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孺子帝 作者:冰臨神下(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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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2010 2016-5-3 10:12: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3 1661688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4:07
五百一十三章  請兵三千

  老單于死後,新任大單于對大楚滿懷疑慮,金垂朵在匈奴人中的地位因此下降許多,要不到所需要的兵馬,只能去找一個人幫忙。

  大單于閼氏是晉陽公主崔昭,雖說出身名門,自幼嬌生慣養,她卻很快習慣了塞外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從服飾以至坐姿,都與匈奴女子無疑,甚至學會了騎馬,能夠跟隨丈夫馳騁。

  人人都知道,大單于極寵愛這位閼氏,對她有求必應。

  金垂朵進帳的時候,崔昭正坐在一堆氈毯上,與幾名匈奴婦女一邊縫補衣物一邊閒聊,身前兩個小孩子摔跤打鬧,像是兩隻爪牙未全的小貓,大人也不管,任他們胡鬧。

  見到金垂朵,匈奴婦女退後讓出一塊地方,崔昭笑道:「你今天怎麼有空?」

  金垂朵跪坐在閼氏對面,兩個孩子撞過來,她不客氣地推開,開門見山地說:「我來是有事相求。」

  兩人用楚語交談,旁邊的匈奴婦女聽不懂,只管低頭穿針引線。

  「又想讓我勸大單于參戰?你高估我啦,事關匈奴人的存亡,大單于不會聽我的話,你若是想要一塊好的牧場,我倒是能幫忙。」

  牧場是匈奴人的命根子,每年分配的時候都是一連串的明爭暗鬥。

  金垂朵搖搖頭,「我不要牧場,也不求大單于參戰,只希望大單于能給我一些將士,讓我去參戰。」

  崔昭很驚訝,兩個孩子撲過來,在她膝前打成一團,崔昭費力地將他們分開,一手一個,摟在懷中,說:「何必呢,你並不虧欠大楚,也不虧欠皇帝,你的冊書遲遲未到,連個消息都沒有,那就是宮裡沒打算承認你這個貴妃。」

  金垂朵昂然道:「我欲參戰,與大楚和皇帝沒有關係。」

  「那又是為什麼呢?」

  「匈奴人想要坐山觀虎鬥,可是大單于有沒有想過,此戰過後,無論誰勝誰負,匈奴人都將淪為附庸?」

  「此話怎講?」兩個孩子在閼氏手臂下面也不老實,還在互相打鬧。

  「三方之中,匈奴最弱,想與任何一方平起平坐都很困難,大楚要求大單于稱臣,神鬼則要將匈奴人全變成奴隸。馬邑城一戰過後,勝者更強,匈奴到時只怕連談判的資格都沒有了;而敗者則會記恨匈奴,肯定會想方設法將禍水引向北方部落。」

  崔昭想了一會,稍不注意,兩個孩子掙脫她的手臂,又抱在一起摔跤,嘴裡咿咿啞啞地大叫。

  金垂朵咳了一聲,一瞪眼,兩個孩子立刻停止打鬧,連滾帶爬地逃到閼氏身後,探頭出來偷瞧,既顯調皮又有畏懼。

  崔昭笑了笑,隨後正色道:「我替大單于說一句吧,就算匈奴人要參戰,也該幫助更強的一方,我是楚人,但我要說句公道話,在這場戰事中,大楚處於弱勢。」

  「請閼氏轉告大單于,正因為大楚表面上處於弱勢,助大楚一戰才有意義。神鬼強橫,並不認為自己需要匈奴人的幫助,他只要投降者,不需要盟友。」

  「若是敗了呢?」

  「神鬼戰勝大楚之後,轉頭就會進攻匈奴,匈奴與其早晚都有一戰。大單于如果擔心,給我士兵之後,就宣布我為叛逆者:大楚若勝,可以據此取得好處;大楚若敗,不耽誤他投降為奴。」

  崔昭搖頭笑道:「還好你沒有直接去見大單于,像你這樣說話,只會惹怒大單于,絕要不來一兵一卒。」

  金垂朵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可就是忍不住,「所以我來找閼氏幫忙,你是明白人,而且大單于肯聽你的話。」

  「大單于只在小事上聽我的,他繼位不久,還沒有完全取得族中老人的認可,發出的命令分量不足。」

  「我的要求並不高,一萬騎兵足矣,少一些也沒關係。匈奴絕不能置身事外,一時安寧,換來的將是絕境。」

  崔昭嘆口氣,「老天真是瞎眼,讓你生為女兒身。好吧,我試著勸勸大單于,可能給不了你一萬人,有多少算多少吧。」

  「謝謝閼氏,你一定要將我的話轉述明白。」

  崔昭笑道:「剛說完你不該生為女兒身 —— 你的那些話很有道理,但是不能用來勸說大單于。我會說,神鬼要讓匈奴人男兒為奴、女子為婢,據說此前投降的諸國,連王后都要送上去遭受蹂躪,大單于若有降意,請早些告知,妾擇時自盡,免受此辱,大單于若無降意,請出兵昭告天下。」

  金垂朵愣了一會,「這樣就行了?」

  崔昭搖頭,她與金垂朵年紀相仿,這時卻顯得成熟許多,「你呀,都已經有夫君了,還是這麼不懂男人。等著吧,不出三天,大單于必定找你,請你出兵。」

  金垂朵臉上一紅,「好吧,我等著。」說罷站起身,準備告辭。

  崔昭從身後拽出一個孩子,「教你的規矩呢?」

  「母親慢走。」孩子低聲說,不敢抬頭。

  金垂朵嗯了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你哥哥嗎?」

  「二哥會告訴皇帝,皇帝肯定會派人索要。他既然不承認我的身份,我為什麼要將孩子給他?」

  「皇帝必有難處,大楚規矩甚多,他在京城肯定比大單于更不自在。」

  「那我就更不能將孩子送回去,讓他在大楚再受一遍我們金家在京城受的苦頭嗎?」

  崔昭沒再說什麼。

  金垂朵給皇帝生了一個兒子,但她不會養,也不願養,於是交給閼氏,崔昭倒是很高興,正好自己的兒子也有一個玩伴。

  崔昭顯然更了解大單于,次日下午,金垂朵接到命令去見大單于。

  在大帳裡,大單于向兩名大楚使者表示,匈奴人絕不會進攻大楚奇兵,更不會洩密,而且還要派一支匈奴人騎兵與楚軍並肩作戰。

  東海王與金純忠都吃了一驚,直到金垂朵站出來,兩人才明白,原來要與楚軍聯手的人是她。

  大單于未做解釋,給的兵也不多,只有三千,金垂朵對此很滿意。

  一離開大帳,金純忠追上來,兄妹二人邊走邊說話。

  「你要親自率軍參戰?」

  「當然,二哥不就是為此而來的嗎?」

  「我希望匈奴參戰,不是希望你參戰。」

  金垂朵扭頭看著兄長,「怎麼,覺得我沒資格?」

  「當然不是,我只是……妹妹,我看你在這邊也不得志,跟我回大楚吧。」

  金垂朵止住腳步,「二哥,你想回大楚,我不阻攔,我想留在匈奴,你也別勸,這叫人各有志。再不得志,我也能要來一支軍隊,回大楚我能做什麼?坐在宮裡給皇帝縫袍子嗎? 」

  金純忠嘆口氣,「坐在宮裡起碼是安全的,妹妹,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金垂朵一時衝動,險些將孩子的事說出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天下紛擾,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匈奴與大楚唇齒相依,咱們兄妹比別人更有責任令兩國聯手對敵。」

  金純忠從小就比較聽妹妹的話,長大了也還是如此,點頭嗯了一聲,可還是擔心,「一定要注意安全,東海王會寫一封信,交給狄開將軍,以免誤會。」

  金垂朵說了聲「好」,也不告辭,轉身離開。

  金純忠心中不禁嘆息,金家最勇敢的人竟然不是男人。

  東海王與金純忠快馬加鞭回晉城向皇帝復命的同時,金垂朵率軍三千疾馳南下,名義上是要趕赴馬邑城參戰,中途卻繞路與狄開率領的楚軍匯合,準備伏擊神鬼大單于的糧道。

  韓孺子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在進行中,大楚天子也無能為力,唯有靜觀其變。

  金垂朵不肯坐在皇宮裡縫補袍子,韓孺子卻要在關內的晉城行宮裡苦等一條又一條消息。

  每次想到這些消息都是幾天前的事情,韓孺子都感到難以忍受。

  為了保密,狄開與金垂朵再沒有消息傳來,只有馬邑城每隔兩三個時辰就有驛兵趕到。

  這些消息勾勒出前線的大致狀況。

  神鬼大單于的軍隊與匈奴完全不同,騎兵、車兵、步兵多種多樣,甚至還有騎著駱駝與大象的士兵,器械之精良更是不弱於楚人。

  這幾年來,馬邑城外圍修築了不少城寨哨所,如今都被一一摧毀,沒有一座能堅持過一天。

  柴悅採取守勢,一邊加強加厚城牆,一邊在城外挖掘大量壕溝,敵軍的勢頭卻是一波高過一波,似乎永沒有完結的時候。

  戰鬥越來越激烈,一連三天,韓孺子接到的消息盡是某城某寨被破、將士傷亡若干的內容。

  第三天,該是金垂朵與狄開按約襲擊敵軍糧道的時候了,前線的戰鬥已經進行了七八天,楚軍仍處守勢,馬邑城外卻已沒有屏障。

  韓孺子睡不著覺,每到前方軍情傳來的時候,不用人叫,自己就醒了,如果公文到得晚了,他就坐著等,根本沒法合眼。

  大臣們更是緊張,兵部與大將軍府沒夜沒日地調兵遣將,一是支援馬邑城,二是預防萬一,馬邑城若是守不住,長城一線就是第二個戰場,再往後則是晉城。

  所有人都明白,馬邑城之戰至關重要,此戰若敗,楚軍過半精銳將士覆滅,全軍士氣更是會受到嚴重打擊,再想守住第二、第三道防線,難上加難。

  馬邑城之戰持續了整整十一天。

  這也是韓孺子一生中最難熬的十一天。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13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4:16
五百一十四章  一勝一敗

  聽說碎鐵城失守、神雄關遇險,正從西域返回大楚的崔宏不由得又羞又惱。

  他是兵部尚書,力主出兵西域,本意是西域勢弱,一舉平定之後,既能威嚇敵軍,又能輕易立功。沒想到敵方如此狡詐,西域只是誘餌,卻被他一口吞下。

  崔宏將軍隊分為三部,前部隨他星夜兼程,盡快趕回楚地;中部正常行軍,以備不時之需;後部護送輜重,緩緩隨軍而行。

  神雄關若是失守,京城告急,他在西域取得的大勝將變得無足輕重,甚至可以降罪。

  崔宏心急火燎,半途中又拋下一半軍隊,只帶五千人輕裝疾進,總算在入冬之前趕回了玉門關。

  聽說神雄關還在堅守,皇帝正在晉城親自指揮馬邑城之戰,崔宏稍稍鬆了口氣,打算住一晚,等後方軍隊追上來再做定奪,前往馬邑城已經來不及了,或許可以伺機從神雄關出兵,截斷敵軍退路。

  崔宏睡了一個踏實覺,只在凌晨的時候做了一個夢,以為自己還在西域帶兵打仗,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敵軍,可是衝過去之後卻看不到一個人影,沒過多久,連身後的將士也沒了,只剩他一個人東奔西跑……

  崔宏突然驚醒,待坐半晌仍心有餘悸,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太好,這時更覺舊傷隱隱作痛。

  他沒有叫人,準備躺下再睡一會,這幾天他實在太累了,連日急行軍,就算是青壯年都難以承受,何況他這樣一位虛弱的老人。

  身子剛剛後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是一個急迫的聲音,「尚書大人?」

  「什麼事?」崔宏下床。

  「有緊急軍情。」

  崔宏一開口,睡在外間的隨從也起來了,立刻點燃油燈,打開房門。

  崔宏披著衣服走到門口,嚴肅地盯著來報信的將軍邵克儉,從對方手裡接過一封公函,只看第一行字就臉色突變。

  神雄關失守……

  昨天的消息還說神雄關無憂,決戰將在馬邑城進行,一夜之間怎麼就會失守呢?

