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88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09
一五零、京師的關注

    京師之中,重新復起的蔡京,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遠離政壇中心這幾年,沒有想到國事就已經敗壞成這般模樣,若不是榷城、雪糖這兩個進項,讓朝廷的國庫裡稍稍充盈了些,莫說籌劃征西的錢糧,就連朝廷的俸祿、官兵的賞錢,都不知道在哪裡解決。

    “這些蠢物,口口聲聲都說老夫是奸賊,可無老夫,天下不知幾處生亂,幾處流離!”

    又揉了揉眼睛,蔡京嘆了口氣,他最近精力尚可,但是一雙眼睛卻有些不聽使喚了。

    “大人,大人!”

    突然兒子蔡攸的聲音傳了來,一臉都是興奮之色的蔡攸,幾乎是小跑著來到他的面前。

    “何事如此慌張,居安,每臨大事,需有靜氣!”蔡京放下手中的公文卷宗,平靜地對兒子說道。

    這個兒子有政治野心,有點小聰明,但是畢竟未經州郡,完全靠著趙佶的歡喜而得居高位,所以蔡京對他的能力,很有些懷疑。

    但勾心鬥角是個好手,他們倆父子聯手,掀翻了不少政敵。

    “出大事了,大人,徐州,徐處仁那個蠢物在徐州激起了民變,彭城裡亂賊已經佔據半座城!”

    蔡攸草草地向父親作了一個揖,然後興奮地叫道。

    “徐處仁,那棵牆頭草,反覆小人!”蔡京最先想到的不是“大事”本身,而是徐處仁這個人。

    在蔡京一生之中,政敵無數,從司馬光這樣的前輩名臣,再到現在國子監裡的那些自以為正義的太學生,他早就養成了處變不驚的習性了。

    “徐擇之雖然反覆無常,但並非殘民之輩,怎麼會在徐州激起民變?”緊接著,蔡京回到事情本身上來,搖了搖頭:“我想想看……莫非與新任的利國監知事周儻有關,我記得周儻還有他那個兒子,慣會折騰的。”

    雖然未曾與周銓見過一面,但蔡京還是一眼看破了事件的本質。

    “大人何出此言?”蔡攸有些迷糊。

    蔡京笑了笑,卻不答話,而是向旁邊的僕人擺手:“去把約之喚來。”

    蔡攸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稍有些妒意。

    約之是他的弟弟蔡絛,蔡京被貶去杭州時,是蔡絛隨侍,故此蔡京對這個兒子更為疼愛,而且處處提點,在蔡攸看來,幾乎有手把手教蔡絛為官之意。相反,對蔡攸這個長子,蔡京卻還會故弄玄虛,甚至敷衍欺瞞。

    在蔡絛來到之後,蔡京才解釋他如何會知道,徐州事變應當與周銓有關,而徐處仁恐怕是被牽連的。

    大宋整個官僚系統,大家都在糊弄,這種糊弄放在災荒年月自然是不成的,但現在天下太平,糊弄下來雖然無功,卻也不會有過,因此不應該生出民變之事。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徐州有人折騰。

    如今大宋,第一會折騰的人名為趙佶,第二會折騰的人名為蔡京,第三會折騰的人名為童貫。反正徐處仁這廝,根本沒有折騰的本領。

    “倒是周銓,乃是後起之秀,令老夫望而生畏,若非老夫年長他數十歲,都要生出避其鋒芒之心了。”蔡京哈哈笑道。

    蔡攸有些不以為然,他是與周銓打過交道的,覺得這少年雖然能折騰,卻還達不到他父親說的那種地步。

    “他在京師折騰出多少事情來,居安,他送與你的自行車,老夫也乘了,相當不錯,特別是在御街新修的水泥路上,甚為平穩,勝過馬車抬轎。”蔡京緩緩道。

    “孩兒這就將車獻與大人。”蔡攸立刻道。

    蔡京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兒子,就該敲打敲打,有好東西,竟然不獻上來給自己。

    “他去遼國,便折騰出一個榷城來,還在遼國內折騰出一場內亂……這樣的人,到了徐州,怎麼會不折騰,前些時日,將向家可折騰的夠戧!”

    “向家那不是徐處仁出手?”蔡絛好奇地問道。

    “得知老夫起復,徐處仁夾著尾巴做人都來不及,還敢四面樹敵?向家之事,發端於利國監,周銓之父周儻,正是任利國監知事……他們當初主動放棄榷城,甚至連京師都不呆,去了利國監,看似迫不得已,實是以退為進,一步好棋,一步好棋啊!”

    蔡絛倒還罷了,蔡攸卻有些不以為然。

    離開京師,也就離開了官家身邊,在他們這種靠著官家恩寵來獲取官職的人看來,這根本就是自甘墮落,因此,蔡攸其實認為,周家的這個選擇,是被逼無奈走投無路後的亂為。

    “以大人之意,周家身邊,應該有智囊在側?”

    “應當是有吧,若非如此,憑著周家父子,禁軍市井出身,便是有些小聰明,官場上的這些彎彎道道,他們如何能玩得如此純熟?”

    蔡京說到這,嘿然笑了笑,然後道:“命人備車,老夫要去政事堂……徐處仁既然露出這樣一個大破綻,不管是他引發的,還是周家引發的,老夫只認定是他引發的!”

    蔡京說到這裡,殺氣騰騰,顯然是要將這位舊日政敵,當成他復起之後第一個立威的對象了。

    政事堂中,何執中、余深已經端坐在堂,除二人之外,尚有知樞密院事吳居厚,再加上蔡京,這四人就是大宋軍政中樞了。

    原本還有一位同知樞密事的王襄,只不過此人與蔡京不睦,已經貶至毫州,還未曾選任繼任者。趙佶有意童貫,但一價宦官,如何可為使相,就是蔡京,對此也是堅決反對的。

    見蔡京到來,眾人紛紛起身相迎。

    這一堂之人,年紀都不小,象吳居厚,仁宗朝時中的進士,距今都有五十年了。

    “元長可是為徐州之事來?”吳居厚問道。

    在座之人,余深、吳居厚皆蔡京黨羽,何執中面對蔡京,唯思保位,因此個個態度都甚是尊敬。

    “正為此事來,徐擇之有負聖恩,實在是罪不容赦!”蔡京一臉怒意。

    “元長,此事尚須執重。”何執中勉強說了一句。

    “徐州乃運河中樞,交通要塞之所,如今正是儲備冬糧之時,徐州生變,冬糧不能及時運至京師,京師百萬軍民,恐生變亂!”蔡京嘆氣道:“伯通,此事非小啊!”

    何執中默默點頭,心裡也暗罵了一聲徐處仁,好歹也是曾經任過宰相的人物,怎麼連個區區徐州都治理不好!

    “而且彭城靠近利國監,以運河漕運之糧聚兵,以利國監積壓之鐵為刃,賊人退可以取兩淮江南,進可以入河北……諸位,若給賊人坐大,我等皆是罪人!”蔡京又道。

    眾人悚然動容。

    大宋號稱“仁宋”,但實際上底層百姓生活困苦者比比皆是,若真給賊人聚起貧民,再有糧有兵,雖然不可能真推翻大宋,但是將最富庶繁華的地方打壞了,大宋也會元氣大傷。

    他們這些人,雖然各自皆有私心,可是面對民亂,利益卻是一致的。

    “當如何去做?”余深問道。

    蔡京正待說話,卻見一吏在門外稟報:“徐州加急軍報!”

    看來徐州那邊又出現新的狀況了,眾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不知道是什麼情形,但想來不是什麼好消息。

    “彭城失守,已經落入賊人之手了。”看完軍報,蔡京面無表情地說道。

    “徐擇之如此不堪任用,當真是……”余深嘆了口氣。

    “軍報是他報來,說是利國監知事周儻激起賊變……笑話,利國監知事激起的賊變,不發生在利國監,卻發生在他徐州治所彭城!”接過軍報的吳居厚搖了搖頭。

    最後軍報傳到了何執中手中,何執中沒有看,只是盯著蔡京:“元長,事情緊急,當如何處置?”

    “調京中禁軍。”蔡京毫不猶豫地道。

    不能讓賊焰擴張起來!

    “遠水難解近渴,元長,京中禁軍,沒有十天八天,恐怕無法出動,到那時,賊人只怕都已經攻城掠地,連壞周圍州府!”

    “京東兩路,還有南京應天府,淮南東路,都要傳令過去,令其嚴防死守。”吳居厚插嘴道。

    何執中心裡哼了一聲,這吳居厚根本不知兵事,只知道胡言亂語。

    這種廢話,說了沒有任何意義。

    “周儻知兵事吧,令其募冶工為軍,勿使利國監落入賊手。若有機會,再……”

    蔡京說到這裡,聲音又停了下來,因為在外邊,小吏再次來稟:“徐州來的青牌急報!”

    眾人都沉默下來,方才第一個消息已經十分糟糕,現在來的第二個消息,局面不知會惡化到什麼地步。

    青牌急報傳到了蔡京手中,蔡京眯著老眼,仔細看了一遍,然後又看了一遍。

    其餘幾位也都看著他,想要從他神情中看出急報裡內容好壞,但蔡京面色沉寂,彷彿鑄鐵一般。

    然後他將急報遞到了何執中手中,長長吁了口氣。

    “周儻急襲亂賊,以三百人大破三千亂賊,陣斬賊首曹二,已經收復彭城了……”何執中看完急報,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這才多久……周家這對父子,看來都是利害的人物,以三百人大破三千亂賊,這手段已經非常出色了。

    不愧是曾在西軍中立過戰功的人!

    但是,不知為何,明明是周父立的功勞,何執中心中,卻浮現出周家兒子的面容來。

    那個小子,在這一戰中,又有何種表現?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0
一五一、劫富濟貧

    “將徐學士的遺體放下,好生收斂,他為國盡忠之事,我會上表朝廷,一定要大為褒獎。”

    一日之前,望著掛在樹上的徐處仁,滿面戚容的周銓說道。

    “是,是!”

    關士廉臉色相當難看,穆琦卻點頭哈腰,不停地應承。

    這事情,與周銓沒有半點關係,都是他們二人做出來的。雖然他們是被周銓挑唆行事,可是畢竟動手的是他們。

    “二位,既然賊首二曹操已死,此時不去收復徐州,更待何時?”周銓又道。

    兩人神情都轉為歡喜,收復彭城的功勞,至少可以抵消掉此前失地之責了。畢竟,主要責任,隨著徐處仁的“自縊”,全部都由他承擔了,他二人只能算是一點點小小連帶之責。

    收拾好人馬,周銓趕往彭城,在半道上追上了周儻。

    當得知徐處仁“自縊”的消息時,周儻大驚失色:“好歹為太守,他死了,我們的功勞可要折了一半!”

    “老爹休要擔心,事情有前後,老爹先敗賊人,然後他才自縊,他死他的,與咱們沒有半文錢的關係。”說到這,周銓又笑了起來:“更何況,就算沒有功勞又如何,難道說老爹還指望著靠這功勞去陞官?”

    周儻搖了搖頭,陞官之事,他算是不要想了。

    能經營好自家的基業,替自己兒子分擔一些,就是他的全部願望了。

    “還是有隱憂,此事並不機密,沒準會有人洩露出去。”周儻低聲道,目光向穆琦與關士應二人瞄過去,主要是在他二人身邊的那些隨從身上。

    他眼裡還閃過凶厲的光芒,只需要這些人全都“陣亡”在戰場上,這個秘密就不怕洩露了。

    “他們留著才好,真洩露出去,也有他們擔著罪名,我最多只算見死不救罷了,畢竟動手的是他們。”周銓想了想,又樂了:“更何況,我覺得連他們都不會被當成主謀,蔡京在京師,會背起這口大鍋的。”

    周儻起初沒有明白,但仔細一想,頓時會意。

    蔡京深恨徐處仁,在這老奸的眼中,徐處仁是背叛了自己的叛徒,也是威脅到自己相位的大敵,若有機會,他肯定會害上一害。既是如此,徐處仁之死,就會被認為與蔡京有關,或許就是蔡京指使人逼死了徐處仁。

    若徐處仁不曾有失城逃跑之罪,朝廷裡還會有御史之類的諫官為他的死窮追不捨,可現在徐處仁面對賊亂,舉止失措,倉皇逃失,喪城失地,這樣的罪名之下,可謂名聲都臭了,恐怕沒有誰會為此糾纏,最多將之暗暗記下,等待機會用來對付蔡京。

    畢竟,那些諫官的目的是求名,什麼時候是真正的為申張正義了?

