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孺子帝 作者:冰臨神下(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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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2010 2016-5-3 10:12: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3 1661689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1 17:56
四百九十三章  遷都之爭

  東海王奉旨回京,迎請太后、皇后一塊來洛陽,聖旨裡沒提「遷都」兩個字,只說「恭迎太后至洛陽賞雪,共迎新春」,可所有人都從中嗅出不祥的意味——皇帝、太后、皇后都不在,京城還叫京城嗎?

  這天早晨,東海王帶領一隊人,剛走到城門口就被攔下,一群官員堵在街道上,氣勢洶洶,帶頭者是禮部尚書劉擇芹。

  劉擇芹原在戶部當侍郎,曾經隨同皇帝參加第一次巡狩,立過一些功勞,升為尚書,後來又調至禮部,是最後一位奉旨來洛陽見駕的重臣。剛抵達洛陽才三天,正好趕上這件大事,他要向天下人,尤其是朝中群臣證明,自己並沒有在皇帝面前屈服。

  「東海王,你要去哪?」劉擇芹不客氣地抓住東海王的韁繩,大聲質問。

  空中飄著雪,四十多名官員堵在街上,這種場景可不多見,百姓遠遠觀望,不敢靠近,守門士兵更是視而不見。

  東海王苦笑道:「我這不是奉旨回京嘛,劉尚書怎麼沒去參加朝會?」

  「朝會不急。我問你,是不是要回京城迎請太后與皇后來洛陽?」

  聖旨都是公開的,東海王沒什麼好隱瞞的,「是啊。」

  「此事絕不可行,正月裡有祭天、祭祖,大臣正力勸聖駕回京,怎麼能將太后、皇后也接到洛陽?你不能去。」

  「劉尚書,你想勸陛下回京,我一點意見也沒有,可是我有聖旨在身,不敢停留,要不……」東海王彎下腰,小聲道:「我在路上走得慢點,劉尚書說服陛下之後,再發一道聖旨把我追回來。」

  劉擇芹不上當,大搖其頭,「你現在就回頭,咱們一塊去見皇帝,勸皇帝收回聖旨。」

  「劉尚書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領旨的人是我不是你。我這一回頭,可就是抗旨不遵。」

  「你都敢建議皇帝遷都,還有什麼可怕的?」

  東海王臉色一變,「劉尚書,你在胡說些什麼?誰說遷都了?」

  劉擇芹抓住韁繩不放,「不用裝傻,我們都聽說了,迎請太后、皇后是第一步,然後就是宗正府、大將軍府、大理寺與六部,再後是宰相府,最後連太廟也要遷到洛陽,這都是你的主意,對不對?」

  東海王急忙擺手,「不是不是,跟我一點關係沒有。」

  劉擇芹身後的一名官員衝上來,劈頭蓋臉地喝道:「就是你,前天你見過陛下,密談良久,昨天陛下頒旨迎請兩宮,今天你領旨出發,還有什麼可解釋的?」

  眾人齊聲指斥,東海王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也不敢辯解,只能用力掰劉擇芹的手指,大聲道:「你們不要亂猜,沒人說過要遷都,我是奉旨行事,奉旨行事!」

  官員們將東海王團團圍住,甚至有人伸手要將他從馬上拽下來。

  東海王焦頭爛額,身後的隨從有幾十人,被大臣隔開,不敢上前相助。

  皇帝這一招真是太狠了,東海王有苦說不出,只能一個勁兒地大喊「奉旨行事」。

  這齣鬧劇持續了將近兩刻鐘,終於被一聲大喝結束,「讓開!通通讓開!」

  一名極其高大的將軍大步走來,衝進人群,像拎小雞似地抓住官員,一個個往兩邊拋去,為東海王開道。

  「我是禮部尚……」劉擇芹一句話沒說完,也被扔到一邊,那人倒有分寸,沒有太用力,眾官員頂多在雪地上摔個跟頭,無人受傷。

  東海王拱手道:「多謝樊將軍。」

  攀撞山也不還禮,在馬臀上一拍,大聲道:「快走吧!」

  東海王當先出城,身後的隨從立刻跟上,一路疾奔離開洛陽。每個人心中都想,到了京城,不知又會是怎樣一副場景。

  樊撞山轉身,攔住眾多官員,他說話總像是在吼叫,「別追了,兩條腿追不上四條腿。」

  劉擇芹拍掉身上的雪,怒道:「樊撞山,說清楚,陛下若要遷都,你是支持還是反對?」

  樊撞山聳下肩,「陛下去哪我去哪,陛下指哪我打哪,莫說遷都,就是遷國我也沒有意見。」

  劉擇芹面紅耳赤,在這次持續數月的鬥爭中,朝廷一方之所以處於下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掌握兵權。南、北兩軍被調至塞外,居然沒幾個人反對,告病的一些將領很快又「活蹦亂跳」地回到軍中,至於像樊撞山這樣的「愚忠者」,在軍中不在少數。

  「咱們去見陛下,今天必須將事情說個清楚!」劉擇芹大聲呼籲,得到眾文官的回應,一塊浩浩蕩蕩地去往行宮。

  韓孺子在大廳裡嚴陣以待。

  一大早來參加朝會的官員比平時少了一半,韓孺子知道有事發生,於是派樊撞山去給東海王送行。

  官員們站在廳內廳外,個個低頭不語,劉擇芹等人趕到的時候,對這些準時參加朝會者投以鄙夷的目光。

  廳內狹窄,劉擇芹只能帶幾個人進去,全是禮部官員,再怎麼著禮節不能破壞,還是得向皇帝磕頭,等太監宣布平身,才能站起來。

  「陛下,臣等晚來,只為一件事:新年將至,陛下不肯回京祭天、拜祖,卻要迎請太后、皇后來洛陽,更有傳聞聲稱陛下要遷都至此,臣等不解,請陛下說個明白。」

  「遷都?誰說要遷都?京城乃本朝太祖選定,經營百有二十餘年,耗費無數財力,怎麼可能說遷就遷?誰說的這種話,必須嚴懲!」韓孺子冷冷地說。

  劉擇芹一愣,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竟然拿一件還沒公開的事情來質問皇帝,氣勢一下子全消,輕聲回道:「原來不是遷都,那就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朕在問你,究竟是誰在散佈這種居心叵測的傳言?」韓孺子更顯嚴厲。

  劉擇芹撲通跪下,「是臣誤聽謠言,該當死罪。」

  官員跪下一大片,韓孺子臉色仍未緩和,「劉擇芹,你是禮部尚書,專掌朝堂禮儀,乃朕之股肱大臣,不為朕排憂解難也就算了,為何帶頭鬧事?遷都這種無稽之談,你竟然當真,哪天若是有人謠傳朕駕崩了,你也相信?」

  劉擇芹汗流浹背,一個勁兒地磕頭請罪,唯一的安慰是,他並非第一個敗在皇帝手下的大臣,幾乎每一位大臣都是鬥志昂揚地來到洛陽,灰頭土臉地返回京城。

  皇帝的臉色總算稍緩,宣布繼續朝會,迎請太后、皇后之事再也沒人敢於反對。

  朝會之後是顧問的小會,這些人大都被派去各地為官,只剩少數人還留在皇帝身邊,地位更顯重要。

  康自矯隱然已是這些人的首領,一直以來,他都是皇帝的支持者,以猛將之姿與眾人爭論,今天他卻比較沉默,等小會結束,他請求留下,要與皇帝私談幾句。

  「陛下真無遷都之意?」康自矯必須問個清楚。

  韓孺子的態度緩和多了,「康卿先說說看法,遷都是好是壞?」

  「遷都確是一招釜底抽薪,可是對大楚的傷害更大。一百多年來,大楚的根基都在關中,一旦遷至洛陽,動搖甚大。」

  「前朝也有遷都之舉吧?」

  「有過,可情況完全不同。欲行遷都,得有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天時,新闢疆土,比故地更加肥饒。所謂地利,舊都破損,修補比重建更耗財力。所謂人和,新臣來自新地,都有遷移之心。大楚此三者皆不具備,如果陛下只是為了與大臣爭鋒,遷都實在無益。」

  韓孺子點頭,「康卿所言甚是,所以大臣們懷疑朕要遷都,豈不可笑?」

  康自矯也有點糊塗,「如此說來,陛下真的無意遷都?」

  「朕無意遷都,朕要再造第二座京城。」

  康自矯愣住了。

  「京城地處關中,與天下一半郡縣相隔頗遠,人所謂『天高皇帝遠』,朕的旨意常常執行不下去。洛陽地處天下至中,前往各方都比較通暢,因此朕欲在洛陽設一永久行宮,有事則來,無事則去。也不耗費太多人力,對此府稍加改建就好。」

  韓孺子頓了一下,「皇權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內。朕不能令天下靠近朕,只能由朕去靠近天下,四方巡狩耗時費力,不如長久巡狩洛陽。」