  崔宏繼續往下看,信的內容很簡單,沒有詳述經過與原因,只說神雄關失守,請玉門關立即支援。

  信送來的時候,神雄關還不知道兵部尚書已經趕回來,因此只向玉門關守將邵克儉求助。

  「送信的人呢?」

  「在外面。」

  崔宏馬上穿好衣服,心中還是不大相信,忍不住問道:「會不會是誤報?敵軍主力不是都在馬邑城嗎?神雄關易守難攻……守將是誰?」

  「將軍陳囂。」邵克儉回道。

  「嗯,陛下親選之人,應該沒問題。」

  崔宏匆匆趕往前院的正廳,驛兵還等在那裡,但是提供不了更多消息,他在半路接信,之前不知倒了多少手,他甚至不知道信中的內容。

  崔宏不是那種當機立斷的人,急行軍趕回玉門關就是他最急迫的表現了。

  他又等了一個上午,召集眾將與官吏,制定了多個方案,以應對不同的情況。

  求援公文接二連三,午時過後,崔宏再不猶疑,命令邵克儉立即率領玉門關守軍出發,作為先鋒前往小周城。

  小周城是座古城,也是一座極其重要的關卡,神雄關失守,它就是第二道防線,此城若是再失守,則關中再無險可守,西邊的玉門關、東邊的滿倉城以至南邊的京城,都將面臨敵軍的直接進攻。

  尤其是滿倉城,乃是關中最重要的存糧之地,函谷關以西的軍隊,都要依靠此城供應糧草。

  崔宏心中焦躁,第一次感覺到敵人是如此強大,甚至讓他心生恐懼。

  他又等了半天一夜,另外五千士兵趕到之後,先期到達的五千人立即出發,也去小周城增援。

  前方不停傳來消息,邵克儉趕到了小周城,只比敵軍早幾個時辰,接著就是一場大戰,楚軍堅守,勉強穩住陣腳,可神雄關的消息卻中斷了。

  崔宏不能再留在玉門關了,次日一早率兵五千出發,給中後兩部留下命令,到達玉門關之後不得停留,立即前往小周城。

  崔宏趕到的時候,小周城已是一片狼籍。

  自從神雄關建成之後,小周城地位下降,已經多年沒有整修,敵軍來得匆忙,沒有器械相助,因此沒有立即攻克城池,可是仍造成極大的破壞,古舊的牆磚散落一地。

  崔宏進城,登牆觀看,只見遠方黑壓壓一片,全是陌生的敵軍,他們暫時放棄了硬攻,排列陣勢,中間留出空地,明顯是在等候後方的攻城器械到來。

  小周城守不住,崔宏心裡咯噔一聲,心中越發恐慌,第一次生出可怕的念頭:

  大楚要亡。

  事發突然,皇帝與朝廷大員都不在,兵部尚書就是楚軍的主心骨,一切事情都要他做決斷、拿主意。崔宏突然有點敬佩自己的女婿,年輕的皇帝似乎更擅長應對這種情況。

  崔宏轉過身時,勉強保持住了鎮定,下牆召集眾將,首先詢問神雄關究竟是怎麼失守的。

  城裡有一些神雄關退下來的敗兵,眾說紛紜,有說內奸開門納敵的,有說天降神火燒城的,有說山搖地動震塌城牆的……

  最只有一個人的說法稍微可信些,他說敵軍在城外山谷裡隱藏了一批攻城器械,趁夜組建,凌晨時分發起進攻,當天下午撞破了城門,守將陳囂堅持不退,很可能已經陷於城中。

  敵軍不僅有器械,而且十分精良,神雄關若是抗不住,小周城更不行。

  崔宏不提此事,命令邵克儉守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棄城而逃者,死罪。我要立刻回京,調軍前來支援。十天,你最少要堅守十天。」

  邵克儉領命,崔宏留下自己的軍隊,只帶少數親兵南下返京,經過通往滿倉城的路口時,他派人去給守城將領下達死守的命令。

  絕不能露怯,這是崔宏唯一的想法。

  京城裡已經亂成一團,街上到處都是人,都嚷著要逃跑,卻不知逃向哪裡。

  崔宏受到最高級別的禮遇,眾多大臣在城門口相迎,宰相卓如鶴召他前往勤政殿議事。

  勤政殿裡聚集著十餘名大臣,一看到崔宏,全都迎上來,把他當成了大救星,七嘴八舌地詢問前方的情況。

  崔宏更想知道京城的情況。

  卓如鶴比較鎮定,喝令眾人閉嘴,親自解釋道:「事情都趕在一起了,晉城消息,楚軍在馬邑城大勝,敵軍潰散,沒想到神雄關卻……唉,我已派人去送信,陛下還沒回信。」

  「敵人哪來這麼多兵力,居然能同時在兩地大規模開戰?」崔宏難以相信。

  卓如鶴等人解釋不了這個問題。

  「京城有兵多少?」崔宏問道。

  「一部分宿衛軍,加上臨時徵調的士兵,有五萬多人。」卓如鶴沒閒著,這些天來盡其所能調集軍隊。

  「五萬人,太少了。」崔宏一路上都在思考一個問題:神雄關失守,小周城將破,滿倉城必敗,京城該怎麼辦?

  現在他將問題拋給宰相,「敵軍勢眾,小周城堅持不了多久,就在此時此刻,可能已經失守,敵軍不日將要攻至京城,五萬人於事無補,是戰是退,請宰相大人定奪。」

  群臣聞言大驚,如果連兵部尚書都沒把握,那京城真有危險了。

  「戰如何?退如何?」卓如鶴問道。

  「戰的話,立即將前線的將士全調回來,放棄小周城,燒掉滿倉城,專心守衛京城,是勝是敗,聽天由命;退的話,都去關東,也得立即動身,扼守函谷關,擋住敵軍的機會更多一些。」

  眾人無言,目光全都看向宰相。

  卓如鶴沉默片刻,突然嘆息道:「今日方知皇帝之難,如果陛下在的話……」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發出嘆息,與宰相一樣,他們無比懷念皇帝。

  「當初就不該同意御駕親征。」吏部尚書元九鼎顫聲道。

  「陛下留在京城,並不能守住神雄關,反而有可能讓我們失去馬邑城大勝,那樣的話,咱們連退往關東都做不到了。」崔宏要為女婿說句話。

  眾臣再度無言,最後還是卓如鶴說:「此時不必謙虛,大家有話儘管說,崔太傅,你先說,怎麼做比較穩妥?」

  崔宏明白,宰相等人怕擔責任,必須由自己拿主意了,「退。」

  「退……太傅要放棄京城?」卓如鶴驚愕地說。

  崔宏暗罵老狐狸,嘴上道:「起碼要將宮中諸人送往洛陽避難,京城要守,函谷關也要守,尤其是函谷關,很快就將是最重要的防線,我會親自督守,至於京城……」

  崔宏目光掃過,群臣紛紛低頭。

  卓如鶴道:「守衛京城是我的職責。」

  崔宏看向卓如鶴,心想老狐狸也有勇敢的時候。

  按規矩,眾人這時候應該勸說幾句,可是人心慌亂,規矩也沒那麼重要了,誰也沒開口。

  卓如鶴道:「事發緊急,陛下又不在,事情只好由我決定。崔太傅,我再問一句,小周城果然守不住嗎?」

  「守不住。」崔宏十分肯定。

  「京城呢?也守不住。」

  「難說。」

  卓如鶴沉吟片刻,「既然如此 —— 宮中要移往洛陽,有勞崔太傅進宮敦請,函谷關至重,也有勞崔太傅據守,戶部備好圖籍、禮部裝好禮器,情況如果更加危急的話,兩部也遷至洛陽。」

  卓如鶴頓了頓,「其他人隨我留守京城,除非陛下有旨,不得離開,你我皆為楚臣,該是盡忠的時候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16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4:24
五百一十五章  皇后的承諾

  崔宏連家都沒回,直接由勤政殿前往後宮,請求面見太后與皇后。

  他是皇后的父親,由他勸宮最合適不過。

  請求立刻得到了允許,在中司監劉介的引領下,崔宏匆匆趕往慈順宮 ——上官太后失勢已久,她這裡卻仍然是宮中的核心區域,只比皇帝居住的泰安宮級別稍低。

  遷宮的消息大概傳開了,一路走來,崔宏見到大量驚慌失措的太監與宮女,他們忘記了森嚴的規矩,三五成群地切切私語,劉介偶爾會訓斥一些人,但他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到了慈順宮直接往裡走,邁過門檻才反應過來,急忙退出來,側身請太傅先進。

  庭院裡擠滿了人,大都是宮女與命婦,崔宏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平恩侯夫人,來不及說什麼,點下頭,在另一名太監的引領下,進入客廳。

  兩宮太后並肩坐在軟榻上,皇后與諸嬪妃站立兩旁,幾位皇子與公主被自己的母親抱在懷裡,察覺到大人的緊張,也都老老實實地摟著母親的脖子,一動不動,只有淑妃鄧芸的兒子還小,偶爾發出聲音。

  崔宏不敢抬頭細看,前趨幾步,跪下磕頭。

  太監請太傅平身,崔宏也不客氣,立刻道:「敵軍攻破神雄關,正向京城進發,臣恭請太后與皇后宜遷宮洛陽,動身越早越好。」

  慈順宮歸上官太后所有,真正管事的卻是慈寧太后,她開口道:「這是崔太傅一個人的意思,還是所有人的決定?」

  「勤政殿內宰相等人共同做出決定,臣奉命進宮奉請。」

  慈寧太后沉默了一會,扭頭問上官太后:「慈順太后覺得如何?」

  上官太后一臉病容,倦怠地說:「你們決定吧,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走的,皇宮就是我的葬身之所。倘若敵軍真的攻進宮來,我會自殺,不會給大楚增添麻煩。」

  慈寧太后想了一會,「這也是我的意見。」

  崔宏吃了一驚,「兩位太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兩宮若是出了意外,臣等日後沒法向陛下交待。」

  慈寧太后道:「皇后以下,遷宮洛陽,留幾個人照顧我們即可,這樣總可以向陛下交待了吧?」

  皇后等人立刻跪下,淑妃懷中的孩子哇的一聲哭出來,佟青娥抱著的慶皇子也向祖母伸出手,想要進入她的懷抱。

  慈寧太后嘆了口氣,伸手叫來淑妃與惠貴妃,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摟著慶皇子,上官太后往旁邊讓了讓。

  嬰兒在祖母懷中停止了哭泣,慶皇子咬著手指,盯著崔宏,似乎在思考這究竟是什麼人,能讓大家如此恐懼。

  皇后要開口,慈寧太后衝她搖搖頭,「此事已定,你們去收拾東西,崔太傅看什麼時候出發比較合適。都退下吧。」

  「太后請三思。」崔太傅道。

  「就在太傅進宮之前,我已經『 三思』過了,不必多言,請盡快安排遷宮事宜,需要慈順宮與我做什麼,儘管提出來就是。」

  崔宏再度跪下磕頭,這種時候實在沒必要客氣,說道:「有請兩宮頒布懿旨。」

  遷宮是大臣的決定,但在名義上,只能是太后的旨意。

  慈寧太后點頭,「待會派人送給你。大家還跪著幹嘛?快去收拾東西,別帶太多,以後你們還會回來的。」

  不知是誰帶頭,客廳裡突然哭聲一片。

  慈寧太后不耐煩地揮手,劉介與幾名太監、宮女分頭勸離眾人。

  崔宏也告退,出門之後場面有些混亂,他只來得及與女兒說幾句話,「我會將你母親和崔格送過來,你要保住他們的安全。」

  崔小君嗯了一聲,問道:「京城真的守不住嗎?」

  崔宏盯著女兒的眼睛,點下頭,「馬邑城大勝,如果你哥哥還活著,一定要求陛下將他留在身邊,崔家的安危都在你一個人身上。」

  崔小君心生不祥,「父親……」

  「快去收拾東西。」旁邊的太監在催,崔宏跟上,快步離開皇宮。

  崔小君將女兒交給身邊的孟娥,「你先回去,我馬上到。」

  孟娥接過公主,先回秋信宮。

  院子裡的眾命婦個個驚慌失措,也不請辭,爭先恐後地離開,要回家商量逃難之事。

  崔小君逆行回到客廳裡。

  上官太后斜倚在榻上,慈寧太后正與兩個孫子告別,對慶皇子說:「聽母親的話,多親近父皇,以後你會當皇帝,明白嗎?」

  慶皇子不明白,他只知道一件事,祖母似乎要離開自己、不要自己了,於是放聲大哭,抱著祖母的手不肯鬆開。

  慈寧太后心酸不已,先將小皇子還給淑妃,將慶皇子抱起來,親了兩下,交給惠貴妃,抬頭看到皇后,說道:「正好你來,我要對你說句話。」

  「太后請說。」崔小君急忙走過來。

  慈寧太后抓住皇后的一隻手,「答應我,要讓慶皇子繼承帝位。」

  「太后……」崔小君驚訝至極,想抽手回來,慈寧太后卻越握越緊。

  「我不為難你,你若是生下嫡子,皇帝自然是你的兒子,如果你沒這個運氣,我要你支持慶皇子。」

  「太后,現在說這些太早,而且……而且這種事不由我做主啊。」

  「不用謙虛,皇帝聽你的話,我就要你一句承諾,在必要的時候,全力支持慶皇子。」

  「太后……」

  「惠貴妃沒有家人,對你們崔家不是威脅。 」

  佟青娥聽到自己被提到,急忙抱著兒子跪下。

  「好吧,我會儘自己所能……支持慶皇子繼位。」崔小君本來是要勸太后一塊離京,沒想到會接下這樣一個難題。

  「皇后養過慶皇子一段時間,他也是你的兒子。」

  「是,太后,我會待他如親生子一般。」

  慈寧太后點點頭,又對淑妃鄧芸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不要爭,惠貴妃先生皇子,這是她的運數,你們鄧家沒這個命。」