    想透這一點,周儻再無擔憂,這才和周銓說起那日戰鬥的詳細經過。

    二曹操在奪取彭城之後,驕傲自大,故此給周儻可乘之機。他暗中用鐵鎖封鎖運河,迫得二曹操在他預定的地點登陸上岸,然後乘其上岸混亂之機,帶三百勇悍之輩突然襲擊。

    這三百人的骨幹,還是周儻帶來的禁軍中的老兄弟,其餘之人,也是家中無後顧之憂的強壯冶丁。雖然大多數人缺乏訓練,可他們的對手更是烏合之眾,特別是在彭城中撈足了錢財美色之後,這些人的戰鬥意志原本就不堅決。

    因此周儻只一個衝擊,對方就作鳥獸散,將二曹操等真賊露了出來。這伙真賊倒還是有些膽氣,敢和周儻等拚命。若是在水中,周儻肯定不是這些海上悍匪的對手,可是在陸上,周儻與武陽的武勇就不是對方能擋得住的。

    周儻親自上陣,陣斬二曹操,在賊首死手,心無鬥志的其餘眾賊紛紛投降,故此這一戰,真正殺傷不多,冶丁這邊,也沒有太大傷亡。

    “海州賊擒了多少?”周銓立刻問道。

    “怎麼?”

    “挑選一番,那些在海裡遊蕩過的留下來,我們今後的出路,畢竟是在海上。”周銓道。

    “你這小子,為何就將海看得那般重!”周儻有些不解。

    在周儻看來,大宋的財富,已經是賺不完的。周銓目前正在搞的東西,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他這親自督促的老爹,若周銓所說是真,那東西出來之後,利潤比起雪糖、水泥毫不遜色,而且因為遠離京師,可以專心做事,那完全可以變成周家的獨家買賣!

    “此物最初不能在大宋發賣,只能往海外發售,否則必然要生出事端來……”周銓解釋道。

    那東西推出之後,初期倒不怕權貴之家伸手,可是當其大行於世之時,那些權貴不伸手才怪,就連趙佶,恐怕都會忍不住!

    雖然在周銓的計畫中,那東西也是要轉給旁人經營的,可初期,那是他打開市場、賺取超額利潤的利器,至少五到八年內,他還需要牢牢控制住。

    “老爹,你有沒有將那些人給我留下來?”周銓又問道。

    “放心,留下了,你老子辦事,你如何不放心。”

    最近老爹做事情確實靠譜多了,周銓嘿嘿笑了笑,然後神情一凝:“彭城如何收復?”

    “賊首已死,彭城之中,不過是幾個殘賊,隨時可以收復。”周儻自信滿滿地道。

    他話才說完,忽然間周圍的人全都站了起來,向著西南方向望去。

    滾滾濃煙,衝天而起,那個方位,正是徐州治所彭城!

    彭城之中,滿臉殺氣的史鶴大踏步向前,在他面前的幾個亂民,雙腳戰戰,連連後退。

    “滾開!”史鶴旁一黑壯大漢怒吼。

    那些亂民頓時作鳥獸散,他們原本攔住了史鶴一行試圖搶劫,卻被那黑壯漢子連砍翻了兩個,早已心驚膽破,哪裡還敢停留。

    史鶴嘆了口氣,放眼望去,只見彭城四處都是濃煙滾滾,不知有多少火頭冒起。

    那一夜二曹操舉事,所造成的火焰都比不上如今,而且那夜好歹還有人救火,如今彭城裡已經完全沒有了組織,這火一燒,只怕大半座城都要化為灰燼了。

    “該死,事情變化得如此迅速!”

    身為臘山寨寨主,史鶴來彭城便是參加所謂“抓週會”的,他與二曹操不同,他凡事都喜歡謀定後動,而且身邊也有一位不第的書生為參謀,故此才會先分散派人遣入狄丘,然後自己再親至彭城。

    但是還沒到彭城,就聽得徐州民亂的消息。最初時聽說形勢一片大好,他興奮之下,晝夜兼程趕了過來,沒有想到的是,進城之後,得到的消息卻是二曹操敗亡!

    “哥哥,大事不妙,二曹操既已敗亡,官兵隨時可能會回來,我們還是快離開吧!”

    他派來的信使神情慌張,在他邊上說道。史鶴身邊,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搖了搖頭:“二曹操手下肯定有被擒者,抓週會之事定然洩露了,咱們又不是居無定所的流賊,少不得官兵來來臘山寨進剿……咱們雖是不懼,可是寨中糧草、軍械都不足用!”

    這書生就是臘山寨的智囊,被稱為“活諸葛”的余陽。

    雖然只是個落第的書生,可在臘山寨裡算是了不得的學問人,而且因為曾到過一次京師,學得一些京師裡的評話,回來後常說什麼“鳳兮鳳兮何德而衰”的別人聽不懂的話語,故此被寨中人尊為軍師。

    “以軍師之見,當怎麼去做?”又有一人問道。

    旁邊的粗壯大漢惡聲惡氣地道:“若問俺老朱,二曹****得好,咱們正好得了這彭城,哥哥當天子,軍師當丞相,俺老朱就當個兵馬大元帥!”

    “二曹操雖是去攻打狄丘,但他還是留了幾人在城中,這幾****大肆收刮,得了不少財寶軍械,另外,城中的那些亂民,數量也有不少千餘,哥哥,別的咱們可以不管,財寶、軍械、糧草、亂民,咱們收攏收攏,然後帶回臘山去!”余陽獻計道。

    “這豈不是要黑吃黑?”有人吃驚地道。

    “什麼黑吃黑,咱們與二曹操這伙海州賊有何關係?咱們是山裡的臥山虎,他們是水裡游的泥鰍,若不是盧大官人面子大,咱們與二曹操能有什麼交情?”余陽不屑地道。

    “軍師說的是,彭城原本就有無數金銀財寶,運河又溝通南北,商賈往來,咱們得動手!”

    “方才那幾個蠢貨,腰裡都纏著銅錢,爺爺俺身上卻連一文錢都沒有!”

    “哥哥,不可空手而歸!”

    “對,對,搶金搶銀搶娘兒們!”

    聽得同伴們越說越不像話,余陽哼了一聲道:“不對,咱們是要劫富濟貧!”

    “劫……劫富濟貧?”那黑壯漢子頓時急了:“俺不干了,要俺去劫什麼富,濟什麼貧!俺只懂廝殺,不會!”

    “蠢豬,咱們不就是貧麼,這彭城中那麼多富,多是不義之財,咱們將之劫來,濟咱們這些貧苦之人!”余陽說到這裡,有些得意地道:“哥哥,咱們不妨扯上一面大旗,就書劫富濟貧四字,定然有人願意來投!”

    史鶴聽得一笑,然後面上殺氣再現:“既是如此,阻攔咱們劫富濟貧大業的,就唯有二曹操的那幾個死剩的……走,將他們解決了,把兵馬奪來,這彭城中的一切,都是我們的!”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0
一五二、蛻變

    張猛緊緊摟住妹妹,捂著她的嘴,免得她的哭聲被外邊的人聽見。

    就在半日多前,透過柴禾間的縫隙,他親眼看到,一個黑壯的漢子,掄起斧頭將他的父母都砍死。

    自賊亂起後,他們家四口就躲在破柴房裡,是小妹實在餓不得了,父母才出去想要尋些食物,結果那黑壯漢子撞著,二話不說便動了手。

    他已經十一歲,懂些事情,一邊牢牢記住那黑壯漢子的相貌,一邊捂著妹妹的嘴,生怕妹妹哭聲驚動了那漢子。

    此時妹妹哭得又累又餓,已經昏睡過去,張猛自己也飢腸轆轆,極度的疲倦,讓他眼皮開始打架。

    可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響聲,張猛眼皮猛地張開,驚恐地瞪著外邊。

    這兩日來的人,一夥比一夥凶殘,現在來的,又是什麼人物?

    然後他聽到有人說話:“這邊兩具屍首……嘖嘖,可真慘啊。”

    “休要動屍首,看看附近有沒有人,若是沒有親人,咱們再替他埋了,唉,這些該死的狗賊!”

    “聽聞他們還打出了劫富濟貧的旗號,呸,這對死者,衣上帶著補丁,手上有老繭,分明是苦哈哈的貧苦百姓,未見他們濟,卻見他們劫!”

    那對話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張猛渾身發顫,然後愣了一下。

    因為他看到了說話的人,是兩個少年,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

    “這般年紀也加入賊人作亂了嗎?”張猛心怦怦直跳。

    那兩人徑直往柴房過來,甚至推開了門,張猛屏住呼吸,只怕對方看到,忽然又聽得一個聲音響起:“賀途,陸海,你們這邊情形如何?”

    “大郎,發現了兩具屍體,應該都是普通百姓。”

    “狗賊殘暴……唉,只恨我們來遲一步!”新來的那人走了過,嘆了一聲:“若不是徐處仁那蠢材,百姓何致遭此苦難!”

    張猛知道徐處仁是誰,徐州太守,聽說還是一位學士。原本他對這種大人物都是心懷敬意,可是當民亂起時,這位太守沒有來保護他;當他父母被殺時,這位學士也不知身在何處。故此,如今張猛的心中,對這位太守已經沒有幾分敬意了。

    他正偷聽之際,突然間,他懷中的妹妹扭了一下身體。他們藏身的柴垛上,落下幾根木柴來!

    “大郎,當心!”陸海大叫了一聲,向著周銓衝來。

    但有人比他還快。

    原本離得還有些遠的李寶,瞬間就衝到了周銓身邊,掌中長矛向著柴垛就要刺過去。

    “別,是兩孩子!”周銓叫道。

    李寶手微微偏了一點,原本扎向張猛的長矛刺中他身後的柴垛,深深地扎入其中。張猛嚇得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而他的妹妹,更是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刻,張猛心中滿是絕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抱住妹妹,試圖用自己的身體來護住妹妹。

    但是出乎他意料,長矛沒有再刺過來,一隻手將對著他們的長矛推開,然後另一隻溫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安心,安心,已經沒事了……我們不是歹人,我們是好人!”

    聲音很溫和,張猛全身原本繃得緊緊的,但聽得這聲音之後,他稍稍放鬆了些,然後他抬起眼,看著這個用手搭在自己肩上的人。

    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長得甚為俊俏,滿臉都是悲憫之色。

    張猛哆嗦著想要起身,但是長期蜷縮著,讓他的雙腿已經失去知覺,周銓扶了他一把,他才站住,將已經醒了的妹妹放下。

    周銓打量了一下這少年,十一二歲的模樣,抱著的小姑娘才四歲左右,兩人都是雙眼通紅,一身衣裳雖然舊,卻還算整潔。

    只是在彭城經歷兵亂之後,他們再想穿這樣整潔的衣裳也難了。

    “你叫什麼名字,這地上的二位,是你何人?”周銓心裡微嘆了聲問道。

    張猛這才醒過神來,飛快跑出柴房,撲向外頭自己的父母。

    他妹妹跟在後面跑了出去,然後就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周銓又嘆了口氣,靠在柴房的牆上,外頭的陽光照不到他的臉,因此李寶、賀途和陸海三人都看不清他的臉色。

    此時周銓的心裡,儘是苦澀。

    他上過陣,殺過人,自覺心硬如鐵。這城中百姓遭遇兵災之後的淒慘,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當進入彭城之後真正親眼所見,他才意識到,這種場景,與他此前所有的想像都不同。

    比他能想到最慘的情況,還要淒慘無數倍!

    若是沒有親眼見到,這些淒慘只是紙上數字罷了,可是親眼見到之後,周銓心裡生出強烈的不安。

    彭城之亂並非他的計畫,但是,必須承認,彭城之亂是因他而起,換言之,這些淒慘的情況,有他一部分原因。

    周銓不是將所有責任都背負於己身的聖人,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特別是在親眼見到失去家園、失去親人、失去一切的受害者時,這種感覺,讓他從內心深處開始反思。

    自己是不是錯了?