  康自矯躬身,「微臣明白了,陛下需要微臣向外人做些解釋嗎?」

  「不必,就讓傳言多散佈一會好了。」

  康自矯明白皇帝的意思,這是轉移大臣的視線,如果現在就提出要建「巡都」,大臣還是會堅決反對;先用「遷都」吸引眾人,然後再以妥協的姿態提出只建行宮,就會容易得多。

  康自矯行禮,「一直以來,微臣都堅決支持陛下,充當口舌先鋒,雖然沒說服多少人,但是起碼不令陛下這邊靜默無聲。」

  「朕得益康卿甚多,不會忘記。」

  韓孺子以為對方在要官,康自矯接下來卻道:「以正治國者長久,以奇獲勝者可一可再不可三,陛下半年來皆行奇招,微臣斗膽問一句:陛下打算何時當一名真正的皇帝?」

  這是一次極其大膽的提問,康自矯生性狂妄,再加上深知皇帝願聽真話、實話,他才能問出來。

  韓孺子眉毛微微一揚,思考多時,決定給康自矯一個回答,「如無意外,明年仲夏之時,朕即能返奇歸正。」

  韓孺子盯著康自矯,這雖然只是一句簡單的承諾,如果落入大臣耳中,卻是一次重大洩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9 21:04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1 18:03
四百九十四章  東海王的麻煩

  慈寧太后拒絕離京前往洛陽。

  「大過年的,去什麼洛陽?賞雪可以,讓皇帝回來,過年之後我們娘倆兒一塊去洛陽。」

  平恩侯夫人轉述慈寧太后的原話,一臉的無奈。

  東海王更無奈,「這個……陛下傳旨迎請,太后這樣回答不好吧?」

  「沒辦法,太后正在氣頭上。東海王,陛下派你回來,就是對你比較信任,你先想辦法讓陛下回京,太后自會記得你的功勞。」平恩侯夫人眨下眼睛。

  「容我回去想想。」東海王告退,他現在不能進後宮,只能在凌雲閣通過平恩侯夫人向太后傳話,周圍的太監、宮女比較多,兩人無法暢所欲言。

  出宮之後東海王先回家,遠遠看見家門口停著幾頂轎子,心知有麻煩等著自己,也只好硬著頭皮前行,快到的時候跳下馬,笑臉迎上去。

  左察御史馮舉、吏部尚書元九鼎等幾名大臣親自來堵東海王,因為只有王妃在家,所以他們一直等在門外。

  天寒地冬,幾位大臣坐在轎子裡抱著暖手爐,依然凍得臉色發青。

  東海王急忙將大臣們請入家中,來不及與王妃見面,一路風塵僕僕回家,卻要先盡地主之誼。

  這些大臣比劉擇芹等人要客氣得多,分賓主落座,東海王這邊只有一個人,對面則是一排,按規矩排序,馮舉位於上首。

  寒暄幾句之後,馮舉道:「東海王,我不妨直白說吧,今天來見你只為一件事,請你向我們透露一句實話,陛下究竟是不是要遷都?會不會回京?何時回京?」

  「這可不是『一句實話』,是三句。」東海王打個哈哈,隨後端正神色,「實不相瞞,諸位大人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不過聽聞陛下在洛陽已經明確表示不會遷都,還要追究遷都謠言的來源,我覺得這就是定論了。既然不會遷都,陛下肯定是要返京的,至於什麼時候,咱們當臣子的不好胡亂猜測,不如靜候陛下自己的決定吧。」

  幾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滿意,元九鼎道:「東海王剛剛返京,咱們也不要逼得太緊,東海王要在京停留幾天?」

  「難說,全要看宮中的意思。」

  元九鼎笑道:「估計早不了,明天吧,我們再來登門拜訪。」

  東海王起身準備送客,也笑道:「諸位什麼時候來,我也這是幾句話,我真是毫不知情。說句大膽的話,我若是知道點什麼,陛下也不會派我回來,對不對?」

  元九鼎哈哈一笑,幾位大臣拱手告辭。

  預料中的大麻煩虎頭蛇尾,東海王有點意外,但也鬆了口氣,急忙去往後宅見王妃,兩人可是好幾個月沒見面了。

  譚氏正坐在臥房裡等候,與春風滿面的丈夫相比,她表現得比較冷漠,平淡地說:「你回來了。」

  「可不。」東海王皺眉,「王妃這是怎麼了,不高興看到我嗎?」

  「當然高興,只是這股高興壓不下去我心中的煩悶。」

  東海王笑道:「出什麼事了?告訴我,我來解決。」

  「你能?」

  「呃……你先說是什麼煩心事吧,再不濟,我也能開導一下。」東海王現在比較謹慎,當著王妃也不敢說大話。

  譚氏嘆了口氣,「當你的王妃倒是清靜,什麼事情也沒有,唯一能讓我煩心的就是娘家人。」

  「我問過了,譚家人在東海國好好的,田宅買來不到三年,家中奴僕都是正常採買來的,沒有兵奴,也沒有不入籍的私奴,算是因禍得福,躲過一劫。」

  譚氏冷冷地說:「夫君還真是會『開導』。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是譚家的生意。」

  「生意怎麼了?」

  「自從譚家在洛陽向醜王服軟,闔家遷到東海國之後,生意就越來越不好做了,起初還能勉強維持,可現在連勉強維持也難了,貨物過稅關時,常受官家刁難,照這樣下去,我們譚家就只能在東海國種地了。」

  「種地不好嗎?是非更少。」東海王倒希望譚家能老實一點,可是看見王妃面帶寒霜,他笑道:「我明白了,有人故意為難譚家,知道是誰嗎?」

  「人家都堵上門了,你還問我是誰?」

  東海王吃了一驚,「不會吧,那些人都是朝中重臣……再說我剛從洛陽回來,朝廷的反應不至於這麼快吧?」

  「我只知道譚家從南方剛剛運到京城的一批貨被扣下了,必須繳納重稅才能放行,帶貨的管事說,稅官暗示了,這只是開始,以後只要是譚家的貨物,進京、出京都要繳重稅。」

  「那就別來京城了,譚家生意那麼大……」

  「譚家的生意京城佔一半,而且官官相通,京城刁難譚家,以後其它地方的稅官也都會效仿,這是要將譚家逼上絕路啊。」

  東海王嗯了一聲,沒有回應。

  「怎麼辦?說句話啊。」譚氏催道。

  「容我想想,這事可不簡單。」

  譚氏嘆息一聲,「自從我嫁給你,譚家就沒遇到過好事。」

  東海王笑道:「像我這樣婦唱夫隨、任你欺負的夫君,上哪去找?這就是好事。」

  譚氏冷著臉,起身走到東海王身邊,右手掐住他的胳膊,「我不管,是你惹出的麻煩,你負責解決。你是個窮王,沒有譚家資助,咱們就得過更苦的日子了。」

  東海王一邊求饒,一邊順勢摟住譚氏,「放心吧,皇帝越來越狠辣,我都能在他面前如魚得水,這點小事,難不住我。」

  到了傍晚,平恩侯夫人以探望王妃的名義登門,喝了一杯茶水,屏退僕婦,對東海王說:「你這是自找麻煩啊,稍一不慎就會同時得罪皇帝與太后,最好的結果也是得罪一方,你怎麼想的,竟然攬下這種事?」

  東海王苦笑,「這哪是我攬下的?太后給我寫信,請我幫忙。」

  「太后請你幫忙勸陛下回京,不是讓你來迎請太后去洛陽。」

  「陛下能聽我擺佈?我一開口,陛下就想出這個主意,非讓我來迎請太后、皇后,我這是身不由己啊。」

  「話先說清楚,雖然好兄弟幫過我幾次,可這回我幫不了你,太后正在氣頭上,誰的勸也不聽。」平恩侯夫人已經欠東海王不少人情,但不想在這件事上償還。

  東海王笑道:「別害怕,我打聽幾件事,你如實告訴我就是了。」

  「我未必知情。」

  「知道就說,不知道就算了,我不勉強。」

  「那你問吧。」平恩侯夫人有幾分警惕,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慈寧太后的信任,絕不想輕易失去。

  東海王想了一會,問道:「太后為何生氣?」

  「我還以為你要打聽什麼秘密呢,太后當然生氣,陛下一走了之,人不回來,還要將太后接到洛陽。你知道……」平恩侯夫人壓低聲音,「太后等了多少年、受了多少苦,才進到宮裡成為太后?皇宮對太后來說,就像天下對於皇帝一樣重要,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誰也沒說要讓太后放棄皇宮啊,只是去洛陽小住一陣,與陛下一塊過年,然後就回來了。」