  「我不爭。」鄧芸淡淡地說。

  慈寧太后鬆了口氣,揮下手,「都走吧,別在我面前礙眼。」

  鄧芸行禮之後先走,佟青娥隨後,崔小君收回手掌,沒有馬上走,「太后,陛下若在,肯定不會讓您留下。」

  慈寧太后笑了一聲,「所以我很慶幸陛下不在。你是個好皇后,我之前對崔家有偏見……算了,不說那些,你心腸軟,這未必是壞事,今後好好服侍皇帝,盡量讓他少冒些險。你是崔家的女兒,早就知道自己會當皇后,不會明白我的心情,此刻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離開。走吧,別在我這裡耽誤時間。記住你今日的承諾,否則的話,我在陰間也會找你質問。」

  崔小君心中一寒,有點後悔剛才的承諾,可是來不及反悔,只得行禮,匆匆退下。

  屋子裡只剩下兩位太后,隨身女官與侍女都不知去哪了。

  安靜了一會,上官太后道:「慶皇子有什麼好的,值得你如此煞費苦心,連崔家都能原諒?」

  「慶皇子由我一手養大,是我的長孫,也是我的第二個兒子。而且由他繼位,外戚勢力干擾最小。」

  上官太后冷笑一聲,「那也不值得原諒崔家。」

  慈寧太后起身,轉而面對上官太后,「思帝不是崔太妃毒殺的。 」

  上官太后仍不抬頭,「隨你說吧,反正我已經報仇了。」

  慈寧太后真想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說出來,最後也是冷笑一聲,「沒錯,你已經報仇了。」

  慈寧太后走向門口,她對上官太后一直存有敬畏之情,現在卻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上官太后再怎麼擅長權術,都是一名失敗的母親,不值得羨慕。

  兩宮太后的女官和侍女、太監都站在外面,慈寧太后大聲道:「想留者留,想走者走,我會寫份懿旨,赦你們無罪。」

  沒人離開,眾人突然一塊跪下,仍然沒人吱聲。

  慈寧太后也不多勸,目光停在劉介身上,「你不必留下,陛下還需要你。」

  劉介搖頭,「有人替陛下掌管寶璽,我很放心,不會走。」

  慈寧太后笑了笑,走到劉介身前,小聲道:「那就替我去趟秋信宮,將皇后身邊的侍女孟娥叫到慈寧宮。」

  「是,太后。」

  劉介帶著孟娥趕到慈寧宮的時候,慈寧太后已經寫好相關懿旨,連同太后之印一同交給劉介,吩咐他去找慈順太后,完成之後將懿旨連同印章都交給宰相卓如鶴。

  孟娥站在太后面前,不明白自己為何被叫來。

  「你會跟隨皇后一塊離開吧?」

  「嗯。」孟娥在誰面前都不太愛說話。

  「那就好。陛下一直很信任你。」

  「那是從前。」

  「不對,陛下雖然不讓你留在身邊,但是將你送到皇后宮中,這就是最大的信任,嘿,要知道,陛下甚至不放心將皇后交給我。」

  孟娥沒有回應。

  慈寧太后獨自深思片刻,微微揚眉,似乎剛想起孟娥還在,「見到陛下之後,轉告一聲,就說『 宮裡沒事了,不必再擔心』。」

  「陛下會問個清楚,如果我說不明白,陛下就會查個清楚。」

  慈寧太后笑道:「還是你更了解陛下。」隨後收起笑容,正色道:「告訴你無妨,但你只能說給陛下,絕不能洩漏給外人。」

  「是,太后。」

  慈寧太后又沉默一會,「思帝的確不是被崔家所毒殺,這件事慈順太后與楊奉都有責任。」

  「他是自殺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19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4:41
五百一十六章  陛下會怎麼做?

  吏部尚書元九鼎慌慌張張地跑回家,一進臥室,夫人就抬頭問道:「什麼時候走?跟宮中一塊走,還是單獨走?」

  元九鼎沉下臉,揮手將丫環攆出去,「走什麼?我是吏部尚書,要留在京城,只有戶部與禮部才能離開。」

  「為什麼?」夫人驚訝地問,隨後面露怒容,「誰做的決定,宰相還是太傅?」

  「婦人家別管那麼多事,你收拾一下,帶著家裡人先走,不必等宮中,我弄了一份通關文書,你們過函谷關,直下洛陽,投奔曾家。如果… …」

  夫人上前,「沒有你,我們孤兒寡母能去哪?曾家也要看你的面子,你若是有了萬一……誰肯搭理我們啊。不行,你得跟我們一塊走。」

  元九鼎臉色鐵青,「你以為我不想嗎?可宰相說得很清楚,只有戶部與禮部能走,其他大臣都得留下守城,等陛下的聖旨。」

  「聖旨到了,人都死了。我去見宰相夫人,讓宰相放你走。」

  「沒用,宰相自己也留下,他能放我走嗎?」

  「我說能走就能走,我甚至不必親自去宰相府,只需給宰相夫人寫封信,她自會幫你爭取到宰相的同意。」

  元九鼎一臉狐疑,「你們這些婦道人家,又在搞什麼?」

  夫人冷笑一聲,「當然是給你們幫忙。事到如今,也不必隱瞞了,當初皇帝出京巡狩,幾位命婦天天在宮裡挑撥太后與皇帝的母子關係,背後的主使人就是宰相夫人。」

  元九鼎大吃一驚,「你參與了?」

  「這不重要,反正我有宰相夫人教唆命婦的證據,太后如今不肯離京,我若是將這份證據交給皇帝,宰相夫人必受懷疑,全家都要完蛋。」

  元九鼎臉色忽紅忽白,他知道朝中的這些夫人經常私下裡策劃小陰謀,只要對自家有益,他並不干涉,沒想到竟然弄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證據呢?」

  夫人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給丈夫。

  元九鼎打開看了一遍,這是宰相夫人寫給王翠蓮的,感謝她的幫助,表示很快會給她的兒子安排一份肥差。

  信裡沒提挑撥皇帝與太后關係的事情,但是有這樣一封信足矣,宰相夫人與太后身邊人勾結,許以「肥差」,本身就是令人懷疑的重罪。

  「這封信怎麼會到你手裡?」

  「我在宮中候命時撿到的,肯定是王翠蓮不小心掉在地上。」

  「你沒對別人說過?」

  「當然,若不是為了救你一命,我今天也不會拿出來。」

  元九鼎想了一會,終於大笑,「走,也不必等宰相的許可,咱們全家人現在就走。」

  夫人大喜,「不用向宰相夫人求情?」

  元九鼎將信收入自己袖中,「都這種時候了,還向宰相夫人求什麼情?我給宰相寫封信,等咱們出城之後再送過去,卓如鶴肯定會補發一道命令,這就夠了。」

  卓如鶴也回了趟家,讓公主與家人收拾細軟之物,準備與皇后一塊遷宮洛陽。

  公主免不了也要勸說一番,卓如鶴只回一句話,「我是宰相,全城人都走得,唯有我走不得:我一人留下,尚留忠名;我若棄城,全家遭殃。」

  家人知道勸不得,只好放棄,派人去與宮中聯繫,準備一塊出京。

  卓如鶴本應再去勤政殿,可他卻去了書房,屏退隨從,獨自坐了一會。

  沒有外人在場,他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顯露真心,只覺得全身虛脫,連手都在微微顫抖,不得不小聲提醒自己:「你能做到,蕭聲能做到,你也能。」

  前左察御史蕭聲在晉城投河效忠,已成為大臣的楷模,卓如鶴也曾慨然進軍匈奴大軍,可那時他的決定無關緊要,現在卻會影響京城乃至大楚的存亡。

  小半個時辰之後,卓如鶴終於恢復鎮定,起身出門,準備叫上隨從前往勤政殿。

  隨從遞上一封信,「吏部尚書元大人送來的信。」

  卓如鶴微微一愣,接信打開,粗略看了一遍。

  「大人要出府嗎?」隨從問道,他服侍宰相已久,總能準確猜到主人的決定。

  這一回卻錯了。

  「不,待會再走,先去見公主。」

  「是。」

  在府裡,宰相夫人被稱為「公主」,從她下嫁卓家時就是如此,就連公婆還在時,也要用這個稱呼。

  公主正指揮家人將值錢之物裝箱,箱子堆滿了半個院子。

  卓如鶴皺起眉頭,「公主請進屋說話。」

  公主又向僕人吩咐幾句,隨丈夫一塊進屋,屋裡空蕩蕩的,連桌椅都被搬空了。

  「都是我的陪嫁之物,不能留給蠻子。」公主以為丈夫嫌自己帶的東西太多。

  卓如鶴將信遞過去。

  公主一愣,接信看了一遍,大怒,「原來那封信落在了她手裡!」

  「這麼說,真有一封信?」

  公主稍一猶豫,回道:「不是什麼大事,難道我不能與別人通信了?」

  「王翠蓮的外甥是誰?已經安排了?」

  「在戶部擔任小吏。」

  卓如鶴心裡明白,戶部掌管圖籍錢糧,即便是一名小吏,也可能是個肥差。

  「唉,你把我害苦了。」

  「我是為你好,你這個宰相當得朝不保夕,皇帝不信任你,大臣各懷異心,太后也對你不滿,總想用別人代替你,是我保住了你的位置,太后與皇帝關係越緊張,越需維持朝堂穩定,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

  卓如鶴啞口無言。

  「元九鼎不就是想要一道離京的命令嗎?給他就是,到了洛陽,不用你插手,我自有辦法收拾他們一家。」

  卓如鶴仰頭長嘆一聲,「看來我真是高估自己了,大概只有陛下能應付得了這種爛攤子。」

  「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呢。」公主大聲道。

  「你快收拾東西吧。」

  卓如鶴轉身要走,公主又道:「既然說到這兒了,還有幾個人也想去洛陽,希望能得到你的許可。」

  卓如鶴扭頭,神情又驚又怒,「你到底有多少把柄握在外人手裡?」

  「與把柄無關,你簽署一道命令,至少能得五萬兩銀子,到洛陽兌付。」

  卓如鶴終於勃然大怒,「卓家就這麼缺錢嗎?」

  「以後的日子說不定會多艱難,銀子當然越多越好。人不多,就十幾位……」

  卓如鶴拂袖而去,乘轎出府,剛出大門就被攔住,隨從們叫叫嚷嚷,沒一會工夫,一名隨從來到轎前,「大人,王國舅求見。」

  卓如鶴嗯了一聲,轎子落地,隨從掀開轎帘。

  皇帝的一個舅舅撲過來,探身進轎,一把抓住宰相的胳膊,氣急敗壞地說:「卓大人,你失職啊,怎麼能讓太后留下呢?別人不走,太后也得走啊,否則的話,你以後怎麼見陛下?」

  王國舅原是農夫,平時還能強迫自己遵守規矩,一著急就不管不顧了。

  卓如鶴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王國舅是替自家人著急。太后離京,他們自然跟隨;太后不走,他們也不好走,即使太后下令,王家人若是離京,也會落下壞名聲。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你是宰相,陛下走的時候將京城交給你,你不能決定,誰能決定?別唬弄我們老實人,這件事就得落在你身上,你不管,我不撒手。」