    不,沒有錯!

    若不推動大宋變革,這種情形就不只是發生在彭城,而是整個大宋整個華夏!

    這種痛苦不只是持續幾天,而是幾十年,甚至百年的異族暴虐。

    但自己是不是就沒有責任,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這場動盪給自己的大計所帶來的利益?

    微微嘆了口氣,周銓覺得自己做不到心安理得。

    他這一天嘆氣的次數,恐怕比此前一年嘆得氣還多。

    “大郎,大郎!”李寶低聲呼了他兩句,周銓慢悠悠從柴房裡晃了出來,陽光再次照在他的面上,讓他眯著眼。

    這樣普照一切的陽光……他有些不適應呢。

    “大郎,你沒事吧?”李寶問道。

    “沒事,只是有些不忍。”周銓看著在地上哀哀欲絕的那少年,搖了搖頭。

    彭城之中這樣的慘事太多了,僅他親眼所見,就有數十上百起。賊人先後三次作亂,第一次還只是劫掠富戶與衙門,第二次就是一般百姓家也被搶擄,到得第三次,賊人打出劫富濟貧的旗號,實際上卻是大肆屠殺,在劫掠走大量財富之後,將彭城燒掉大半,然後棄城而走。

    所以當週儻與周銓進入彭城時,收復的是一座殘敗不堪的城池。

    四分之三的城區被火焚燬,城中存糧大半毀於火中,百姓被殺者數量在三千之上,傷者過萬……周家父子接手的,就是這樣一個爛攤子。

    周銓才走出來,突然見那個少年從父母屍身上爬了起來,走到周銓面前,跪下去“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求衙內給俺爹娘報仇!”

    “求衙內給俺爹娘報仇!”跟著那少年的小女孩兒還不懂事,只是看著哥哥怎麼做,就學著做。兩個小孩兒跪在周銓面前,周銓只覺得自己膝蓋微軟,他單膝跪下,將那小女孩扶了起來。

    “你……你識得我?”周銓問道。

    “俺在太白樓當過小廝,因此見過衙內,俺聽說衙內是有本事的,俺和俺妹妹,願意給衙內當奴當僕,只求一件事,求衙內給俺爹娘報仇!”

    周銓倒沒有想到,自己的名聲竟然傳到了彭城來。

    他確實來過彭城幾回,狄丘距離這裡並不遠,無論是招募工匠,還是預訂貨物,都要來彭城更方便些。

    周銓牽著那小姑娘的手,將張猛也扶了起來,對方的要求,讓他心中很是酸楚。

    “你家中還有別的人麼?”周銓問道。

    “俺家就只有俺和妹子了……”說到這,張猛又忍不住流淚:“衙內,求你為俺爹娘報仇!”

    看來是沒有別的親人了,即使是有別的親人,張猛倒還罷了,他妹子才四歲左右的模樣,周銓也不放心將之交給那些遠親。

    “你知道是何人所為?”

    聽得周銓這樣問,張猛身體哆嗦了一下,眼中閃過驚恐之色。

    那個凶殘暴虐的黑壯大漢猙獰的面容,彷彿又浮現在他身前,他渾身開始顫抖,然後大哭起來:“俺認得,化成灰……俺都認得他!”

    他一邊說,一邊再度跪下,周銓連拉了兩把,都沒有將他拉起,周銓有些惱了:“你先起來,再不起來,我就不管了!”

    對趙猛來說,除了向周銓下跪,他不知自己還有什麼可以換取周銓為他父母報仇。

    但聽得周銓這樣說,他只能一邊抹淚,一邊站了起來。

    周銓還未答話,那邊一個少年跑了過來:“大郎,老爺喚你過去!”

    周銓將張猛兄妹交給了賀途和陸海,自己趕往周儻那兒,張猛茫然失措,在賀途、陸海的幫助下,就在自家院子裡葬了父母。

    他家還算好,因為位於彭城邊緣,未必席捲全城的大火所吞沒。葬了之後,他跟著賀、陸二人出來,迎面又遇到幾位少年。

    “這兩個也是無家可歸的?”一個少年問道。

    “是,求著大郎給他報仇呢,做孽啊,那些狗賊!”少年們提起城裡的慘狀,一個個都是義憤填膺。

    “砰!”

    一聲爆響傳來,卻是段銅將一塊朽爛了的木板踢翻。

    眾人都看向他,他說了聲“對不住”,抹了抹眼睛。方才他與張猛兄妹說了話,兩人的遭遇,讓他生出同仇亂愾之意。

    他的姐姐,便也是死於那些無賴之手。

    “衙內……大郎,為何不替這些人報仇,殺了那些歹人呢?”段銅心中暗想。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0
一五三、品秩最高

    穿過小半個破壞的彭城,周銓找到了周儻。

    背著手的周儻站在一座完全焚燬了的建築前,臉色鐵青,極度難看。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焦香味,像是鍋巴,這讓周銓明白,這還有餘燼的廢墟裡燒的是什麼。

    糧食。

    “徐州倉完了……城中各家糧鋪,百姓家裡的存糧,朝廷在這裡的屯糧,能搶出來的百不存一。”周儻轉過頭,看著周銓:“恐怕有人要餓死了……”

    “不會有人餓死!”周銓眼中閃著銳利的光。

    “如何做?”

    “利國監募人,以工代賑,同時借助運河,自淮南、蘇湖購糧,出一倍五的價格購糧,若還不成,出二倍的價格……終不令百姓餓死!”

    “此事是私聚民心,抄家滅門!”周儻冷冷地道。

    周銓之策,自然是好的,但是周儻豈會想不到這一點!地方有災,拿出點糧食來施粥,那是行善,朝廷會表揚。可是拿大量糧食出來救人,那就是私自招覽民心,圖謀不詭,那要抄家滅門!

    休要以為大宋善待世人,以仁治天下,那是因為沒有威脅到趙家的統治。若是真正威脅到趙家的天下,且看大宋的天子、滿朝文官,手中的屠刀可曾饒過誰來!

    “這……”

    這也是周銓所頭疼的,這種****帝王,他自己不救人,還容不得別人救人!

    “會有辦法,定然會有辦法,好在事情還不是那麼急,現在最重要的是……誅臘山賊!”周銓說到後來時,話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他最初的構想,可不是直接與臘山賊交戰,他的陣列少年,還有周儻的禁軍老兄弟,都是極寶貴的,一百一千個賊人,也抵不得他們一條性命。

    但這一次,看到彭城中的慘狀,周銓動了真怒。

    他沒有想到,在失去秩序之後,人性之惡竟然可以放縱到這等地步。城中死傷者與他非親非故,可見到種種慘狀之後,周銓心弦還是被撥動了。

    “你知道賊人為何大肆放火屠戮麼?”周儻卻是冷笑了一聲。

    “為何?”

    “一是逼迫那些跟他們走者手上沾了血,沾了血便為國法不容,只能和他們一起落草為寇,二是留下一副爛攤子,讓我無力追襲……銓兒,這是賊人給我們上的一課,這教訓,我們得生受了!”

    賊人留下的彭城,數萬人流離失所,連最基本的溫飽都沒有,更別提醫藥。這些人如果不及時處置,還會有更多的人因為飢餓疾病而死!

    城中數千具遺屍,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此時天氣雖然轉涼,可若不能及時處置,誰能保證不發生瘟疫?

    “所以,我們根本無法抽出更多人手去追擊,這一次可不是海州賊那些蠢貨,而是臘山賊,史鶴那廝招攬亡命收留不法,朝廷早就知曉,也曾數次遣廂兵保丁圍剿,卻都被他避開,這一次他是鐵了心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正是如此,賊人應該不會想到,我們還能抽人去偷襲他們,人不必多,我帶著我的陣列少年,老爹再給我……”

    “休想!”周銓的提議,立刻被周儻否決。

    他目光炯炯,盯著周銓,看得周銓渾身不自在,周儻才道:“年前你娘和師師會從京師回來,到時我們一家團聚,你不想被你娘揍,就老實些,休想帶兵上陣!”

    “可是……”

    “你在彭城中,先解決兩個問題,一是百姓的食物,二是醫藥與瘟疫,這才是最關鍵之事!”

    周銓垂頭不語,看著他這模樣,周儻咳了一聲,慢慢說道:“我去追臘山賊!”

    周銓頓時抬起頭來,滿臉都是驚訝之色。

    “怎麼,莫非你老爹我就是鐵石心腸,看得這滿城慘狀,不生出為百姓復仇之念?”周儻瞪著他道。

    “不,不,老爹,葉楚你帶去,終有一日,我要靠著他們來上陣!”周銓心中歡喜。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比起他老爹,他有些急智,另外見識與眼光要強些,但論及打仗,無論是軍略還是武勇,他和老爹比都有很大的差距。

    但旋即,他又擔心起來。

    “臘山賊與海州賊不同,老爹,你此去要多帶人馬。”

    “那是自然,老夫做事,你只管放心。”周儻老氣橫秋地道。

    海州賊核心就是二曹操帶的二三十人,而臘山賊則不同,入彭城之後,周銓他們得到的消息,臘山賊的人數足有百人。

    更可怕的是,二曹操所帶著的前往狄丘的人馬,只是他用錢糧招募的無賴潑皮,故此周儻突擊襲殺二曹操,那些無賴潑皮頓時作鳥獸散,直到二曹操被陣斬,也沒有誰來救援。而臘山賊在百人左右的多年山匪之外,還逼使徐州城中的青壯殺害無辜,待這些人手中也沾上了無辜者之血,便強帶著他們離開。

    逼其違法,再厚賞結恩,這些人如今只能從賊,他們雖然初時心不甘情不願,可現在則未必了。

    周儻很快就離開,將城中的一切事情都交給了周銓,同他一起走的,還有從狄丘而來的兩千冶丁。

    正是為了等這兩千冶丁,在得知彭城落入臘山賊手中後發生的種種變故,他們才會在彭城外耽擱了幾日。畢竟,彭城城牆還完好無損,靠著三百人去半途截殺二曹操可以,想靠著三百人奪回彭城,周儻還沒有那麼自大。

    但是,葉楚仍然沒有帶。

    “衙內!”

    周銓召集所有的陣列少年,正在此時,他聽得有人喚他。回頭望去,卻見張猛也跟在陣列少年當中,見到他之後,連忙跪下磕頭。

    “別磕了。”周銓上前拉起他來。

    旁邊的陸海笑著搖頭:“大郎不喜歡胡亂磕頭,你小子還是起來吧。”

    “我要謝謝衙內安置我妹妹……衙內,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殺歹人麼?”

    這小子不停地說要殺歹人,周銓憐他失去父母的心情,倒不惱怒,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厲聲道:“去催孫誠,將那些人都請過來!”

    被請來的是原來徐州府的官員們。

    賊人三度亂彭,原來的官員們殺的殺逃的逃,如今狄丘冶丁收復彭城,他們都跑了回來。但是如通判、彭城縣令等主官和僚佐,都為賊人所殺,唯有一位判官和州學教授還活著。

    “衙內怎能如此,文廟乃祭祀聖賢之所,如何能用來作些賤事?”

    這群人一來,那位徐州州學教授就不滿地嚷了起來。

    “衛教授何出此言?”周銓愣了愣。

    “汝之下僕,辱及斯文……”

    這位衛教授啦啦說了一大堆,之乎者也聽得周銓頭昏腦漲,周銓心中有事,哪有閒功夫聽他胡扯,厲聲喝了一句:“住嘴,孫誠,你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孫誠說的就簡明扼要,因為大量的災民失去災園,如今又已經九月,早晚溫差較大,故此陣列少年暫時借用徐州文廟來收容失去家園的貧苦災民。

    整個彭城中建築燒掉絕大多數,獨獨這文廟沒燒掉,據說是因為臘山賊中有位被稱為軍師的讀書人阻止。在別處大都是廢墟的情形下,借用一下文廟,根本不算什麼,可是這位衛教授卻大發雷霆,以為是對聖人不敬。

    “對聖人不敬?”周銓怒火騰地湧了上來。

    “正是,周衙內,聽聞周知事已經出了彭城?如今彭城凋蔽,百廢待興,衙內雖是知事之子,終究名不正言不順,錢判官乃是簽書判官廳公事,如今城中品銜資歷,獨他最高,故此還是請錢判官權攝知州事,主持善後事宜才對!”