  「陛下對你這麼說的?」

  「是啊。」

  「你相信陛下?」

  「天子無戲言,當然相信。」

  「陛下那麼聰明,過完年再想別的藉口挽留太后呢?不說放棄皇宮,也不說遷都,最後事實上卻常駐洛陽,你能保證陛下不這麼做嗎?」

  「這個……我可不能保證。」

  「太后是怕陛下犯糊塗,將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付之東流。」

  東海王點頭,表示明白。如果當初他奪得皇位,絕不會隨便離開皇宮,在這件事上,他佩服當今皇帝的決絕,心裡卻不是特別認同。

  「所以太后是擔心去了洛陽之後被皇帝留下,再也回不了京城?」

  「對,就是這樣。」

  「陛下不是派人解釋過好幾次嗎?太后為什麼還不肯相信陛下?」

  「陛下與大臣鬥得這麼激烈,一副寧可魚死網破也絕不認輸的架勢,太后怎麼知道陛下派人來說的話哪些是真,哪些是要故意傳給大臣聽的?」

  東海王再次點頭,皇帝使的手段太多,反而讓親人也分不清真假,「陛下的確有點做過頭了,照這樣下去,天下人都將無所適從。」

  「抱怨也沒用,麻煩是你的,看你怎麼解決。」平恩侯夫人有點興災樂禍。

  東海王笑了笑,繼續問道:「皇后那邊怎麼樣?」

  「還能怎樣?皇后老實得不像是小君妹妹,每日裡就是照顧慶皇子與公主,什麼也不參與,太后怎麼說怎麼是。」

  「嗯……另一位太后呢?」

  平恩侯夫人立刻警惕起來,「現在可不是你報仇的時候。」

  「你想多了,我就是隨便問問,慈順太后若是相勸,慈寧太后還會聽嗎?」

  「反正慈寧太后對慈順太后還跟從前一樣尊敬,可是你想讓慈順太后幫忙,比直接勸說慈寧太后還難。」

  東海王笑了笑,隨口問道:「除了你,最近還有哪些命婦經常進宮?」

  「不少,大家都搶著討好太后。」

  「除了你,還有誰比較得寵呢?」

  兩句「除了你」,讓平恩侯夫人臉上露出笑容,「我可是立過實實在在的功勞,才得到太后的寵信,別的命婦不過嘴上說些好聽的話,怎麼能跟我比?也就是王家的幾位女眷,仗著親情,比較得寵。」

  平恩侯夫人收起笑容,「尤其是那個王翠蓮,嚴格來說都不算外戚,就因為小時候叫過太后幾聲『小姐姐』,現在一步登天,在皇宮裡經常一住就是好幾天,她算什麼?連朝廷命婦的身份都沒有啊。」

  「事情往往如此。」東海王勸道,又問了幾件事,心裡卻已明白,問題以及解決問題的關鍵,都在那個王翠蓮身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9 21:07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2 12:40
四百九十五章  媒婆

  東海王最近隨皇帝巡狩,與外人聯繫較少,消息也不那麼靈通了,送走平恩侯夫人,回後宅向譚氏問道:「太后寵信的那個王翠蓮,你聽說過嗎?」

  譚氏的態度比昨天好了許多,馬上回道:「當然,她雖不是命婦,但所有的命婦卻都要討好她,就為了與太后搭上關係。其實那就是一個長舌婦,只會到處傳閒話。據說她在鄉下當了多年媒婆,能說會道,因此頗得太后歡心,現在也沒忘了舊業,經常給貴人家裡說親。」

  東海王笑道:「你討好過她嗎?」

  譚氏臉色一寒,「我們譚家雖非大貴,但還要些臉面,想讓我討好,她還不配。」頓了頓,她又道:「再說你這種情況,人人都像防賊一樣防著咱們,也就平恩侯夫人偶爾登門,我還能討好誰?」

  東海王笑而不語。心中在想,怎麼能見王翠蓮一面,親自登門肯定不行,諸侯拜見民婦,實在說不過去,而且王翠蓮未必在家。

  東海王看向一臉氣惱的譚氏,有了主意,笑道:「你說得對,咱們家怎麼能討好一個媒婆?得讓她來討好咱們才行。」

  譚氏冷冷地盯著丈夫,「你瘋啦?」

  「我?當然沒瘋,不對,是有一點瘋,既然別人都像防賊一樣防著咱們,那咱們乾脆就當一回賊——你派人去給王媒婆問喪。」

  「她又沒死,問什麼喪?」譚氏吃驚地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派人去,就說——你們怎麼稱呼她?」

  「王姨母。」譚氏一臉厭惡地說。

  「『聽聞王姨母命不久矣,東海王王妃特派我來問候。』」

  譚氏越發吃驚,愣了一會,「為什麼要用我的名義?」

  「你們都是女人嘛,我又不認識她,你們總見過面吧?」

  譚氏想了一會,「你是想逼王媒婆上門問罪?」

  東海王笑著點頭,「不必多問,你讓我解決問題,就按我的辦法來,等我的大問題解決了,譚家的小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譚氏打量丈夫幾眼,「做成了,你是一家之主;做不成,看我怎麼收拾你。」

  次日上午,譚氏派去的僕婦被罵了回來,到家的時候臉上還是紅的,「王妃,咱們這回可是將人家給得罪了,王姨母不在,她家裡的人不好惹,什麼髒話都敢罵,差點就要動手打人。」

  僕婦心有餘悸,譚氏也有點緊張,東海王卻無所謂,坐在家中靜候回音。當天下午,馮舉和元九鼎又來了一趟,東拉西扯,在暗示中威逼利誘,東海王全當聽不懂,笑臉相迎、笑臉相送。

  王翠蓮是傍晚來的,乘著一頂小轎,隨行的一名婆子向看門人喝道:「你家王妃呢?讓她出來,王姨母有話要問!」

  王翠蓮四十多歲,長著一副刻薄面相,滿臉堆笑時看著還算親切,滿面冰霜的時候,就像是要吃人。

  僕人將王翠蓮迎入正廳,譚氏出來相迎,一個勁兒地道歉,「誤會,全是一場誤會,東海王這不是剛從洛陽回來嘛,在那邊不知聽說了什麼,竟然……總之是誤會,王姨母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王翠蓮面帶狐疑,「東海王在洛陽也能聽說我的消息?」

  譚氏笑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王姨母,在哪沒有您的消息啊?」

  王翠蓮的氣勢消了一些,「你讓東海王出來見我,我要聽他解釋。」

  東海王早就準備好了,一進廳就拱手笑道:「萬分抱歉,竟然鬧出這麼大的誤會。」

  王翠蓮只是一名普通民婦,面對諸侯卻不站起,倨傲地說:「都說東海王小聰明多,果然名不虛傳。」

  「過獎過獎,我哪來的小聰明?我是一點聰明也沒有。」

  「那倒是,你若真聰明,就不會只當諸侯。」王翠蓮直戳東海王的痛處。

  東海王卻不上鉤,依然笑道:「諸侯很好啊,此生無憾,倒是王姨母……」東海王仔細打量,顯得不太禮貌。

  王翠蓮越發惱火,「你在洛陽聽說什麼了,居然咒我死?」

  譚氏站在一邊旁觀,倒要看看丈夫怎麼對付這位有名難纏的王姨母。

  「王姨母是在試探我吧?這麼大的事情,消息靈通的王姨母怎麼會沒聽說過?」

  王翠蓮來之前心裡就有三分懷疑,這時增加到五分,「我一個平民百姓,消息一點也不靈通,就聽到你一個人在亂嚼舌頭。」

  「王姨母真不知情?」

  「別玩花樣,有話就說。這裡是京城,鬧起來,我可不怕你。」王翠蓮有點心虛。

  東海王眉頭微皺,「糟了,那我就是犯下大錯了,王姨母,請原諒我的無心之失,我向您道歉,您要是不滿意,明天我親自登門道歉,送上一份厚禮以表歉意。」

  東海王越不想說,王翠蓮越好奇、越忐忑,跟她一塊來的婆子不太識趣,誤解了主人的意思,插腰道:「好你個東海王,現在知道服軟了,道個歉就行了?想得美,告訴你……」

  「出去。」王翠蓮喝道。

  婆子嚇了一跳,嘴上收不住,又說了一遍「告訴你」,隨後滿臉通紅地退出正廳。

  「這回能說了吧。」王翠蓮明白東海王的顧忌。

  東海王拱手,問道:「王姨母大禍臨頭,真的一點都不知情?」

  「不知,我不過就是陪太后聊聊天、敘敘舊,哪來的大禍?」

  「罪不在人,在事。」東海王上前一步,這是王府,他卻像客人一樣,「王平洋的下場,王姨母總該聽說了吧?」

  「削奪官職、發配邊疆、永不敘用,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雖然都姓王,卻不是一家人,王平洋算是外戚,我算什麼?」

  「王平洋說是外戚,也比較勉強吧?」

  「嗯,他是後來認的親……說他幹嘛?」王翠蓮有點不耐煩。

  「要不是王姨母今日登門,我絕不會透露半句,可您既然來了,我不能再有隱瞞。陛下為什麼要收拾王平洋?」

  「他犯法了唄。」

  「對,可也算不上不赦之罪,陛下之所以不肯寬容,有兩個原因:一是向天下顯示王法無私,就算是外戚也不能置身法外;二是……嘿,咱們私底下說,王姨母不會亂傳吧?」

  「當然,你去問問,我是那種多嘴多舌的人嗎?」

  「我相信王姨母。」東海王收起微笑,「二是提醒宮中,不要再干涉朝政。」

  王翠蓮愣了一會,「你這越說越遠了,陛下與太后的事情,和我更沒關係。」

  東海王嚴肅地搖頭,「不對,大有關係。陛下處置王平洋,是希望給太后一個提醒,可太后顯然有誤解,對陛下似乎心懷怨氣,陛下遠在洛陽,不可能親自回來解釋,唯有繼續給太后提醒。」

