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孺子帝 作者:冰臨神下(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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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2010 2016-5-3 10:12: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3 1661694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9:05
五百零三章 家奴之子

  「康自矯,出身寒門」,在吏部的公文中是這樣記錄的。事實上,他的家世比「寒門」還低,「寒」的程度可以說根本沒有門。十歲之前他是家奴之子,因為年紀小,幹不了重活,陪主人家的孩子讀書,因此識文斷字,教書先生稱讚有加,但他卻因身分而沒資格考取功名。

  在他十歲那年,父親陪主人出門經商時,獨戰數名攔路強盜,救了主人一命,自己卻身負重傷,僥倖撿回一條命,卻再也沒法下床。

  主人還算心善,替康家人贖身,給他們一小塊田地,聽說康家的兒子讀書不錯,又利用自己的關係幫康家修改戶籍,抹去家奴之子的記載,好讓他能夠參加科考。

  父親卻沒有這麼大的野心,更希望兒子經商或是務農,做個老實本分的人,十歲的康自矯已經看清自己的路,堅持讀書,並改名「自矯」,因為他知道,在這條路上,他必須自我鼓勵、自我提升。

  戶籍修改了,身份卻沒有。在學堂裡,康自矯仍然是那個「家奴之子」,尤其是舊主的孩子,對他呼來喝去,要他端茶倒水,命他替自己寫作業……

  康自矯都接受了,因為父親幾乎每天都提醒他:「你得感恩,是主人家給了你現在的身份,你一個家奴之子,能識字就不錯了,努力考個秀才,也算對主人有個交代。」

  康自矯每次都點頭,心裡卻感到憋悶,在學堂裡,他沒有朋友,偶有閒暇,一塊玩的伙伴還是莊農與奴僕之子。

  康自矯順利考中了秀才,還想繼續讀書,為此與父親大吵一架,父親起不得床,管不住兒子,咬牙道:「讀吧,看你什麼時候能將家裡的幾畝田敗光。」

  父親的預言最後成真,不到十年,康自矯的確「敗光」了家產——他要進京趕考,只能賣掉多數田產籌措盤纏。

  可父親沒看到,他已經去世,沒過多久,母親也隨父而去,家裡所剩的幾畝田地這些年一直租給別人耕種,倒是沒受影響。

  從當秀才開始,康自矯就擺脫了舊日的同學,包括主人家的兒子在內,同村的孩子只有他一個人考中秀才,能夠進城繼續讀書。

  可他永遠是「家奴之子」,縣學裡經常有人拿這件事開玩笑,甚至表示願意出錢僱他當隨從。

  康自矯到此不再忍受,每遇嘲諷,必以更刻薄的言辭還擊,性子也越來越孤傲,除了一位教書先生,沒人喜歡他。

  康自矯與兒時的少數好友卻沒有斷絕來往,每次回家,仍去探望,坐下隨便聊幾句,因此一直覺得自己比絕大多數讀書人更了解百姓的疾苦。

  他不僅這麼想,也是這麼說的,甚至敢在皇帝面前說出來。

  韓孺子真心不太喜歡康自矯,因此留在身邊,遲遲沒有任命為官;可是欣賞他的心直口快,雖然與此同時也感到陣陣惱怒,「大敵當前,朕仍不忘釋放私奴,不忘減租、墾荒,你說朕不知民間疾苦?」

  「陛下真在窮人中間生活過嗎?」

  「沒有,但是朕見過,朕身邊的宿衛軍裡有許多人就是窮人出身。」韓孺子指的是那些漁民,雖然只有幾百人,卻是他身邊最為可靠的保護者。

  「各家的私奴呢?陛下見過多少?」

  「沒見過。」韓孺子實話實說,康自矯的咄咄逼人用在別人身上時,皇帝看著還是很高興的,所以現在自食其果,更是加倍覺得尷尬,「難道私奴不願離開舊主?」

  「為什麼願意呢?天塌了有主人家頂著,如今卻是淨身出戶,天塌了誰來扛?」

  韓孺子皺起眉頭,「為什麼非要說『天塌了』?」

  「從前生活被打亂,原來有房居住,有飯可吃,現在卻是居無定所,吃飽一頓擔心下一頓,民以食為天,對私奴來說,吃不飽就是『天塌了』。」

  「朕已傳旨,私奴離家時,要得到補償,而且願意從軍或是墾荒的話,官府還會分給田地。」

  「陛下傳旨了?」

  「當然,而且是你親眼所見。」韓孺子心中越來越惱怒,只是還不想完全顯露出來。

  「旨意傳給誰了?」

  「康自矯,你想說什麼,直說好了,用不著拐彎抹角。」韓孺子冷冷地道。

  康自矯拱手謝罪,「陛下的聖旨先進宰相府,再到各部司,由驛站分送天下各郡,郡裡抄送各縣,縣轉鄉,鄉告民,一道聖旨要被百姓得知,需要經過幾道手,每一手都在官員的控制之中。而這些官員,不是世家出身,就是與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正是陛下所要打壓的一批人,試問,他們願意如實傳達這道聖旨嗎?」

  韓孺子心中怒氣一下子消失得乾乾淨淨,語氣也緩和下來,「康卿聽說了什麼?」

  「不是聽說,而是親眼所見,就在京城以外,許多私奴在路上號啕大哭,不肯離開舊主,以為從此再無著落。」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他一直集中精力與大臣爭鬥,官員們的激烈反應讓他自以為與勝利只差一步,現在才明白,他中了「聲東擊西」之計,正在錯誤的地點進行一場無關大局的戰鬥,雖勝猶敗。

  「私奴可願從軍?」

  「只有很少一部分願意,他們種慣了地,對打仗極其畏懼,北方正要開戰,無論給多少田地,許多人也不想從軍,何況陛下所許下的田地要三至十年之後才能到手,窮苦人既怕官又不信官,一聽說是三年以後,更不信了。」

  韓孺子沉默得更久。

  當皇帝真難,但這句話只能藏在心裡,韓孺子開口道:「你說的這些都有實據?」

  「陛下可以派人去查,不用太遠,京城以外就有不少大莊園,問問他們了不了解聖旨的全部內容、願不願意離開舊主自立門戶?」

  韓孺子當然要派人調查,「康卿可有妙計解決困境?」

  康自矯回道:「本朝定鼎之初為何官民和諧而政令通順?乃因功臣皆由民間出,熟知百姓疾苦,兩三代之後,世家子從小錦衣玉食慣了,視富貴為天生,偶有不順,只覺得自己苦,哪知世上還有更苦、真苦?陛下問妙計,微臣只有一計,多用寒門子弟當官,或可令朝廷再度知民。」

  韓孺子點點頭,心裡覺得康自矯此計遠遠不夠「妙」,「你先退下,容朕考慮一下。」

  康自矯拱手告退,最後說了一句,「康某不謙,自認為有宰相之才,陛下若是欲用寒門,可從康某開始。」

  韓孺子大笑,揮手命令康自矯退下。

  康自矯並不掩飾自己的求官野心,韓孺子也不在意,而是在仔細思考他所說的話。

  韓孺子是皇帝,即使是在被迫退位的情況下,所遇到的人也大都願意為他所用,更灑脫者則是事了之後急流勇退,所以他很難理解,竟然還有人甘願為奴,而不願自立門戶。

  不能只聽一面之辭,韓孺子必須調查清楚才能下決定。想了一會,覺得金純忠和景耀都不適合,於是讓張有才召來晁鯨。

  養尊處優久了,晁鯨已不再像是當初的窮苦的漁村少年,只是眼睛閃亮,到哪都亂瞄,賊兮兮的,如今也不像是宿衛軍將士。

  韓孺子將事情交待清楚,讓晁鯨去京城以外打聽情況,特意提醒道:「不要洩露身份,你現在這個樣子可不行。」

  「衣服不行嗎?我換一身。」

  「嗯……不只是衣服,你從前挺黑的,現在好像變白了一些。」

  「是嗎?」晁鯨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跟張有才比,我還是挺黑的。」

  張有才咳了一聲。

  「而且也胖了。」韓孺子上下打量幾眼,「你平時不參加練兵嗎?」

  晁鯨臉上一紅,他倒聰明,明白皇帝的意思,「我明白了,陛下想找一個人,能與普通百姓說得上話,不被認出真實身份,對不對?」

  韓孺子點點頭。

  「這個簡單,讓馬大和我一塊去,他黑不溜秋的,擦粉都蓋不住,還跟從前一樣又矮又壯,只要換身衣服,沒人能認出他是宿衛軍士兵。」

  「馬大的脾氣……」

  「有我看著,陛下就放心吧。」晁鯨竟然就這樣轉身走了,好像這不是皇帝的命令,而是熟人相託。

  「這麼久了,他也沒學會規矩。」張有才不滿地說。

  韓孺子笑了笑,「規矩或真話——朕更願意要後者。」

  張有才躬身道:「真話傷人,也就陛下能受得了。外面還有幾位將軍,陛下今天要見嗎?」

  「明天吧。」韓孺子實在累了,回到後宮,給太后請安之後沒去秋信宮,也沒去看望淑妃鄧芸,徑自返回泰安宮,他需要獨自待一會。

  天黑不久,皇后派人送來皇帝常穿的睡衣。

  孟娥放下衣物,轉身要走,韓孺子叫住她,「公主今天怎麼樣?」

  「很好,打碎了一隻杯子。」孟娥回道。

  韓孺子露出微笑,可這並不是他叫住孟娥的真正原因,他在猶豫,最終問道:「朕曾自誇掌握了帝王之術,現在卻沒那麼有把握了。」

  孟娥等了一會,回道:「陛下曾經對我說過,人一生有兩次成熟,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第二次知道自己不能做什麼。」

  「這是楊奉的話。」韓孺子心中一動,突然沒有那麼多話要傾述了,「謝謝。」

  孟娥嗯了一聲,躬身退出。

  「不能做什麼。」韓孺子輕聲自語,恍惚中,楊奉似乎就站在對面,冷冷地看著他,等他給出答案。

  「皇帝不能做什麼?」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3:08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9:13
五百零四章  找事

  路上沒人能認出身穿普通衣裳的馬大是宿衛軍士兵,可是也完全沒人覺得他像好人。

  馬大長相兇惡,又不會說客套話,吆來喝去,目光亂掃,被當成前來踩點兒的強盜,全村的男人出來圍堵,手持鍬鎬,高喊「打死報官」。

  馬大踹倒一人,轉身狂奔,可是不認路,被村民包圍,險些死於亂棍之下。

  晁鯨及時趕到,聲稱這是他的僕人,因為迷失了方向,過來問路,未曾想言語得罪眾人。

  晁鯨穿著綢衫,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得到了村民的信任,饒了馬大一命。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晁鯨油嘴滑舌,很快取得村民的好感,藉口天色已晚,需借宿一晚,村民們不敢私自留宿客人,將兩人送到莊裡。

  莊上管事見過世面,一眼就判斷這主僕二人不是真正的有錢人,頂多算是暴發戶,於是客氣地留下,提供酒菜,幾杯酒下肚,邀請晁公子賭博。

  晁鯨忍住賭性,聲稱自己不會,讓僕人代勞,自己是出來觀賞風景的,想到處逛逛。

  於是,馬大在莊裡賭錢,晁鯨在村裡信步閒逛,見到人就過去搭訕,他現在算是莊上的客人,村民的態度客氣多了,東家長西家短,什麼都聊。

  馬大好賭,賭技卻一般,等「少爺」回來,他已經輸光了幾十兩銀子,莊上的人更客氣了,次日上午歡送出莊,熱情地邀請他們再來遊玩。

  天快黑時兩人才回到城裡,立刻換衣裳去見皇帝。

  皇帝還在凌雲閣,但是沒有立刻召見兩人。

  張有才守在樓下,小聲道:「陛下在與將軍們議事呢,昨天、今天,都兩個下午了,陛下交待過,說是你們回來之後就稍待一會,陛下要見你們。」

  馬大哈欠連天,趴在桌子上睡覺,晁鯨站在一邊,琢磨著待會怎麼對皇帝講述情況,隨口問道:「朝裡官員還在告病嗎?」

  「都回衙門裡了,個個生龍活虎。 」張有才不屑地說。

  七名武官正在樓上爭得熱火朝天。

  這七人都是韓孺子親自選中的,有勾引人妻、風評不佳的賴冰文;有在枯燥的奏章中被發掘出來的陳囂;有老成持重、經兵部推薦的老將狄開;有在雲夢澤剿匪時表現出色的邵克儉;還有年紀輕輕就受到皇帝欣賞的勳貴子弟謝存,另外兩人則是房大業臨終前力荐的將領。