  卓如鶴甩手,王國舅手勁兒卻不小,他只好道:「我這不是正要進宮嘛。」

  「我跟你一塊去。」王國舅說罷就往轎子裡擠。

  兩邊的隨從急忙攔下,一人說:「國舅,您不是有自己的轎子嗎?」

  王國舅這才醒悟,鬆手後退,「咱們一塊進宮,一塊勸說太后,總不能讓太后留在京城。 」

  卓如鶴還有一堆朝廷事務需要處理,卻接連被瑣事所困擾,心情越來越差。

  「如果陛下在這裡……」卓如鶴在轎中自語,既愧疚又懷念。

  沒走出多遠,轎子又停下了,卓如鶴忍不住跺跺腳,一名隨從掀簾道:「有百姓攔路,已經派人去驅逐了。」

  遷宮洛陽的消息早已傳出,城內大亂,人人都想搶先離開,可是自從聽說神雄關失守以來,京城各門一直封閉,沒有朝廷的命令誰也出不去,百姓因此攔路求情,希望開門放人。

  卓如鶴不能下令開城門,那會引發更大的混亂,攔阻宮中諸人的道路,而且人若是都跑光了,只剩空城一座,更難守衛。

  轎子緩慢前行,外面的叫喊聲越來越響,卓如鶴心中惴惴,打算一到勤政殿就下令全城戒嚴,不許百姓隨便出門。

  砰的一聲,轎子一晃,差點傾倒,卓如鶴大驚失色,雙手扶住兩邊,以為遇到了刺客。

  一個似男又似女的聲音高喝道:「讓我見宰相,憑什麼不讓我見宰相?我連皇帝也見得……」

  轎子穩住,卓如鶴自己掀起轎帘,只見幾名軍士正奮力按住一人,怒道:「怎麼回事?」

  隨從過來,雖是深秋,臉上卻全是汗珠,「一名老婦,但力氣大得嚇人……」

  老婦暴起,竟然將護衛的軍士推開,上前兩步,離轎子只有不到十步,轎夫一見根本不敢阻攔。

  「宰相,我跟你說,我家男人與皇帝交情不淺,不信……」

  更多軍士跑過來,合力將老婦按住,甚至有人拔刀。

  「住手。」卓如鶴喝道,當街殺死民婦,一旦傳揚開來,可能會激起民憤,「送到京兆尹府,關起來就是,不可傷害。」

  軍士拖走老婦,老婦嘴裡仍大叫大嚷。

  轎子繼續前行,總算平安到達皇宮,停在勤政殿前。

  王國舅又跑來,「停這兒幹嘛?進宮啊。」

  「宮裡是想進就能進嗎?總得通禀一聲。」卓如鶴下轎,進入勤政殿,看到幾位大人都已趕到,唯獨沒有元九鼎。

  「陛下這種時候會怎麼做?」卓如鶴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踏入大殿的一刻,他知道該找誰詢問了,「傳御史南直勁。」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22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5:18
五百一十七章  站在陛下一邊

  南直勁來到勤政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殿外站著一群官員,有人大聲叫喊要誓死守衛京城,有人拐彎抹角地建議從長計議,還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稱自己找人卜算過,敵軍過不了小周城。

  殿內,十餘位重臣正圍著宰相,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卓如鶴應接不暇,一看到南直勁立刻招手讓他過來。

  「話不多說,碰到這種事,必須由陛下做主,可陛下不在,一時半會聖旨也到不了,咱們只能先商議出一個辦法出來。南御史比較了解陛下,讓他猜測一下陛下會怎麼辦,咱們照做就是。」

  群臣看向南直勁,有人對他比較熟悉,有人只聞其名,這時的神情卻都一樣,冷淡而嚴厲,好像他是一名被喚上大堂準備招供的犯人。

  南直勁挨個向眾人行禮,準確地叫出了每個人的官職與姓氏,尤其是對頂頭上司瞿子晰,身子躬得更深一些。

  卓如鶴揮手道:「時間緊迫,少些虛禮,南御史有話就說吧。」

  連宰相都不想遵守「規矩」了,南直勁沉吟片刻,開口道:「猜測陛下的想法乃是重罪……」

  瞿子晰道:「時移事易,這一次不算你有罪。」

  南直勁再次躬身行禮,然後道:「讓我猜測的話,陛下絕不會棄守京城。」

  卓如鶴點頭,心裡稍微有底。

  「陛下為人頗有深謀,兼又堅忍不拔,絕不輕言放棄。我不懂軍務,但我覺得,陛下若在,不僅會死守京城,還會派兵援助小周城、滿倉城和玉門關,寸土必爭。陛下的想法是這樣:狹路相逢勇者勝,楚軍只要退卻,就是在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敵軍會趁勝大舉擴張,楚軍則會失去鬥志,一敗再敗。 」

  「可敵軍明顯比楚軍勢眾,一時間去哪調集足夠的軍隊?」崔宏問道。

  南直勁搖頭,「我不知道,我只能猜到大概,陛下就算妥協,也要等到前線穩住陣腳,再與敵軍談判。」

  論到軍務,眾臣當中只有崔宏最懂行,他想了一會,搖搖頭,「京城守軍本來就不多,沒法分兵支援前方,小周城此刻駐兵將近十萬,其中有數萬南軍,能守住自然最好,守不住的話,再派人去也是無益。京城牆高且厚,更容易守衛,另外一道防線就是函谷關,也是一人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

  「與神雄關一樣。」卓如鶴插口道,神雄關一度也被認為是固若金湯,最後卻失守。

  崔宏壓下心頭怒火,拱手道:「當然,陛下不在,一切由宰相做主,宰相若覺得應該支援小周城,我即刻帶兵出發,大不了有去無回、為國盡忠。」

  卓如鶴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崔太傅還應該去守衛函谷關,並且護送宮中諸貴人。」

  崔宏嗯了一聲。

  卓如鶴道:「小周城先不管了,守衛京城,就這麼定了,當務之急是選一位守城大將,諸位可有推薦?」

  除了崔宏,勤政殿裡盡是文臣,能做決定,卻不會排兵布陣,偏偏多半個兵部與大將軍府都被皇帝帶到了晉城,剩下的將領不多。

  若在平時,大家會搶著推薦自己的人,這時卻沒有一個人開口,崔宏推薦了幾位,他剛回京,不了解情況,推薦的這幾個人都不在。

  南直勁道:「我推薦兩個人,一個陛下會贊同,諸位不會;另一個諸位贊同,陛下卻未必。」

  「這種時候了,就別繞圈子了。」卓如鶴催道。

  「贊侯之子謝存,雖然年輕,但是參加過晉城之戰、雲夢澤之戰,陛下幾次巡狩,他都追隨左右,頗受賞識,這一回是因為得病,留在了京城。 」

  眾臣當中有人認得謝存,「這…他才剛剛二十歲吧,而且只是宿衛軍裡的一名小小參將。」

  「用人之際,年紀與職位都不重要。」南直勁也不講規矩了。

  「你推薦的另一位是誰?」卓如鶴問,心裡覺得謝存不太合適。

  「前俊陽侯花繽,曾經帶過兵,頗得武帝贊賞。」

  眾臣更是無語,花繽犯過謀逆大罪,現在還被軟禁家中,能活下來已算是皇帝開恩,私自重新啟用實在沒法向皇帝交待。

  中司臨劉介匆匆走進來,將太后懿旨交給卓如鶴,「宮中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什麼時候遷宮?」

  卓如鶴看向崔宏,崔宏道:「今晚四更,盡量不要洩露消息,以免驚擾城中百姓。」

  劉介退下。

  眾人繼續討論守城大將的人選,都覺得謝存與花繽各有問題,難堪大任,可是一時間又找不出更適合的人選。

  眼看夜色漸深,崔宏首先告退,他得準備出發事宜。

  卓如鶴又叫進來幾位大臣,卻只是令爭論變得更加激烈。

  南直勁被遺忘在一邊,沒人再問他的意見,但也沒人讓他離開。南直勁默默觀察,悄悄走近左察御史瞿子晰,隔著數人向他點下頭。

  瞿子晰剛剛發過言,口乾舌燥,看到南直勁點頭,不由得微微一愣,很快醒悟過來南直勁想說甚麼,又是一愣,再一思考,卻又覺得這是自然而然的唯一選擇,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早沒有想到。

  「我再推荐一個人,比謝存年長位尊,比花繽忠成可信。」瞿子晰大聲道。

  群臣止聲,都看過來。

  瞿子晰上前一步,「就是我本人。」

  群臣全都呆住了,卓如鶴皺眉道:「瞿大人懂軍務?」

  「看過一些書,守城也沒有那麼難,而且城中不是還有許多將領嗎?只是職位不夠高,有他們相助,應該沒問題。」

  外圍的南直勁小聲道:「謝、花二人也可一用。」

  「對,讓這兩個人過來幫我。」

  瞿子晰掃視一圈,眾臣不說同意,也不說反對,都是一副沉思表情,瞿子晰怒道:「敵軍入境,京城危殆,諸位縱然不為滿城百姓著想,也該替自己考慮,還有誰願意出來負責守城,站出來就是,我這就讓賢,若是沒有,盡快做決定吧。」

  卓如鶴道:「好,就由瞿大人領守城之職。」

  宰相開口,其他人自然不會再反對,立刻以宰相的名義任命左察御史瞿子晰為關中提督,兼領兵部侍郎,就在南門外的兵部設立幕府,指揮關中一帶所有楚軍。

  瞿子晰向卓如鶴拱手道:「守城我來負責,其它事情宰相處理,別干擾我就是。」

  卓如鶴帶領群臣親自將瞿子晰送出勤政殿。

  大事已定,宰相的麻煩才剛開始,好幾位大臣又來勸說宰相將朝廷諸部都南遷到洛陽,「瞿大人守城,咱們一幫文臣留下只會誤事。」

  卓如鶴斬釘截鐵,「誰也不能走,京城之所以是京城,就是因為朝廷在此,朝廷若是棄城,就會示弱於敵,大楚之傾自此而始,誰能負這個責任?」

  好幾位大臣未得宣召就進入了勤政殿,王國舅也混在其中,這時大聲道:「要留就都留,為什麼戶部、禮部可以走?」

  「兩部分掌圖籍與禮器,乃是大楚東山再起的根基,不可留於危地。」卓如鶴的這項決定沒有大臣反對,他們都明白這兩樣東西的重要。

  王國舅還是不滿,「那吏部尚書元九鼎呢?我聽說他已經帶著家人出城了,誰放他走的。」

  「元九鼎私自離城,乃是大罪。」

  「不對,我聽說是宰相讓元九鼎離開的,他的家僕下午還給宰相送了一封信,而且還有一大批官員排隊等著宰相放行,反正這裡沒有外人,宰相不如開個價吧。」

  「放肆!」卓如鶴再也忍受不住,退後幾步,從袖中取出信,大聲道:「元九鼎寫來的信在此,卓某不才,可也不至於在城危之時假公濟私,諸位同僚有誰看到我給任何人發出離城之令了?」

  沒人回答,王國舅也閉嘴了。

  卓如鶴憋悶已久,一開口就不想再隱瞞,「元九鼎聲稱我家夫人干預朝政,離間陛下與太后的親情,我沒話說,就是諸位的家眷,想必也不都是清白無辜。」

  卓如鶴幾下將信撕碎,「倘若城破人亡,卓某身後之名只能任身後人評說;要是僥倖保住京城,我自會向陛下伏地請罪,誰也不用再拿此事要挾在下!」

  這番話一出,更沒人敢開口了。

  卓如鶴一吐怨氣,心中十足痛快,突然之間真的覺得再也無所謂了,「明日遷宮,大臣之家最多可跟隨兩人,年紀十五歲以上的男子,不得離京,卓某兩子,幼者今年十六,全都留守京城!」

  群臣相顧駭然,可是也有人支持宰相,禮部尚書劉擇芹上前一步,「禮部要護送禮器離京,可禮部尚書不是非得親自護送,我留下。」

  卓如鶴有點意外,劉擇芹並非他這一派的人,與皇帝的關係也不和睦,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刻站出來表示支持。

  戶部尚書沒辦法,也站出來自願留京。

  卓如鶴緩聲道:「諸位,咱們就是朝廷,大家多多少少都曾與陛下有過爭鬥,為的是什麼?就是為了證明朝廷是正確的,現在,證明對錯的不是說過什麼,而是要做什麼,你我皆為楚臣,大話說過許多,今天該做些實事了。」

  群臣一塊躬身行禮,只有王國舅敷衍了一下,轉身向外跑去,要向太后本人求情。

  兵部衙門裡,瞿子晰開始接管京城軍隊,命人將謝存與花繽都叫來。

  謝存的病還沒好,臉色蒼白,說話帶著鼻音,見過瞿子晰之後立刻道:「城外的道路、橋樑,瞿大人是守是棄?」

  「該守還是該棄?」

  「先派人守,情況不對的話,伺機毀掉。」

  「你去擬一份方案出來。」

  花繽心裡即使有意外,臉上也沒表現出來,說話更直接,「瞿大人派人燒掉滿倉城了嗎?」

  「沒有。」

  「滿倉之糧若是落入敵軍之手,京城必陷。」

  瞿子晰這才反應過來,立刻叫來宿衛軍將領,調軍一千火速前往滿倉城,只要聽說小周城失守,立刻燒掉城中糧倉,在此之前,盡可能將糧草向京城轉移。

  直到後半夜,瞿子晰終於理出大致頭緒來,對身邊的南直勁說:「還有什麼事情沒辦,提醒我一聲。」

  「朝廷只想守衛京城,不願支援小周城,可我知道,陛下一定會以進為退,所以請大人允許我徵集義軍,前往小周城。」

  南直勁頓了一下,「這回我站在陛下一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25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5:36
五百一十八章  牢中從軍