  東海王又一次盯著王翠蓮,若有深意地微笑。

  王翠蓮心中發慌,「這還是跟我沒關係啊。」

  「王平洋已經被發配邊疆,陛下接下來拿誰給太后提醒呢?至親肯定不行,那只會惹怒太后,陛下也不忍心,非得是王平洋這樣的人,太后比較在意,但又沒到完全捨不得的地步。」

  王翠蓮臉色微變,「陛下……知道我?」

  「陛下有什麼不知道的?京城的大事小情,每天都有人報給陛下,陛下隱而不發,等的就是一個時機。」

  王翠蓮臉色變白,「我與太后情比姐妹,太后不會……絕不會……」

  「只要太后願意,肯定能保住王姨母,可王姨母因此得罪洛陽,值得嗎?」

  王翠蓮臉色變換不定,「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東海王笑道:「說不說在我,信不信在您。」

  王翠蓮喃喃道:「你知道了,陛下肯定也知道,就算現在不知道,你回洛陽也會告訴陛下。」

  這個媒婆倒是不笨,東海王沒什麼可說的了,得意地向一邊的譚氏瞥了一眼。

  譚氏面無表情,心裡卻佩服丈夫,頓生柔情。

  「你想讓我怎麼辦?」王翠蓮問道,對問喪一事已毫不在意。

  「不是我想,是王姨母你能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王翠蓮問,已經沒了主意。

  「要找源頭,王姨母的危險皆源於陛下與太后關係不睦,若能母子和諧,王姨母何險之有?還會兩邊立功,地位更穩。」

  「讓我勸說太后去洛陽?」

  「眼下也就這件事能讓太后與陛下恢復親情吧。」

  王翠蓮沉吟良久,抬頭道:「東海王,奉命迎請太后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東海王點頭,「奉命者是我,立功者卻能是任何一個人。」

  「我不要功勞,只要太后開心就好。」

  「太后開心,陛下就開心,陛下開心,自然不會多增是非。」東海王不提自己。

  王翠蓮站起身,臉上總算擠出一絲微笑,「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可你找錯人了,東海王。」

  「我不覺得自己找錯了人。」東海王還以微笑。

  「我真的只是陪太后聊天,阻止太后去洛陽的另有其人。」

  「誰?」

  「東海王也有不聰明的時候啊,當然是在京城做主的人。」

  「在京城做主……宰相?」東海王難以相信,一直以來,卓如鶴表現得都十分忠於皇帝。

  王翠蓮笑道:「男人都這樣,以為管事的都是男人。別問我,去問王妃吧。總之我不惹事就是,東海王若能打通關節,我願意勸太后幾句。」

  王翠蓮也不告辭,轉身大步離去。

  東海王反而疑惑了,向譚氏問道:「不是宰相,還能是誰?總不會是太后本人吧?」

  譚氏已經醒悟,「是公主。」

  「哪位公主?」

  「當然是卓家的公主,難道你忘了,宰相也是駙馬。」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9 21:10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5:19
四百九十六章  親上加親

  卓如鶴是留守宰相,東海王是皇帝派回來的使者,兩人情理上應該見一面,可東海王沒有提出請求,卓如鶴也沒有發出邀請,兩人都願意裝糊塗。

  但東海王有點裝不下去了,他剩下的時間不多,必須盡快說服慈寧太后。

  卓如鶴接到拜帖之後很意外,當著僕人的面表現出明顯的猶豫,最後還是同意見東海王一面,約在次日上午,卓如鶴在勤政殿結束議政之後、回宰相府之前。

  這算不上正式見面,卓如鶴沒打算邀請東海王進入勤政殿。

  但也不算私下會面,勤政殿外有大臣、衛兵等人,都能看見他們交談。

  皇帝不在,議政也就很快結束,卓如鶴等大臣走出來的時候,東海王正站在門外等候,臉上掛著微笑,向幾位大臣點頭致意。

  大臣們回禮,沒有立刻離開,站在門外小聲交談,只有卓如鶴走過來,拱手道:「太后那邊給消息了?」

  東海王搖搖頭,「看來這趟我要空手而歸,回去沒法向陛下交待啊。」

  「只要是太后的決定,陛下想必都能理解。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東海王笑吟吟地看著卓如鶴,「我要宰相大人幫我一個大忙。」

  「別的事情好說,勸說太后可不行,身為外臣,不好參與宮裡的事情,而且……」卓如鶴嘆息一聲,「我現在不過是尸位素餐,只要陛下一句話,我立刻交印讓賢。」

  「宰相大人千萬別這麼說,陛下如今正依仗你呢,每次看見宰相大人的請辭奏章,都要唉聲嘆氣,一連沉悶數日,連我們這些人的日子也不好過。」

  卓如鶴搖搖頭,表示不信,「說吧,什麼事,我今天比較忙。」

  東海王側身,示意卓如鶴向一邊走出幾步,離大臣稍遠之後,他說:「若非走投無路,我也不找宰相。」

  「我說過,太后的事情……」

  「宰相大人身為外臣不好過問,公主呢?」

  卓如鶴一愣,「哪位公主?」

  「當然是宰相家裡的公主,也是我的姑母。」東海王笑道。

  卓如鶴臉色一寒,「公主與這件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說罷轉身就要走。

  「宰相大人還是回家問問吧。」東海王稍稍提高聲音。

  卓如鶴大步離開,再沒回頭。

  大臣們很快散去,東海王站在原處,抬頭看了一眼勤政殿,扭頭又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持戟衛兵,心裡輕嘆一聲,也向外面走去,至於對附近的同玄殿,一眼也沒看。

  東海王也不想回府枯等回信,離開勤政殿之後,又去宗正府拜見韓踵。

  韓踵是宗室老臣,臨危受命,代替韓稠掌管宗正府,本意只是過渡一下,結果事情卻是一件接一件,令他十分為難。

  「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韓踵比卓如鶴客氣得多,將東海王請進宗正府正堂,上茶之後屏退了僕人與屬下官吏。

  「陛下的心事誰也猜不透,陛下如今的…防範之心比較重。」

  韓踵重嘆一聲,「也難怪,大臣們做得過分了一些,竟然派專人揣摩陛下的心事,真不知他們是怎麼想的。南直勁、趙若素兩名小吏有何本事,竟將朝廷攪得天翻地覆?陛下放過他們,真是不可思議。」

  「這就是我所說的,陛下的心事如今誰也猜不透。」

  韓踵笑了兩聲,「是啊,你來見我是有事吧?」

  「太后拒絕去洛陽。」

  「要我說,這的確不合規矩。正月是宮裡最忙的時候,人都走了,誰去祭天、祭祖?誰來評判元宵燈會?誰來朝會宗室子孫?一堆事情沒法解決,我現在完全不知所措,真後悔當初接掌宗正府。」

  韓踵比卓如鶴年紀更大,也更狡猾一點,不等東海王開口,就搶先給拒絕了。

  東海王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老大人不必擔心,太后拒絕接受陛下的迎請,這才是大麻煩。」

  「是啊,大麻煩,東海王,你可得小心,走錯一步,你就要遭殃。」

  東海王連笑數聲,「我遭殃不怕,就怕太后與陛下母子不睦,甚至影響到朝堂穩定。」

  「那你得想辦法啊。」韓踵正色道,表現得很關心,但是暗示得也同樣明顯:他絕不會插手此事。

  「老大人的孫子與卓宰相的一個侄女定親了吧?」

  韓踵招手,示意東海王靠近一些,輕聲道:「算來算去,大家都是親戚,宰相夫人是你姑母,她還叫我一聲叔父呢,你想從這裡找幫助,實在是錯得不能再錯。」

  東海王嘿嘿乾笑,「都是親戚,願意親上加親的卻不多。老大人說我錯了,可我除了一錯到底,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能空手回去見陛下吧?請老大人體諒,我的身份跟你們不一樣,說是如履薄冰、危如累卵也不為過。你們走錯一步,大不了告罪請辭,我可不行,所以只好硬著頭皮往下走,不碰南牆不回頭,碰到南牆——也得頭破血流再說。」

  韓踵冷冷地看著東海王,突然露出笑容,那是由內而外的笑容,並非敷衍,「你先回府吧,等我消息,或許我真能幫你一把,都是宗室子孫,做長輩的要照顧晚輩。」

  「晚輩自然也要孝敬長輩。」東海王笑道。

  回到家裡,東海王當著譚氏的面,將卓如鶴和韓踵罵了一通,「這兩個老糊塗,以為留下太后,就能擊敗陛下嗎?陛下的手段我最了解,別看現在隱忍,真出手的時候,大臣必然一敗塗地。」

  譚氏坐在那裡傾聽,最後道:「陛下真要撤換整個朝廷?」

  「整個?不至於,但是大臣們若是還不肯服輸,陛下真會下狠手撤掉一半。」

  「嗯。」

  「你可別亂想,軍隊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呸,我想什麼了,把你嚇成這樣?我是說,諸多新人將要興起,不知誰是最後的大贏家?」

  「別想了,陛下如今最忌諱這種事,沒人知道陛下最賞識的人是誰。話說回來倒是有一個,康自矯,他最近比較得寵,可我覺得這是陛下用的障眼法,陛下真正要重用的人,很可能已經被派到某處當個不起眼的小官兒,說不定哪天就能一步登天。」

  「柴悅呢?他現在統領南、北兩軍,風頭正勁。」

  「不用說,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你幹嘛問這個?」

  「當然是給未來鋪路,難道咱們就這麼一直卑微地活著。」

  東海王嚇了一跳,「我不是剛對你說過,別胡思亂想……」

  「哎呀,你才胡思亂想,咱們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柴悅有個同母弟弟,如果譚家能與柴家結親,豈不甚好?」