  他們爭論的內容只有一個:該不該從西域撤軍。

  大多數人支持朝廷的決定,以為大楚應該專心應對北方的威脅,西域可以暫棄,等北方穩定,再派兵奪回。

  只有賴冰文和謝存反對。

  謝存年輕氣盛,以為大楚寸土必爭,西域附庸大楚已有多年,不可說棄就棄。

  賴冰文則以為,西域之所以成為藩屏,乃是因為大楚強盛,楚兵一退,西域諸國必定倒向敵人,雖然西域承受不起大軍行進,但是大楚西邊的防御也很弱,只有一座玉門關可作門戶,若是受到頻繁騷擾,反而令大楚更加分心,無法專守北方。

  「好比兩軍對陣,敵強我弱,我軍縱有退意,也不可顯露出來,必須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示敵以必戰之意,然後再圖進退。陛下即使有意從西域撤軍,也不該直接發布聖旨,應該給予西域將領便宜之權。鄧將軍生死不明,還有張將軍呢。臣等在京城誇誇其談,不如張將軍在虎踞城一人之見。」

  就是這番話打動了韓孺子,他一下子醒悟,也後悔了,他不該發出那份召回楚兵的聖旨,正如賴冰文所說,應給給予張印和鄧粹更多的自主權力。

  若非顧及皇帝的威嚴,韓孺子真想立刻補發聖旨,可他必須保持冷靜,眼看天色將晚,結束了商議。

  眾將走了之後,張有才上樓問道:「晁鯨和馬大回來了,陛下要見嗎?」

  「見。」韓孺子今天仍很疲憊,但是精神卻很充足。

  馬大哈欠連天,只記得自己差點挨打,輸了幾十兩銀子,全是晁鯨向皇帝報告情況,「我們去的莊子屬於柴家,幾十年了,村裡一多半人沒有入籍,他們聽說過聖旨,都不願意離開,說柴家勢大,能護著他們,自立門戶的話,更容易受欺負。」

  韓孺子皺起眉頭,「柴家對他們很好嗎?」

  「說是很好,村民個個感恩戴德,可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晁鯨笑著搖搖頭,「村民根本見不到柴家人,只知道自己種的地屬於柴家,哪敢說柴家壞話?有幾個膽大的人,對我說莊頭兒心狠,經常找藉口多收租子,並不交給柴家,而是自己截留,但是村民不敢上告,以為莊頭兒在柴家肯定有靠山,告也沒用。」

  「村裡的男子可願從軍?」

  晁鯨搖搖頭,「我問了,沒有一個願意當兵,都覺得那是有去無回的危險行當,不如在家裡老老實實種地。」

  這與康自矯說的情況幾乎一樣,韓孺子長嘆一聲,思忖片刻,問道:「同樣是村民,為什麼你們就願意從軍呢?」

  「不一樣,他們是莊農,一輩子幾乎不離莊,頂多去附近趕趕集,別說去邊疆當兵了,進趟城都能把他們嚇得半死。晁家村是漁村,光靠打魚養活不了全家,村裡的男子年輕時都出去闖蕩過,有經商的,有當苦力的,也有入夥當強盜的,比當兵過得還慘,所以陛下一說管吃管住,大家就都來了。」

  韓孺子笑了,當初為了養活這支部曲,可花了他不少錢,甚至需要崔小君回家硬要,隨後他又嘆息一聲,崔家雖然並不情願,但是對他一路稱帝的確幫助甚大。

  「百姓也都各有各的想法。」

  「那是當然,俗話說『 一樣米養百樣人』,就是晁家漁村,也有不愛當兵的人,現在還以打魚為生。我曾經回過村裡,他們倒是挺羨慕我們,說我們眼光好,竟然跟了皇帝,可是問他們願不願意當兵,他們還是搖頭,說是太危險,得拼命才能保住富貴,他們寧願過踏實的苦日子。」

  韓孺子無話可說,晁家漁村的士兵在晉城損失甚大,他們享受到了富貴,必要的時候也以命效忠。

  「有些事情,真是左右為難。」韓孺子感慨道。

  晁鯨點點頭,他並不覺得有何為難,只是不想反駁皇帝,身邊的馬大突然挺起身子,瞪眼吼道:「有什麼難的?闖就是了,反正怎麼都是錯,還不如硬氣一點。」

  韓孺子大笑,讓張有才送走了兩人。

  張有才回來收拾東西,忍不住多看了皇帝兩眼。

  「你又在想什麼?」韓孺子問。

  「陛下今天好像……很高興。」

  「你覺得奇怪?」

  「官員們是回衙門了,可是問題並沒有解決,聽陛下的意思,好像變得更難了,所以……」

  「難,真難,比朕最初的預想難上百倍。」韓孺子嘴上這麼說,語氣卻顯得很輕鬆。

  張有才越發困惑不解,皇帝卻不做解釋。

  韓孺子回到秋信宮,皇后崔小君憂心忡忡地說:「我哥哥……他不明白陛下處置崔家的深意,以為自己再也得不到陛下的原諒,在家裡要死要活,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母親給我寫信,我真不想麻煩陛下……」

  「朕明白,皇后可以給家裡回信,就說你已求得朕的同意,過兩天會召見崔騰,讓他養好身體來見朕。」

  「陛下真的要見我哥哥?」

  「不為別的,就為崔騰為朕冒過的那些危險,朕也該見見他,但是他還得去邊疆,就當是送行吧。」

  「崔家讓陛下為難了。」崔小君很是羞愧。

  韓孺子搖搖頭,看了看女兒,「一個皇帝若不為難,那必然是因為他原來就無所作為。」

  他又照常去給太后請安,事後跟隨母親一塊來到慈寧宮,屏退太監與宮女,「朕回京多日,還沒有向太后請罪。」

  「請什麼罪?」慈寧太后驚訝地說。

  「朕在外做出諸多惹怒太后之事,要請不孝之罪。」

  慈寧太后嘆口氣,「陛下是我的兒子,無論怎麼做都不是罪,何況你是為天下著想,我縱然當時不解,過了這麼久也該醒悟了,陛下事務纏身,我的確不該再添亂。」

  「朕的確事務纏身,所以有件事要請太后代勞。」

  慈寧太后真的吃驚了,兒子當皇帝這麼久,這可是第一次向她請求幫助。

  「什麼事?」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調查思帝之死的真相。」

  慈寧太后臉色驟變,「不是已經查清那是崔太妃所為嗎?」

  韓孺子搖頭,「此事疑點頗多,上官太后只怕是弄錯了。」

  「那也沒有必要替崔妃洗冤。」慈寧太后不滿地說。

  「與洗冤無關,若是當初的下毒之人還在宮裡,朕怎麼能夠放心?」

  慈寧太后盯著兒子,「陛下說的是真心話?」

  「真心,朕本想整肅朝廷之後再調查此事,現在看來,以後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朕一時半會騰不出手來,所以要請母親幫助,此事只可暗中調查,必要的時候,可請景耀幫忙。朕只有一個要求,無論牽涉到誰,請母親告知朕一聲。」

  「當然。」慈寧太后仍顯困惑,「陛下為何不讓皇后調查此事?」

  「皇后心軟,做不了這種事。」

  慈寧太后想了一會,點頭應允,「皇宮裡不只住著陛下,還有皇子與公主,我絕不允許暗藏危險,如果下毒者另有其人,我一定要將他挖出來。」

  「不可張揚。」韓孺子提醒道。

  慈寧太后揮揮手,表示自己明白。

  韓孺子告退,他給母親安排了一項任務,接下來,還要給更多人找事做。

  他開始領悟到自己之前錯在哪裡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3:17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7 21:47
五百零五章  重獲信任

  卓如鶴自從當上宰相之後,還從來沒在凌雲閣獲得過皇帝的單獨召見,因此得到消息之時他感到十分意外。走進凌雲閣,心中則生出頗多感慨,覺得自己應該是大楚歷代以來最難做的宰相。

  皇帝起身相迎,兩名太監搬來一張椅子,而不是常見的凳子,卓如鶴行禮之後坐下,暗自警惕。

  「朝中官員可還盡心?」

  「一切正常,各衙門的人都齊了,前幾天耽誤了一些事情,總算還能彌補過來。」

  「廢私奴之事,有勞宰相了。」

  卓如鶴起身,「臣不敢推脫,臣自會盡心竭力,只是困難比較多,眼下又值多事之秋,臣的身體狀況也不大好,還請陛下多做準備,以防萬一。」

  韓孺子笑了笑,示意卓如鶴坐下,「卓相可還記得你我的第一次見面?」

  「臣畢生難忘。」

  「那時候卓相說過一句話,『 官府似乎有糧又似乎沒糧』 ,朕也畢生難忘。」

  卓如鶴既感動又羞愧,還有一絲困惑,不明白皇帝提起這句話有何用意,難道是諷刺自己「似乎有病又似乎沒病」?

  韓孺子其實沒想那麼多,繼續道:「那時朕以為各地官員不以民生為念,皆是貪官、惡官,也是朕太年輕,如今仔細想來,官員這麼做,無非是為了應對更緊急的突發情況,更是為了應對上方的無盡索取,所以,病根不在官員,而在朕。」

  卓如鶴回道:「陛下不必對自己苛責太甚,貪官、惡官都是有的,與陛下無關。」

  韓孺子沒有繼續「反省」,問道:「墾荒之事進展如何?人手還緊缺嗎?」

  墾荒是卓如鶴執政的核心,他馬上回道:「去年豐收,對墾荒助益甚大,人手依然緊缺,不過這種事無需急迫,墾荒者若是太多,官府反而提供不了足夠的耕具,而且此時人多,以後必然人少,到時多出來的耕具會遭到浪費。」

  韓孺子點頭,稍稍向前探身,很嚴肅地問:「在卓相看來,宰相的職責是什麼?」

  卓如鶴明白,這才是今日談話的重點,起身行禮,「臣以為,宰相為陛下之輔,在政務上,不求精,而求全,不求功,而求穩。」

  「皇帝的職責又是什麼?」

  這個問題更難回答,卓如鶴打點起全副精神,小心回道:「皇帝坐擁天下,垂拱而治,首要職責為選官、用官。」

  「卓相所言乃太平天子,若是亂世呢?難道皇帝也要垂拱而治?」

  「若在亂世,天子與宰相一人平亂,一人守成;平亂者征戰四方,守成者更需求全求穩,為平亂者提供所需的一切應用之物。」

  「卓相覺得你我二人誰該平亂?誰該守成?」

  卓如鶴再行禮,「臣以為眼下並非亂世。」

  「西方有強敵,北方有匈奴,卓相以為這不是亂世?」

  「西方強敵相隔甚遠,且是驟興之國,鋒芒所至,一時無兩,假以時日,其敗也速,大楚嚴陣以待即可,無需過於擔心。至於匈奴,為禍不是一天兩天了,即便是在武帝之前,匈奴也沒讓大楚成為亂世,如今其內部分裂,大楚雖稍弱,並不懼它。」

  韓孺子點下頭,這就是多數大臣的看法了,所以他們才不著急,甚至抽空弄出一次怠工。在他們眼裡,眼下的危機很尋常,完全可以正常應對,皇帝太過年輕,沒見過世面,才會如此認真。

  「希望一切皆如卓相所言。」韓孺子曾經盼望過戰爭,現在卻改變了想法,戰爭只是他一人所欲,大臣不支持,最重要的是,百姓也不支持,大多數人寧願過平安的苦日子,也不願拋妻棄子去邊疆立功。

  「平亂是一時之功,守成乃萬世之業,朕貪一時之功,不擅守成,眼下雖非亂世,朕守成也有些力不從心,守成之重責,唯有交給宰相。」

  卓如鶴做好了準備,要與皇帝唇槍舌劍一番,甚至可以小小地得罪一下,然後藉機請辭,絕沒料到皇帝居然順水推舟,要讓自己擔守成之責,既意外,又有點驚恐,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陛下……」卓如鶴好一會才吐出兩個字,仍不知該說什麼。

