

    張順聽到這裡,心情頓時激動起來:“果真?”

    “自然是真的,甚至無須五年,若是快的話,只要兩三年時間,不過前提是張叔能找到接替你的人物!”

    “既是如此,我們一言為定!”張順道。

    周銓不懂造船,但身為大航海時代的愛好者,他對於人類航海技術的發展,還是有所瞭解。至少蓋倫船、飛剪船等著名船型,他都有所瞭解。而大宋此時造船技藝,原本就冠絕天下,雖然比起大航海時代的造船水平還有差距,但那差距並沒有那麼大。

    只須拿出蓋倫船、飛剪船的外型設計圖紙,大宋的能工巧匠們,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內將之研究透徹,然後再招募有經驗的水手,駕馭這些船隻,為華夏去開闢遙遠的海疆。

    兩人敲定此事,周銓又笑了起來:“今日得了蘇公之允,調水師舟船,上連島一觀,張叔去還是不去?”

    與此同時,就在海州鹽場,魏德彪略微緊張地向著西北方向望去:“就是今日要上連島,那廝去還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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