  想組建一支義軍可不那麼容易,楚軍本來就數量不足,不可能分兵給南直勁;去找豪傑,他不認識;站在街上招募百姓,估計沒人會搭理他。

  但南直勁很快想到了辦法。

  他去監獄。

  南直勁通過瞿子晰要到一份赦書,所有囚犯,無論罪行大小,只要肯加入義軍奔赴戰場,即可免除罪名,立即釋放,連坐者無罪,家產歸還。

  他先到兵部大牢,這裡關著一些犯罪的將士,是他眼裡的主力,「死在監獄裡,還是死在戰場上,自己選擇。」

  有人願意死在戰場上,四十餘人自願追隨南直勁,只有一個要求,恢復自己的身份,這樣的話,家裡人不再受影響。

  南直勁當場派人去辦理,恢復這些人原有的軍籍,於是又有二十多人加入。

  南直勁要來兵甲,這些人穿上之後與正常將士無異。

  凌晨時分,他帶兵來到京兆尹府大牢,這裡關著輕刑犯人,多是普通百姓,這兩天城內混亂,抓起來的人更多,牢中擠滿了人。

  「你們有膽子鬧事,可有膽子隨我去抗擊敵軍?」

  所有人都看過來,但是沒人應聲。

  南直勁又道:「從軍者,每人立發一百兩紋銀,家屬一人可由官府護送離京。」

  「京城就要完蛋了,為什麼不讓百姓全部離城?」一個聲音喊道。

  南直勁循聲望去,是名老婦,牢裡犯人太多,沒法分別關押,臨時抓來的幾名女子也都關在男監裡,但是獨占一間牢房,老婦膽子最大,不僅敢說話,還盯著官員不放。

  「京城百姓數十萬,加上城外的人,不下百萬,這麼多人擠在路上,誰也走不得,敵軍一到,逃難者沒有城牆保護,都會死於屠殺。所以走可以,但是要分批走,保證道路暢通。」

  朝廷還沒想到如何撤離百姓,南直勁隨口一說,犯人們卻都相信了,紛紛點頭。

  還是老婦開口:「我願從軍,銀子不要,讓我兒子離京就行。」

  南直勁完全不想要老婦,但這是一個開始,他立即道:「好,還有嗎?是在這裡吃牢飯,等著敵軍攻城,還是吃軍糧,隨我建功立業……」

  「去!匈奴人也不是三頭六臂,怕什麼?寧當英雄,不當狗熊!」一名男犯吼道,一掌拍在木柵上,震得木屑亂飛。

  百姓分不清敵軍身份,還以為是匈奴人。

  南直勁多看一眼,記下此人。

  應和者甚眾,南直勁走遍京兆尹府牢房,募集到八百餘人,其中一多半是這幾天鬧事進來的。

  南直勁立刻召來軍吏,編造名冊,一是治軍方便,二是交給朝廷給予相應的獎賞。

  老婦上前說道:「我姓侯,侯小蛾,不是女部的娥,是蟲蛾的蛾,會寫嗎?」

  軍吏扭頭看向站在旁邊的上司,南直勁道:「巾幗不讓鬚眉,可這是打仗,用不到婦人。我看你的罪名只是攔截宰相之轎,不是大事,回家吧。」

  「我不回,我要從軍打仗。」侯小蛾舉起拳頭,「別以為女人不能打仗,叫個男人出來,看我三拳兩腳將他打趴下。」

  周圍的士兵與犯人全笑了,誰也不相信,老婦體型矮而壯,看上去很強悍,卻沒人認為他打得過男子。

  侯小蛾大怒,回身一腳,踢倒了身後笑得最大聲的男犯,落地之後又撲向附近的一名士兵,連出三拳,士兵大駭,步步後退,連腰刀都來不及拔出。

  一名壯漢出隊,跳到老婦面前,「我接你幾招。」

  老婦也不搭話,揮拳就打,拳腳生風,壯漢幾次發起反擊,竟不能佔據上風。

  南直勁急忙道:「兩位英雄住手,我都留下了。」

  壯漢後退,老婦追著又打了三拳,這才停下,豎眉道:「我是英雄?」

  「你是英雄。」南直勁拱手道。

  侯小蛾又來到軍吏桌前,喝道:「我的名字寫對了嗎?」

  軍吏連連點頭,調轉簿冊讓老婦看。

  「我不識字。」侯小蛾一揮手,還是看了一眼,「嗯,我認得『 小』,認得蟲邊。」

  軍吏問道:「夫家姓名?」

  「已經死了。」

  「那也得留個姓名。」

  「姓羅,叫什麼忘了,有個兒子,叫羅世浮,『 與世沉浮』的那個『 世浮』,說好了,你們得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他身子弱,受不得罪。」

  南直勁在一邊聽到,心中略感意外,老婦雖然粗俗,其夫或許是讀書人。

  那名壯漢也走過來,「我叫胡三兒,人稱鐵頭,沒家沒業,銀子如數給我,別的就不用了。」

  南直勁對照記錄,很快查到鐵頭胡三兒的罪行,原來是賭輸時打了人,被事主扭送官府。

  「今後你跟著我。」南直勁說。

  胡三兒打量南直勁幾眼,「你是什麼官兒?」

  「御史台右部御史,兼兵部前鋒將軍。」南直勁隨口杜撰了一個官名。

  胡三兒點頭,「還行,跟著你不算丟人,等我再去找幾個人來,人多熱鬧。」

  南直勁真擔心此人一去不回,面露猶豫。

  胡三兒冷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見過更大的官兒,比你爽快多了。」

  「給你二百兩紋銀,天黑前回來。」

  胡三兒拱手告辭,領銀子大步離去。

  南直勁將士兵留在京兆尹府,自己只帶五人前往刑部大牢。

  刑部關押的人不多,但都是重犯,其中不少是官員,獄吏因此非常謹慎,仔細查驗公文,南直勁在這種事情上不會犯錯,宰相、兵部、刑部的命令一應俱全,沒有任何瑕疵,很快獲准進獄。

  他說了差不多同樣的話,以為重罪官員更願意從軍贖罪,結果得到的卻是更明顯的冷遇。

  「我認得你,南直勁。」牢內傳出一個聲音冷笑道,「你得罪了皇帝,想要立功贖罪,不對,你是要以死明志,你早就準備死了,可惜啊,皇帝不允許,所以你沒死成。抱歉,我不想湊這個熱鬧。」

  南直勁看去,認得是前宰相殷無害的兒子殷措,因為兵奴一案下獄。

  「有大楚,才有皇帝與大臣,才有君臣之爭,如今大楚危殆,朝中的任何爭鬥都應該放在一邊,專心對敵。南某是要以死明志,但不是向陛下明志,而是向大楚明志,向天下人明志。諸位三思,是身敗名敗,還是名傳千古,皆在此一朝。」

  還是沒人應聲,南直勁輕嘆一聲,但本來也沒抱太大希望,轉身要走,最裡面的牢房裡傳來一個聲音,「過來讓我看看你。」

  南直勁愣了一下,還是走過去,獄卒提燈跟隨,小聲道:「那人叫羅煥章,在牢裡好幾年了。」

  南直勁想起來了,羅煥章原是飽學鴻儒,因為參與崔家宮變,被捕入獄,沒想到現在還活著。

  南直勁站在牢門前,門上的送飯孔裡露出一雙眼睛,「皇帝沒變?」

  「沒變。」

  「崔家呢?」

  「崔家被奪侯,長子崔勝死於軍中,次子崔騰被發配邊關,不過皇后還是崔氏,崔太傅改任兵部尚書。」

  羅煥章大笑,隨後又問道:「東海王呢?」

  「隨陛下親征在外。」

  羅煥章再次大笑,突然收起笑容,「淳于梟呢?」

  南直勁搖搖頭,「我不太了解,據說根本沒有什麼淳于梟,那就是一本書,書已經被毀,再不會有蠱惑人心的望氣者出現了。」

  羅煥章長嘆一聲,「如果當初我們能成功……」

  「如果你們成功,大楚今天還在內亂之中,各地盜匪紛起、大楚群龍無首,江山拱手讓人,你我皆為異族之奴。」

  羅煥章沉默半晌,「小皇帝的確有些本事。」

  「陛下已經長大,本事也更大了,我願從軍抗敵,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相信陛下最終能夠拯救大楚,我即使死在陣中,也不算白白犧牲。」

  「我犯下的乃是謀逆之罪,按律永不可赦。」

  「按律的事情可多了,可敵軍並沒有按律留在塞外,而是直逼京城,使得今日之事皆不得按律。」

  「你能做主?」

  「宰相卓大人與御史瞿大人做主,陛下也不是那種記仇之人,崔家與東海王都能獲得寬赦,何況他人?」

  羅煥章退後,面孔消失,只有聲音傳出來,「我的罪行可以抹去,我的愚蠢卻永遠都在,好吧,我願從軍,拿不動刀槍,還可以拿筆,拿筆無用,還可以吶喊,吶喊無用,總可以充個人數。」

  「歡迎。」

  又有幾個人願意從軍,但數量終歸不多。

  南直勁走到殷措的牢門前,往裡面看了一眼,想起宰相殷無害,心生感慨,卻沒說什麼,轉身離去。

  京城戒嚴,街上人不多,南直勁回到京兆尹府時已是下午,胡三兒已經回來了,帶來數十人,看裝扮大都是街頭混混,府裡差人認得這些傢伙,向南直勁悄悄搖頭,南直勁卻不在意,著力讚揚一番。

  「不管還有多少人願意從軍,明日上午出發。」

  胡三兒道:「出城之後我還能再叫點兒人。」

  胡三兒帶來的混混當中擠過來一人,就他穿著比較正常,像是一名小販,眉宇間卻頗有英氣,向南直勁道:「請大人到一邊說話。」

  南直勁用人之際,對誰都比較客氣,走到一邊,拱手道:「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我姓姚,賤名多年未用,不值一提,人家送我一個外號,叫『 不要命』。」

  「你是……你是楊奉的隨從?」南直勁之所以有那麼一點印象,實在是此人的名號比較古怪,在公文中看一眼就能記住。

  不要命搖頭,「不是隨從,我虧欠於他,還人情而已,我今天來與胡三兒無關,是要替換一個人。」

  「哪位?」

  「侯小蛾。」

  「你認得她?」南直勁很意外,抬頭看去,侯小蛾正在院子的一角揮舞短刀,沒人敢靠近。

  「她是楊奉之妻,陛下找她很久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29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5 11:20
五百一十九章  不添亂

  王國舅雖然是太后的親哥哥,也沒資格隨便進入後宮,他求太監通報了至少十次,才終於得到允許。

  慈寧宮裡人不多,命婦們都不見了蹤影,裡裡外外只有不到十名太監與宮女。但王翠蓮還在,正跪在太后榻前哭泣,看樣子已經到了許久。

  王國舅心生不滿,至親被攔在外面,一個鄰居卻能隨時進宮,太后的做法不太公平,但他沒有表露出來,也撲到太后面前跪下,磕了一個頭,「咱爹都快急死了,太后,你不能留下啊!咱們一塊走,盡快走,去洛陽,實在不行就回老家,王家如今也有錢了……」

  慈寧太后苦笑道:「我的傻哥哥,大楚若是亡了,再多的錢又有何用?」

  王國舅呆了一下,「咱們家真是幫不上忙啊,留在京城也是給朝廷添亂。」

  慈寧太后嚴肅地說:「你沒去找大臣亂說話吧?」

  王國舅猶豫著搖搖頭。

  慈寧太后嘆息道:「還是陛下的眼力強一些,我還指望王家能有人輔佐陛下,現在看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你回去告訴父親,我是大楚太后,陛下不在,我就得留下與大臣共同守城。」

  稍頓一下,慈寧太后又道:「皇宮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寧願死在裡面。」

  「可是……可是……」

  「你們若是有心,就留下陪我,向陛下和天下人表明,王家人雖無將相之才,卻都有一顆忠誠之心。如果怕死 —— 我寫一份懿旨,放你們出城就是,也別去洛陽,直接回老家,繼續回去種地吧,就當京城是一場夢,我從來沒找到過你們,你們也沒真正來過這裡。」