  「卓相放手去做吧,朝廷又是你的了。」

  卓如鶴撲通跪下,「江山是陛下的,臣民是陛下的,朝廷更是陛下的,臣不過代管而已。」

  韓孺子笑了一聲,大臣對這種事有時候比皇帝本人還要敏感,「那就繼續代管吧,朕相信卓相有這個能力。」

  「可是……」卓如鶴沒有起身。

  韓孺子稍顯嚴厲,「廢私奴之事還要進行,卓相可酌情變通,但不可停止,你說江山與臣民都是朕的,那就不要讓大楚出現化外之地與法外之民。」

  卓如鶴終於相信皇帝真是要將相權還給自己,磕頭道:「臣才質粗陋,常令陛下失望,廢私奴任重而道遠,臣也是有心無力,恐令陛下更加失望。」

  「宰相覺得私奴該取消嗎?」

  「應該,再不取消,這些無籍之民將變成國中之國,雖在大楚境內,卻非大楚臣民。」

  「似乎有民又似乎無民?」韓孺子微笑道。

  「正是。」卓如鶴覺得身上在出汗。

  「楚運不佳,其罪只在朕一人,朕欲重振祖業,唯有依靠朝廷,首先就是宰相。無論如何,卓相有一顆護民、濟民之心,如此足矣,至於具體事務,勉力而為。」

  「臣不敢懈怠,必定盡心竭力。」

  「卓相請坐,不必跪著說話。」

  卓如鶴起身坐下,心中還是一片茫然,不明白皇帝對自己的信任從何而來。

  「朕身邊有一位康自矯,寒門出身,比一般人更知民間疾苦,或可對宰相有所助益。」

  卓如鶴心中稍寬,覺得這才是皇帝正常的手段,回道:「宰相府少一位知事,康自矯榜眼出身,可為此官。」

  「如此甚好。」

  知事並非大官,但是常在宰相身邊行走,能夠參與政務,卓如鶴任命康自矯為此官,也是接受皇帝對自己的監督。

  「兵部尚缺掌印之官,卓相可有推薦?」韓孺子又問道。

  突然重獲信任,卓如鶴還沒反應過來,心中慌亂,想了一會,「按慣例,兵部尚書應由侍郎升任,或者由別部尚書調任,皆是文臣。如今邊疆多事、軍務繁雜,應該選一位文武兼通的大臣擔任。」

  韓孺子嗯了一聲,等卓如鶴的答案。

  卓如鶴又想一會,「有一人倒是合適,只怕陛下覺得不妥。」

  「為何不妥?」

  「此人剛剛待罪家中,身體也不是太好。」

  「崔太傅?」

  「正是。」

  韓孺子驚訝了一會,回念一想卻覺得這條建議也不是太匪夷所思,「說說理由。」

  「崔太傅身經百戰,雖非必勝之將,但是熟知軍務,且他從前本是文官,後來被武帝派到南軍,才改為武職,對部司之責比較了解。」

  「崔太傅曾是大將軍,擔任兵部尚書豈不是貶職?」

  「崔太傅早已卸任,最近又被奪爵,出任兵部尚書乃是戴罪立功,並非貶職。」

  韓孺子搖搖頭,「朕剛貶黜崔太傅,突然又委以兵部尚書,外人不知,還以為朕此前是在虛張聲勢。」

  「唯陛下裁定,崔太傅若是不妥,戶部孫尚書可為備選,兵部周侍郎也可。」

  「宰相酌情商定吧,明日遞一份奏章。」韓孺子沒有完全拒絕。

  「遵旨,陛下。」卓如鶴知道自己應該告退了,可心裡總是忐忑不安,前所未有地迫切想要知道皇帝的真實想法,於是說道:「臣有一言不可不說,請陛下垂聽。」

  韓孺子揮下手,示意宰相可以說。

  「驟廢私奴,傷筋動骨,大楚承受不住突然增多的大量人口,陛下委臣以重任,臣請先為私奴入戶籍,其它事情一概緩行。」

  這離收回聖旨其實只差一步,皇帝若是同意,卓如鶴自可放手去做;若不同意,則所謂信任只是一時之興,當不得真。

  韓孺子陷於沉默,良久方道:「宰相先與群臣商量一個具體計劃吧。」

  「是,陛下。」卓如鶴心中又信了兩三分,只是納悶究竟是什麼事情改變了皇帝的態度。

  卓如鶴告退,一直站在皇帝身邊的張有才忍不住道:「宰相分明是要藉機抬舉崔家,背後必有交易。」

  「別管太多,你這麼閒,朕交給你一件重要任務吧。」

  張有才面露喜色,「好啊,私訪?還是查案?」

  「都不是,從今以後,你替朕掌管寶璽。」

  張有才嚇了一跳,中掌璽在宮裡可是不小的官兒,論地位,通常只比中司監低一些,他現在是皇帝的貼身太監,相當於一步登天。

  「陛下是說真的?宮裡不是有人掌璽了嗎?」

  「可以調離,你是朕相信的人,由你掌璽朕更放心。」

  「可我不想離開陛下,別人服侍陛下,我還不放心哩。」

  「中掌璽也可以留在朕身邊。」

  「那我願意!」張有才喜形於色。

  韓孺子笑了笑,「宰相有事做了,御史台絕不能閒著,你去問問,瞿御史回京了嗎?」

  張有才一溜煙地跑出去,很快回來,「樓下的中書舍人說了,瞿御史還在路上,還要至少三天才能到京。」

  「嗯,不用著急。」韓孺子手指輕敲桌面,突然停止,「派人去倦侯府,傳趙若素。 」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3:21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7 22:00
五百零六章  罪上加罪

  趙若素是個很有耐心的人,被貶回倦侯府之後,他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異常舉止,比從前更認真地履行府丞之職,修修補補,當後花園的雞鴨數量太多的時候,他向皇后上書,希望能夠定期處理一批。

  這份請書輾轉一個多月才送到皇后手中,皇后很驚訝,想不到一名被貶的小吏,以待罪之身竟然還想著這種事情,於是做出回覆,表示多餘的雞鴨不得宰殺,以皇帝的名義送到京南的晁家漁村,由那裡的村民自行處置。

  趙若素在府中做的事情大抵如此,好像他一生的願望就是管理一座沒有主人的府邸,值得他兢兢業業,付出大量心血。

  宮裡太監趕到的時候,趙若素正親自監督兩名工匠置換破損嚴重的幾塊地磚。

  趙若素官職太小,召見他不用聖旨,太監徑直走過來,「趙若素,放下手中的活兒,隨我進宮去。」

  趙若素愣了一下,「這麼快?」

  「什麼快?」太監沒聽懂。

  「沒事,等我換身衣服。」

  「別耽誤時間,天要黑了,咱們這就走,你又不是朝中大臣,換什麼衣服?」

  趙若素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尋思一下,對工匠說:「今天先到這兒,明天繼續。」

  趙若素隨太監進宮的時候,身上穿著舊衣,風塵僕僕,像是剛剛遠道歸來。

  凌雲閣樓下,張有才笑道:「趙府丞這身行頭不錯,既有失寵之後的落魄,又有見駕的急迫,上樓吧,陛下等著呢。」

  趙若素臉色微紅,張嘴想要解釋幾句,想想又算了,邁步上樓,發現太監們沒有跟上,心裡稍感意外。

  皇帝正在寫字,聽到進來的腳步聲,沒有抬頭,繼續寫完,拿起紙張看了一遍,向跪在門口的趙若素說:「大將軍府是什麼時候設立的?」

  趙若素又是一愣,但還是馬上回道:「微臣記得是成帝初年,太祖駕崩不久,時任宰相頗有反意,成帝於是分宰相的統軍之權給大將軍,此後幾經改動,武帝七年左右確定為現在的格局:大將軍府掌管兵符,兵部製定調軍計劃,各地將軍負責練兵、統兵,各司其職。」

  「大將軍有點類似於宮裡的中掌璽。」

  「是,所以常由宗室或勳貴擔任,寧缺勿濫。」

  「朕打算任命原兵尚書蔣巨英為大將軍。」

  趙若素抬頭看了一眼皇帝,「蔣兵部並非武將,又非勳貴,如此任命並無先例,但是只要陛下願意,不會有人反對。」

  「你明白朕的用意,不必遮掩,說出來就是。」

  「微臣不敢,微臣有罪。」

  「你想要一句『 赦你無罪』?」韓孺子慢慢的說,「不行,趙若素,這不行。你的確有罪,尚未得到朕的寬恕,所以無論你說什麼,也不過是罪上加罪,鑑於你的罪已經很重,再加上一點,似乎也沒什麼。」

  趙若素想了想,覺得皇帝所言很有道理,於是不得命令就站起身,說:「陛下要讓蔣巨英以大將軍之職致仕?」

  韓孺子點點頭,「蔣巨英最近一段時間做得不錯,從各地追回了十幾萬的兵奴,這些兵奴一部分自願為民,還有七萬多人願意繼續從軍,加上先有的地方駐軍,大楚能夠集結至少十五萬人支援邊疆,但這些軍隊兵甲器械不全,訓練更是不足,需要半年時間練軍。」

  「是,陛下。」趙若素沒明白皇帝的意思,治軍練兵並非他的專長,他也提不出意見。

  「你剛才說練兵之責歸屬將軍,若是將軍都在前線,練兵該歸誰管?」

  「呃……按道理應該是兵部,但通常是交給郡尉或是屬國都尉,真有實權的則是郡守與國相,兵奴之弊正是因此而起。」

  「如果朕要將練兵之責交給大將軍府呢?符合慣例嗎?」

  趙若素想得更久一些,「此事並無慣例,所以也就無所謂打破或是符合,陛下只需注意一點,大將軍手握兵符,一旦加入練兵之責,既是有了部分調兵之權,大將軍之銜由虛轉實,只怕就是從此開始。」

  「所以在蔣巨英之後,擔任大將軍的人必須極受信任。」

  「並不好找。」趙若素提醒道。

  「那就只好由朕親自擔任了。」

  趙若素大吃一驚,脫口道:「這、這不合規矩!」

  「你剛才還說此事並無慣例。」

  「陛下此舉打破的不是大將軍府的慣例,而是天子的慣例,皇者為九五至尊,哪有自貶為臣的道理?」

  「可朕除了自己還能信任誰呢?」

  「這個……陛下為何非要改變大將軍府的格局呢?維持現狀不好嗎?」

  「大將軍府名存實亡,無異於收藏兵符的倉庫,曾經被一群亂兵所攻破,兵符如寶璽,乃調兵之信物,卻無可靠之人把守,朕怎能放心?」

  趙若素上前一步,退後一步,再上前一步,「陛下若要直接掌管大將軍府倒也簡單,只需不任命大將軍即可,不必自己擔任此職。」

  韓孺子想了一會,「有道理,你再替朕想想辦法,如何讓這件事做得既合規矩又迅捷,不至於引起他人的胡亂猜疑與反對。」

  「容微臣想一下……等蔣巨英致仕之後,陛下可以直接收回大將軍印,如此一來,雖無大將軍之號,卻有大將軍之實,然後需要兩位比較可信、可靠之人,一人掌庫,專職保管兵符,一人主事,替陛下分擔日常職責,再然後……」

  趙若素突然停下,發了一會待,說:「陛下召微臣進宮就是為了這件事?」

  「你的辦法不錯,以後每天來凌雲閣待命,不必再去倦侯府了。」

  「可微臣依然有罪在身。」

  「對,而且你別指望朕會寬恕你,別人待詔,你待罪,有功不記,有過加罪,所以你也不用想著戴罪立功了,有話直說,想猜就猜,想跟誰來往,皆隨你意,就這麼一直罪上加罪吧。什麼時候朕真的被激怒,或者覺得你徹底無用了,無需調查,直接就能將你處死,或者發配到邊疆。」

  趙若素目瞪口呆。

  「退下。」韓孺子一揮手。

  趙若素呆呆地下樓,張有才笑道:「恭喜趙大人,升官了吧?陛下這幾天心情不錯,你算是撞上大運了。」

  「嗯,陛下封了我一個『 待罪之官』。 」趙若素說。

  「待罪之官?這是什麼官?幾品幾級?」

  「無品無級,開口即是罪,罪上加罪,直到陛下想殺我的那一天為止。」

  張有才也愣住了,「你……可太倒霉了,陛下心情這麼好,都沒原諒你。」

  趙若素突然大笑一聲,既不行禮,也不告辭,邁步揚長而去。

  幾名太監面面相覷,張有才小聲道:「陛下這是……把他逼瘋啦?」

  只有韓孺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不再索要要所有人的忠誠,只要任人唯才;也不再事必躬親,只要居中監督,然後親自接管最弱的一項。

  次日下午,韓孺子召見了崔騰,當著眾多太監的面,將他狠狠地罵了一通。

  崔騰一開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很快痛哭流涕,一個勁兒地自責,甚至自扇巴掌。

  韓孺子終於消氣,屏退外人,對崔騰說:「你犯過的錯不少,可這一次最讓朕痛心,明白為什麼嗎?」

  崔騰滿臉淚痕,「明白,之前……之前都是無心之失,這一回是……有意為之,都是我太笨、太虛榮,總想做點大事。」

  「你想做大事,這很好,可是沒有必要非在朕面前顯露,朕最欣賞之人,不是在邊疆,就是在外地巡視。朕留顧問在身邊,無非是為了檢驗是否有真才實學。你想做大事,就去邊疆努力。你此行雖是發配,但是朕給你指定了一位師父,到了馬邑城,跟隨王堅火多學多問,明白嗎?」