    “就是就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周衙內,你還是……”

    噗!

    一枝毛筆狠狠塞進了正在大放闕辭的那名佐吏的嘴中。

    原本週銓還不太清楚這些官員吵嚷是為什麼,現在明白了,這些傢伙,根本就是來當“接收大員”的。

    所謂的有辱文廟,只是一個藉口,這些人想要的是徐州的軍政大權。

    “你,你,你這是何意!”

    見周銓表露出暴戾之氣,這些官員明顯不對勁了,還是那位衛教授,戰戰兢兢地問道。

    “錢判官是吧,從八品,我是宣德郎,正七品下,我才是如今彭城之中品秩最高之人!”周銓威風凜凜地道。

    彭城的這批官吏都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什麼好。

    徐處仁消息靈通,那是因為徐處仁的門生故吏舊交好友還在京中,而這批官吏則消息閉塞,只知道周銓立過功勞,卻不知道,周銓如今身上還有著“宣德郎”這個寄祿官。

    雖然只是沒有實權的寄祿官,可按品秩來說,確實,在現在的彭城內,沒有人比他更大了。

    “這……這怎麼可能,你不就是一區區衙內……”那位錢判官訝然嘟囔。

    “我總不能冒充朝廷命官,廢話少說,你們既是本府官吏,這個時候就不要來添亂,多做些實事,錢判官,你立刻去附近州縣,令其檢點糧庫,算一算能供應多少糧吧。”

    那錢判官卻沒有立刻應下,而是看了看衛教授。

    這神情讓周銓明白,雖然錢判官品秩更高,但實際上卻聽這位衛教授的。他心裡冷笑了一聲,目光冷冷地盯在了衛教授身上。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0
一五四、人生在世,總得做蠢事

    衛教授自認是個講究之人,只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此次徐州之亂,他認為他終於等到了屬於自己的機會,為此甚至激動得熱淚盈眶。

    將錢判官推出來是因為錢判官在京中多少還有些門路,同時衛教授也需要有人來試探一下周家。再拉著一批心懷不甘想要借助混亂挽回點損失的官吏,衛教授覺得,應當有資格和周家父子談談條件了。

    只不過他的所有謀劃,被周銓簡單粗暴的一筆捅了回去。

    那個被周銓塞了一嘴毛筆的官吏,牙齒被崩掉了幾枚,嘴上黑的墨汁紅的血,混在一起流了出來。

    但他大氣也不敢喘!

    因為周銓目光冷冷地掃過他,那眼神,能殺人!

    “武人安敢如此發號施令?”有人心中默默地想。

    “怎麼,諸位還不服氣?”周銓掃過眾一眼,又盯住了衛教授。

    “這個,既然衙內有宣德郎的官職,自然是衙內主持城內事務……只是這文廟乃是斯文之地,不可輕擾……”

    “叭!”

    周銓不想和這種只知爭權奪利的文人囉嗦,因此他用一記耳光,解決了耳邊的嘮叨。

    “在朝廷派來安撫使之前,彭城之中,由我說了算,我不想再聽到有人違抗我之意……文廟?孔聖最重要的一個‘仁’字都忘得一乾二淨,你也有臉在我面前說文廟是斯文之地?你這個衣冠禽獸……拖走,好生查一查,他與前後兩波賊人有沒有關聯,為何那麼多品銜更高職權更大的都被賊人殺了,卻留下了他這個蠢物!”

    衛教授挨了一記耳光,原本已經老實下來,但聽得周銓後邊一句話,他駭然跳起。

    天可憐見,他只不過是想藉機撈權撈錢,見撈不著權錢,就用文廟之事噁心一下周銓,但是周銓不僅給了他一記耳光,讓他顏面掃地,更是給他扣上了一個罪名帽子。

    雖然說此事周銓不可能一手遮天,但在查的過程中,周銓讓他吃些苦頭卻是沒有問題的。

    “我為朝廷教過書,我為大宋立過功,你不能這樣做,我要見天子,我要見官家!”

    衛教授在一片嚎叫聲中被拖了出去,因為沒有得到示意,陣列少年拖走他時沒有堵他的嘴,因此那殺豬般的慘叫,過了好一會兒,仍然迴響在眾人耳邊。

    “我知道你們不服,我也不用你們服,只須要在朝廷派人來接手之前,將我安排的事情做好來,事後你們願意如何找我麻煩,儘管來。”周銓森然的目光再度在眾人面上一掃:“但是現在,只要有人膽敢敷衍應付,那麼就去與這位衛教授作伴吧。”

    錢判官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小心翼翼地道:“不敢,不敢!”

    “錢判官,你去徐府治下諸縣巡視,我給你十天時間,十天之內,每個縣都要到,檢點糧庫,令各縣將糧庫中的餘糧備好,準備運來救急,此事你可要辦妥了!”周銓道。

    錢判官臉上頓時全是苦字,徐州的範圍雖然不大,可是十天要跑完治下所有縣,少不得他的身上的肥肉少掉幾斤了。

    將錢判官趕走之後,周銓又將剩餘幾個有品秩的官員趕到彭城治下的諸鄉,此時剛剛秋收完畢,雖然大多數糧食已經上繳國庫,但民間糧商們也囤了部分糧食在鄉下,或許還能從那裡弄些糧來救救急。

    至於彭城之內的事情,周銓將之完全交給了陣列少年,而且不是給了那些年長的,而是九至十二歲的。自然,為了掩人耳目,名義上還是每一項都有一位來自狄丘的胥吏、差役負責,但實際上,這些胥吏差役都明白,真正說話算數的,還是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小孩童。

    從統計災民人數,到組織百姓清理廢墟、掩埋屍體,到招募郎中救治傷患,再到衛生防疫、發放粥飯、組織巡防,所有事情,都有專人負責,有人監督幫助。這些少年雖然小,好在平日裡多有鍛鍊,雖然免不了出現這樣那樣的錯誤,可人不都是在錯誤中成長的嘛。

    一切安排就緒之後,周銓來到了一間屋子裡:“如何了?”

    這間屋子之中,王啟年、葉楚、李寶等都趴在張桌子上,周圍還有十餘個大人。

    這些大人都是熟悉附近道路的,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地坐著,因此已經被找來好一會兒了。

    “大郎,基本確定臘山賊的行進路線了!”王啟年抬頭說道。

    臘山賊要返回山寨,必須經過單州、濟州,然後才能到鄆州。原本最方便的途徑是運河,可是徐州運河的船被二曹操帶去攻打狄丘,如今全都落到了周銓手中,一時之間,他們找不齊這麼多船。

    “賊人有兩千餘,其中真賊百餘人,被迫從賊者兩千餘人,他們行進,要攜帶不少糧草,他們在彭城劫掠,擄走婦人三百餘名,還有大量的錢財布帛,故此賊人行進得不快。”

    “賊人要穿州過縣,如今沿途各州縣早得警告,閉門自守,因此賊人只能繞道,路途比起運河,要加倍還不止。”

    “老爺率軍追襲賊人,賊人必定已經知情,為了避免老爺借助運河追上,他們所行道路,應當會遠離運河。”

    王啟年說話的時候,大夥都靜靜地聽著,周銓點了點頭,揮手示意那些大人們離開。大人們出去之後,周銓再看向眾人:“你們有何主意?”

    周銓並不準備在彭城坐等前方的消息。

    彭城百姓遭遇的慘狀,讓他極為憤怒,這些臘山賊殺戮無辜不說,還有許多人根本就是虐殺,特別是百姓傳言,臘山賊中有一個黑壯大漢,名為朱魁者,連幼孩都不放過。

    僅周銓如今所知,至少有五名七歲以下孩童死於這朱魁之手,有被他用斧頭劈死的,有被他生生擰斷骨頭的,還有被他摔在石頭上的。

    此人手段殘忍,窮凶極惡,但他只是臘山賊中的一員,其餘臘山賊,手段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們跟著老爺之軍,估計老爺所部應該能在沛與魚台之間追上賊人。”王啟年說道。

    跟在周儻大部之後,雙方交戰之時出去撿個便宜,這是王啟年的計畫。

    “老爺會趕我們回來!”李寶搖頭。

    眾人商議了一會兒,葉楚卻遲遲沒有開口,眼盯一直在鋪著的地圖上打轉。

    “葉楚,你有何策?”周銓問道。

    “我在想,我們為何要追臘山賊……為何不直接去踹了臘山?”葉楚一開口,讓眾人眼前都霍然亮堂起來。

    他們最初時的念頭,都限於為彭城百姓報仇、解救被臘山賊帶走的婦人,因此只想著如何追上史鶴一夥,又如何襲擊他們,可是葉楚的提議,卻另闢蹊徑。

    史鶴一夥敢於行此悖逆之事,無非就是倚仗臘山寨地勢險要,官兵進剿不得。如果他們的老巢被端掉的話,史鶴等人只能在外流竄,又有周儻在後追襲,敗亡是遲早的事情!

    “而且,史鶴此次來徐,應當是精銳盡出,他所帶的百餘人,都是他最死忠親信,也是臘山寨中積年悍匪,他們被帶出來,寨裡的守備就會空虛!”葉楚說出自己的第二個理由。

    “繼續說。”周銓見他意猶未盡,便催促道。

    “我們手中有史奉仁,還有他的手下!”葉楚看向王啟年。

    王啟年拿手一拍自己的腦門,自己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史奉仁還有他的手下,如今可都在王啟年手中,在狄丘時,王啟年沒少拿他們練手,因此手裡的口供,多得都可以編一本書了。

    “寨中情形,我等盡知,除此之外,我聽啟年哥哥說過,臘山寨有幾條山道皆可通抵,大隊人馬無法展開,我們卻可以以少數人馬上去。我們年紀都不大,臘山賊也不會太過警惕我們……此策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少數人就算闖入寨中,不知是否可以破寨!”

    這要冒一次大險!

    周銓思忖了好一會兒,從史奉仁的口供中,他知道這臘山寨中約有三百餘戶、近千人口。加上附近聽其號令的漁村、山莊,聚攏數百青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若是此次他們在彭城擄走的青壯也加入其中,附近的幾個縣,恐怕都有可能被其攻破。

    “我們若從小道過去,不驚動賊人,那麼要面對的就只是主寨中的賊人。這其中最精悍最能打的,大多跟史鶴來到了徐州,必須要繞遠道,不能及時回去。這麼算來,寨中不過一兩百可戰者,我們以有心算無心,倒未必不能勝。”葉楚看著周銓,眼中滿是興奮。

    他對這一戰極為期待!

    但是葉楚很明白,事關陣列少年生死之事,唯有周銓才能拿主意做決斷。

    周銓閉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然後斷然道:“召集眾人!”

    片刻之後,陣列少年中可以出戰的三十餘人全部集中起來,這些人多少知道一點聚集的原因,一個個都雙眼閃動著,看著周銓。

    “你們都知道此次聚集的原因,大夥也都看到了,臘山賊將彭城摧殘成什麼模樣了!”

    “實話實說,最初之時,得知彭城之亂後,我心裡還暗自竊喜,大夥都知道,我們在利國監正缺人手,民亂之後肯定有大批人員流離失所,正好可以給我們充作人手。”

    “但入彭城之後,我所見所聞,讓我不得不思忖,是不是該為這些無辜死難者做點什麼!”

    “我知道,這一步邁出去,要冒極大的危險,我也知道,此時我最該做的,其實是冷靜下來坐等朝廷剿滅臘山賊,最聰明的做法便是乘亂發財……但那些無辜死難者的鮮血,那些受害者親人的悲泣,讓我實在坐不住!”