  東海王鬆了口氣,搖搖頭,「動手晚了,柴悅得勢多久了,早有人惦記上他那個弟弟了,據我所知,崔家、鄧家都在爭,別人家沒機會。」

  譚氏想了一會,「那你就得努力了。」

  「努力什麼?」

  「陛下最近任命的這一批新官當中,必有未來的宰相。你若能猜中,讓譚家提前與之結親,就是給未來鋪了一條光明大路。」

  東海王笑著搖頭,「你還沒明白。第一,我猜不出來;第二,無論是譚家,還是某個世家,若當真與此人結親,將立刻斷送此人的前途。」

  譚氏又想了一會,「皇帝好難對付。」

  「噓。」東海王走到門口看了一眼,「當然難對付,我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是本事了。」

  「這麼說來,譚家想要復興,就只能從自家推出一位能人了。」

  「幹嘛,不看好我嗎?」東海王笑著問道。

  「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皇帝怎麼可能重用你?」

  東海王也知道不可能,可還是忍不住想了一下,「算了,我先睡會,如果有人來找,馬上把我叫醒,我就不信卓如鶴和韓踵能挺過今晚。」

  東海王說對了,天黑之前就有人來拜訪,不是卓如鶴,也不是韓踵,而是南直勁。

  南直勁仍然擔任御史,從前的地位卻丟得乾乾淨淨,皇帝固然不可能信任他,大臣也對他頗多懷疑,只在要向皇帝傳話的時候,才會想起他。

  幾個月不見,南直勁更顯瘦削,整個人好像只剩下一副皮囊包裹著骨架,禮節倒是沒忘,也不坐,站著說道:「慈寧太后與皇后三日後出宮前往洛陽,慈順太后可能不會去。」

  東海王心中如釋重負,臉上卻不顯露,微笑道:「有勞南大人告知。」

  「東海王回洛陽會怎麼對陛下說?」

  「一切順利,陛下思念太后,太后也思念陛下,母子之情擺在那裡,任何挑撥離間之舉都不會成功,而我也絕不會當那個亂說話的人。」

  南直勁面無表情,點點頭,「現在的確不是亂說話的時候,大楚需要穩定,朝堂也需要穩定。」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大家若是都像南大人這麼想,天下太平。」

  南直勁目光冷峻,「東海王還沒有聽說?」

  「聽說什麼?」東海王有些糊塗。

  「今天剛剛傳來的消息,鄧將軍在西方大敗,匈奴人也參戰了,但他們幫的不是大楚,而是神鬼大單于。陛下的擔心是正確的,大楚的確面臨著強敵,而且這股強敵已經收服了匈奴。」

  東海王目瞪口呆,「這、這麼快?」

  「陛下希望用五到十年恢復國力,怕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9 21:14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5:31
四百九十七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

  太后、皇后最終沒有去洛陽,皇帝起駕回京了。

  韓孺子一得到消息,立刻出發,身後只帶著千餘人。

  他希望有一場戰爭,可即將到來的戰爭卻可能遠遠超出期盼之中的慘烈,與之相比,君臣之爭變得微不足道。

  新年即將到來,京城百姓即使聽說西方的戰敗也不放在心上,頂多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仍在熱熱鬧鬧地忙著採購年貨、訪親探友。

  皇帝畢竟是皇帝,可以倉促離開洛陽,可以不作停留直過函谷關,卻不能隨隨便便進入京城。大臣們一直盼著皇帝回來,等皇帝風風火火地趕到,他們卻一致反對皇帝在沒有儀駕的情況下進京。

  「百姓會怎麼想?難道大楚已經慌張到這種地步,天子連最簡單的威儀也不顧了嗎?」宰相卓如鶴帶領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皇帝,勸皇帝稍等兩天,等洛陽的輦駕、儀衛趕到之後,再舉行儀式進城。

  韓孺子同意了,事實上,還在路上的時候,他就已經反思自己的反應是不是過於激烈。

  但他需要馬上了解第一手消息。

  韓孺子停在北軍大營裡,北軍正在塞外駐守,營內空虛,正好成為臨時行宮。

  西域的消息大都傳給兵部、禮部,兵部尚未任命新尚書,禮部尚書劉擇芹跟在皇帝后面,還沒有到達京城,宰相卓如鶴因此指定兵部的另一位侍郎向皇帝報告情況。

  「十二月十三西域傳來消息,說西方發生了一場大戰,但是說法比較混亂,禮部的四方司接下,沒有立即上報。隨後的十二月十七、十八、十九三日,西域傳來更多消息,都是傳給禮部,說是有幾位國王逃難至大楚,懇請入關。可這只是西域一位國王寫來的信,沒有我大楚官員的印章,因此也沒有上報。此後幾天,常有消息傳來,彼此矛盾,來源不清,或到禮部,或到兵部,也都沒有上報。一直到十二月二十二,崑崙山虎踞城將軍張印,與西域都護申經世聯名寫來一封正式奏章,終於說清了事實。」

  奏章就擺在桌子上,韓孺子早已看過,心中還是有諸多疑惑。

  奏章不是很長,主要內容是張印寫的。

  大概是在兩個多月以前,鄧粹率領西域聯軍與敵軍相遇,兩戰皆勝,正在撤退的時候,匈奴人不知從何處趕來,突然加入戰場,使得聯軍大敗。

  張印在寫奏章的時候,鄧粹依然下落不明。

  虎踞城還沒有完全築成,張印立即停工,給工匠分發兵器,臨時拼湊了一支軍隊,他寫奏章,一是通報情況,二是請求朝廷盡快給予支援。

  韓孺子一路奔馳的這些天,西域又傳來大量消息,來源極其複雜,有大楚官員,有各國王公,有來往商旅,說法更是多種多樣,鄧粹一會死,一會被俘,最好的消息則說他已經安全逃回虎踞城。

  關於匈奴人的說法更為矛盾,一說整個匈奴都投降了神鬼大單于,一說那只是部分匈奴人,匈奴人主力沒敢迎戰,早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身為皇帝,韓孺子大多數時候只是聽,宰相卓如鶴主持朝議,兵部無主,禮部尚書還沒到,卓如鶴按品級、地位指定大臣們一一說出自己的想法。

  第一個陳述意見的是左察御史馮舉,「臣以為,鄧將軍兵敗固然是一件憾事,但也不必過於驚慌,由崑崙山至大楚相隔數千里,中間的西域土地貧瘠,支撐不起大軍經過,對楚軍如此,對敵軍也是如此,千古以來,中原從未遭受西域方向的入侵,可為明證。值得警惕的還是匈奴,匈奴若是真的投降敵軍,大楚北疆堪憂,好在陛下有遠見,南、北兩軍已經駐守塞外重城。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盡快弄清匈奴的狀況。」

  群臣一一發言,大都與馮舉意見一致,也有幾位大臣覺得西域不可放棄,應當盡快給予支援,否則的話,西域諸國離心,虎踞城也白建了。

  朝議持續了整個下午,韓孺子遣散群臣,單獨留下卓如鶴。

  「宰相乃百官之首,卓相也該說說自己的想法。」韓孺子道。

  君臣二人數月未見,心中都有芥蒂,這時卻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卓如鶴躬身施禮,說:「陛下垂問,臣不敢不回,臣斗膽進言,西域不可守。」

  「為何?」

  「西域空虛,路途遙遠艱辛,糧草由大楚出發,到西域之後,所剩不過一成,且曠日持久,來不及與敵軍交戰,反而會成為資敵之糧。」

  「西域三十幾國,以及即將完工的虎踞城,就這麼放棄了?」

  卓如鶴再度躬身,「在崑崙山築城,實是陛下的遠見卓識,若是再有三到五年時間,哪怕只有一年,大楚軍糧陸續進入西域,依托虎踞城,背靠西域,可與敵軍一戰。如今那虎踞城卻是空城,按闢遠侯張印所言,尚有一角沒有完工,而敵軍卻已壓境,大楚不是不想救,實在是來不及救。」

  韓孺子點下頭,示意卓如鶴繼續說下去。

  「左察御史馮大人的意見很有道理,大楚無力支援西域,敵軍也很難通過西域進攻大楚,威脅仍來自北方。」

  「塞外可有消息?」

  「正值隆冬,塞外沒有見到匈奴人的蹤影,大概要到明天春夏,匈奴人才會有所動作,大楚還有三五個月的準備時間,與其費力保護西域,不如招回西域楚人,轉而加固北邊。」

  「鄧將軍生死未知。」

  「鄧將軍若是僥倖逃脫敵軍之手,可與闢遠侯、西域都護一同回京;若是不幸,大楚鞭長莫及,也沒有別的辦法,而且他是擅自出征,回來也該受罰。」

  「等消息明確一些再說吧。」

  「是,陛下,不管怎樣,先要把年過了。」

  「嗯。有勞宰相。」

  卓如鶴突然跪下,磕個頭,「臣愧對陛下。」

  「朕是大楚天子,你是大楚宰相,意見或有不同,卻都是為大楚著想,何來愧意?」韓孺子從桌上找出幾份奏章,「域外騷動,該是君臣攜手同心、共度難關的時候,望卓相勉力支撐,再為朝廷效力幾年吧。」