  「洛陽醜王?」崔騰擦乾眼淚。

  「你不必學他的本事,只需觀察他如何為人。」

  「是,陛下,我明白,我要重新做人。」

  「嗯,你父親身體還好嗎?」

  「好了些,只是被我氣得又躺了兩天,御醫說並無大礙,就是急火攻心,靜養即可。」

  「回家問問你父親,可願重新出山、執掌兵部?」

  崔騰面露喜色,他不在乎官大官小,父親重新做官就意味著崔家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馬上道:「願意,太願意了!」

  「回家問你父親,有何想法,給皇后寫信。」

  「是,陛下。」崔騰連連磕頭,離開的時候一邊哭一邊笑。

  太監們見怪不怪,張有才搖搖頭,「這是怎麼了?這幾天每個見過陛下的人都……都不正常。」

  韓孺子在排兵布陣,他任命金純忠為使者,再去邊疆,會同柴悅與獨立未降的匈奴人談判,大楚可以支援匈奴人,但是匈奴人要效倣此前的東匈奴,向大楚稱臣。

  西域使者也出發了,攜帶新的聖旨,允許闢遠侯張印和可能還活著的將軍鄧粹便宜行事。

  皇帝的改變令所有人感到意外,尤其是朝中大臣,既困惑不解,又都鬆了口氣,畢竟皇帝逼得沒那麼緊了,宰相卓如鶴恢復實權,什麼事情都能商量著來。

  韓孺子並非對朝廷甩手不管,但不再是親自監管。

  他在等,等瞿子晰回來,建立一個剛正不阿、敢於對抗宰相的御史台。

  他希望在邊疆再次生亂之前,還來得及做完這些事情。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3:30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2:59
五百零七章  一舉一廢

  皇帝放權給宰相,自己終得閒暇,攜皇后、皇子與公主前往倦侯府小住。在這裡,皇帝召見了皇后的父親崔宏。

  崔宏與皇帝的明爭暗鬥從未中斷過,但是兩人很久沒實際見過面了,上一次是韓孺子親自前往崔府探病,結果遭到刺殺。

  崔宏的確一直有病在身,比從前瘦了整整一圈,容貌也更顯老,皇后倒是經常與父親有書信往來,卻沒怎麼見過面,看到父親的第一眼,差點哭出來。

  父女二人唏噓一番,覺得差不多了,皇后請父親去後花園散散心。

  皇帝就在後花園等著崔宏。

  兩人彼此間從未有過信任,每次見面都有些尷尬。

  韓孺子坐在亭子裡,望著池塘對面的一群宮女,她們正護著幾位皇子與公主,逗弄亂躥的小雞和戲水的鴨子。

  崔宏進來,正要下跪,韓孺子轉身笑道:「這裡不是朝堂,太傅不必拘禮,請坐。」

  「謝陛下。」崔宏坐在皇帝對面,春風吹來,身子的袍子更顯寬大,他也向池塘對面望去,「被抱著的那位就是慶皇子吧?」

  「嗯,他受太后寵愛,習慣被人抱在懷裡。」

  聽說慶皇子要出宮,慈寧太后特意加派人手,三名老成持重的宮女,輪流抱持,慶皇子幾乎腳不沾地。

  與之相比,三位小公主就自由多了,年紀大些的已能滿地亂跑,最小的孺君公主也在毯子上爬來爬去。

  「第一位皇子,也難怪太后愛不釋手。」崔宏張望幾眼,「孺君公主在哪?」

  「毯子上的那個,抓住泥土往嘴裡塞的就是孺君公主。」

  對面的宮女正費力地從公主嘴裡搶奪泥土,崔宏大笑,「公主真是活潑,這樣很好,說明身體不錯。」

  「朕與皇后皆非愛動之人,公主的淘氣不知像誰?」

  崔宏微笑道:「陛下不知,皇后如今嫻靜,兒時卻不是這樣,爬樹、攀牆,與男孩子相差無幾,七八歲的時候才變了性子。」

  韓孺子輕笑一聲,「原來如此。」

  幾句家常閒聊,消除了不少尷尬,韓孺子轉身,面朝崔宏,正色道:「皇后說,太傅不願出來任職。」

  崔宏拱手,長嘆一聲,「非不願也,實不能也,陛下也看到了,老臣一身病痛,又是待罪之身,入職兵部,只怕會耽誤朝廷大事。」

  「太傅半生戎馬,兼又熟知朝廷掌故,區區一個兵部,不會牽扯太傅多少精力。 」

  宰相卓如鶴既然首先推薦,就表明崔宏已有出山之心,只是按規矩,必須推辭一番。

  韓孺子了解這套規矩,於是「苦勸」一番,最後崔宏跪頭謝恩,接受兵部尚書之職。

  「朕有一人推薦給太傅,請太傅在兵部多加考驗。」

  「陛下推薦之人必不會錯。」

  「難說,此人做事還算穩妥,也能出謀劃策,只是風評不佳,朕因此頗為猶豫。」

  「不知陛下說的是哪位?」

  「水軍將領,賴冰文。」

  崔宏點下頭,「老臣聽說過此人,棄文從武,據說是因為……」

  「那件事是真的嗎?」韓孺子問道。

  崔宏已不像剛見面時那麼尷尬,但也遠遠沒有自在到無話不說的地步,「耳聞而已,不知實情。」

  「多事之秋,先論才再論德吧。」韓孺子沒再問下去,「太傅執掌兵部之後,要如何應對西方之敵與北方匈奴?」

  「靜觀其變。」

  「請太傅細說。」

  「西方之敵根底未知,但也不必過於恐慌,此敵若從西域來,則其數量必然不多,若繞路由北方來,與匈奴合流,不過是更多匈奴人而已。大楚防範匈奴一百多年,或攻或守,皆有成規。眼下大楚尚無力遠攻,以守為主:塞外碎鐵城、馬邑城兩城一西一東扼守門戶,背後長城橫斷,再後是邊塞郡國。依過往之策,塞外駐兵不宜多,多則空耗錢糧,且敵蹤不明,塞外無路,不利楚軍調動,只可向邊塞諸郡國加強駐軍,塞外有事,出城接迎,若是匈奴專攻一處,關內調兵也方便些。」

  若在從前,韓孺子必然要與崔宏爭辯一番,以證明「過往之策」未必適應現在的情況,但他只是點點頭,「這正是朕所依仗太傅的地方。」

  崔宏臉上顯出一絲明顯的意外,很快消失,「老臣守成而已,難圖進取,無論何時,陛下若有他選,老臣立即交印讓賢。」

  「望太傅勉力支撐,總得邊疆穩定,朕才放心讓太傅休養。」

  崔宏稍稍寬心,知道自己並非臨時任命。

  崔宏告辭,韓孺子送出一段路,又回到亭子裡,向對面望去,正好看到慶皇子又在宮女懷中大哭,不由得暗自搖頭,心想等慶皇子再大一些,必須要讓母親放手。

  皇帝與皇后在倦侯府一住數日,皇子與公主都被送回宮內,兩人仍留住了三天。

  皇帝好不容易表現出妥協的一面,對他的這點小小喜好,再沒人提出反對。

  崔宏出任兵部尚書,崔家又一次絕地逢生,令眾人驚訝不已,只能感慨崔家生了一個好女兒,都以為是皇后保住了崔太傅。

  原兵部尚書蔣巨英被提升為大將軍,同樣令眾人驚訝,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蔣巨英的仕途快要到頭了。

  大將軍府內部則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皇帝接連派出七名顧問入府任職,大將軍府向來位高而權輕,因此沒有太多人注意到這一點。

  與之相比,皇帝對御史台的改變更加惹人注意,讓許多人覺得,皇帝的變化或許也沒有那麼大。

  瞿子晰回京了,一連三天前住倦侯府與皇帝長談。

  第四天,韓孺子召見左察御史馮舉。

  馮舉也是第一次受到皇帝的單獨召見,比宰相卓如鶴更覺意外,也更加忐忑。

  見面地點在大廳裡,皇帝端坐,馮舉跪下磕頭,禮畢之後又過去一會,太監才請他平身。

  馮舉隱隱預感到不妙。

  「馮御史知道朕為何召你來吧?」

  「臣不知。」馮舉低頭道。

  韓孺子嘆息一聲,「最近彈劾馮御史的奏章可不少。」

  馮舉心裡咯噔一聲,馬上拱手道:「臣在御史台司督察之職,難免得罪同朝之臣,受到彈劾也很正常。」

  「馮御史所言極是,可朕有一點不明,馮御史在御史台任職至今,未見幾份彈劾他人之奏章,何以得罪同朝之臣,反受彈劾?」

  馮舉吃了一驚,身上出了一層冷汗,立刻跪下,想要辯解,一時卻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只得道:「臣自忖無錯,不知奏章裡彈劾臣什麼,望陛下告知。」

  「你先起來。」

  馮舉慢慢起身。

  「有一份奏章,彈劾你身為監察之官,卻與朝臣來往甚密。」

  「絕無此事,臣只是……只與親友往來,人之常情。」

  韓孺子微笑道:「馮御史的『親友』好像不少,朝中大臣多半都與馮御史沾親吧?」

  「沒那麼多。」馮舉感到額上開始滲汗,「臣、臣知錯了,今後再不與朝臣往來。」

  「嗯,偶爾往來一下也沒什麼,畢竟有一些人是真正的親友。」

  馮舉越來越不自在,怎麼也沒想到皇帝會拿自己開刀。

  「還有一份奏章,說馮御史人雖已離開吏部,手卻留下來,吏部上下皆聽使喚,任命了一批『馮氏官』。」

  馮舉又跪下,這份指控與剛才的彈劾大不相同,插手吏部可是重罪,高呼「污衊!這是污衊!臣自從擔任左察御史以來,再沒有去過吏部,頂多……頂多與相熟的官吏偶爾相聚,閒聊而已,絕未干涉過任何事務。」

  「朕也不太相信,朝廷大官任命由朕欽定,次一級官員決於宰相,吏部不過推薦而已,如何給『馮氏』立官?」

  「陛下英明,有陛下此言,臣無憾矣。」馮舉心裡越發惴惴不安。

  「另有一份奏章,說馮御史不滿廢私奴之令,與大臣勾結,陽奉陰違……」

  「血口噴人!」馮舉顯得極為憤怒,臉上青筋畢露,「臣敢問一句,是誰在彈劾臣?有何證據?」

  韓孺子沉默一會,「彈劾者不只一人,不說也罷,至於證據,倒是有一些,但朕並不相信,皆需再加求證。」

  「臣願對質,也願接受查證,以表清白。」馮舉硬著頭皮說。

  韓孺子搖搖頭,「朕不想折騰了,馮御史乃武帝朝老臣,功勞顯赫,縱不得賞,也不該受此羞辱。」

  馮舉連連磕頭,「陛下之恩,臣肝腦塗地不足以為報… …」

  馮舉大表忠心,阿諛之詞聽得叫幾名太監都開始皺眉頭了。

  等他說完,韓孺子道:「以馮御史多年之功,該封太師。」

  馮舉呆若木雞,又是一個意想不到,好一會才道:「臣、臣受之有愧……」

  「不必推讓,馮御史該受此封。」 韓孺子揮手,示意談話結束。

  太監上前,馮舉只得告退,頭暈目眩,如在雲裡霧裡,怎麼都沒想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二門外,馮舉遇到了趙若素。

  送行的太監轉身回去,趙若素迎上前,拱手道:「馮大人見過陛下了?」

  馮舉認得趙若素,卻沒怎麼說過話,眉頭一皺,突然明白些什麼,急忙上前一步,湊近道:「陛下是何用意?」

  「這……馮大人總得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陛下先是說有奏章彈劾我,然後……然後說是要封我為太師。」

  趙若素點下頭,想了想,「馮大人覺得自己該受此封嗎?」

  「這個……只怕有些勉強,我最近……還沒為陛下立過大功。」

  「太師已是極品之官,馮大人半生勞碌,還不請求致仕,回家頤養天年,尚待何時?」

  馮舉終於醒悟,踉踉蹌蹌地離開倦侯府。

  新任中掌璽張有才正好進府,看到馮舉的樣子,忍不住向身邊人笑道:「又瘋一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3:35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3:12
五百零八章  大兵壓境