    “去他娘的該死的冷靜,人生在世,總得做那麼幾件蠢事,我如今就準備去做上一件……你們,是留在這裡,還是跟我一起去做?”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1
一五五、我家公子可是姓趙

    臘山寨一直是半民半匪,附近官府對這山民控制力不足,因此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讓史鶴當了保長。人有親疏遠近,史鶴這位山寨之主,少不得也在安排人手時,也有親疏之別。

    此次徐州之行,雖然要冒點險,可能與官府有衝突,但按照那盧進義的說法,事後能得到天大的好處,雪糖、水泥,甚至那自行車,無論得到哪一樣,都是一場潑天的富貴。因此,史鶴派出去的,都是他的親信。

    如同盧進義一樣,這些年來,史鶴也特意結交四方“英豪”,收容各處亡命,在帶出百餘人後,他寨中還留下了兩百多寨丁。

    說是寨丁,其實就是些山民,平日裡耕作打獵樵伐捕魚,只是戰時才會集中起來。

    不過為了防備官兵偷襲,這些山民還要兼顧眼線、探子的作用。

    駱樁便是其中之一,他背著一捆柴,腰裡還別著斧頭、弓箭,正貼著濼旁山道走著,卻見兩艘不起眼的小船緩緩劃了過來。

    “少爺,這邊,這邊有人!”船上有人望見駱樁,大聲叫道。

    駱樁放下背上的柴,一手執弓,一手抓著斧頭:“你們是什麼人,來此做甚?”

    “我家公子遊歷四方,聽聞梁山濼中有觀音堂,堂內有一口古鐘與東平府內大鐘乃是同根而生,只要敲此鐘,東平府中的大鐘也會響,故此特來游賞,這位大哥可知觀音堂在何處?”

    駱樁聽得這話,又看到兩艘船上儘是僮僕小廝,連個大人都沒有,他放鬆了警惕:“觀音堂不在此處,在濼中島上!”

    船上眾人愕然,相互看了看,方才說話者湊到一個少年面前道:“少爺,這當如何是好?”

    “無妨,無妨,當年蘇子由來此,曾寫‘更須月出波光淨,臥聽漁家蕩槳歌’,我今日來此,沒有見到觀音堂中的古鐘,能見此地風景,也是不錯,或者我詩興大發,亦留詩一首,供後人賞玩助興!”那少年從船上站起身來,徐徐說道。

    駱樁看了這少年一眼,只覺眼前一亮:好個風流少年郎!

    這少年身上著絲綢長裳,頭戴文士巾,手執摺扇,腰間懸著一柄裝飾用的劍,唇紅齒白,雙眸如星,一看就知是富貴人家出身的讀書種子。

    少年輕輕揮了一下手中的扇,拱手向駱樁道:“樵者請了。”

    他文縐縐說話,讓駱樁極是不適:“小員外有何吩咐?”

    “不知這附近,可有什麼風光出色之所可供學生賞玩否?”那少年問道。

    “山野荒林,哪裡有什麼風光出色之所!”駱樁哼了一聲。

    “湖光山色,如詩如畫,怎麼會沒有出色之所……”那少年有些不解。

    旁邊一個看起來甚是懂事的少年立刻站了起來:“公子,且讓小人來與這位樵叔說說。”

    他一邊說,船一邊靠了岸,駱樁又後退了兩步,然後就看到那出來交涉的少年跳上岸上,笑嘻嘻地拿出兩陌錢來。

    “樵叔,些許微禮,且去買酒喝喝。”

    駱樁本來不要的,但聽得酒字,忍不住喉裡咕嚕了一聲。

    而且是兩陌錢,即一陌是七十五文,這也有一百五十文呢。

    “小哥兒有何吩咐?”

    “樵叔既然在這左近砍柴,想來哪兒有奇峰異石流泉飛瀑,樵叔都是很清楚的了,還請樵叔帶我家公子前去遊玩一番,事後還有謝禮。”

    駱樁又瞄了那英俊少年一眼,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來。

    這廝帶著二三十個僮僕,必是大家之子,若是劫了來,哪怕只是讓其家送贖金,也是一大筆錢財!

    反正聽傳消息的兄弟說,寨主在徐州做了好大的事業,也不差這一樁兩樁會惹禍事的。

    想到這,駱樁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好,好,這位小先生既然要看石頭,就隨俺來吧。”

    他帶著周銓一行在山道上緩緩行進,到得景色好些的地方,周銓就令他停下來,然後吟哦不止。駱樁是不懂詩的,不過見周銓這酸勁,再無半點懷疑,當下就想著如何將這夥人拐到山寨中去。

    周銓不慌不忙,跟在這個樵夫之後,其間王啟年數次催促他返回,他卻興致勃勃,待到太陽西垂之時,他才彷彿興盡一般:“哎呀,該回去了……”

    “早就催公子回去,到現在回去已經晚了,咱們今夜,恐怕得睡在船上!”王啟年埋怨道。

    “哈哈,無妨無妨。”

    “我們倒是無妨,公子在船上怎麼睡得安穩!還是快些回去,如果能在左近尋個客棧腳店,那就好了。”

    聽得王啟年這樣說,駱樁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陪著笑道:“我們寨子裡,時常有商販來收皮料山貨,倒是有一處腳店,打理得很是干淨,若是公子不嫌棄,不妨在我們寨子宿上一宿,等明日時,小人還可以帶著公子去幾處地方,比如說島上的觀音堂,有明日一日,必定可以遊玩!”

    周銓聞言露出喜色:“好,好,那就如此吧。”

    “可船怎麼辦?”一少年道。

    “西邊有處漁村,停在那兒,小人再托相熟的替公子看著,公子只管放心。”

    “誰知道會不會有賊上船,偷了我們東西。”那少年又道。

    “行了行了,回去都有賞錢,船上的東西都給我扛著!”周銓不耐煩地道。

    因為這一路行來,眾人的表現都極為正常,與駱樁所想的大戶人家子弟帶著僮僕遊玩沒有什麼兩樣,若此駱樁絕無懷疑。聽得周銓做了決定,他笑著道:“小人必教公子不虛此行!”

    一邊說,一邊就帶著眾人順著山道向臘山寨行去。

    到得接近臘山寨處,先是看到一些山谷間的水田,還有山坡上的旱地,周銓四處打量著地形,心裡暗暗可惜,這般好的去處,若在他手中定然能夠發揮出更大的作用,現在卻淪在一群山賊手裡。

    可惜徐州附近,沒有這樣的一處所在。

    而且通往山寨的道路,著實有些險要,如果不是駱樁帶著,想要靠近很不容易。周銓估計了一下,只要兩三百人守著,恐怕三五千人想要攻破山寨都不可能,而人數再多,要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小。

    待半個太陽落入濼水之中時,他們終於抵達了臘山寨。

    明面上山寨並沒有什麼防備,可當他們順著崎嶇的山路上去時,王啟年發現至少有四處暗哨,偶爾還有人上前來詢問。好在有駱樁在,他一一應付過去,沒有誰生出疑心。

    唯獨入寨之時,卻被攔了下來。

    “這些是什麼人?”在寨門前,一個長鬚漢子沉聲問道。

    “是一位讀書的公子,來梁山濼遊玩,天暗無法回去,到我們寨中借宿。”駱樁向著那長鬚漢子擠了擠眼。

    長鬚漢子頓時明白他的心意,臘山寨做這種沒有本錢的買賣也不是第一次,換以往他就放過去了,但現在不同。

    史鶴劫掠了彭城的消息,早就傳了回來,信使還帶來了史鶴之令,要他們守好寨子,近期勿令外人進入。因此那長鬚漢子搖頭道:“這些時日,寨子裡不方便,你讓他們先回去!”

    王啟年聽得這個頓時急了:“說讓我們來的也是你們,趕我們走的也是你們,哪有你們這般行事的?”

    “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誰?我家公子可是姓趙,趙家之人!”又一少年道。

    那長鬚漢子冷冷的目光掃來,卻見周銓不急不徐地輕搖扇子,不由微怔。

    這少年倒有些不凡,換了別家公子,即使不破口大罵,總得有些失態才對。

    駱樁拉著長鬚漢子到了一邊:“丘頭領,這小兒是一隻肥羊,你看他們的箱子,還有身上衣裳,連僮僕都穿綢緞,若是……”

    “寨主正在做大事,你隨意帶人入寨,怕會誤事。”

    “正是知道寨主在做大事,我才將他引來,錢財還會嫌多,還有,此人自稱是趙家的,若非宗室,便是以前那位宰相趙挺之家的,寨主不是常說麼,殺人放火受招安,殺人放火他都做了,如今也該想想受招安之事。”

    丘頭領聽得駱樁這樣說,訝然看了他一眼:“你小子還有這番見識?”

    “我一直都有這見識,只是寨主不知曉罷了。”駱樁嘿嘿笑了聲。

    “莫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罷了罷了,你把人帶去,只是做事時要小心些,如有不對,寧可殺過不可錯過!”

    得了這丘頭領許可,駱樁滿心歡喜,將周銓等引入寨中。那丘頭領又看了周銓一眼,想了想,將駱樁叫了過來:“這位公子看來是個博學的,你知道,咱們軍師最喜歡和讀書人打交道,而且若這位公子真有幾分本領,咱們寨主正缺人才呢!”

    聽得這警告,駱樁頓時失去了興致。

    他將人騙來,哪裡真是想替史鶴招攬人才,他只是想做上一票,給自己賺點家當。

    “不管,先做了再說,這小子模樣,不像是願意和我們一般落草的,實在不行,到時我給他磕頭賠罪就是!”

    拿定主意,駱樁將周銓引到了一個腳店之中,這腳店遠不像他說的那麼幹淨,故此王啟年等還借來工具,四處打掃了一番,才收拾得像模像樣,可以住人了。

    這腳店只有通鋪,並無上房,周銓也不以為意。他們借了鍋灶,自己升火做飯,飯後也不四處溜躂,只是在腳店四周打著轉兒。

    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二十餘位少年當中,有七八位根本沒有出來,都留在腳店之中忙碌。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1
一五六、一起上

    到得夜幕完全降臨之時,駱樁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他看到在外晃的陣列少年時,臉色就微微一變,將那腳店主人家拉到一邊,低聲問道:“怎麼回事,這些肥羊怎麼還在亂跑?”

    腳店主人家苦著臉:“我有什麼辦法,他們借了鍋都刷好幾遍,就連水都不喝我的,是自己去井裡打的水,我如何下得藥去?”

    “這般謹慎?”駱樁大吃了一驚。

    他原先的打算,是下藥將周銓一行全部藥翻,卻不曾想,這一行人甚是謹慎,根本沒有給他機會。難怪帶著一群少年就敢四處亂跑,那位“趙公子”雖然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可他手下的這些小管家們,卻個個都有點本領。

    “那該如何是好?”駱樁低聲道。

    “你去多喚些人來,後半夜,等他們睡著之後,拿刀進去逼住,挨個綁起來就是!”野店主人小聲在他耳畔嘀咕。

    巧的不成,也就只能硬上了,駱樁咒罵了一聲,然後四處去找尋人手。

    此時臘山寨雖是半匪半民,卻並沒有什麼嚴密的組織,寨中的歹人除了少數之外,大多數還須自己耕田打獵。駱樁跑了好幾家,喚了七八人,想到那位“趙公子”隨行的少年有二三十個,而且雖然年紀都不大,可個頭都不小,於是決定再多喚些人。

    聽得有肥羊可宰,自然有人興沖沖趕來,沒多久,就湊足了十餘人。駱樁琢磨著人手夠用,便沒有再去找人再找也有些麻煩,熟手大多給史鶴帶走了,新手則怕出現什麼意外。

    待得後半夜時,駱樁一夥人聚攏起來,他們是做慣了類似黑活的,悄然無聲來到腳店,腳店主人已經將門打開,然後指了指通鋪:“人都在裡面,我一直盯著,沒有什麼聲響!”

    “大夥都小心了,這些小廝什麼的傷了倒還罷了,那位趙公子,可是趙家的人,一定要囫圇的。”駱樁意氣風發地道。

    他在梁山寨中只是一個小人物,不過若此次順利,以後也許可以混個小頭目噹噹。

    門被悄悄推開,他第一個摸進去,屋子裡黑黑的,還有此起彼伏的鼾聲。他悄然向後招手,有人將一盞燈籠塞入他手中,他將燈籠舉起,再仔細往屋裡看時,突然間“呃”了一聲,手中燈籠打翻在地,滾了兩下就滅了。

    他身後之人覺得不對,推開他往裡面搶,結果也是一聲慘叫,直接倒在地上。

    這些臘山寨歹人原本都貼在門邊,正驚訝間,突然聽到波波的聲音響起,緊接著,窗子大開,十餘根短槍透過直接捅過來,頓時有幾人被捅翻在地。

    “不好!”