  王國舅不停磕頭,他怕死,全家人都怕死,可是太后說出這種話,他沒法再提離京的事,只能回道:「太后不走,王家人一個也不會離開。」

  慈寧太后輕嘆一聲,「你回去把家人都帶進宮來。」

  王國舅磕頭,退出房間,只覺得雙腿發軟,小聲對自己說:「還有機會,我勸不動太后,老爹能。」

  廳內,慈寧太后對王翠蓮說: 「你不是外戚,用不著守這些規矩,也別哭了,回去帶上你的兒子,隨皇后一道離京。」

  「太后……」王翠蓮還要再說話,慈寧太后不耐煩地揮揮手,她只好起身退下。

  慈寧太后命人點燈,屋內屋外都點上,像是過年一樣。

  將近子夜,皇后等人又來拜見,慈寧太后命女官擋門,不許任何人進來,兩名皇子也不例外,交待眾人少帶笨重之物,遷宮時不必再來告辭。

  子夜過後,王家人都來了,近親、遠親幾十口,絕大多數人還是第一次進入後宮,卻沒心情觀賞景致,全跪下大哭。

  慈寧太后親自扶起父親,自己也跪下了,「女兒不孝,連累老父親受難。」

  王國舅跪在地上,向父親道:「爹,你勸勸太后……」

  王老爹臉上鼻涕一把淚一把,轉身踢了兒子一腳,隨後將女兒扶起來,大聲道:「我明白太后的意思,王家一步登天,多少人看在眼裡、恨在心裡,總不能再讓他們說咱們貪生怕死。留下,都留下,真到了必要的時候,都去守城,拿不了刀槍,出力氣搬搬東西總還能做得到。」

  王國舅吃驚地看著父親,連哭都忘了,在家裡老爹只是點頭,可沒說這些話。

  慈寧太后既感動又悲戚,正要開口,王老爹轉身向自家兒孫道:「你們不要哭,也別覺得不公平,咱們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神仙一般的日子,從前夢都夢不到,這是老天有眼,讓咱們提前將一輩子的好日子都過完了,剩下的就是苦日子,沒什麼捨不得的。」

  王家人只是磕頭。

  慈寧太后道:「王家不能因我絕後,請父親挑選幾位兒孫,我交給皇后,一塊離京避難。」

  王老爹放眼望去,全家都在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能被選中,他也是悲從中來,一狠心、一跺腳,「誰也別說我不公平,老三的兒子年紀最小,而且是在京城出生,好日子還沒到頭——就是他了。」

  王國舅哭道:「爹,太后說是『 幾位兒孫』……」

  「少廢話,王家人若是有這個命,自然香火延續,要是沒這個命,全家人都離京也沒用。」

  慈寧太后再次向父親下跪,「女兒謝父親成全。」

  王家最小的孩子被送往秋信宮,慈寧太后命其母跟隨,女人卻不願意離開丈夫與一家人,說:「皇后身邊還缺人照看孩子?我留下,咱爹說得多,好日子都過完了,這是咱們的命。」

  慈寧太后將家人都留在宮中,準備好酒好肉,金銀珠寶堆在地上,隨眾人把玩。

  四更時分,皇后等人離宮,受命不得前來告辭,集中在一起,向慈寧宮的方向磕頭。

  過後不久,宮女通報,王翠蓮又來了,她沒走,將兒子交給出宮的太監,自己來見太后。

  慈寧太后再不相勸,也留在宮中,與幾位女眷一塊閒聊,回憶不多的往事。

  天亮之後,慈寧太后終於睏倦,倒在榻上入睡,王翠蓮親自看護。

  皇宮裡人數眾多,不能都跟著皇后離開,大多數人仍然留下,等候接下來的安排,兩位太后不管事,中司監劉介比平時更忙碌,送走了皇后等人,開始指派第二批、第三批人員以及要攜帶的物品。

  他自己不打算走,要與皇宮共存亡。事實上,他也是宮裡最鎮定的人之一,做事仍然井井有條,任誰也挑不出毛病,有人想討好他換取一個出京名額,見到他之後也都放棄了。

  一天過去,直到傍晚時分,劉介終於閒下來,要了一桌酒菜,命人去請景公。

  景耀是劉介的老上司,兩人相識已久,一直是上下級,直到幾年前才反轉過來,關係說不上融洽,但也沒有深仇大恨,劉介親自相迎,請景耀入座,舉杯道:「請景公滿飲此杯。」

  景耀也不客氣,做勢相請,隨後一飲而盡。

  劉介喝過之後,又連請兩杯,然後道:「有件事我要請問景公。」

  「現在你是中司監,不必說請。」景耀道。

  劉介笑了笑,「景公有什麼事情必須告訴陛下嗎?」

  景耀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如果說有,他就能進入第二批離京名單;如果說沒有,則要留守京城。

  景耀端起酒杯,也不相請,自飲一杯,回道:「沒有。」

  「痛快。」劉介又連敬三杯。

  景耀來者不拒,問道:「劉公又為何不肯去見陛下?」

  劉介笑道:「與景公一樣,我沒有什麼事情非要去見陛下,既然於陛下無益,我還是留下吧。實不相瞞,跟隨陛下巡狩的時候我就在想,今後儘量不要再離開京城,就這麼能死在宮裡最好。」

  景耀大笑,兩人推杯換盞,越聊越覺親近。

  酒過三巡,劉介屏退服侍的太監,已是半帶醉意,說道:「宮中的規矩,至死不可多嘴多舌,今天我卻要問一句,景公究竟替慈寧宮查到了什麼?」

  景耀微笑道:「劉公也有好奇之心?」

  「當然。」

  「你真想知道?」

  「死前的最後願望,我知道這必定與思帝之亡有關。咱們都服侍過思帝,如果思帝還在,也會是一位好皇帝,而且大楚不會出現那麼多的內亂,或許也不至於被外敵入侵,連京城都保不住。」

  景耀收起笑容,面容顯得倍加蒼老,「規矩就是規矩,就算大楚亡了,規矩也還是會延續下去。我已將所知都告訴了慈寧太后,太后怎麼處理是她的事,但是秘密絕不會從我口中透露出去。」

  劉介大笑,「景公說的對,我還是不夠資格擔任中司監啊。」

  景耀又喝一杯酒,「但是有件事我可以告訴你。」

  「什麼事?」

  「思帝不如當今陛下,遠遠不如。思帝若在,可能與大臣的關係更融洽,可能不會出那麼多內亂,但是思帝擔不起大事,更沒有遠見卓識,面對強敵,大楚將毫無準備,更沒機會絕地逢生。」

  景耀了解許多真相,他說的話極具權威,劉介也喝了一杯酒,說:「我與大臣一樣,希望一切穩妥,希望能有萬世基業,時間久了,把希望當成了事實,真以為永遠都不會有亂子。景公說得對,當今陛下雖然有點……但是也只有他能承擔起這樣的危機,大楚是存是亡就看陛下了,咱們都幫不上忙,不添亂就好。」

  「兩個半死不活的老太監,竟然背後議論皇帝,真是壞了規矩,該罰。」

  「該罰!」

  兩人一杯接一杯,直到昏昏倒下。

  次日一早,劉介醒來,只覺得頭沉如山,景耀已經不見,不知是自己走的還是別人抬走的,他努力晃晃頭,叫來外面的小太監,洗臉漱口,穿戴整齊,準備繼續履行中司監的職責。

  將近午時,有太監來通報:「宰相在勤政殿有請。」

  劉介知道,事情該來了。

  勤政殿裡的大臣比平時更多一些,卓如鶴看到劉介,也不客套,直接道:「小周城、滿倉城皆已失守,敵軍正急速南下,不日即將到京,前鋒義軍估計擋不住,宮裡還能再撤一批人,然後城門、宮門都要封閉,再不會打開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32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5 11:36
五百二十章  逃難路上

  元九鼎一家是最早出城的其中一批人,可他忘了,城門雖然關閉,城外卻還有不少百姓,一部分人逃進城裡,另一部分卻早早地選擇向函谷關以東逃亡。

  走出沒有十里地,吏部尚書家的馬車陷入人群、車群、牛馬群之中,只能跟著一點點向前蹭。

  元夫人又急又怒,掀開簾子向外面望了一眼,扭身對坐在車廂最裡面的丈夫說:「尚書大人,給咱們開條道唄。」

  元九鼎驚慌失措,急忙道:「別說『 尚書』兩個字,小心惹來麻煩。」

  元九鼎沒敢帶太多人,只有一妻兩子三孫,兒媳被留在京城,美其名曰看家,還有一名隨從以及五名車夫,五輛車上載著不少貴重之物,由不得他不小心。

  他原計劃一路順利到達洛陽,自有新家、新僕,沒想到會被困在半路上。

  一個兒子探頭進來,剛要開口,元九鼎嚴厲地說:「不准對任何人提起我,明白嗎?」

  兒子點頭嗯了一聲,放下簾子,什麼也沒說。

  走得雖慢,終歸還在前進,元家人心急火燎,卻又無可奈何。

  次日下午,從京城來了一隊士兵,命令百姓全都移到右側通行,讓出半幅路面給「貴人」,士兵們很急,遇到不聽令者,揮刀恐嚇,甚至直接將車輛推到路外。

  逃難的百姓慌忙讓路,本來就擁堵的道路,更是擠成一團,原來還能緩緩前行,現在都站在路邊旁觀了。

  「肯定是皇后遷宮。」元九鼎猜道。

  「哎呀,太好了,你亮出身份,咱們去見皇后,跟著大隊走,勝過夾雜在百姓中間。」元夫人大喜。

  元九鼎高興不起來,壓低聲音道:「我是私自出城,怎麼能亮明身份?」

  元夫人柳眉倒豎,「你不是說過,宰相大人一定會給你補發一份出城之令嗎?有什麼可怕的?」

  「當時覺得很有把握,現在一想,可能有些托大……」

  「真是沒用,我去說,只要找到王翠蓮,我就不信她敢拒絕。」

  「王翠蓮是太后親信,太后不走,她怎麼會走?」

  元夫人冷笑一聲,「太后做做樣子而已,我就不信她真敢留在京城。」

  元九鼎沉吟片刻,「把老大叫來,我跟他說。 」

  元家長子探身進來,聽父親面授機宜,很快轉身擠出人群,尋找能說話的軍官。

  開路的士兵不是很多,做不到處處有人,但是常有騎兵在路上往返馳騁,百姓們怕官都習慣了,誰也不敢越線。

  元家長子不認為自己是百姓,於是邁過道路中間,來到左側,向一隊馳來的騎兵揮舞雙手,吸引對方的注意。

  騎兵馬上就注意到了這名膽大的「刁民」,其中一人快馬加鞭而來。

  「請問帶隊的是哪位將……」

  元家長子話未說完,騎兵一鞭甩來,喝道:「退後!」

  元家長子劈頭挨了一鞭,臉上火辣辣地疼,慘叫一聲,急忙退回右側,雙手摀臉,氣急敗壞,管不了許多,大聲道:「我父親是吏部尚書元大人……」

  騎兵又是一鞭甩來,「不得喧嘩。」

  元家長子手上再挨一鞭,放下手一看,手背上多了一條長長的血凜子,眼看著就要往外滲血,他哪受過這種苦,驚恐地看了一眼士兵,想要發出威脅,對方一瞪眼,他先怯了,立刻又後退兩步,進入百姓群中。

  騎兵歸隊,繼續前行維持秩序。

  一名老者對元家長子說:「孩子,第一次出門吧?民不與官鬥,忍一忍吧,等貴人通過,咱們就能上路了。」

  「我不是民,我父親是官,大官!」元家長子怒喝,轉身擠向父親的馬車。

  老者搖頭,向其他人道:「一看就是外地人,在老家是個小官兒,到京城還以為自己很大呢,結果也跟咱們一樣,陷在這裡走不了。」

  聽到的人都笑了。

  元家長子笑不出來,掀開轎帘的時候,全身都在顫抖,「我挨打了,母親你看,臉上,還有手上。父親,我認得那是虎賁營的士兵,您得給我報仇……」

  元夫人既心疼又著急,元九鼎卻只有惱怒,「沒用的傢伙,連句話都說不明白,滾開。」

  元家長子訕訕地退下。

  「兒子挨打,你竟然不管!」

  「我管得了嗎?這裡沒人認得我,再等等,隊伍通過的時候,咱們多看看,見到熟人喊一聲。」

  元夫人無法,只好點頭。

  半個時辰之後,宮中的隊伍終於到了,路邊的百姓又順從地退後幾步,許多人下跪,不跪者都躲在車、牛、馬的後面。

  只有元家人例外,兩個兒子舉簾,元九鼎夫妻二人跪在車廂門口,伸脖望向路上的隊伍。

  先頭是一隊儀駕,即使是逃難,皇家的排場也不能小。

  儀駕之後是一隊華麗的馬車,至少有五十輛,誰也分不清哪輛屬於皇后,哪輛屬於命婦,車廂簾子遮掩得密密實實,裡外互相看不到。

  天有些黑了,夫妻二人看不太清,隊伍過去快一半了,也沒見到熟人。

  元夫人先急了,大聲喊道:「吏部尚書元九鼎在此……」

  路上盡是馬蹄聲、車輪聲,她的聲音被淹沒了,只有附近的人能聽到,幾名跪在地上的百姓轉身,嚴厲地看著她,目光充滿警告。

  元九鼎眼睛一亮,「寧肅,那不是驍騎營將軍寧肅嗎?」

  「還不快叫。」元夫人催道。

  元九鼎清清嗓子,朗聲道:「寧將軍,寧將軍!寧將軍!!是我!」

  寧肅扭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目光在元氏夫妻臉上未做停留,竟然揚長而去。

  元九鼎目瞪口呆。

  元夫人怒道:「他看到你了,明明看到了,寧肅的外甥能當縣令,還是你給安排的……」

  眼看隊伍就要走完,元九鼎也忍不住了,舉起雙臂,「我是元九……」

  左右的幾名百姓同時起身,將元氏夫妻與兩個兒子推進車廂內,一名相貌兇惡的男子小聲道:「老實點,別給大家惹麻煩。」

  一家四口都被此人給嚇住了,躲在車廂裡不敢動。

  元九鼎受驚尤重,他年少時考中進士,很快當官,仕途或有不順的時候,但也沒有離開過官場,早忘了普通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現在才明白,自己犯下多麼嚴重的錯誤。