  玉門關是前往西域的必經之途,多年未有戰事,幾乎由邊關轉為商關,城裡城外都滿是商賈,關內稅官比軍吏更多。

  將軍邵克儉幾個月前來到玉門關,重整駐軍、修補城牆,同時遠派斥候,監視西域的動向。

  最後一批楚人兩個月前從西域返回,在那之後,偶爾有西域人叩關,帶來諸多混亂的消息,虎踞城再沒有人去過,西域諸國反覆無常,但也只是在嘴頭上凶狠,對楚人尚還尊敬。

  初夏的一天傍晚,斥候回城通報,又有一群人從西域而來要求進城,身份比較特殊,據說都是極西方的王公貴族,一路逃避神鬼大單于的軍隊,請求進入大楚避難。

  總共一百餘人,穿著奇怪而華麗的衣服,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語言,進城之後一見到楚軍將領,就雙手捧出大量珠寶,隊伍中有一名通譯,聲稱捧珠寶者乃是一位國王,只要大楚肯收留,他願意獻出更多珠寶。

  邵克儉讓客人收起財物,派人送他們進入城內的驛館,跟往常一樣,詳細詢問消息。

  這些人兩年前就逃到了西域,因此不清楚虎踞城的狀況,但是聽到傳言,說城內將士因為分歧而自相殘殺,又遭到敵軍襲擊,那裡早已是一座空城,神鬼大單于之所以還沒有進攻西域,唯一的原因只是需要時間集結大量兵力。

  據說在極西方的土地上,北至草原,南抵大海,都已臣服神鬼大單于,將共同組建一支多達百萬人的大軍,一舉吞併大楚,完成神鬼大單于最終的宿願。

  邵克儉寫了一份公函,以急信送往京城,如何接待這批逃難的客人,要由朝廷做主。

  此後的幾天裡,又有幾批逃難者到來,數量越來越多,有極西方的貴族,也有西域土著,其中一些人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不久前路過虎踞城,那裡的確已是空城、廢城,城牆都被推倒了。

  半個月後,邵克儉接到朝廷的命令,讓他詳加調查,各國王公連同通譯可以送住京城,隨從人等留在玉關門。

  邵克儉是名聽話的將軍,立刻遵命行事,打算花十天時間進行甄別,然後送客人前往京城。

  玉門關數十年未有戰事,即使是在當初大楚與匈奴戰事仍頻的年代,這裡也未受波及。邵克儉得到的一切消息都表明,西域不穩,但還不至於發生戰爭;諸國雖有異心,頂多偷偷向極西的強敵獻媚,不敢對大楚不敬。

  因此,又有一批新的逃難者到來的時候,整個玉門關,包括邵克儉在內,都沒有特別在意,按常規接待,送往驛館居住。

  玉門關常有外國人來往,此地的驛館比京城還大,而且建在城內,佔據了城內一角,足以容納上千人。

  當天晚上,新來的逃難者動手,屠殺此前逃難至此的王公貴族,與此同時,在城裡四處放火,試圖搶占一座城門。

  邵克儉聞訊大驚,親率士兵鎮壓,折騰了整整半個晚上,終於平息事態,可損失已經無可挽回,數十名貴客被殺,他們萬里迢迢逃至大楚,結果這裡卻是真正的終點。

  刺客大都被殺,剩下十餘名俘虜,嘴裡大叫大嚷,通譯膽戰心驚地說:「正天子……神鬼大單于有仇必報,有仇必報,絕不手軟,絕不寬恕,楚人……大楚必亡……」

  刺客們還交出幾口箱子,上面堆著金銀珠寶,下面卻是幾個小箱子,裡面盛著數顆人頭,他們並不隱瞞,得意地宣稱,這些都是楚使,作為禮物,獻給大楚皇帝。

  邵克儉認得其中一人,果然是朝廷冬天派往西域的使者,他們一直在努力前往虎踞城,沒想到卻命喪他方。

  一怒之下,邵克儉斬殺了所有俘虜,從此緊閉城門,再不接納西域客人,並向朝廷寫急信,希望得到支援。

  西域已不再是大楚的屏障,而是敵人。

  入春以來,匈奴人回到大楚北方,大批軍隊停在碎鐵城對岸,與楚使反覆談判。

  大楚要求匈奴人效仿前例,向大楚俯首稱臣,遭到斷然拒絕,雙方僵持幾個月未有進展。

  夏季漸熱,匈奴人需要放牧,不能久駐一處,大單于決定東進,扔給楚使一句話:「等大楚能夠阻擋神鬼的時候,再來和匈奴談判吧。」

  他拒絕承認還有一位大單于,因此只稱「神鬼」。

  楚軍斥候遠遠跟隨匈奴人,發現他們的確遠遁東北,而且越走越分散,分別前往不同的牧場,看樣子今年沒有作戰的打算。

  匈奴人退卻之時,正值玉門關遭到偷襲,兵部迅速做出反應,從碎鐵城調一支軍隊前去支援玉門關。

  西域看來真是拋棄大楚投降強敵了,諸國又組建一支聯軍,這回的進攻方向是東方。

  幾位國王悄悄送來書信,聲稱自己也是被迫無奈,神鬼大單于的使者已經進入西域,命令諸國立即投降,猶豫者滅族,不降者屠國。

  楚軍都已退出西域,諸國沒有選擇,只好出兵出糧建立聯軍,以示效忠,等神鬼大單于的大軍到達之後,就將正式向大楚開戰。

  綜合各方消息,以及西域諸國的實力,兵部推測神鬼大單于頂多派兵十萬,加上西域聯軍,也不到十五萬,雖不至於動搖大楚,對玉門關的壓力卻不小。

  兵部建議盡快向玉門關提供更多支援。

  皇帝有些猶豫,但是玉門關連發急信,兵部催得也緊,他沒有太多選擇,於是批覆同意。

  神鬼大單于為何不直接從北方繞路進攻大楚?那條路雖然長些,但是比較通暢。

  兵部給出解釋,神鬼大單于必定以為大楚與匈奴已經聯手,不願同時對抗兩股力量,因此通過西域,隻與大楚一家交戰。

  韓孺子心中還是有些疑慮,但是玉門關告急,不能置之不理,於是調兵五萬前去支援,另有幾支大軍入關駐守,與西邊的玉門關和北邊的神雄關距離相等,以備不時之需。

  戰爭真的要到來了,崔宏新官上任,決心要在此戰中立一大功,以贖回自家的爵位,因此親赴玉門關指揮。

  崔宏身體虛弱,家人以及皇帝都不想讓他受累,崔宏卻堅持己見,三度上書,詳細講述此戰的重要,以及為何自己必須親往督戰。

  「大楚示敵以弱,以至西域諸國投降外敵,此一戰雖能守住玉門關,於事無補,非大軍西進一舉破敵,不能挽回西域。」

  韓孺子被說服了。

  崔宏趕到玉門關,召集後備軍隊,湊到八萬人,主力是四萬南軍,於夏末秋初,向西域進攻。

  他的計劃是不等神鬼大單于的軍隊與西域聯軍匯合,先將西域奪回,然後酌情再定,寧可將西域變為戰場與廢墟,也不能讓它成為敵軍的領土。

  初戰大勝,西域諸國本無鬥志,一觸即潰,又都紛紛投降楚軍,轉而帶路,迅速平定諸國。

  皇帝記掛著虎踞城以及城裡的將士,崔宏也沒忘,派出一支三千人的先鋒,前去查看情況。

  在距離虎踞城數百里的地方,這支軍隊與神鬼大單于的軍隊遭遇了,彼此不知底細,互相觀察了整整兩天,楚軍首先發起進攻,敵軍還擊,戰鬥力比西域人強多了,雙方戰了一個上午,各自收兵,陷入僵持狀態。

  崔宏率軍支援,他必須在入冬之前返回大楚,因此急於擊敗敵軍。

  韓孺子每天都能接到西域的通報,雖然都是勝利的消息,他卻沒法完全安心,這些消息最快也是十幾天甚至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他希望了解當下的情況。

  但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忙,朝廷總算按他的想法初具雛形,宰相卓如鶴重新掌管朝廷,雖然與皇帝算不上同心同德,但是比較穩定。

  與此同時,御史台的力量得到大幅加強,馮舉以太師之位致仕,右巡御史瞿子晰獨掌監察之職,對官員看得比較緊,三天兩頭地上書彈劾,令群臣苦不堪言。

  大將軍府成為皇帝的直屬衙門,專門負責各地練兵,多半年過去,頗有些成效。

  韓孺子覺得時間還是夠用,只需再有一到三年,大楚雖然不能恢復到武帝在位時的巔峰時期,但是足夠騰出手來大戰一場。

  可事情總是不能如計劃中那麼順利。

  時值深秋,天氣漸寒,塞外傳來消息,碎鐵城斥候在西方觀察到一支大軍,像是匈奴人,很可能是投降神鬼大單于的匈奴人。

  不等皇帝與朝廷做出反應,更多的消息雪片般傳來,大軍人數之多超乎想像,斥候甚至沒法做出大概的估計。

  碎鐵城派軍迎戰,敗。

  碎鐵城遭到圍攻,一日被破。

  碎鐵城守軍潰逃回邊關要塞,所剩無幾。

  神雄關遭到進攻。

  ……

  僅僅十天,意外消息變成了噩耗。

  這天下午,兩封加急公文一先一後送到皇帝面前。

  一封來自神雄關,情況危急,需要朝廷立刻派軍支援。

  另一封來自西域,寫這封信的時候,崔宏還不知道北邊的情況,很高興地宣稱西域已定,敵軍覆滅,大軍正在返回途中,入冬前可至玉門關。

  崔宏的信裡還通報了一條好消息,虎踞城尚在,他已派人前去查看,或是繼續守城,或是帶回城裡的楚人。

  韓孺子終於明白,他上當了,崔宏上當了,整個大楚都上當了,西域只是疑兵,引走了一部分楚軍,就為了要使北方的進攻路線暢通。

  神鬼大單于不僅兇殘,還很奸詐,他對大楚的了解,顯然遠遠多於大楚對他的了解。

  韓孺子放下公文,他一直很重視西方之敵,結果還是大意了。

  太監張有才匆匆跑進來,不知道皇帝的心事,高興地叫道:「生了,淑妃生了,是位皇子!」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3:41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3:19
五百零九章  朕要親征

  神雄關是京城最北邊的門戶,一旦被突破,敵軍將可長驅直下,雖然途中還有數道關卡,都不如神雄關易守難攻。

  此關遇險,京城聳動。

  不過接下來的消息又讓眾人稍稍鬆了口氣,由碎鐵城前往神雄關,多半路程是山間小路,敵軍數量再多,也無法一擁而入,守關將士在最初的驚駭之後,終於穩住軍心與陣腳,一連三天,不分晝夜,擋住一次又一次進攻,隨後,敵軍停止攻勢。

  崔宏以兵部尚書的身份親自征伐西域,兵部日常事宜交給了侍郎賴冰文。

  賴冰文人品頗受詬病,能力卻沒問題,他只比皇帝早半個時辰接到神雄關遇險的消息,受到召見時,卻已制訂出一套詳細的應對計劃。

  崔宏沒有帶走全部南軍,剩下的數萬人全都前往神雄關,正是他們在最危急的時候穩住了軍心,保住了這座至關重要的關卡。

  許多大臣建議盡快從馬邑城調兵支援神雄關,賴冰文卻表示反對,「神雄關易守難攻,敵軍不能傾巢而至,楚軍也難排兵布陣,數萬南軍足矣,兵力再多也無益處。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月,敵軍久攻不克,必然調轉鋒頭,下一個目標極可能就是馬邑城。馬邑城之軍不可動,反而應予增兵。」

  皇帝接受了賴冰文的建議,派陳囂前去協防神雄關,賴冰文則前往洛陽,親自調動各地軍隊,前去支援馬邑城以及長城諸關卡。

  老將軍房大業生前奪回了遼東,解決了一個大隱患,那裡邊城林立,互為犄角,成為大楚守衛最為牢固的地區,楚軍因此不必分兵多處,可以專心固守神雄關與馬邑城。

  馬邑城守將是柴悅,麾下兵多將廣,尤其是有北軍精銳,力量最為雄厚,在兵部製定的計劃中,神雄關以守為主,馬邑城則要伺機進攻,給予敵軍一次重擊。

  一切安排妥當,只待崔宏率軍回來之後,楚軍就將在入冬前後發起一次反擊。

  淑妃生下皇子已經十多天了,皇帝終於得出空來,能夠仔細看看兒子的模樣,並且安慰一下虛弱中的淑妃。

  「已經得到證實,你哥哥還活著,就在虎踞城裡,很快就能回來。」

  鄧芸笑了笑,「他真是命大,可我覺得他不會回來。」

  「你的預言不準,之前做的夢就是錯的。」韓孺子笑道,看著熟睡中的兒子,心想母親這回該滿意了。

  「做夢是做夢,我這回說的不是預言,是我哥哥的脾氣,只要沒打勝仗,他就不會回來。」

  韓孺子微皺眉頭,「虎踞城只有數百將士,加上西域士兵也不過一兩千人,鄧將軍拿什麼打勝仗?」

  「崔太傅不是率領一支軍隊在西域嗎?」

  韓孺子搖頭,「那支軍隊要回來保衛北疆,不能留在西域,崔太傅絕不會同意分兵給鄧將軍。」

  「唉,我也不關心了,哥哥從小就固執,聰明的時候好像天下沒有他做不成的事,發起脾氣來卻是一個徹底的糊塗蟲,盡做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荒唐事。相隔千山萬水,我管不著他,只怕陛下也難讓他聽話。」