    “好狗賊!”

    “殺人了,殺人了!”

    其餘歹人頓時鬧轟轟地叫了起來,他們來此,是跟著駱樁吃肥羊,可不是來送死。

    沒有頭目充當主心骨的情形下,突然受到襲擊,自然是先亂了。

    周銓一手拎槍,一手背在身後,殺氣騰騰地從門口出來,迎面就見一歹人在拔匕首,他將短槍一挺,直接貫入此賊咽喉,然後再抬腳將屍體踹開。

    他們的短槍,原本被拆成了槍頭與槍桿,槍頭藏在行李之中,槍桿則做成手杖、挑子,如此才帶入臘山寨內。但終究是短槍,周銓用得有些不順手。

    “殺!”隨著周銓一聲令下,李寶、葉楚一左一右,隨他一起突了出去。

    他們三人,算是諸少年中武技最強的,特別是李寶,如今周銓已經不是他對手,三人如矛尖般,狠狠突入賊人中,其餘少年也跟了過來,或追亡逐北,或補刀協助,轉眼間,那十餘賊人倒有大半被殺!

    逃走的五六人,還有那跟在人群之後的腳店主人,這個時候都驚恐地大叫起來。

    “有賊,有賊!救命,救命!”

    他們大叫,卻被別人的聲音壓住。

    院子裡的周銓等人齊聲大叫,二三十人的聲音,肯定是壓制住這五六人的。

    店主人愣住了,然後極其悲憤地想:雖然我們是賊,可如今被殺的卻是自己這方,要喊救命的也是我們吧。

    “我們不是賊,我們是好人家,聽聞來了客人,駱樁帶著前來拜訪,你們卻亂殺!”有人叫了起來。

    “你們不是賊,哪有半夜帶刀去摸人家門的……休要多說,喚你們這邊的保長寨主來,你可知道我們家公子是誰,若不是俺多了些心眼,今日就要被你們害了!”

    少年們一邊喊,一邊還從屋裡將東西扔了出來,最初時是些破罈罈罐罐傢俱桌椅,到後來,連他們自己扛來的包裹箱子,也被堆在了院子裡。

    這些玩意形成一道小小的壁壘,將他們與寨民隔開。

    此時這裡鬧騰騰的,驚動了不少人家,當壁壘形成之時,外頭也傳來銅鑼之聲,這是臘山寨召集人手的聲音。

    外頭的火把、燈籠也越來越多,很快,周銓看到白日裡見到的那個長鬚頭目出現了。

    “大郎?”葉楚忍不住看了周銓一眼。

    “不急,不急。”周銓笑道。

    眾少年原本有些緊張的,畢竟大夥身陷重圍,放眼四周,皆是敵人。可是看到周銓笑,他們安下心來。

    “屋子裡的人聽了,速速扔了兵刃,自縛出來,還可饒汝等一命。”那長鬚頭目先是問了問腳店主人,得知情形之後,氣得七竅冒煙。

    他交待過駱樁要小心些,沒有想到這廝還是惹出了麻煩!

    而且他心中也生出疑惑,那伙少年他是親眼見到過的,他們竟然殺起人來毫不眨眼,這手段也太凶蠻了些。

    若他知道史奉仁一夥是如何覆滅的,定然會猜出周銓的真正身份,但是史奉人一夥全部就擒,對外都只說是周儻派出冶丁差役做的,故此臘山寨還不知道,周銓手中尚有這樣一支奇兵!

    “胡說八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誰麼,你們想殺官造反?你是不是寨主?若不是寨主,就滾一邊去!”

    聽得裡面傳來變音期少年特有的公鴨嗓音,丘姓長鬚男子臉色更加難看了。

    “丘頭領,攻吧,殺了這些小崽子,給駱樁他們報仇!”

    “就是就是,這些小崽子們可狠了!”

    丘頭領也想試探一下,看看裡面的少年是不是真像這些人說的那樣難纏,於是便招呼了幾人,向著院中行去。

    但在經過那些障礙物時,突然間少年們喊了一聲,然後挺槍就衝了過來。

    不僅如此,周銓此時手中還有了一張弓!

    他嘴角噙起一絲笑,這張弓是駱樁的,只是一張獵弓,但在周銓手中,他的威力絕對不會小。

    在遼國的那幾個月,連餘裡衍的射術都強於他,讓他發狠心練了段時間射術。回到大宋之後,周儻更是督促他勤練騎射。他漸漸找回到一些原屬於這具身體的感覺,因此此時他雖然還不能說是神射,但合格的弓手是當得上了。

    他舉起弓,瞄準了丘頭領,噗的一箭射去。

    箭貫入丘頭領面前,插入地面,箭尾在地上顫動。

    “該死,有弓手!”丘頭領大駭。

    他連忙退後,其餘賊人也紛紛後退,不少人在呼叫:“拿弓來,拿弓來!”

    周銓揚聲道:“再敢近前,就休怪我不客氣,下一箭射的可不是地,而是人!”

    聽得他這樣說,丘頭領先是暗中吩咐去調弓手,然後叫道:“我們寨主不在寨中,如今我代寨主處理事務,今日之事,只怕是個誤會。”

    “非是誤會,我雖是讀書人,卻不蠢,這腳店是個黑店,你們只怕也是幫凶……退回屋子裡來,小心他們射箭!”

    周銓向陣列少年下令,眾人都從院子裡退了過來,不過因為周銓手中有弓,臘山寨中的人也不敢逼近。

    “公子,我們都是好人家,那駱樁就算是賊,也已經被公子你們殺死,你說,如今當如何善後吧。”

    “讓官府來人,我手中的弓,就是從你們這些賊人手裡奪來的,若不見官府來人,你們可以試試,用你們的弓,射你們這些賊人會是什麼滋味!”

    聽得周銓這般說,外頭的丘頭領眼前一亮。

    駱樁的弓,那麼箭的數量肯定有限,有二三十枝就到頂了。

    此事不可久拖,久拖下去,整個寨子都亂了。丘頭領面上凶光一閃,此時旁邊人會意,低聲道:“要不要放火?”

    “休要胡言,寨子裡才多大地方,放火燒死他們簡單,咱們寨子還要不要了?”

    他又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越來越多的寨民聚攏來,就有些人舉著鍋蓋充當盾牌,還有人也拿出獵弓,等著他的示意。

    “攻!”丘頭領拿過一具木盾,殺氣騰騰地向著這邊過來。

    “你們想做什麼?”裡面傳來大叫。

    “一起上,一起上,就一張弓,又有木板擋著,射不死人!”寨民們紛紛嚷了起來。

    他們雖是身強力壯,也曾經操演過,但畢竟不是專業的軍人,一年之中操演的次數,還不知有沒有兩回。這一沖起來,大夥鬧轟轟的,全向著院子裡壓來。

    許多人手中除了拎著刀斧,還拿木板充當盾牌,迅速逼近院中的那些障礙物,而在他們後邊,獵人充當弓手,只等少年們出來迎戰,就要一頓亂箭射去!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1
一五七、天怒

    “你們果然全部是賊人!”屋子裡傳來如此聲音,而擁來的寨民,也越來越多,既有來幫忙的,也有來看熱鬧的。

    這腳店的院子原本就不小,不過所謂院子,並沒有圍牆,只是用柵欄攔著罷了,因此屋前很快就擁了一群人,數量只怕有近百,大多都是手拿刀槍的青壯。

    “可以了。”周銓向著旁邊眾人點頭。

    李寶舉起手,將一個火把扔了出去,不僅是他,屋子裡十餘根火把扔到了方才的那堆障礙物中。

    丘頭領嘴角冷笑了一下,這點火有什麼用,不等火攔起他們就已經攻入其中了。

    他卻不知,屋子之內,所有的少年都在周銓的帶領下蹲在地上,大通鋪早就被拆了,如今也用來架起,擋在眾人頭部。

    就在寨民眼看衝到屋前時,在他們身後,那堆不起眼的障礙物中,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響!

    刺鼻的硝煙味,隨著一個巨大火球騰空而迅速撲來,巨大的風力,吹得腳店前全部是飛砂走石!

    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爆炸,讓整個臘山寨都安靜下來,再下一刻,眾人借助火光,看到在腳店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坑。

    原本擁在腳店前的近百人,如今只剩餘二十多個,而且都灰頭土臉。至於其餘人,不是渾身焦黑,就已經成了碎泥爛土,就是僥倖逃過一死,也全身都是血,整個人都呆在那裡,或者躺在地上,完全懵了。

    包括奉史鶴之命鎮守山寨的那位丘頭領在內,則是無一倖免!

    雖然此時黑火藥的威力實在不敢恭維,但是四個藥包共一百餘斤,再混以石礫、碎鐵,在人員密集的地方炸開來,那殺傷力還是相當可觀。

    當初定計要突入臘山寨,如何儘可能給敵人造成更大傷亡,眾人都是一籌莫展,還是新加入的段銅,提出了他的建議。

    用火藥!

    狄丘有足夠的火藥,派人飛騎去取來之後,分成不同包,再裝在竹筒之中,暗藏於眾人的行囊之內。當他們進入臘山寨之後,立刻將其取出,等賊人一動手,就藉著混亂,將之與易於引火之物一起,堆放在野店前。

    賊人要大舉進攻,第一選擇仍然是正門,這是人的習慣思維,故此周銓可以判斷,這正門前賊人必然最多。一切如他們預料的那樣,賊人果然蝟集於門前,其結果,自然就是隨著砰的一聲煙消雲散!

    他們所在的家野店,情況也不好,屋底被掀翻了半邊,無數碎土、木片四處飛濺,若不是他們將床板等架起,在牆邊撐出三角,眾人就躲在這三角之中,只怕他們當中的傷亡也不會輕。

    眾人一起合力,將床板等遮蔽物掀開,這個時候,外邊才傳來震驚之後的哭嚎聲。

    “不得了,天神發怒了……”

    “雷啊,雷啊!”

    “完了完了!”

    各種各樣胡亂的嚎叫聲,還有傷者的哭叫求救聲,夾雜在一起,打破了臘山寨死一般的寂靜。

    臘山寨中原是有兩百餘戶三百不足的人家,七八百人口,但是史鶴帶走絕大多數能打的青壯,剩餘的人中,大多也被方才的銅鑼聲聚集,就在野店之外。

    方才的大爆炸,將這其中的三分之一炸死,傷者接近一半,剩餘二十多個完整的人,都是站得遠的,或者運氣特別好的。

    若他們還能組織起來,不難穩定住局面,可是驟然突變之下,他們完全膽寒。

    在他們看來,這驟然異變,唯有鬼神之力才能做到。這些山野之民,一輩子可能也沒有出過自己州縣,也沒有見識過火藥的威力!

    而當週銓等人完整無損的從屋中出來,在他們眼中,更是鬼神庇佑了。

    “殺!”周銓的第一個命令下達出來。

    那些手裡還拿著弓的寨民成了第一消滅的對象,周銓連接兩箭射出,這已經傻了的寨民成了活靶子,少年們再小隊突進,瞬間又刺翻數人,寨民們才反應過來。

    雖然反應過來,卻完全沒有了接戰的勇氣。

    對於他們來說,剛才發生的一切,就是最可怕的夢魘,他們只想著盡快逃離,離開這血肉橫飛之地,特別是此處還瀰漫著硫磺的惡味,嗅起來彷彿身處於煉獄之中。

    僅僅是一個衝擊,那些未曾受傷的寨民,就作鳥獸散了。連那些受了傷的,只要還能跑,也掙紮著紛紛逃走。

    他們一邊逃,一邊發出驚恐的嚎叫,將恐懼傳遞到了整座寨子。

    整個寨子早就被驚醒過來,些時雞飛狗跳,哭聲喊聲,鬧得整個黑夜都沸騰起來。

    “放火!”周銓命令道。

    駱樁曾看到他們帶來的鼓囊囊的行李,其中除了百餘斤火藥、幾十個槍頭,大多都是引火之物。隨著周銓的令下,眾人拿出一個個火把,在爆炸引起的餘燼中點燃。

    然後他們一聲不響,開始穿行於寨中各地。入宿時他們就已經偵察過了,寨子原本就不大,只有一條主街,每到一處,他們就用火把點燃草料棚子、柴草堆兒,很短時間,四處都是濃煙滾滾,火光也衝天而起!