  離開朝廷,他什麼都不是。

  馬車竟然動了,元家的兩個兒子跳下去查看,很快回道:「宮中的隊伍已經過去了。」

  元九鼎點點頭,心裡空落落的。

  元夫人只會埋怨寧肅無情。

  「先到洛陽再說。」元九鼎慢慢回過味來,「在路上亂喊沒有用,到了洛陽,通過曾家與宮裡恢復聯繫,卓如鶴若是補發了命令,萬事大吉;若是沒有,就得想辦法取得太后與皇后的認可。到時候需要你出面,金銀珠寶不要吝惜,只要我的位置能保住,東西都會有的。」

  「寧肅不可原諒,別的事情我不管,大人以後一定要給寧肅一點教訓。」

  元九鼎嘿嘿笑了幾聲。

  行進速度還是很慢,元家車多且重,速度因此比別人更慢,足足十天之後,總算到了函谷關,過關之後百姓分流各地,道路應該會暢通一些。

  元九鼎最近比較謹慎,讓兒子先去城門口打探情況。

  長子也老實許多,甚至換下身上的華服,改穿普通人的衣裳。

  很久之後,長子回來了,掀開轎帘,直接跳進車廂,隨後將簾子迅速拉下,一臉的驚慌。

  「怎麼了?」元九鼎心生不祥之感。

  「不讓過關嗎?」元夫人也有點害怕了。

  「可以過關,但是要挨個查驗面目,城牆上……城牆上貼著父親的人頭。」

  夫妻二人一愣,元夫人罵道:「混賬,怎麼說話呢?」

  長子急忙擺手,「不對不對,是畫像,父親……父親遭到通緝了!」

  元夫人大吃一驚,元九鼎更是面無人色,喃喃道:「卓如鶴好狠,真是好狠啊。」

  「卓如鶴公報私仇,咱們……咱們去告御狀。」元夫人話是這麼說,心裡卻一點底也沒有。

  車夫在外面問道:「元大人,還走不走了?」

  元九鼎又是一驚,車夫、隨從都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若是洩露出去……他對夫人說:「我出去看看。 」

  「大人,牆上可有你的畫像。」元夫人抓住丈夫的袖子。

  「沒事,我自有辦法。」元九鼎故作鎮定,下車去了。

  元夫人對長子說:「別急,你父親有辦法。」

  元家的兩個兒子騎著馬,元九鼎跳上長子的馬,正要走,看到次子在不遠處呆呆地看著自己,於是招手讓他過來,小聲道:「別吱聲,跟我走。」

  次子點點頭,順從地跟在父親身後,驚訝地發現父親不是進函谷關,而是背道而馳。

  路上的人仍然很多,逆流而行更是艱難,但父子二人還是離家人越來越遠。

  次子忍不住問道:「父親,咱們要去哪?」

  「別問。」元九鼎冷冷地說,盡可能催馬前進。

  入夜之後,道路稍微好走一些,元九鼎馬不停蹄,無論次子怎麼詢問,都不開口,甚至不肯停下等候,次子好幾次差點追不上父親。

  半夜過後,路上突然發生騷亂,到處都有人叫喊:「敵軍追來啦!」

  次子驚駭,不停地叫喚父親,元九鼎根本不聽,反而催馬跑得更快,次子不肯追了,調轉馬頭,隨著百姓又向函谷關的方向跑去。

  元九鼎不回頭,只管策馬奔馳,前方的人越來越少,他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馬匹終於受不了這種跑法,突然向前摔倒,將背上的主人拋出很遠,元九鼎爬起來,不看馬,也不顧身上是否有傷,拼命向前奔跑。

  路上已經沒人了,元九鼎累得氣喘籲籲,可他仍然在跑。

  天邊開始放亮了,前方出現一隊士兵,穿著、兵器都很怪異,顯然不是楚軍。

  「我是楚國大臣!我投降!我投降!」元九鼎大聲喊道。

  對面的士兵無動於衷,元九鼎突然覺得不對勁兒,停住腳步轉身望去。

  身後竟然也有一支軍隊,不知是什麼時候趕上來的,如林的旗幟在朝陽中飄蕩。

  而他一眼就認出了黃龍旗。

  那是皇帝才能擁有的黃龍旗。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35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8 02:11
五百二十一章  以虎驅狼

  馬邑城大勝與神雄關失守的消息先後傳來,相隔不到五天,皇帝與群臣的高興勁兒還沒過去,就遭受重重一擊。

  晉城離馬邑城近得多,神雄關的戰報先到京城再到晉城,雖然晚了三天,卻意味著神雄關失守比馬邑城大勝要早一些。

  兵部侍郎賴冰文乍聽之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確認無誤之後,他立刻來向皇帝請罪,「臣罪大惡極,請陛下懲處。」

  皇帝身前的桌面上乾乾淨淨,沒有成摞的奏章,甚至沒有常見的筆墨紙硯。

  韓孺子平淡地說:「賴侍郎何罪之有?」

  賴冰文驚訝地抬起頭,「是臣擬定策略,以為神雄關固若金湯,敵軍必然轉而進攻東方,力勸陛下專守馬邑城,結果… …結果卻是這樣,臣一念之差,釀成如此大禍,罪不可赦。」

  「為臣子者,暢所欲言,說出你的真實想法乃是職責所在,最終做出決定的人是朕,朕在諸多建議當中選擇賴侍郎的策略,縱然失誤,也是朕的失誤,何況朕並不覺得有錯。」

  賴冰文既羞愧又感激,接連磕頭,一邊的張有才接到皇帝的示意,上前兩步,「陛下賜賴侍郎平身。」

  賴冰文又磕了一個頭,慢慢起身,忍不住還是說道:「敵軍先是『 聲西擊東』,這回則是『 聲東擊西』,楚軍主力調至馬邑城,還是上當了。」

  「果真上當了?」

  賴冰文一愣,呆呆地看著皇帝,沒明白其中的意思。

  韓孺子從接到神雄關失守的消息那一刻起,就在思考一個問題:敵軍是如何做到兩線開戰的?馬邑城傳來的大量消息顯示,楚軍遭遇到的是一支龐大軍隊,絕非簡單的誘兵。狄開與金垂朵率領的奇兵也證實,他們燒毀的糧草足夠維持數十萬大軍半月之消耗。

  可是公文看得越多,韓孺子心中越是糊塗,神鬼大單于展開的攻勢強勁得不可思議,於是他讓張有才將所有公文都搬走,桌上不留一物,靜靜地坐在那裡思考。

  楊奉說過,消息太多反而不如沒有消息。

  於是問題一下子變得簡單起來。

  「賴侍郎的策略沒有錯。」韓孺子道,語氣越發平靜,「敵軍並沒有所謂的這個計、那個計,單純就是兵多而已。大楚沒有別的選擇,即使早料到神雄關會失守,朕還是會選擇防守馬邑城。關中地方狹窄,北關失守,南下路上尤有可守之處,馬邑城一旦為敵所佔,則關東諸郡國皆需防守,對大楚更加不利。」

  「可關中有京城。」賴冰文提醒道。

  「是啊,有京城。」韓孺子當然明白京城的重要性,「但不管怎樣,事情已經發生了,無需計較之前的對錯,先想未來的應對之策吧。」

  「由神雄關進入關東共有兩條路線,北線路狹,途中盡是山區。臣已下令各地閉城自守,南線道路同樣不寬,但是只有函谷關可守,臣同樣下令防守,只是不知來不來得及。」

  賴冰文是兵部侍郎,代行尚書之職,只能做些小的決定,至於大規模調軍,要由皇帝決定。

  「京城不可輕易放棄,北方諸關卡城池,盡量防守,不可令敵軍大舉南下,還有滿倉城 —— 守不住的話必須燒掉,不可資敵糧草。」

  「是,臣即刻擬旨。」

  「然後召集群臣,今日務必商量出對策來。」

  「是,陛下。」賴冰文感到肩上的擔子很重,可是心裡卻不像一開始那樣無著無落,皇帝的鎮定給予他許多信心。

  天黑了,張有才命人在大廳裡點起蠟燭與油燈,照得燈火通明,每處燈火附近都有人照看,以免發生意外,他想問皇帝是否要用晚膳,只看了一眼就將問題咽了回去。

  皇帝的全部心事都在別外。

  兵部擬好的聖旨很快送來,韓孺子看了一遍,加蓋寶璽,立刻發出,以加急軍信送往京城。

  兵部與大將軍府的官員很快趕到,一開始氣氛有些緊張,以為皇帝會先發怒,追查神雄關失守的責任,很快氣氛緩和,大家都與賴冰文一樣,從皇帝那裡得到信心,專注於建言獻策。

  「立即將塞外的軍隊全調回關內,只守長城,然後調集天下軍隊,全去關中,與敵軍決一死戰!」

  「敵軍已經搶占先機,再去支援京城根本來不及,莫不如退守函谷關,將敵軍封死在關中,伺機再戰。」

  「莫不如命柴將軍趁勝追敵,沒準能從後方擊潰敵軍。」

  「諸位所言皆非當務之急,現在的問題是朝廷和宮中怎麼辦?是撤是留?是守是走?」

  ……

  既然有皇帝的默許,人人都說出自己的想法,卻沒有一個能得到皇帝的明顯贊同。

  韓孺子只是聽,偶爾點點頭表示鼓勵。事實上,他在揣摩神鬼大單于這個人,接連遭遇出乎意料的失利,終於讓韓孺子明白問題在哪:眾人只看地圖與敵軍數量,得出的都是正常結論。

  但神鬼大單于絕不是一個正常的人。

  他能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裡統一廣大的領域,並且向大楚派出難以想像的龐大軍隊,其中必有過人之處。

  猜不透敵軍首腦,自然也就猜不透敵軍的動向。

  夜色漸深,廳內的蠟燭全換過一輪,皇帝下令眾人休息半個時辰,吃些宵夜,然後接著議事,今晚必要拿出一個合適的整體策略。

  韓孺子自己也吃了一點食物,叫來趙若素,一邊吃一邊問道:「如果你是神鬼大單于治下的遠方官吏,從未見過他,只見他調兵遣將,並且聽說了種種傳言,會認為這是一個怎樣的人?」

  趙若素沒料到會被問到這種事,想了一會,老實回道:「微臣要多想一會。」

  「天亮前給朕一個回答。」

  「是,陛下。」

  韓孺子剛放下筷子,一名太監進來,向張有才俯耳說了幾句話,張有才轉身來到皇帝面前,「馬邑城派人送來一批俘虜。 」

  這是韓孺子早先的命令,當時還不知道神雄關失守。

  他嗯了一聲,沒太在意,如今這些已不再是值得花費心力特別關注的事情。

  張有才又加上一句,「是崔騰送回來的。」

  韓孺子笑了一聲,「柴悅倒是會做人。」

  柴悅是世家子弟,懂得不少「規矩」,讓崔騰參與馬邑城之戰立功,戰後則找藉口將他送到皇帝身邊。

  「讓他進來。」韓孺子不想讓崔騰太失望。

  崔騰很快到來,一身塵土,一進屋就跪下,「總算活著見到陛下了。」

  「平身。」韓孺子冷淡地說,對崔騰絕不能太熱情。

  崔騰起身,仔細打量皇帝幾眼,「陛下瘦了一些。」

  「朕這裡比較忙,你若沒有要事,先去休息吧,明日再說馬邑城的事情。」

  「我不累。」崔騰拍拍身上,塵土飛揚,站在他不遠處的張有才直咳嗽,「而且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對陛下說。」

  「說吧。」韓孺子還有一點時間,權當是休息。

  「我聽說神雄關失守了?」

  「嗯。」

  「真是倒霉,好不容易馬邑城打勝了,西邊卻出了問題。不過我不意外,這些敵軍就是一群不要命的蝗蟲,只要看到一點破綻,立刻就會撲天蓋地飛過去……扯遠了,我要說的是,神雄關失守,京城可就危險了,皇后、太后等人怎麼辦?陛下不可能立刻回京,派我回去吧,我路上不睡覺,肯定比敵軍先到一步,將宮裡的人接出來,送到陛下這裡,免得……」