  鄧芸坐在床上,伸手在兒子的小臉上輕輕撫摸,愛憐地說:「我現在只在意他,沒想到小東西會這麼可愛。」

  「朕要御駕親征。」韓孺子試探道。

  鄧芸抬頭看了一眼皇帝,「陛下得先給皇子起個名字才能走。」

  韓孺子哈哈一笑,覺得鄧芸的脾氣有點像她的哥哥。

  「噓,別吵醒他,小東西只在睡著的時候才這麼可愛。」鄧芸馬上提醒道,她現在眼裡只有孩子,沒有哥哥,也沒有皇帝。

  韓孺子又去秋信宮,這裡也是孩子的地盤,孺君公主已經會走路了,還是那麼活潑,一看到父皇就撲上來,嘴裡咿咿呀呀地亂說。

  韓孺子沒法不喜歡這個女兒,立刻抱在懷裡,逗了一會,向皇后道:「朕要御駕親征。」

  崔小君一直微笑著旁觀,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呆了半晌,開口道:「一定要這樣嗎?」

  「大楚將士正在前線浴血奮戰,朕不能總坐在皇宮裡等候消息,而且這一戰很重要,如果戰敗,或者僵持不下,北方觀戰的匈奴人很可能因此倒向敵軍,兩敵倘若當真聯手,大楚危矣。」

  「陛下如果覺得有必要,那就去吧,只是……只是一定要策劃周全。」

  「會的,楚軍精銳多半都在馬邑城,如果這一戰打不贏,朕坐在皇宮裡反而更加危險,而且還會連累你們。」

  崔小君笑了笑,隨後輕嘆一聲,「為什麼陛下總是這麼艱難呢?」

  「你該慶幸,在這種艱難時刻,大楚是朕在做皇帝。」

  崔小君又笑了,走過來,從皇帝手中接過公主,輕聲道:「孺君,聽到了嗎?父皇是個了不起的皇帝。」

  公主大聲道:「不起!不起!」

  韓孺子總是能從皇后這裡得到支持,信心增強幾分,又來拜見母親慈寧太后。

  慶皇子又大了點,學會了一些規矩,向父親行禮,叫了一聲「父皇」,退到祖母身邊,將手交給祖母,生母佟青娥站在太后另一邊,仍如婢女一般恭謹。

  韓孺子閒聊了幾句,再度提起御駕親征之事。

  慈寧太后面無表情,突然扭頭,向惠貴妃佟青娥道:「你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嗎?」

  佟青娥明顯一愣,沒想到自己會被問及,低聲回道:「臣妾不懂軍務,陛下想要出征,總有道理吧。」

  「陛下不只是皇帝,也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父親,就要拋下你們親上戰場,你就沒什麼可說的?」

  佟青娥臉色微紅,更不敢說話了。

  慶皇子突然大聲道:「父皇不准去!」

  慈寧太后笑著在長孫頭上摸了一下,抱起來交給惠貴妃,「你呀,太老實,難怪不得陛下歡心。你們母子兩個先回去吧,我跟陛下說話。」

  佟青娥臉上又是一紅,抱著兒子匆匆離開。

  慈寧太后將太監與宮女也攆了出去,房間裡再無外人,她說:「陛下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是小孩子脾氣?」

  「這不是小孩子脾氣。」韓孺子詳細解釋了自己的想法,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大楚必須在馬邑城打贏這一戰,否則的話,匈奴人將會全部投降敵軍。

  慈寧太后安靜地聽完,「朝中無臣,非得陛下親征?再說馬邑城不是有柴悅嗎?那是陛下最信任、最欣賞的武將,真到了大楚用人之際,他卻沒用嗎? 」

  「柴悅有大將之才,但是生性謹慎,作戰守正,不擅用奇招,如果是對付知根知底的敵軍,有他足矣。神鬼大單于卻是陌生的敵人,從他聲稱要從西域進攻,卻移大軍於碎鐵城來看,這股敵軍十分狡詐,朕擔心柴悅應付不了。而且軍情瞬息萬變,朕在這裡做出決定,前線只怕早已錯失時機。」

  「我理解陛下的心情,可是……陛下也不是將軍啊?御駕親征難道能比柴悅指揮得更好?」

  也就母親敢說這種話,韓孺子微微一笑,「兩軍相爭勇者勝,朕即使不能指揮得更好,至少也能鼓舞士氣,令楚軍將士勇於爭戰。」

  慈寧太后沉吟良久,「陛下不會忘了晉城之事吧?」

  「畢生不忘。」

  「唉,大臣們怎麼說?」

  「朕還沒有向大臣表明此事。」

  慈寧太后又沉默了一會,「陛下一向獨斷專行,這回怎麼想起先詢問我的意見?」

  「兒行在外,慈母擔憂,朕年紀大了,懂得太后的難處,因此希望先讓太后安心。」

  「唉,陛下親冒矢石,我怎麼可能安心?不過陛下一定要做的事情,我幫不忙,但也不能阻擋,陛下去征求大臣的意見吧,他們肯定比我這個老太婆更會出主意。」

  這算是同意了,韓孺子躬身道:「謝太后。」

  兒子雖然有些倔強,但是在自己面前從未失禮,慈寧太后心中既欣慰又難過,臉上卻不動聲色,說道:「陛下放心,宮裡由我看守,絕不會出問題。陛下此前說過的那件事,已經有些眉目,等陛下得勝回朝,或許就能看到結果了。」

  慈寧太后暗中調查思帝之死的真相,事關後宮安全,她非常上心,特意將景耀調回宮中,盡量不惹人注意地追根問底。

  「太后不要太辛苦。」韓孺子告辭。

  他的確比從前更成熟了,既然大臣可能利用宮中的力量阻撓皇帝御駕親征,他乾脆先取得太后等人的同意,內憂既無,接下來就可以專心對外了。

  次日下午,韓孺子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趙若素,「大臣會反對嗎?」

  「當然反對,太祖以下,大楚天子只有過三次御駕親征,烈帝兩次,武帝一次,但是敵人都很弱小,甚至沒遇到敵人,所謂親征可以說只是走走過場。陛下這一次卻是要與強敵遭遇,諸多不可預測,這正是大臣們最為擔心的事情,便是微臣,也要反對。 」

  韓孺子將趙若素當成大臣的代表,正色道:「規矩、慣例,朝廷賴之生存並延續,可是遇到預料之外的危機呢?還能用規矩與慣例解決嗎?碎鐵城和神雄關的公文你們都看到了,敵軍不僅數量龐大,其兵甲之利、器械之精,皆不弱於大楚,匈奴之降乃在情理之中。」

  韓孺子頓了頓,繼續道:「大楚將與另一個大楚作戰,而且可能是鼎盛時期的大楚,諸卿可有現成的規矩與慣例可拿出來一用?」

  趙若素沉默,旋即跪下磕頭,「微臣願隨陛下出征。」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2:46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3:32
五百一十章  西進

  淑妃鄧芸最了解自己的兄長,她猜得一點沒錯,鄧粹「扣」下了一部分楚軍。

  數千名楚軍先鋒到達虎踞城,所見場景令他們大吃一驚,剛剛築好沒多久的新城,經歷過不知多少次火燒刀砍,已經變得如千年古堡一般破舊,但是依然屹立不倒,城內只剩二百餘名將士,個個面黃肌瘦,看人的時候目露凶光。

  鄧粹本計劃開春之後獲取支援,結果一直等到深秋,糧草匱乏,戰士們吃光了馬匹,最後被迫無奈,甚至開始吃人。食物裡包含戰死的同伴,也有倒下的敵人,敵軍發現這一點之後又驚又恐,退後數十里,每次攻城失敗之後,都要盡快將屍體帶走。

  鄧粹不降,張印也不降,麾下的士兵則到了疲憊到不思不想的境界,麻木地遵從兩位將軍的命令,麻木看著同伴一個個倒下,麻木地吞下可以入口的一切東西。

  但他們守住了虎踞城,全仗著張印最初的堅持,建牆時務求厚重高聳,令敵軍好不容易運來的器械難以發揮作用,只能憑人力硬攻。

  城牆的缺口也被堵住了,鄧粹最初利用這處缺口欺惑敵軍,堅持了幾個月,然後就地取材,用剩下的亂石與屍體築了一段城牆,又堅持了幾個月。

  援兵終於來了,帶隊的將領名叫關頌,認得鄧粹,剛一進城就接到命令:「交出食物。」

  倖存的士兵狼吞虎咽,目光在馬匹上掃來掃去,令新到的將士心驚膽戰。

  先鋒軍只帶著隨身口糧,關頌請求鄧粹等人立刻隨自己離開,去與崔太傅匯合,共同返回大楚,「戰爭結束了。」

  鄧粹只管吃,幾乎吃下三個人的飯量,終於抬起頭,問道:「結束了?」

  「是啊,敵軍已經被逐出西域,諸國聞風而降,楚軍大勝,我會留人守衛虎踞城,兩位將軍苦守孤城已久,也該回京受賞了。」

  張印不吱聲,鄧粹打了一個久違的飽嗝,「關將軍與敵軍交過陣了?」

  「是啊。」

  「覺得敵軍如何?」

  「很強硬,只進不退,但是不知變通,楚軍只要擋住最初的攻勢,就能反擊,將其剿滅。」

  「你遇到的只是僕從軍,他們更像是奴隸,而不是戰士,都有家人被神鬼大單于扣押,進則一人死,退則全家亡,敵軍主力根本就沒來西域。」

  「敵軍還沒有準備好嗎?」

  「笨蛋,這是聲東擊西之計,不對,是『 聲西擊東』,神鬼大單于假裝進攻西域,吸引楚軍到來,真正的進攻方向必是北方,有匈奴人帶路,他們知道該打哪裡。」

  「那兩位將軍就更應該隨我一塊回京了。」關頌對戰略不是特別關心,他只管自己的任務,至於大楚的整體防衛,要由兵部以及朝廷決定。

  鄧粹找了一眼,大廳裡盡是野獸一般的飢餓士兵,新到的士兵盯著角落裡的骨頭,悄聲議論。

  「關將軍遭遇的敵軍數量有多少?」

  關頌不明白鄧粹為何總是對這件事感興趣,可鄧粹官職更高,他只得回道:「四千多人,不到五千。」

  「關將軍有沒有想過,敵軍聲勢浩大,為何進入西域的只有區區數千人?」

  「他們……沒準備好吧?」

  「敵軍攻打虎踞城將近一年,還有什麼沒準備好?」

  關頌笑道:「我明白了,因為有兩位將軍守衛虎踞城,堵住了前往西域的要道,敵軍無法大規模通過,只能一點點過去。」

  鄧粹點頭,「敵軍害怕後路被斷,因此全力進攻虎踞城,你遇到的幾千敵軍,本是用來攔截我們的後路,嘿,好像我們會逃走似的。還有一個原因,入夏以來,敵軍攻勢放緩,我與張將軍當時就有猜測,敵軍很可能調走了一部分,正是趁勢反擊的最佳時機,可惜我們手中士兵太少……」

  關頌大吃一驚,也不管官職大小了,立刻搖頭,「不行,我奉命帶這支軍隊尋找兩位將軍,頂多留五百人守城,你們都跟我走,立刻就走,去見崔太傅,他現在是兵部尚書,鄧將軍有什麼想法跟崔太傅說就是。」

  「崔太傅當了兵部尚書?」鄧粹轉頭看了張印一眼,「陛下做事……也挺出人意料。」鄧粹向前探身,語重心長地說:「關頌,你從軍也有十幾年了,熬到現在不過是名普通將領,封侯了嗎?」

  關頌搖頭笑道:「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福分。」

  「本事?封侯者個個都有本事嗎?福分?你做什麼虧心事了,好運就不能落到你頭上?單說闢遠侯,他憑什麼封侯?就是因為當年膽子夠大,在沙漠中迷路,貽誤了軍機,他一想,反正已經如此,往後退要受罰,不如闖一下,於是率軍深入,竟然遇見了戰敗逃亡的一批匈奴王公,來個一鍋端,立功封侯。」