    “當日賊人燒彭城,今日我們燒賊寨!”在四處火起,火勢已經無法控制之後,周銓冷聲說道:“走,去寨口!”

    山寨口扼險而守,修了一人高左右的短牆,周銓他們到這邊時,牆上和寨口的警哨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將最後的一點火藥埋入短牆牆根之下,周銓看著一直跟著他們的段銅,拍了拍他的肩:“小段,這把火,交給你來點!”

    段銅舔了一下唇:“是,大郎!”

    周銓挺欣賞這小子的,性格剛強,敢想敢做,才十五歲,就敢用火藥炸死仇人。

    他們離得遠了些,片刻之後,段銅飛快地跑來,然後撲倒在地。

    在他們身後,轟的一聲響,堵在山道險要之處的短牆,和短牆後邊的望樓一起,在火焰與煙塵中搖了搖,然後轟然倒下。

    此時天色已經接近黎明,東方露白,原本應該是雞鳴之時,但整個臘山寨中,卻是一片混亂。

    “走吧,咱們要在賊人反應過來之前脫身!”周銓笑道。

    臘山寨只是主寨,附近還有許多小村寨,也是聽臘山寨號令的。見著火起,必然要來救援,他們如果再不走,只怕要被堵住了。

    眾人按照史奉仁交待的小路,抄了條近道回到梁山濼邊,也不回去取船,直接尋著官道大路,小跑著向鄆州奔去。

    如周銓所料,他們才抄近道離開不足半個時辰,那幾個村寨的人就趕了過來。此時臘山寨內,火勢兇猛,不過山民終於從恐懼中走出,眾人一起救火,可早上山風甚急,根本救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整個寨子都化為火海。

    好在周銓等人並非寨中的那些歹人,做事尚有分寸,那些寨中的普通百姓,絕大多數都順利從火場中逃了出來,人員傷亡主要還是被炸死的那數十人。

    眾人在一起商議了會兒,此時他們也都明白,是被人算計了,便遣人去追趕周銓等人時,發覺他們已經遠去,已是追之不及。

    “現今當如何是好,寨牆已毀,短時間內修不起來,若是寨主回來見此情形,我們都脫不了罪名!”

    “此事不怪我們,是駱樁那死鬼將那群天殺的兔崽子弄進來,也不知那兔崽子究竟是誰!”

    “等一下,發現了這個!”

    幾個頭目正商議時,有人拿來一封信叫道。

    寨中識字之人不多,故此這信放在腳店之中許久,一直沒有人注意到,直到此時,才有人看到,拿來給眾頭目。

    “上面寫的是什麼?”一個頭目問道。

    “上面寫著臘山寨主史鶴親啟……”拿信來的人道。

    “屁話,我是說這裡面寫的是什麼玩意!”那頭目怒了。

    “信封上有火漆,我可不敢拆。”

    這幾個頭目面面相覷,想來想去,有一個頭目道:“不是說那夥人尚有船在漁寨麼,派人去漁寨,看能不能截住他們,另外再遣人去通知寨主,順便將此信帶去……寨中之人,暫時先分散住到別的村寨裡去,諸位看這樣可好?”

    眾人也沒有別的主意,只能如此。他們心中痛恨襲擊者,故此大多數人都向著漁寨過來,可是到漁寨後一問,才知道那伙少年根本不曾來此。

    “你們三人將消息傳給寨主,一定要小心,莫要被官府擒了。”這等情形之下,諸頭目只能將事情報與史鶴,等著史鶴那邊的消息。

    待信使走後,這些頭目們再相互看看,情不自禁都是長嘆。

    “那些小崽子,肯定是特意為臘山寨而來,他們不是官府中人,也不知是何方人物!”一賊首嘆道。

    “聽說都只是十五六歲的模樣,當真了得……雖說害了我們,卻不得不佩服,只帶二三十人,便深入山寨,做出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

    “軍師曾說,班超以三十六人橫行於西域,那小子做的事情,只怕同班超也差不多了!”

    哪怕再恨周銓,這些臘山寨的大小匪徒們,心中也不禁生出敬服之意!

    無論是智謀還是膽氣,甚至是殺人時的果決,都讓他們隱約覺得,臘山寨可能惹來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大麻煩。

    現在就指望著寨主史鶴一行能夠順利擺脫官兵追襲,返回臘山……也不知寨主見到的那封信裡,究竟寫了什麼。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1
一五八、快哉快哉

    離臘山不過百餘里處,史鶴握著鋼刀,長長出了口氣。

    此地早已出了徐州府治下,他也總算能夠放鬆一下了。

    “那周儻果然難纏,沒有想到他竟然能追上來,好在大哥及時斷尾,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他的軍師活諸葛余陽上得前來,心有餘悸地道。

    史鶴苦笑:“早知他如此厲害,我決不地冒這個險……兩千餘人,給他吃掉一半,當真不愧是禁軍中悍將出身,二曹****得不冤!”

    他們在魚台附近被周儻追了上來,一場接觸戰之後,史鶴就知不妙,連夜遁逃,留下從彭城中脅迫出來的千餘人,斷尾求生,這才擺脫了周儻。

    “只可惜了那些青壯和婦人,還有糧食!”一位頭目惋惜地道。

    “還有千餘青壯,特別是那些金銀財物我們都帶來了,糧食什麼的倒是無所謂,大不了去附近州縣搶就是。”余陽道。

    史鶴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有這千餘青壯,何愁大事不濟。”

    “朝廷少不得要進剿,大哥,到時如何應付?”

    對此,史鶴早有打算:“我不是早和兄弟們說過麼,要想富貴,殺人放火受招安。有了這千餘青壯,我們憑藉山寨之險,擋住兩回官軍進剿,再下去破一兩個縣城,便可以尋門路受招安了。反正咱們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到時候尋個門路,送上些賄賂,咱們便都得個官身,衣錦還鄉!”

    他身邊朱魁聽得這話,有些惱怒地道:“哥哥就長別人志氣,咱們有兵有將,為何哥哥不能去京師坐坐他趙家的寶座,俺老朱也能弄個元帥當!”

    眾人知道他是渾人,都大笑起來,正在這時,卻見遠處唿哨聲響,緊接著,幾個身影被帶了出來。

    “哥哥,哥哥!”帶來的人大聲喊著,卻是留守在臘山寨的同伴。

    余陽見那三人的神情,心中突然一凜,然後大聲道:“且慢!”

    那三人愣了愣,正待說話,余陽擺手道:“等會再說……你們先去整頓一下士卒,讓他們立刻埋鍋造飯,飯後連夜出發!”

    他只是軍師,這種決斷原該是史鶴做的,不過史鶴對他甚是信任,因此只在旁點了點頭。

    周圍諸頭領大多散去,唯有幾個親信還在,余陽看到看朱魁,又吩咐道:“老朱,你去後邊盯著些,莫要叫周儻追上來了,哥哥還不知曉!”

    朱魁嘟囔了一聲,便也跑開,這時,余陽才轉向史鶴:“寨中恐怕出事了,人多口雜,若是傳出去,我恐動搖軍心,故此先將他們打發開,老朱對哥哥雖是忠心,但他是個管不住嘴的,也是先瞞著好。”

    “軍師說的正是,得軍師相助,實在是我之大幸!”史鶴一笑。

    他再示意那三人開口,三人跺著腳,有一個甚至放聲大哭:“山寨被人放火燒了,死了五位頭領、三十餘名青壯,傷者過百,所有軍械糧草,盡皆化為灰燼!”

    聽得此語,史鶴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跌坐在地。

    “你說什麼……是誰襲了我們山寨,官兵?還是梁山寨的王兔兒?”

    “不知是誰,那人自稱姓趙,不像是官兵,倒像是哪位大家子弟。”

    “他帶了多少人馬,幾百,幾千?”

    以史鶴料想,哪怕他將臘山寨的精銳都帶了出來,可是憑藉山勢之險,還有剩餘寨中近兩百壯勇,別人沒有三五倍以上的兵力,同時付出慘重的傷亡,根本不可能攻到山寨,更不可能燒掉山寨。

    “只有二十餘……不到三十人,他們混入寨中,突然發動,引動天雷,將丘頭領都人都炸死……”

    這報信的不明就裡,將火藥當成了天雷,把史鶴嚇了一大跳:“怎麼可能,不足三十人就燒了我寨子……還有天雷,莫非是哪位神仙下凡?”

    大宋之時,篤信神仙,便是當今官家,也自稱為道君皇帝。史鶴雖然有幾分見識膽氣,到底不過是一山寨豪強,還是相信有神仙存在的。

    他正驚駭,那邊余陽問起細節來,只聽到是一個自稱姓趙的少年,帶著二十餘少年一起被駱樁帶入山寨之中,余陽頓時跺腳:“我知道是誰了,是周儻之子周銓!”

    周銓的名頭,他們都聽說過,也很清楚,在豪強盜寇當中大名鼎鼎的盧進義,便曾在周銓這區區少年手中吃過大虧。

    得他一提醒,史鶴霍然驚覺:“應該是他,奉仁此前傳來的消息,說他手下有一群少年,整日舞槍弄棒不停操演……就是這小賊,該死,他竟然燒了我臘山寨!”

    說到這裡,史鶴才想到重點,他連連頓足,氣急敗壞。

    臘山寨乃是他基業之所在,若是被燒了,等於是他的根基都被拔了!

    “他還留有一封書信,說是給寨主的……”三名信使又想到一事,其中一人從懷中掏出那封信來。

    信被史鶴一把奪了過去,他怒氣衝衝,看到信封上竟然有火漆封印,愣了一下,然後拆了信件。

    裡面是薄薄的一單信紙,打開後看到,上面只有十六個字。

    “你燒彭城,我焚臘山,報應不爽,快哉快哉!”

    周銓的字嚴格來說寫得不好,但這十六個字,乃是他心意所化,鐵劃銀鉤,縱橫無忌,將他的滔天憤怒都化在了字跡之中。而其中詞意,更是動人心魄,看得史鶴眼前再度發昏,口中生出一股甜腥味。

    他雙腳一軟,跌坐在地,將到嗓前的一口鮮血又嚥了回去。

    “好小賊,好毒,好毒!”

    他這等悍匪巨賊,不去反思自己在彭城中倒行逆施,幹盡了壞事,卻只顧著埋怨周銓,口中咒罵不休。

    不僅是他,就是自稱再世諸葛的余陽,這個時候也是失魂落魄。

    寨子被燒了,不僅糧草軍械沒有了,更重要的是,他們無險可守。在無險可守的情形下,朝廷若再發兵圍剿,他們根本無法支撐。

    寨中其餘兄弟不知道,但余陽卻是很清楚史鶴的計畫,因為這計策本來就是他獻與史鶴的。

    兩人都想著富貴,余陽自知科舉一途自己是爭不過那些贛、閩或蜀中學子,故此把希望寄託在招安之上。殺人放火受招安,若是小賊向朝廷投降,一個縣吏兩套枷鎖,便會將他們枷去,唯有多殺人、多搶掠,聲勢浩大震動全國,鬧得越大朝廷給他們的好處才會越大。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多殺的強盜有官做。他們的計畫中,原本是利用手中的親信兄弟,再加上這次裹挾來的一千餘青壯,操演一兩年後,攻破兩三個縣城,甚至攻打一座州府,然後再向朝廷納降。為此,甚至連朱魁這樣忠心耿耿的兄弟,也可以獻以朝廷,充當那些牽線官員的剿匪功績。

    只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手中有實力,而實力需要基業來保障。

    可周銓這一擊,正打在要害上!

    兩人呆了好一會兒,那三個信使反倒好些,他們早就嚇過了,故此反而能清醒地向二人詢問:“哥哥,軍師,你們倒是說,我們寨子當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史鶴暴怒:“丘長髯死了?他死得倒是乾脆,若是沒有死,我也要劈了他……還有駱樁,那蠢貨我就知道他會壞事,故此一直不委與重任,如今果然,壞了我大業!”