  那都是宰相此前的請辭奏章,卓如鶴再次磕頭,「臣不敢推辭,唯有披肝瀝膽,為陛下效命。」

  留住了宰相,自然也就留住了百官,一項危機算是解決,危機的根源卻還在,卓如鶴沒有起身,仍跪在地上,問道:「外患既生,內憂還要如期解決嗎?」

  韓孺子給出三個月時間,要求天下富貴人家出交私蓄的家奴,或入籍,或放歸為民,期限馬上就要到了。

  「也等年後再說吧。」韓孺子道。

  卓如鶴磕頭告退。

  韓孺子獨坐多時,他現在左右為難,西方強敵來得太不是時候:不馬上開始防範的話,不異大禍臨頭;若要盡快著手,則必須依靠大臣與世家的支持,整肅朝廷的行動就得中止,留下一個遠憂。

  他懷念楊奉。

  楊奉雖然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出「淳于梟」,但他從不猶豫,總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一點其他人都沒有相比之處。趙若素等人即使還曾受到皇帝的信任,在這種時候也提供不了幫助。

  後面的儀駕跑得也很快,第二天就到了,皇帝得以正式進城。

  還有大批隨從在路上,尤其是淑妃鄧芸,走得比較慢。

  韓孺子回宮的第一件事是去拜見兩位太后,上官太后仍然告病,慈寧太后表現得比較客氣,母子二人之間已有明顯的隔閡,比君臣矛盾還難化解。

  慶皇子又長大不少,已經能說出簡單的話了,卻不肯叫「父親」,躲在祖母懷裡一直不抬頭。

  孺君公主倒很活潑,躺在小床上,衝著父親手舞足蹈。

  崔小君站在皇帝身邊,看著女兒,微笑道:「瞧她的眼睛,大家都說很像陛下。」

  「朕哪有這麼美的眼睛?」韓孺子心中生出暖意,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公主的臉頰,公主不怕,反而呵呵地笑出聲來。

  「陛下在外辛苦了。」崔小君看向皇帝,心中的憐惜與對女兒的一樣多。

  「還好。」韓孺子仍盯著女兒。

  「陛下……很為難吧?」

  「為難什麼?」韓孺子驚訝地扭頭。

  「內憂外患趕在了一起,我知道陛下是個不服輸的人,肯定不想放棄任何一項計劃。」

  韓孺子沉默無語。

  「陛下不如從崔家著手吧。」

  韓孺子更加驚訝,「崔家……」

  「陛下已經以身作則,裁撤皇家在天下各處的園囿宮室,可效仿者不多,那就是心中仍存疑慮,以為陛下不會一以貫之。王、崔兩家皆為外戚,王家勢弱,有一人獲罪,崔家勢強,卻未聞陛下降罪,天下人會因此覺得不公,以為陛下有所偏向。」

  「朕不會降罪於無辜之人。」

  「崔家並不無辜,父親已經對我說過,他與人勾結,探聽陛下心事,早為前計,給崔家安排了不少官位。」

  韓孺子其實已有計劃,只是覺得時機未到,沒想到皇后竟然提了出來。

  「皇后明白崔太傅的罪有多重嗎?」

  「明白,所以我有一個請求,崔家願意認罪,但是請陛下能夠大發慈心,給崔家一條活路。」

  家事、國事、天下事,如今全趕在了一起。

  韓孺子仍然未做任何決定,還是先將年過了再說。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9 21:17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5:50
四百九十八章  寒城

  崑崙山正處於一年中最冷的時候,要萬古不化的堅冰又添一層新雪,只在極少數地方還保留著一點雜色,虎踞城背靠懸崖,扼守唯一的過山之路,前後百餘里範圍內,幾無人煙。

  闢遠侯張印當初選擇在這裡築城,為的是易守難攻,可是也有一個不小的問題:糧草運輸極為困難,囤糧比築城還要困難,如今城已基本建成,城內餘糧卻沒有多少,勉強能供養千餘人過冬。

  越到緊張時刻,張印口吃越顯嚴重,已經到了難以發號施令的地步,只能依靠身邊的幾名貼身隨從,再經由通譯向城裡的西域工匠發布命令。

  但他就像一頭被蒙上眼睛、只知不停前進的拉磨驢,即使大難臨頭,還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仍在督促工匠們夜以繼日地修建最後一段城牆,唯有看著巨石一塊塊壘起來,心裡才能舒服一些。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麼執著。

  西域都護申經世的治所本在後方,奉旨前來宣召鄧粹回京,沒想到竟然聽到了兵敗消息。

  環顧整座虎踞城,真正的士兵不到二百人,剩下的全是各國工匠,一閒下來就用本族語言悄悄交談,申經世看在眼裡,心跳不已,眼皮也跟著跳,預示將有大禍降臨。

  這天上午,城外哨所傳來的消息讓申經世下定決心來找張印。

  「張將軍,走吧,不能再耽擱了。」

  「嗯?」石屋裡,張印坐在炭盆旁邊,全身裹著厚厚的毛皮大氅,盡量少說話。

  一半因為寒冷,一半出於恐懼,申經世臉色鐵青,「哨所傳來消息,有陌生的騎兵在遠處窺望,此地百里之內並無人家,哪來的騎兵?必然是西方人。」

  「嗯。」張印已經聽到消息,伸手拿著鐵鉤,輕輕撥弄盆中的木炭。在這極寒之地,木炭也是稀缺之物,除了少數將領,大部分士兵與工匠都享受不到這點溫暖。

  申經世急了,「敵軍就要打來,虎踞城守不住,咱們得馬上撤走。」

  張印想了一會,搖搖頭,吐出一個字:「不。」

  西域都護兼管文武,名義上是大楚在西域的最高長官,可是並沒有太多實權。自從大楚實力衰落,不再向西域大規模派兵,各國又都恢復各自為政的狀態,鄧粹能聚集一支軍隊,靠的全是他個人的本事。至於闢遠侯張印,直接領受聖旨,在崑崙山築城、守城,不用聽從其他人的任何命令。

  一個「不」字令申經世大怒,明知張印口吃,並非故意做出冷傲姿態,他還是雙眉倒豎,「張將軍不想撤離,可以,把城裡的士兵交給我,我要帶走,不能白白損失在這裡。」

  鄧粹大敗,西域諸國震動,對大楚肯定不像從前那麼尊崇,沒有士兵保護,申經世已不敢在西域走動。

  張印搖頭,「聖、聖旨。」

  旁邊的老僕小聲解釋道:「侯爺是說,要等朝廷的旨意……」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用不著你多嘴多舌。」申經世斥道,搬來一張凳子,坐在張印對面,稍稍緩和語氣,「朝廷的反應沒這麼快,等聖旨到來,虎踞城已成一片平地。而且我敢保證,朝廷的旨意肯定也是撤離。」

  張印看了一眼,表示不信。

  申經世耐心解釋,「我們申家與兵部蔣家乃是姻親,我叔叔的女兒,嫁給了蔣兵部的侄子,兩家通氣好多年,所以我能聽說許多朝內的消息。實不相瞞,朝廷對在崑崙山築城並不支持,全是因為陛下堅持,才不得不派張將軍、鄧將軍來西域。朝廷的想法是,反正築城主要由西域各國承擔,不費大楚太多物力,等城好之後,慢慢向陛下解釋由大楚向西域運兵、運糧的艱難,將虎踞城交給最聽話的西域小國也就是了。至於張將軍、鄧將軍,照領築城之功,並不受影響。」

  張印低頭看著燒紅的木炭,沒有開口。

  「如今城未築完,敵軍已到,糧草更難運來,情況比預想得還差,朝中大臣必然苦勸陛下放棄此城,召回兩位將軍。陛下再怎麼堅持,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別的選擇,早些棄城,起碼不墮國威,若是在城裡再敗一場,大楚在西域威風盡掃,咱們想回大楚,只怕連路都沒有了。」

  張印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鐵鉤,緩緩起身,開口道:「陛、陛下信、信任我,我、我、我不能、不能棄城。」