  張印張張嘴,最後隻嗯了一聲。

  關頌呵呵笑了兩聲,「還有這種事,可我不同,我是奉命撤退,回去之後能夠領功,不會受罰。」

  「能有多大功勞?大功屬於崔太傅,他家不知又要多幾位列侯,你頂多官升兩三級……」

  「真能那樣,我就滿足了。」

  「你的父母滿足嗎?兄弟子侄滿足嗎?夫人滿足嗎?」鄧粹察言觀色,「關夫人是大家閨秀吧?下嫁給關將軍,就是看中你前程似錦,關將軍卻不思進取,送到手裡的大功不要,升個小官兒就滿足了,回去之後怎麼向夫人交待? 」

  關頌臉紅,「怎麼叫『 下嫁』?我與夫人是……算了,哪來的功勞那麼容易到手?」

  「當然,敵軍主力已經轉向北方,留在西域的兵力不多,只有七八千人,被關將軍剿滅數千,剩下的不過三四千人,只會衝鋒送死,絕不是咱們楚軍的對手。」

  鄧粹一開始還是猜測,現在則當成了事實,順口就說,旁邊的張印只管埋頭吃飯,張家老僕卻是目瞪口呆,他們一直被困在城裡,連斥候都派不出去,根本不知道敵軍還有多少。

  關頌皺起眉頭,「這樣…似乎算不上大功啊?」

  「關將軍怎麼糊塗了?神鬼大單于主力移於北方,後方必定空虛,此去再往西,風俗與西域相似,盡是一些小國,被迫歸順敵人,聽說楚軍來了,必定搶著投降,這還不是大功?」

  關頌有點心動,但是仍猶豫不決。

  鄧粹又道:「我給鄧將軍分析一下:敵軍會從北方進攻大楚,這是確定無疑的,很可能已經動手了,咱們現在回大楚,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候有兩種可能:一是楚軍大勝,咱們沒機會立功,連熱鬧都沒得看;二是楚軍大敗,咱們仍然沒機會立功,卻要立刻頂上去,面對敵軍主力,指揮作戰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勝亦無功,敗則有罪。」

  「敵軍真會繞路北方?」

  鄧粹重重地一拍桌子,將整個大廳的人都嚇了一跳,「我們在虎踞城堅守將近一年,幾乎天天與敵軍打交道,連這點消息都探聽不出來?」

  關頌更是嚇了一跳,他年紀大些,在與鄧粹交往時卻一直處於下風,被鄧粹連勸帶嚇,什麼疑問也跑沒了,「我帶的糧草不多,只夠十天之用。」

  「入鄉隨俗,到了西域,你得學會就地取材,糧草不夠,邊打邊搶啊。」

  關頌笑了一聲,既覺得不妥,又感到興奮,看向老將軍張印,「闢遠侯覺得呢?」

  「我……只守城。」張印道。

  「別管他,人家已經封侯了,只要守住虎踞城就算立大功,跟咱們不一樣。」

  關頌尋思再三,也一拍桌子,「那就聽你的,大丈夫立世,總得冒一次險。可是有一句話說在前面,鄧將軍官職比我高,進退都是你的命令,不是我的,若能立功,首功也是鄧將軍的,我沾點餘光就好。」

  鄧粹起身,大聲道:「此一戰若不令關將軍封侯、眾將士富貴,鄧某賠命給你們!」

  關頌帶兵五千,鄧粹也不謙虛,接管軍隊,分五百人護送虎踞城殘兵去見崔太傅,留五百人給張印繼續守城,他與關頌帶著剩下的四千人,只帶三日口糧,次日出城,竟然追擊敵軍去了。

  崔宏接到人與信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以後了,正在返回大楚的途中,看信之後怒不可遏,可是一切都遲了,再快的馬匹也追不上那四千人。

  又過數日,離楚界玉門關不遠,崔宏接到消息,敵軍主力出現在塞北,碎鐵城失守,神雄關岌岌可危。

  崔宏萬分驚愕,原本心中已經做好準備,要在回京之後重重地參鄧粹一本,這時卻要默祝鄧粹旗開得勝。

  鄧粹在虎踞城裡信口開河,但他的猜測是對的,神鬼大單于的確將主力軍隊全都調往北方,在他的預計中,楚軍絕不會繼續西進,一聽說北方有險,更是會快馬加鞭地返回楚地。

  鄧粹與關頌擊敗了一支敵軍,搶到了所需的糧草,一路西進。

  鄧粹並不糊塗,他有一個計劃,無論如何,自己的這點軍隊不是敵軍主力的對手,所以敵軍轉北,他就往南偏移,以避其鋒芒。

  一個月之後,關頌又開始害怕了,翻越一座小山時,他問:「鄧將軍,咱們究竟要打到哪裡?」

  「聽說神鬼大單于的領土北抵草原,南至大海。」鄧粹轉頭一笑,「我想去看看大海。」

  鄧粹的心沒有盡頭。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04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3:40
五百一十一章  是楚軍還是海盜?

  鄧粹又一次孤軍深入,大楚還有一支軍隊被困在了海上。

  欒凱在雲夢澤長大,自以為熟知水性,在海上待過幾天,從沒覺得有何特異之處。直到進入遠洋之後,他才明白自己低估了海洋的威力,船上的晃動永不停歇,無論晝夜,他連做夢都是在游泳,疲憊至極,陸地明明就在眼前,他卻怎麼也遊不過去。

  欒凱早早醒來,忍不住乾嘔了幾下,摸黑走出船艙,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出來多久了,怎麼還不到冬天?熱得人心發慌。」欒凱大聲問道。

  天還沒亮,甲板上坐著另一個人,嘿嘿笑道:「傻瓜,這裡沒有冬天,總是這麼熱。」

  欒凱走到那人身邊,靠著船幫向外望去,黑黢黢的夜色中,隱約可見遠處的幾點燈火,那就是陸地,相隔不遠,卻不允許他們上岸,「沒冬天?這裡是地獄嗎?地獄也得讓人上岸吧。」

  林阿順從前是一名海盜頭目,現在是副將,卻沒有半分將軍的模樣,坐在那裡像是一個木桶,「黃將軍這回失算了,大楚的名號沒用,南洋諸國根本不承認咱們是楚軍,只賣食物,不准咱們上岸。」

  欒凱感到頭暈,轉身坐下,「咱們多久沒上岸了?」

  「半年了吧。」

  「這麼久?我覺得……我快要不行了。」欒凱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說。

  「嘿,武功高強的欒凱,黃將軍手下第一猛將,竟然被大海打敗了?」

  「誰說我敗了?」欒凱飛快抬起頭反駁,慢慢地又垂下,「敗就敗了吧,敵人太強大,而且沒完沒了。你說咱們今天能上岸嗎?只要一天,能踩在實地上,不來晃來晃去,我就能恢復。」

  「誰知道,看黃將軍怎麼跟爪哇使者談吧,弄不好連食物和水也不賣給咱們了,那才是倒霉。咱們都會餓死在船上,聽說過鬼船嗎?」

  「沒有,什麼是鬼船?」欒凱的聲音微微發顫。

  林阿順稍轉過身,刻意壓低聲音,「當船上的人都死了以後,大家怨氣不散,就會變成鬼,船也變成鬼船,永遠在海上漂泊,連地獄都去不了,更沒機會投胎。」

  「啊?變鬼了還要晃蕩下去。」

  林阿順點頭,「運氣好的話,爪哇國會派人把船燒掉,咱們也跟著化成灰,就不會變鬼船了。」

  「我寧願化成灰,等使者來了,咱們好好跟人家說,讓他們把咱們燒了吧,燒乾淨一點。」

  林阿順大笑。

  欒凱一愣,旋即怒道:「你在騙我?」

  「我沒騙你,我是說你既然願意懇求使者燒船,幹嘛不求上岸?」

  「那是黃將軍的事,我管不著。」

  「這是大家的船,人人管得著。」

  「真的?」

  「當然,我們海盜……現在不是海盜了,船上掛著大楚的旗號,可是既然人家不認,咱們不如再當海盜。 」

  「海盜能上岸?」

  「不僅能上岸,還能搶他們的財物、睡他們的女人,一手人頭,一手大碗喝酒,這才是英雄好漢該過的生活。」

  「對啊。」欒凱興奮地說。

  「雲夢澤的好漢也是這樣吧?」

  「差不多,但我們手裡不拎人頭。」

  林阿順往甲板上啐了一口,沉默了一會,「大家其實都願意再當好漢,就是黃將軍不願意。」

  「勸勸他,他從前不也是好漢嗎?」

  「此一時彼一時,黃將軍現在要當忠臣了。」

  「忠臣有屁用,能讓咱們上岸嗎?」

  「不能,忠臣只能讓咱們在海上飄蕩,一直到死,黃將軍沒準還有人記得,咱們算什麼?生是無名之人,死是無名之鬼。」

  「我叫欒凱,不做無名之鬼,待會我去勸黃將軍,爪哇國要是讓咱們上岸,一切好說,要是不同意,幹他娘的,黃將軍搶財寶,你們搶女人,我就想要張床,擺在最穩當的地方,踏踏實實睡一覺。」

  林阿順嘿嘿地笑,正要開口,欒凱突然喝道:「餓不死的王八蛋,好大膽啊。」

  林阿順自知不是欒凱的對手,聽到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一翻身打算滾到一邊去,剛彎下上半身,手肘還沒碰到甲板,欒凱已經站起來,衝著斜前方道:「是誰?給我滾出來。」

  林阿順這才明白過來,欒凱呵斥的不是自己,只覺得全身虛脫,冷汗直冒,隨即遷怒於偷聽之人,也站起身,幾步走過去,從桅杆後面拽出一個人來。

  那是一名十幾歲的少年,瘦瘦小小,相貌頗為清秀,使勁兒甩動手臂,想要掙脫林阿順的掌握。

  天邊才剛剛泛亮,林阿順打量少年,「你叫什麼?是誰的人?沒事不睡覺跑出來幹嘛?」

  「我叫什麼不關你事,我是黃將軍的手下,你們不也沒睡覺?」

  「呵呵,小子嘴挺硬。」林阿順手上加勁,論武功他比不上欒凱,卻有一膀子蠻力。

  少年吃痛不過,唉呀叫了幾聲,服軟了,「鬆手,快鬆手,我也姓黃,叫黃武兒。」

  欒凱也走過來,「我有印象,你是黃將軍在東海國招來的人,給他當親兵。」

  林阿順減弱力道,卻沒有鬆手,皺眉道:「黃將軍怎麼連這種小兔崽子也帶上船了?浪費食物。」

  「我會寫字,你會嗎?沒有我,你們這一路上的所作所為永遠無人知曉,有朝一日回到大楚,想領功都沒個憑據。」黃武兒大聲道。

  「嘿,小兔崽子口氣不小,難道你是黃將軍的乾兒子?」

  「他倒是有這個意思,可他沒這個資格。」黃武兒語氣狂傲,再次掙扎,「放開我!」

  林阿順鬆手,不等黃武兒走開,一把將他夾在左臂下,右手堵住他的嘴,向欒凱道:「去我的住處。」

  林阿順是頭目,擁有獨立房間,大步走去,少年掙扎得越用力,他的手臂夾得越緊。

  欒凱跟在後面,困惑地說:「幹嘛?你是要把這小子吃了嗎?」

  林阿順不回答,進到房間裡,先用破布將黃武兒的嘴堵住,又找來繩索將他牢牢捆住,扔在一邊,拍拍手,對欒凱道:「這小子偷聽咱們說話,要向黃將軍告密。」

  「告密?告什麼密?」欒凱更加困惑。

  林阿順笑道:「接著剛才的話說,如果黃將軍不聽勸,你要怎麼辦?」

  「我這人嘴笨,我勸不服,你們接著勸,總得讓黃將軍同意當好漢。」

  少年唔唔地叫喚,林阿順上去踢了一腳,等少年老實了,他向欒凱道:「我們也勸不服呢?大家就這麼陪葬?黃將軍是忠臣,咱們能得到什麼?」

  欒凱撓頭,「黃將軍對我不錯,他要是真讓我陪葬……」

  林阿面呸了一聲,「對你不錯?上船之後,你睡在哪?」

  「船艙裡啊,跟大家擠一塊。」

  「黃將軍呢?獨自住在大屋子裡,寧可與這種小兔崽子分享,也沒讓你去同住,這叫對你不錯?呸,他根本沒將你當回事。」

  「閉你娘的嘴,我跟黃將軍一起喝過酒、唱過歌,你他媽敢說他對我不好?」欒凱翻臉快,前一刻還是有氣無力的病貓,眨眼間就變得生龍活虎,而且是要吃人的龍虎。

  林阿順馬上堆起笑臉,「逗你玩呢,你還當真了。」

  欒凱推開林阿順,過去給黃武兒解開繩索,「老大不小了,還玩兒?」

  黃武兒自己掏出嘴裡的破布,呸呸幾聲,急切地說:「欒凱,別信他,林阿順要背叛黃將軍,他在勸你殺死黃將軍呢。」

  欒凱慢慢轉身看向林阿順。

  屋子裡很黑,林阿順只顯露出大致的輪廓,嘿嘿笑道:「小兔崽子胡說八道。說真的,欒凱,我有個主意,能讓咱們今天就上岸,你願意加入嗎?」

  「你想殺黃將軍,我先殺你。」

  「誰說要殺黃將軍了?咱們殺爪哇使者,使者一死,爪哇國必然大怒,到時候黃將軍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幹回老本行……」