  韓孺子半心半意地聽著,突然想到一件事,「停,你剛才怎麼說的?」

  「啊?哪一句?」

  「說敵軍像蝗蟲那句。」

  「對啊,我在馬邑城可算是見識了,他們打扮得怪模怪樣,兵器也跟咱們楚人不同,可是在戰場上真拼命啊,有進無退,我親眼見到他們踩著屍體往前衝,比蝗蟲還可怕。」

  「可楚軍還是打敗了他們。」

  「那是陛下制訂的奇計生效了。糧道被截的消息傳來,敵軍沒有潰散,反而攻得更猛,柴將軍將計就計,假裝要撤離馬邑城,敵軍蜂擁而入,楚軍萬箭齊發,那一場大戰 —— 嘖嘖,真是精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陛下,允許我斗膽說句實話,我跟陛下也打過不少仗,都沒有這麼大場面。屍體堆得比城牆還高,楚軍一日之間射出的箭矢得有幾百萬支!最後箭囊都空了,可敵軍也終於退卻了,他們打仗時不要命,逃亡時更不要命,甚至會砍死自己人,就為爭一條道路!」崔騰兩眼發光。

  「真是奇怪,神鬼大單于統一西方沒有多久,為何麾下將士肯為他如此拼命?」

  崔騰笑道:「這不奇怪,柴將軍審過俘虜,我在一邊聽來著,原來敵軍並非一整支大軍,按照被征服的順序,早一些的位置靠後,晚一些的衝鋒在前,怕是有幾十、幾百支軍隊,後方監督前方,以此類推,只許進,不許退。」

  「以虎驅狼。」

  「對對,柴將軍也是這麼說的。俘虜還說,他們害怕的其實不是糧道被截斷,因為他們本來就沒帶多少糧草,全指望著盡快攻入楚地,就地取食,這是他們一貫的打法。可後方被截,虎就驅不著狼,他們一下子失去主心骨,因此才會大亂。」

  「柴將軍還說什麼?」

  崔騰一拍腦門,「瞧我的記性。」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交給張有才,再轉送到皇帝桌前。

  韓孺子打開信,裡面的內容很簡單,柴悅希望皇帝給予更多軍隊,由塞外繞行,直擊碎鐵城。

  顯然柴悅寫這封信的時候,還不知道神雄關也已經失守。

  韓孺子對張有才說:「召集群臣。」

  他已經做出決定,無需商議,也不用再爭論。

  道路早就擺在那裡,就看他敢不敢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40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8 02:26
五百二十二章  朕即誘兵

  對韓孺子來說,眼前的道路是明擺著的;對大臣來說,皇帝又一次決定要干犯奇險。

  「兵部與大將軍府留在晉城,調集天下兵馬糧草,全力支援塞外楚軍,兵部侍郎賴冰文升任守兵部尚書。」

  皇帝的第一道聖旨就讓眾臣吃了一驚:賴冰文資歷不足、風評低下,身為建議者,對神雄關失守畢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竟然被臨陣升官,雖然前面加個「守」字,意味著這個兵部尚書只是虛職,戰後還要交還,但也表明了皇帝的極大信任。

  韓孺子沒有別的意思,朝廷規矩,品級低者在高者面前要保持謙卑,想讓賴冰文負責糧草徵調,必須先提升其官位,哪怕是暫時的。

  「將軍柴悅統領塞外楚軍,伺機與敵軍再戰,長城以外一切軍事,由其便宜定奪。」

  皇帝的第二道聖旨賦予柴悅更大的權力,同時也讓群臣開始心生猜疑:陛下這是要逐步放棄關中、放棄京城嗎?朝廷和宮中諸位貴人怎麼辦?

  「朕將親赴洛陽,監督關中事態,絕不令敵軍湧出函谷關半步,望諸卿努力,不要有後顧之憂。」

  大臣們互相瞧了幾眼,一開始有些糊塗的人,這時也都明白了,忽然間,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全都跪下。

  皇帝將塞外定為主攻方向,自己卻前往洛陽監督關中,這分明是要親自去守衛京城與函谷關。

  關中朝不保夕,楚軍主力盡在塞外柴悅軍中,天下兵力也都向塞外調集,皇帝卻要反其道而行之,這是將自己置於險地、死地。

  「陛下萬萬不可離開大軍的保護。」賴冰文剛剛升官,成為全晉城之內品級最高的大臣,必須第一個勸說皇帝。

  韓孺子擺下手,「諸卿平身,不必多言。敵軍兵多將廣,分為兩路:一路南下,已破神雄關;一路東進,受阻於馬邑城。與之相比,楚軍勢弱,只能主攻一路,塞外既已獲勝,且又準備充分,理應成為主戰之場。關中慘遭塗炭,但是關中吸引的敵軍越多,對塞外的楚軍越有利。」

  群臣仍舊低頭,絲毫不肯起身。

  韓孺子繼續道:「敵軍急於一戰,京城能夠吸引敵軍,但是不夠;軍隊也能夠吸引軍隊,但是大楚已沒有更多將士可用。唯一能引來更多敵軍的就是朕本人,朕要充當誘兵。」

  群臣磕頭,賴冰文道:「陛下話雖沒錯,可是若有萬一……」

  「朕督戰關中,或有萬一,朕若留在晉城,則兩路楚軍都難取勝,賴大人執掌兵部,連這點形勢也看不明白嗎?」

  賴冰文當然明白,只是沒有料到皇帝會如此決絕,以額觸地,不敢抬頭。

  「諸卿皆有家人、親友留在京城,如今關中形勢不明,朕不亂做承諾,只說一句:太后、皇后皆在京城,朕絕不坐視京城落入強虜之手。退下吧,明日一早,朕就出發。」

  韓孺子回到後邊書房,看到趙若素正等在門口,笑道:「你想明白了?」

  趙若素點點頭,「依微臣所見所聞,神鬼大單于不是極狂妄,就是極恐懼。」

  「此話怎講?」韓孺子進入書房。

  趙若素看向張有才,得到許可之後才跟隨進屋,回道:「如各方所言,神鬼大單于統一西方諸國應該不久,看其戰法,對大楚也應該稍有了解,可是他卻不做囤積、不做試探,直接派大軍強攻。微臣據此以為,神鬼大單于要麼過於狂妄,百戰百勝之後徹底看輕大楚;要麼是過於恐懼,大軍已如燙手鐵丸,必須盡快拋向他方。」

  「神鬼大單于……害怕自己的軍隊?」韓孺子覺得這個說法有些奇妙。

  趙若素深施一禮,他如今是「罪上加罪」之身,什麼都可以說,「正如陛下初登基時害怕群臣,神鬼大單于以小馭大,統領百國之軍,心生恐懼也是自然之事。諸國將士初歸強主,難言忠誠,若是留在本國,早晚必生禍患,不如引向陌生的敵國,以戰止叛。」

  韓孺子想了一會,放聲大笑,「趙若素啊趙若素,你將為人君者看得如此透徹,對你可沒有好處。」

  「微臣並未求過好處。」

  韓孺子收起笑容,「隨朕回關中,朕要看看神鬼大單于究竟是狂妄還是恐懼。」

  趙若素拱手迴聲「遵旨」,並無一句相勸。

  離天亮沒剩多久,韓孺子也不休息,點選一千名宿衛軍,諸將之中只要樊撞山跟從,午時之前便離開晉城,前往洛陽。途中不允許提前通知郡縣,他要親自去吸引敵軍,但是不能太早洩露,要先看清形勢,確定何處可守之後,再公開自己的位置。

  在洛陽,韓孺子終於得到比較及時的確切消息:京城以北的大多數城池皆已失守,京城還在堅持。

  這讓他大大地鬆了口氣。

  在洛陽行宮,他見到了皇后等人,得知太后拒絕離京。

  崔小君率嬪妃向皇帝請罪,韓孺子不想責怪任何人,也沒時間停留,洛陽離京城畢竟還遠,消息滯後,沒準就在他稍稍感到心安的時候,京城已經淪為敵區。

  韓孺子赦皇后等人無罪,匆匆看了一眼幾位皇子與公主,來不及多說什麼,立即離開,率軍繼續前往函谷關。

  在函谷關,消息就不那麼令人心安了,京城已經三天沒有公文傳來。前方斥候表示,一支敵軍正向函谷關攻來,不知是繞過了京城,還是攻下了京城。

  崔宏聽說皇帝要來,先是大吃一驚,見到皇帝本人,又是大吃一驚,迎入城內軍營,欲要下跪,被太監扶起。

  「陛下怎麼會來這裡?」

  韓孺子將自己的計劃大致說了一遍,最後道:「函谷關還在,大楚仍有希望,如果京城也能守住,則勝算更多一些。京城具體情況如何?有兵多少?誰是守將?糧草可足?滿倉城可及時燒毀?」

  崔宏還沒從驚訝中恢復過來,但是一一回答,只有滿倉城的具體情況不知道。

  聽說瞿子晰擔任守城大將,韓孺子也吃了一驚,待得知謝存與花繽為輔,他又鬆了口氣。

  韓孺子只休息了不到一個時辰,又有消息傳來,敵軍正在迫近函谷關,大概有五千多人。

  韓孺子要親自帶兵前去迎戰,崔宏絕不同意,「陛下已經親臨函谷關,不可輕涉險地,敵軍五千或許是伏兵,不如待守城中,等情況明了再戰不遲,即使要戰,也該由臣率兵出擊。」

  「有太傅守城,朕心甚安。該是向敵軍宣示朕在此的時候了,出城迎戰乃是最好的手段。以朕所知,敵軍不會設伏,必是前鋒軍隊,趁其人數不多、立足未穩,正可一舉破之。」

  皇帝是個固執的人,崔宏爭不過,只好交出城中一多半軍隊,讓皇帝帶去迎敵,他本人留下守城,心情卻比皇帝沒到的時候更加忐忑。

  韓孺子率軍八千出城,高擎黃龍巨旗,連夜行軍,清晨時分與敵軍相遇,兩軍中間是私自離京的吏部尚書元九鼎。

  元九鼎從來不是堅定的大臣,先後討好過上官太后、慈寧太后。皇帝與大臣爭執不下的時候,他兩邊邀功,表面上支持大臣,暗地裡卻向皇帝效忠。

  這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搖擺不定了。

  元九鼎認出了黃龍旗,卻沒有看到皇帝本人,也不敢看,又望向對面的軍隊,覺得更近一些。

  他跑得太久,兩條腿又軟又麻,幾乎站立不住,可他強迫自己邁動腳步,奔向全然陌生的敵人,大喊道:「我是楚國重臣,我願投降…… 」

  一小隊騎兵迎過來,元九鼎大喜,以為是來保護自己的,可是沒過一會,他的臉上就變了顏色,那些騎兵舉起了手中的兵器,而且加快了速度。

  元九鼎撲通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大叫:「投降!投降!」

  直到刀槍接二連三地落在身上,元九鼎才突然醒悟一件事:這些人聽不懂楚語。

  除了俘虜,韓孺子第一次見到戰場上的敵軍,從盔甲到兵器果然都與楚軍不同。

  「有勞樊將軍出戰。」韓孺子道。

  樊撞山早已急不可耐,立刻領命,率本部千人出戰。

  道路狹窄,雙方軍隊沒辦法一字排開,只能分批交戰。

  樊撞山身先士卒,第一個接觸到敵軍,也第一個將敵兵挑落馬下。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韓孺子親眼見識了敵軍的有進無退。

  楚軍也半步不退,身後就是皇帝,前方的京城則是許多將士的家鄉,他們必須前衝,拼命廝殺。

  馬戰變成步戰、步戰變成混戰、混戰變成血戰……韓孺子先後投入了幾乎所有兵力,終於身邊只剩數十名護衛。

  太陽高高升起,敵軍退卻,正如崔騰所言,這些人進攻時不要命,一旦崩潰,更加不要命,互相踩踏,如有深仇大恨。

  一身血跡的樊撞山回來復命。

  韓孺子坐在馬背上,微微躬身表示謝意與讚賞,再無其它表示,下令道:「上馬,繼續前往京城。」

  敵軍以虎驅狼,韓孺子擊敗前鋒之後,則要隨狼追虎。

  楚軍稍做休整,吃了一點隨身攜帶的乾糧,繼續行軍。

  韓孺子猜對了,敵軍只是試探,大軍並未跟來,途中又遇到三次敵軍,數量都不多,而且有了怯意,一觸即潰。

  連行數日,楚軍終於趕到京城外圍,在這裡,他們被攔住了。

  曾經令太傅崔宏心生怯意的黑壓壓大軍,如今都在包圍京城,遠遠望去,京城竟也顯得渺小。

  京城尚在,但已搖搖欲墜,望似危城。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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