  申經世怒氣又湧上來,騰地也站起身,大聲道:「張印,我知道當初就是你給陛下出的主意,為的是給孫子贖罪,可你不能拿大家的命贖罪,城裡的士兵我要帶走。」

  張印不回應。

  申經世等了一會,伸出手,「交出官印。」

  官印才是一切問題的關鍵,申經世想走,城裡的將士大都也想走,但是沒有官印,就沒有正式的命令,撤退就會變成逃亡,回到大楚之後,沒法交代,很可能會因此獲罪下獄。

  張印還是搖頭,「聖旨。」

  申經世再也忍受不住,罵了一句髒話,怒道:「你比築城的石頭還硬,有這個本事,你一個人去擊退敵軍吧。」

  申經世拂袖離去。

  老僕上前道:「侯爺三思,申都護的話有些道理,就算是聖旨到來,只怕也是讓侯爺放棄此城。」

  在僕人面前,張印說話通順一些,但也盡量簡短,「張家不能再次辜、辜負陛下的信任,聖旨不來,我不退。」

  老僕不敢再勸,說道:「那我出去看看,城裡人心不穩,申都護又急著撤離,別鬧出事來。」

  張印點頭允許,老僕離開之後,他又坐在凳子上,繼續燒火,心裡只琢磨一件事:照現在的速度,多久才能將最後一段城牆修成。

  不知過去多久,出去查看情況的老僕突然推門闖進來,驚慌地說:「大事不好,城中軍士受到鼓動,要來奪印!」

  「關、關……」張印一緊張,結巴得更嚴重。

  老僕明白主人的心意,立刻關門上閂,退後兩步,看著門,好像它會變成怪物。

  敲門聲一響,老僕嚇得一哆嗦,轉身看向主人。

  闢遠侯張印不知何時拿起了靠牆放置的鐵槍,雙手握持,對著房門,皮毛大氅披在身後,似乎放大了幾分身軀,也恢復幾分年輕時的威風。

  老僕受到鼓舞,也到牆邊拿起一口刀,握在手裡,站在主人側前方,心驚膽戰。

  敲門聲停止,有人推門,推不動,一個聲音喊道:「張將軍開門。」

  主人口吃,老僕代為回答,「侯爺問,有什麼事情?」

  「敵軍眼看就要攻來了,我們來跟張將軍商量守城事宜。」

  「不用撒謊,我聽到你們說話了,想來奪取侯爺的將軍印。侯爺說得很清楚,沒有聖旨,絕不棄城,申都護不歸侯爺管,他想走,帶自己的人走好了,其他軍士都得留下。」

  外面沉默了一會,突然又響起砰砰的敲門聲,然後是一個惱怒的聲音,「張將軍,都是有兒有女的人,我們上面還有爹娘要養,沒法跟將軍一塊給朝廷盡忠,請你要麼交出官印,要麼寫一道撤退命令,讓我們離開虎踞城。 」

  老僕轉身又看了一眼主人,大聲回道:「既拿朝廷俸祿,就該盡忠報國,怎可輕言退卻?虎踞城即將完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敵軍再強,輕易也奪不走,貿然撤退,身後無險可守,反而更難逃出西域。」

  外面有人說道:「這不是張將軍,是他身邊的老傢伙。」

  另一人道:「少聽他胡說八道,張將軍不肯交印,是怕回京之後沒法向皇帝交待,孫子性命難保,所以拿咱們當替死鬼。」

  張印無言以對,老僕道:「你們休要亂猜,張將軍平時待諸位不薄,不會追究今日之事,你們速速退去,督促工匠築城,早日將最後一段城牆建好,才是大家的保命之資。」

  這番話沒有說服任何人,外面又響起敲門聲,聲音更響,像是在用什麼東西撞門。

  門很厚,門閂也夠硬,外面的人砸了一會,放棄了,有人道:「乾脆放火吧。」

  老僕心中一驚,石屋不怕火燒,木門卻不行,屋裡還有木炭等易燃之物。

  好在馬上有人反對,「不行,咱們不能擔殺將之罪,何況若是燒壞了官印,咱們更沒法離開了,堵上幾天,屋裡沒吃的,張將軍自會開門,到時候再好好商量。」

  外面的人散去,老僕悄悄走到門口,透過門縫看了一會,轉身來到主人面前,小聲道:「有人在外面看著呢。」

  張印坐回凳子上,將鐵槍放在身邊,就靜靜看著炭火漸弱,也沒有再拿鐵鉤撥弄。

  「咱們堅持不了多久,沒吃的還好說,沒有水……」老僕雖然一直替主人辯解,心裡卻希望主人能夠妥協。

  張印沉默多時,開口道:「寧死、寧死不退。」

  老僕輕嘆一聲,拿著刀又走到門口,靠門站立,做好準備,要與主人同生共死。

  夜色降臨,木炭卻燒沒了,屋子裡越來越冷,主僕二人輪流睡覺。

  次日一早,申經世親自來了,表面上是要調停將軍與士兵的矛盾,其實還是在勸說張印撤離。

  張印隻字不回,老僕偶爾說幾句,很快也放棄了。

  闢遠侯張印頑固不化,外面的軍士開始商量自行撤離,可是一想到回大楚之後要面臨軍法處置,誰都不敢甩手就走。

  第三天,申經世又來了,「張將軍,出來看看吧,工匠都快跑光了,就剩咱們楚人了,虎踞城生不逢時,注定無法完工。」

  老僕肚子餓得咕咕叫,脾氣不太好,大聲道:「工匠就是你們放走的,看你們以後怎麼向陛下解釋!」

  申經世哼了一聲離開。

  到了下午,老僕透過門縫看到軍士們抱來木柴堆在門口,臉色一白,轉身向主人道:「侯爺,咱們不會渴死、餓死,會被燒死。」

  「比、比凍死……強。」張印說了這麼一句。

  老僕點點頭,向門外大聲道:「要燒就多來點木柴,暖暖和和的。」

  木柴堆好了,卻遲遲沒人過來點火,軍士們互相推諉,申經世也不肯親自動手。

  夜裡,主僕二人又渴又餓,都睡不著覺,坐在凳子上默默相對。

  「小主真不值得侯爺這麼做。」老僕自知已經死到臨頭,只想說一句實話。

  「我不為他。」張印道,一點不在乎聽的人相不相信。

  外面響起叫聲,「敵軍攻來啦!」

  老僕握刀起身,外面又叫道:「不對,是鄧將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2:03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5:56
四百九十九章  不退

  鄧粹大敗而歸,說是死裡逃生也不為過,走時率領萬餘名西域士兵,如今身後隻跟著三四百人。

  可鄧粹的表現卻沒有一點敗相,騎馬直入虎踞城,大呼小叫要酒要肉,好像腰纏萬貫的旅人走進一家不起眼的鄉間小店。

  城裡已經沒有多少人,申經世說得沒錯,工匠的確跑光了,他們是為大楚築城,一旦發現楚人不和,頓生離意。

  鄧粹突然現身,讓城裡近二百名楚軍士兵心生惴惴,他們困住了一位將軍,正要放火燒死。

  申經世尤其緊張,鄧粹回京之後能夠直接見皇帝,若是告上一狀,他可受不了。於是擠過人群,來到鄧粹面前,驚訝地說:「鄧將軍回來了,我們還以為……鄧將軍怎麼回來的?」

  鄧粹將手中的韁繩扔給申經世,「先拿酒肉來,吃飽了再說。」

  鄧粹畢竟是大將,而且帶回來的士兵數量更多,申經世將馬匹轉交他人,下令準備食物。

  廚子也跑了,士兵們端上來冷酒冷肉,不等加熱,鄧粹等人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好在肉是熟的,只是吃起來多了一些冰碴。

  楚軍士兵站在大廳門口,不知如何是好,全都看向申經世,申經世示意眾人不必著急,一切包在他身上。

  鄧粹吃得差不多了,大聲道:「張將軍呢?怎麼不來見我?」

  申經世走上前,笑道:「張將軍睡得早,我們不想打擾他。」

  「嗯,人老了是這樣。」鄧粹揮揮手,讓身邊的西域士兵讓開,給申經世挪出位置,然後問道:「城裡的其他人呢?」

  「聽說前方兵敗,全都跑了,楚軍人少,彈壓不住。」

  鄧粹撇撇嘴,「一群膽小鬼。」隨後打量申經世,「別人都跑了,你卻怎麼來了?」

  「我奉旨來召鄧將軍回京。」

  「奉誰的旨?」

  「當然是陛下的聖旨。」申經世驚訝地說。

  「我正打得高興呢,幹嘛要回去?我不走。」

  申經世又吃一驚,「鄧將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已經大敗,麾下將士所剩無幾,敵軍就在你們身後吧?若是攻來,虎踞城絕計守不住,而且這是聖旨,鄧將軍怎可抗旨不遵?」

  鄧粹笑了幾聲,「我不推辭一下,回去怎麼向陛下交待?」

  申經世一愣,隨後恍然大悟,也笑道:「鄧將軍放心,回京之後,我一定在奏章中將鄧將軍雖敗不餒的意思寫得明明白白。」

  鄧粹用沾滿油脂的手拍拍申經世的肩膀,「那就謝謝了,把張將軍叫起來吧,讓他別睡了,要走咱們就快點。」

  鄧粹急於離開虎踞城,申經世鬆了口氣,探身向前,小聲道:「張將軍比較麻煩,他拒絕離開,說是一定要等聖旨到來。」

  「你不是有聖旨嗎?」

  申經世搖頭,「我是在兵敗之前來的,聖旨只召鄧將軍一人回京,不包括其他人。」

  「原來如此。」鄧粹點頭。

  申經世繼續勸說,「鄧將軍率軍出征,陛下都要召回,若是聽說兵敗,肯定是要全軍召回。咱們先離開虎踞城,在路上慢慢走,迎上聖旨,回京之後也別說提前離開的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保住西域的這點兵力。」