  「你們是大楚水軍,不是海盜!」黃武兒躲在欒凱身後喊道。

  「當不當海盜不重要,爪哇國對大楚不敬,得懲罰一下他們,黃將軍猶豫不決,咱們幫他拿主意。」

  欒凱不語,心裡已經覺得這個主意實在不錯。

  黃武兒急忙道:「別聽他的,是楚軍還是海盜,只在一念之間,今天殺死一國使者,在南洋諸國眼裡,咱們就與海盜無異。」

  「嘿,你這個小兔崽子……」林阿順上前要打,卻不敢靠欒凱太近,只得止步。

  欒凱轉身道:「當海盜沒啥不好,只要能上岸就行。」

  「咱們能上岸。」黃武兒肯定地說。

  「你保證?」

  「我保證。」

  「你憑什麼保證?」林阿順不屑地說。

  黃武兒卻很自信,「南洋諸國之所以不相信咱們是楚軍,是因為軍中沒有真正的大楚使者,從黃將軍到你們,都是一副強盜模樣,自然難以取信諸國。」

  「難道你能變出真正的使者來?」林阿順更不屑了。

  「不用變,我就是。」

  「你只是個會字的小免崽子,什麼時候成大楚使者了?」

  黃武兒再也忍耐不住,側行兩步,叉腰站立,朗聲道:「林阿順,放尊重些,我的真名不叫黃武兒,我姓韓,叫韓鍈,乃是武帝幼子,當今皇帝是我的侄兒。此次出海,是要在海上建立新朝,我當皇帝,你們當大臣,與大楚平起平坐。」

  欒凱呵呵笑道:「原來你是皇叔啊,可你怎麼比皇帝還小呢?」

  林阿順根本不信,「原來這就是黃將軍想出來的主意,要用你欺騙爪哇國使者?」

  「黃將軍還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有證據,今天會向爪哇使者出示,他們肯定會接納這支楚軍,讓咱們上岸。」

  林阿順還是不信,欒凱卻當真了,「太好了,只要能上岸,皇帝、皇叔、太上皇……隨便你當。」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07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24 13:59
五百一十二章  決戰在即

  韓孺子第二次親臨晉城。

  大臣們勉強同意皇帝御駕親征,但是絕不同意皇帝出塞,他只好駐陛在關內的晉城,路上多設臨時驛站,與馬邑城隨時保持聯繫。

  兵部與大將軍府的一半多官員都跟來了,協助皇帝調兵遣將、轉運糧草,盡一切努力支援前方的楚軍。

  韓孺子還是沒來得及完成大楚的復興計劃,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終究有些效果,在很短的時間內,馬邑城集結了二十餘萬兵力,數量還能更多一些,但是糧草供應有會麻煩,兵部建議量力而行。

  賴冰文成為皇帝身邊最重要的助手,雖然在兵部任職的時間不長,做起事來卻是有條不紊,就連多年老吏也挑不出紕漏。

  天還沒亮,他就來拜見皇帝,這是慣例,在早朝之前,君臣二人會先見一面。

  韓孺子起得更早,兵部侍郎趕到的時候,他正在覽閱公文。

  「敵軍數量又增加了,估計已經達到三十萬。」韓孺子抬頭說道,只要是前線的公文,即使深夜裡也能進城——城門不能打開,公文放在籃子裡,由城頭的衛兵提上去。

  賴冰文抖擻精神,行禮之後走到桌前,指著攤開的地圖,「敵軍數量雖多,輜重也多,而且這支敵軍與匈奴人不同,不只有騎兵,還有大批工匠與奴隸,運送攻城器械,輜重因此更多。陛下請看,敵軍顯然以為馬邑城會是決戰之地,兵力多在這一帶佈置,楚軍只需截斷其後方糧道,頂多十天,其軍必潰 —— 兵力越多,潰敗越速。」

  這是早已制訂的計劃,柴悅率軍二十萬在馬邑城吸引敵軍,老將狄開等人率軍一萬繞行北方,約定日期進攻敵軍糧道,將碎鐵城敵軍與馬邑城敵軍從中截斷。

  還有三天,約定日期就要到了,了解這個計劃的人都有點緊張,因為此計能否成功,不僅取決於狄開這支奇兵,還要看匈奴人的反應。

  匈奴大單于率部隊北遁,聽說決戰在即,再度南下觀戰,楚軍奇兵要經過他們的地盤,匈奴人無論是進攻還是告密,都將令楚軍計劃失敗。迄今為止,大單于的態度十分曖昧,只說自己此次絕不會參戰,沒有給出保密的承諾。

  「東海王今天該回來了。」韓孺子道。

  東海王和金純忠被派去與匈奴人談判,只有他們帶回肯定消息之後,韓孺子才能安心讓楚軍開戰。

  「此戰關係到匈奴人的存亡,匈奴人應該不會拒絕,據說大單于十分在意自己的地位,不至於向敵軍投降。」

  韓孺子點點頭,問道:「神雄關那邊有消息嗎?」

  「暫無變化,敵軍大都退出山道,每日以騷擾為主,其意是阻止楚軍出關,而不是攻城了。」

  韓孺子又點點頭,神鬼大單于顯然要主攻馬邑城。

  兩人談了一會,群臣分批到來,談的仍是軍務,數字、地名一個接一個,一般人早聽糊塗了,皇帝卻都記得清清楚楚,立即與昨日的進展銜接上,偶爾有記不清的地方,賴冰文就會出面提醒。

  早朝一直持續到午時才告結束。

  韓孺子用膳時沒忘了提醒張有才,「別人看情況,如果是東海王回來,馬上帶來見朕。」

  東海王沒回來,馬邑城送來一封加急公文,賴冰文親自送來。

  韓孺子放下碗筷,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沒有胃口了,「『 敵軍發起進攻,我軍堅壁不出,互有傷亡。』嘿,敵人沉不住氣了。」

  「正是,敵軍遠道而來,輜重繁多,比楚軍更急於速戰速決。」

  韓孺子沉吟未語。

  賴冰文明白皇帝的心事,「陛下還在擔心敵酋會出奸計?」

  「咱們連神鬼大單于在哪都不知道,此人狡詐,手握重兵卻慣用奇計,不可不防。」

  「馬邑城之戰結束之後,敵酋必然露面。」

  韓孺子笑了笑,揮手命太監們將飯菜收走,準備開始下午的忙碌。

  太監們出屋,賴冰文上前一步,說:「陛下有什麼人需要從馬邑城調回來嗎?」

  「朕自己都想去馬邑城參戰,怎麼會往關內調人?」

  皇帝不喜歡拐彎抹角,賴冰文只好直接說道:「崔騰是太傅之子,太傅督兵西域,獨子似乎不宜再冒矢石之險。」

  「此事不必再提,先保住大楚再說吧。」

  「是,陛下。」賴冰文躬身後退。

  韓孺子忍耐多日,終於還是好奇心戰勝了謹慎,開口道:「賴大人當初為何棄文從武、離開京城?」

  賴冰文抬起頭,「沒人告訴陛下詳情嗎?」

  「有些傳言,朕想聽聽你自己的講述。」

  賴冰文臉色微紅,「既然陛下想知道 —— 臣年輕時喜歡吟花詠柳,在京城小有些名氣,所寫之詩倒也有人傳看,不知怎麼,被一位夫人看到了。臣不願提及大臣姓名,望陛下原諒。」

  「嗯,你就說事情吧。」

  「這位夫人化名,以男子身份寫了幾首詩,派人送來,希望臣能指點。臣也是年輕不經事,逐字點評,一來二去,通了幾回書信。後來臣發現此人的詩過於旖旎,頗有脂粉氣,猜出她是女子。唉,臣一時糊塗,雖然在信中勸她停止,可還是來信必回。臣不敢隱瞞,臣當時心裡確有邪念。」

  「然後呢?」韓孺子問。

  賴冰文沉默了一會,「書信被發現了,夫家鬧了一通,臣無顏在京城立足,於是遠走它方。」

  「那位夫人呢?」

  「臣……離開京城之後,再沒有聽說過她的消息。臣後悔當時的少不經事,但是絕未行過苟且之事,與那位夫人從沒見過面。」

  韓孺子微笑道:「自古英雄多情,賴大人何必自責?」

  「陛下不罪,臣感激不盡。」

  賴冰文告退,走到外面,心中悵然若失,呆呆地站立一會,連自己也說不清是在後悔,還是在懷念。

  眼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賴冰文收束心神,正好迎上皇帝身邊一名太監的目光,急忙加快腳步離開。

  張有才對皇帝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邊搖頭一邊往裡頭走,「陛下,崔騰寫來一封信。」

  「說誰誰到。」韓孺子接過信,看的時候皺眉,看過之後卻是大笑,「這個崔騰,說什麼要對朕『 有始有終』,還說『 來世為人,再為陛下奔走效勞、執帚除塵』,他明不明白『 執帚』的意思?」

  「陛下真不打算將他調回關內?」

  韓孺子收起笑容,「必要的時候,朕也要親上戰場,何況是崔騰?崔太傅和崔騰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我擔心的不是太傅父子,是皇后。」

  韓孺子沉默一會,「皇后更會理解朕的決定。」

  張有才躬身後退,韓孺子明知無用,仍然問了一句:「東海王和金純忠還沒有消息?」

  「沒有,我一直盯著呢。」

  韓孺子揮手讓張有才退下。

  整個下午,韓孺子都有些心不在焉。

  馬邑城的消息不停傳來,前線戰事正酣,敵軍十分頑強,而且手段多變,馬邑城外圍的哨所與小城紛紛失守,楚軍逐漸退縮。

  驛兵速度再快,路上也需要時間,留在晉城的皇帝與官員只能看到幾天前的事情,韓孺子真想插翅飛到塞外,親眼看一看現在的狀況。

  可他不能動,倘若真去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他已經給予柴悅一切必要的權力,接下來就要看柴悅是否對得起這份信任。

  直到入夜,東海王和金純忠也沒消息,韓孺子不等了,上床睡覺,做了幾個不好的夢。

  次日,韓孺子仍是天沒亮就起床,夜裡又來了幾份加急公文,馬邑城戰況越來越激烈,柴悅的應對之策很簡單,就是堅壁不出,拒絕與敵軍決戰。

  即使沒有那支繞行的奇兵,柴悅也要等敵軍氣勢衰落之後,再求一戰。

  賴冰文匆匆走進來,防守神雄關、決戰馬邑城是他最早提出來的戰略,如今戰鬥開始,他不能不緊張。

  「陛下,前方送來敵酋的一封信。」

  「朕為什麼沒看到?」韓孺子有點意外。

  「敵酋出言不遜,群臣皆以為不宜入陛下之眼。」

  「哈哈,難道神鬼大單于還能用信殺死朕不成?好吧,不看就不看了,他說什麼?又讓大楚投降?」

  「是,而且很狂妄,說是要踏平京城,將楚人全都變成奴隸。」

  「信是用楚文寫的?」

  「用了好幾種文字,包括楚文。」

  「這個神鬼大單于,對大楚恨意不淺啊。」

  「據說敵酋對所有國家都是如此。」

  「如果傳言沒錯,他也的確將拒降之國的子民全變成了奴隸。」

  「大楚非它國可比,敵酋之敗,必在馬邑城。」

  韓孺子笑了一下,「這封信朕就不看了,你們可以傳抄一下。」

  「陛下,此信言辭粗俗……」

  「粗俗的是敵人,不是大楚,朕就是要讓天下人看到他們的兇殘。賴大人,馬邑城之戰只是開始,無論勝負,接下來都會有更多戰爭。」

  賴冰文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是,陛下,旬月之間,此信將會傳揚天下。」

  韓孺子正要開口,張有才跑進來,氣喘吁籲地說:「東海王回來了。」

  東海王與金純忠連夜趕路,終於及時回到晉城。

  東海王開口道:「大單于承諾置身事外,但是……」

  「但是?」

  東海王看向金純忠。

  金純忠道:「金貴妃率兵三千,要與狄將軍匯合,共擊敵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1 23: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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