    “休急,休急,哥哥休急,咱們一定會有辦法……一定……等一下,最初哥哥以為是梁山寨對咱們下的手?”

    史鶴的臘山寨,在京東兩路各處強人當中,並不算最有名的,最有名的山寨還是這梁山寨。梁山寨與臘山寨相跑並不甚遠,雙方的關係自然談不上和睦,彼此明爭暗鬥不休,但明面上,雙方還是稱兄道弟,有時也會聯手。

    對史鶴來說,梁山寨的王兔兒,比起官府還要難纏。

    “你之意?”

    “去投梁山寨,咱們帶著這許多人去投,不怕王兔兒拒不接納,只要入了山寨,咱們人多,誰說了算自然由咱們決定!”余陽眼中陰森森的光芒一閃:“哥哥不是和王兔兒手下幾個都有交情麼,那些人,都只識利不識義,我願去為哥哥說服他們,若是王兔兒敢將我們拒之門外,就讓他們火拚王兔兒!”

    史鶴聽了大喜。

    論及地方,梁山寨比他的臘山寨還要好許多,臘山寨畢竟離縣城近,容易引來官府。

    若真能火並掉王兔兒,奪取梁山寨,那對他來說,是因禍得福了。

    “得了梁山寨之後,哥哥再廣結天下英雄,那盧進義不是要辦抓週會麼,咱們與周儻周銓父子,如今也是仇深似海,哥哥以此為由,將盧進義再請來,有他們太行強人加入,哥哥就能如虎添翼!”

    “還有海州賊,二曹操只是海州賊賊首,他們那邊有數百漁船,正合在梁山濼中行事,哥哥也不妨招了過來!”

    聽得余陽佈置今後的計畫,史鶴轉憂為喜,雙眼之中再放光芒:“軍師說的是,就依軍師所謀去做!”

    其餘眾人,則是面面相覷,只覺得這兩位首領方才還垂頭喪氣,如今就意氣風發,變化實在太快了些。

    但就在這時,更快的變化發生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0:11
一五九、樹倒猢猻散

    朱魁魁梧的身體像風一樣衝了過來,他直接闖到史鶴面前:“哥哥,看到冶丁了!”

    此話說出,眾人都是凜然,史鶴霍然起身:“來得這般快!”

    “糟糕,定然是周銓與周儻會合了……周儻也知道山寨被焚之事!”余陽一跺腳:“哥哥,事不宜遲,我們得……”

    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四面都是喊殺之聲!

    “不好!”

    “官兵來了,不只是冶丁,官兵也來了!”

    “這些官兵定是得到消息,知道臘山寨被焚,他們才敢來進剿分功!”

    周圍都是史鶴親信,但在其中,也有沉穩不足者,忍不住將剛才得到的消息說了什麼。

    那朱魁是個渾人,但耳朵卻尖,聽了之後一怔,然後哇呀呀暴叫起來:“什麼,臘山寨被焚了,該死,是哪個狗賊干的,俺老朱要去砍下他腦袋當球踢!”

    他嗓音如雷,這一叫嚷,原本只是小範圍內史鶴七八個親信知道的事情,頓時嚷的周圍皆知。

    這一嚷,史鶴臉色大變,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而余陽更是連連頓足,目光怨毒地看著朱魁,指著他罵道:“我早知此獠必壞大事,今日果應之矣!”

    要知道,他們這支部隊的核心,就是從臘山寨帶來的一百多不足二百臘山賊。現在這些臘山賊知道自己老巢被抄,哪裡還有戰心,定然是巴不得早些回去,看看自家妻兒老小是不是平安。

    而那些被裹挾來的彭城中的亂民,又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彭城本地青壯,這完全是被脅迫而來,手中在彭城內沾了血,不得不跟隨,但若有機會,他們定然會逃走的。另一部分,則是三次火燒彭城的主力,多是彭城之中的潑皮無賴、過往船隻上的水員船伕,徐州之亂掀起這等聲勢,他們“功”不可沒。這些人是被臘山寨的“前途”吸引,只想著到臘山寨後過大秤分金大碗吃肉的生活,現在山寨被焚,這種日子不再有,他們還會聽從臘山寨的麼?

    “寨主,我……我惹禍了?”朱魁傻傻地問道。

    “寨主,當機立斷,我們得……”余陽看了朱魁一眼,沒有繼續說。

    但史鶴卻明白他的意思了。

    若是別人嚷出來的,史鶴還可以壓制住,只說是胡言亂語擾亂軍心,但是是朱魁嚷出來的,那些臘山賊都明白,這個憨人不會說謊。因此,想要再挽回是不可能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局面不可收拾之前,再次斷尾!

    “朱兄弟,軍師亂說,你莫往心裡去,你是我寨中第一悍將,如今局面危急,唯一能解此困局者,唯有你了!”

    朱魁聽到此語,頓時精神一振:“哥哥果然知我,哥哥說,要我如何去做!”

    “官兵四面圍來,但我料想,其餘官兵不足為慮,唯一敢與我交戰者,唯有周儻的保丁,若是能擊殺周儻,則官兵必亂,我們便可以獲得一場大勝。賢弟你勇冠三軍,能擊殺周儻者,非你莫屬!”

    這一番話說得朱魁合不攏嘴,拍著胸脯連連保證,說是必然要砍下周儻的腦袋當夜壺。

    “賢弟,我將五百精銳交付予你,你速速前去逆擊,莫給周儻展開陣型的機會,我與軍師在此等著你立功的消息!”

    在史鶴的吹捧之下,朱魁得意洋洋帶著五百人向後去迎擊周儻,而他們前腳才走,後邊史鶴與余陽就交換了一個眼色。

    朱魁領軍往回,才行得裡許,便看到一隊人馬,中間挑起的大旗上正是一個“周”字。朱魁大喜:“正合我意,該著我立功!”

    他帶人就向那邊衝了過去,但雙方尚未拉戰,朱魁就發覺,自己的手下根本維持不了陣型,不少人乘機向外邊逃竄,還有人直接跪在地上大聲求饒!

    “該死,你這貪生怕死的蠢貨!”朱魁一斧頭將己方一跪下求饒者劈死。

    在他逼迫之下,總算收攏了二百餘人,然後與官兵接陣於一處。

    他倒是悍勇,手執雙斧,所向披靡,轉眼之間,就連接攻破三層冶丁,離得那“周”字大旗越來越近了。

    但還沒有抵達時,他微微一愣。

    因為大旗之下,竟然不是周儻,而是一個少年!

    正是周銓。

    在突襲臘山寨之後,周銓趕來與周儻會合,周儻得知他只帶著不足三十人就闖入臘山寨,還一把火將臘山寨燒得精光,第一個念頭就是要痛揍他一番。

    周儻也確實揍了,只不過周銓可不是老老實實挨打的人,撒腿就跑,還是狄江與武陽將周儻攔住。

    到這種地步,周儻也明白,想要攔著周銓,完全不讓他上戰場是不可能的。

    冷靜下來之後,再細問起臘山寨之細節,便是久上沙場的周儻也不禁拍案驚嘆。

    自家兒子膽大、心細,關鍵是奇計百出,做出這番事情,當真是干淨漂亮。給了臘山寨致命一擊,然後不貪功,直接遠遁,使得賊人有氣也無處去撒。

    這樣的人物,放在禁軍之中,也是絕無僅有,若真將他關在家裡,不僅浪費了他的天賦,恐怕更會讓他生出逆反之心,像這次一樣,又是自己獨自溜出去。

    而且周儻再一仔細想來,自己兒子有錢有人有勢,除非自己真打得他半身不遂,否則已經不可能限制他了。

    故此,當週銓說要乘此機會,一舉擊破臘山賊時,他沒有反對。

    此前他遲遲未曾總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身實力不足,而有臘山寨悍匪為骨幹的賊人戰鬥意志極為頑強,冶丁未經訓練,打打順風仗還行,可是苦戰之時就未必能夠撐住。

    周儻比起周銓還要現實,將臘山賊趕出徐州,他此次出兵就已經大功告成,報到朝廷中去,他少不得封賞。相反,越界剿賊,成未必有功,敗則必然有過。

    但在周銓以彭城慘狀相激之下,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親領精銳,向前去攔截,再將沿途收攏的各縣禁軍、廂軍五百餘人,交與周銓,讓他在背後廣造聲勢。原本週儻的用意,是以此來迫使賊軍突圍,只不過他太高估了史鶴的戰鬥意志,卻不曾想史鶴再度斷尾求生,將朱魁拋出來,名義上是讓朱魁誅殺周儻,實際上卻是以朱魁吸引官兵注意力,自己好帶著親信逃走。

    故此,朱魁才會看到,那周字大旗之下騎馬綽槍的並不是周儻,而是周銓。

    他不認得周銓,只是見著這少年相貌非凡,知道肯定是官軍中的重要人物。無論是不是周儻,先殺之再去尋正主就是。

    於是朱魁咆哮著向周銓殺了過來,雙斧如車輪般,凡有擋者,盡皆被他掃開。

    他如此聲勢,周銓也注意到了。

    一看到是一個手執雙斧的黑壯大漢,周銓心中一動,便想到了張猛等彭城百姓所言,臘山賊中最為凶殘、泯滅人性之輩。

    他雙眸一凝:“武叔!”

    周儻雖然允許周銓上戰場,卻將最為勇武的武陽放在他身邊,希望武陽能護得他安全。聽得周銓一喊,武陽頓時明白,他催馬而前,迎著朱魁也衝了過去。

    朱魁殺得正興起,口中嗷嗷怪叫,將一名廂軍老卒劈死之後,眼見離大旗就只有二三十步,突然間覺得空中彷彿有一團烏雲飄過,他猛然抬頭,就看到一匹高頭大馬之上,一個比他還有高大的漢子如山般壓了過來。

    轟!

    長槍與雙斧狠狠敲在一起,朱魁嗷的大叫了一聲,被震得往地上一坐。

    武陽手中的槍也被震開,虎口生痛,讓他心裡驚嘆:這賊好大氣力!

    朱魁坐倒在地,恰好武陽戰馬舉足向他踏來,他順手一斧,劈在那戰馬腿上,然後一個咕碌滾出。

    武陽的戰馬痛嘶栽倒,將武陽也從馬上摔了下來,好在他身手靈活,最後甩開了鞍鐙。再回頭要與朱魁接戰,卻看到這大漢竟然棄他不顧,向著周銓衝去。

    武陽心猛然一揪,厲喝道:“狗賊,敢爾!”

    同時他人也狂追過去,想要截住朱魁。

    朱魁這廝是個粗胚,此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殺了周銓這個首領。

    只要斬殺這首領,這隊官兵應該會自散,到時再去殺周儻就是!

    不過眼看他就要衝到周銓面前時,又一人衝出,一手盾一手刀,向他撲來。

    兩人轟的一下撞在一起,那人手中的盾竟然都被劈裂,刀也脫手飛出,可是朱魁同樣被撞得在地上一滾。

    李寶!

    這小子終究是尚未長成,若是十八九歲,他的力氣足以同朱魁抗衡,但現在,他仍然不是對手。

    可是這一阻,已經給了周銓機會。

    篤!

    一枝箭直接貫入朱魁的胸膛,朱魁剛從地上爬起,身體猛的一震,一臉驚愕地看著對面。

    周銓冷漠地抽出第二根箭,搭在了弓上。

    篤!

    第二枝箭同樣射中,只不過這次射中的不是胸,而是大腿,朱魁大腿吃痛失力,頓時身體一歪,跪倒在地上。

    “卑鄙,有種不放冷箭,與我單挑!”這廝破口大罵起來。

    “你殺死不足六歲的孩童時,可沒有給他們長成後與你單挑的機會!”周銓旁邊,王啟年陰聲道。

    周銓卻理都不理,又是一箭射出。

    這一次命中的,是朱魁的右邊肩膀,一柄斧頭脫手落下,他左手猛擲,將左手斧向周銓擲過來。

    斧頭在空中如輪飛轉,直劈向周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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