  「大家的想法和你一樣?」鄧粹用下巴指向大廳門口的一群楚兵。

  「完全一樣,只有張將軍固執。」

  「那張將軍現在沒睡覺?」

  「應該沒有,他拒絕與將士交談,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來。」

  鄧粹站起身,「這還不簡單,我去勸勸,他肯定聽我的。」

  「是是,鄧將軍不用太麻煩,只要有官印就行。」

  鄧粹大步向外走去,突然轉身,「你不和我一塊去?」

  申經世急忙跟上,心裡踏實許多,張印與鄧粹一個築城、一個領軍,共用一印,名義上,鄧粹的地位要更高一些,又是皇帝的外戚,應該能說服張印棄城。

  石屋前還堆著木柴,鄧粹笑道:「這是…幹嘛?擔心張將軍晚上太冷嗎?」

  申經世臉一紅,急忙命令楚兵將木柴挪走。

  幾名士兵舉著火把站在後面,鄧粹大步上前,重重敲門,「張將軍開門,是我,鄧粹。」

  裡面的老僕開口道:「鄧將軍也是要勸侯爺棄城嗎?」

  「一座破城而已,你家侯爺為何戀戀不捨?大家一塊回京解釋清楚,陛下肯定會諒解的。」

  「侯爺說了,將近三年的心血不能白費,而且這也不是破城,此城一失,西域諸國肯定會投降敵軍,神鬼大單于不費一兵一卒,就能佔據大楚的西部屏障。匈奴騎兵由北方大舉南下,西方敵軍經由西域不停叩關騷擾,大楚兩面受敵,更難支撐。」

  鄧粹轉身對申經世說:「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申經世急忙上前,「可虎踞城根本守不住,總共幾百名士兵,糧草也不夠……」

  屋裡的老僕搶道:「人少了,糧草反而足夠,捱過冬天,朝廷知道咱們還在堅守,肯定會派人支援。只要虎踞城還在,敵軍就不能大舉進入西域,對大楚利莫大焉。」

  申經世惱羞成怒,又上前幾步,「西域皆是反覆之國,楚軍孤守虎踞城於事無補,張將軍想給孫子贖罪,別拿大家的性命邀功,鄧將軍是此地主將,他的命令大家都要服從。」

  「侯爺說了,他只服從聖旨。」

  申經世無奈地搖搖頭,向鄧粹道:「就是這麼固執,也不知是張將軍本人的意思,還是那個老僕在使壞。」

  鄧粹挪開兩步,招手示意申經世過來,小聲道:「事情既已至此,莫不如…… 」

  申經世探身問道:「莫不如什麼?」

  鄧粹一挺身,拔出腰刀,再不多說,一刀砍下,申經世人頭落地,至死也沒反應過來。

  屋內屋外全都大吃一驚,尤其是一群楚兵,更是驚懼莫名,鄧粹此舉實在太出人意料,他甚至沒帶西域士兵,隻身一人與申經世來勸張印,居然就敢當著眾人的面動手。

  鄧粹漫不在乎地收起刀,說:「再有提議棄城者,與申經世同罪。」

  沒人敢吱聲,可是也沒人領命。

  鄧粹大笑道:「瞧你們的鬼樣子,十萬敵軍圍攻,我都能逃回來,還守不住一座虎踞城?你們看看我,像是要死之人嗎?鄧家單傳,就我這麼一個男子,以後回大楚,我可是要傳宗接代、封侯拜相的,在虎踞城,我隻立功,不送命。」

  鄧粹神采飛揚,沒有半點敗軍之將的樣子。

  申經世已死,楚兵群龍無首,一下子被鄧粹氣勢所折服,終於有人開口道:「怎麼守城?」

  「敵軍兵多勢眾,可這裡是崑崙山,前後百里之內沒有人煙,更沒有糧草供應,敵軍來得越多,堅持的時間越短,咱們什麼都不用做,輕輕鬆鬆就能熬過這個冬天。我敢保證,敵軍只會派人來查看情況,城裡無人,他們趁虛而入,城裡有人,他們根本不會發起進攻,若是說得不準,我砍下自己的人頭,讓鄧家就此絕後好了。」

  鄧粹胸有成竹,楚兵受到感染,再沒人發出疑問。

  大廳裡吃飯的西域士兵也出來了,全都聚在鄧粹身邊,他們經歷過一次慘敗,十人九亡,對率領他們出征的將軍卻沒有任何怨言,沒人逃跑,反而都露出一副願意為鄧粹拼命的神情。

  「都去睡覺吧,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說,等等,先把屍體抬走,待會和地面凍在一起,可不好收拾。」

  幾名楚兵過來抬走屍體,其他人散去,鄧粹轉身又來到門前,「再不開門,我就真放火燒啦,到時候就說你家侯爺與申經世勾結,意欲獻城投敵……」

  門開了,老僕走出來,臉色蒼白,「那可是朝廷封的西域都護。」

  「我還是朝廷封的將軍呢,沒事,鄧家兒子少,女兒多,大不了再向皇帝獻一個妹妹。」

  張印也出來了,臉色也很蒼白,不是受驚,而是因為又冷又餓。

  「餓了?」

  張印點頭。

  鄧粹親自扶著張印去往大廳,那裡還有剩下的酒肉。

  鄧粹看著張印吃東西,對老僕說:「你也別看著了,吃吧。」

  張印吃得不多,問道:「你……」

  「我遇上了西方敵軍,把他們打敗了,沒想到匈奴人突然出現,而且數量不少,我沒打過,但是逃了出來,繞了一個大圈,總算回來。後面還有一些散兵,加上城裡的楚兵,估計能有一千出頭,足夠守城了。」

  「缺、缺口。」

  兩人已經共事多時,張印一開口,鄧粹就明白他的意思,「不用修了,就留在那吧,我敢保證敵軍不敢進攻。」

  張印不是普通士兵,一句保證打動不了他,又問道:「萬一呢?」

  鄧粹笑道:「萬一天崩地裂呢?萬一明天山就倒了呢?萬一突發惡疾呢?該準備的時候做好準備,該死的時候——那就笑著死吧,哭沒用,怕也沒用。你說得對,虎踞城不能丟,我跟西方敵軍打過,他們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咱們堅守,就是大楚在堅守;咱們撤退,就是大楚在畏懼。要說守城的最大用處是什麼,那就是告訴敵軍,大楚寸土必爭。」

  張印嗯了一聲,低頭繼續喝冷酒、吃冷肉,身邊的老僕卻沒胃口了,原來鄧將軍所謂的保證並非萬無一失。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2:11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8:31
五百章  崔家認罪

  鄧粹和張印在西域做出了決定,卻沒辦法將這項決定及時通報給朝廷,派出去的使者被寒冬與西域諸國的疑慮攔住,前進不得。這千餘楚軍在虎踞城淒涼地慶賀新年時,京城還不知道鄧粹已經安全返回城內,更不知道兩位將軍打算死守寒城。

  韓孺子的這個新年過得頗不痛快,身為皇帝,他必須盡快做出決定,可與他與大臣的分歧並未解決,如今又添上新的一條:皇帝覺得西方敵軍是更大的威脅,大臣們卻認為北方的匈奴才是大患。

  大臣的證據很充分,西域不利於大軍行進,西方敵軍不了解大楚地勢,匈奴人卻是中原上千年的敵人,投降神鬼大單于之後,必定引敵南下。

  還有一項證據,虎踞城最後的公文裡說得清清楚楚,鄧粹曾率軍擊敗西方敵軍,卻敗給匈奴大軍,更說明匈奴更值得防範。

  韓孺子手裡卻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他只知道,匈奴老單于絕非膽小怕事之輩,卻毫不掩飾自己對神鬼大單于的恐懼,最終匈奴也還是選擇投降。

  他向塞外派出多名使者,其中包括金純忠,只為弄清一件事,匈奴人是全體投降,還是再度發生分裂,迄今還沒有回信。

  新年過後,韓孺子不能再等,終於傳旨,要求鄧粹和張印返回京城,將虎踞城轉交給西域國家。

  兵部接管了與西域的一切聯繫渠道,立即派人前去送達聖旨。

  韓孺子離開勤政殿,心中總是不安,可他沒有別的選擇,大臣的理由十分充分,鄧粹下落不明,單憑張印一個人極難守住虎踞城,當初的築城決定沒有錯,可惜時不我待,敵人來得太早了一些。

  在凌雲閣,皇帝的諸多顧問又都聚齊,也都一致支持朝中大臣,自大楚定鼎以來,匈奴總是最強大的敵人,這個觀念根深蒂固,即使匈奴已經投降另一股強敵,也很難改變楚人的看法。

  聖旨已經發出,後悔無益,韓孺子開始與眾人商量北疆戰略,他現在急需一位兵部尚書,一時間卻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傍晚,韓孺子回後宮時,心情好了一些,接受大臣的建議有一個好處,無論最終勝敗如何,責任都不在皇帝身上。

  這個年過得很是倉促,初十還沒到,宮裡已經沒有多少喜慶氣氛,韓孺子照例給兩位太后請安之後,立刻前往秋信宮,在皇后與公主這裡尋找片刻安寧。

  孺君公主不知煩憂,每次見到父親總是咯咯地笑個不停,令韓孺子更生憐愛之情。

  韓孺子想留在秋信宮過夜,崔小君勸道:「鄧將軍生死未卜,陛下應該多去安慰淑妃。」

  鄧芸極為掛念兄長,回京之後一直心神不寧,皇帝來的時候,她正對燭發呆,甚至忘了起身相迎,過了一會才記起規矩,急忙起身,「陛下……」

  韓孺子示意她坐下,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鄧粹擅長出奇制勝,沒那麼容易被殺,頂多三個月,他肯定能安全返回。」

  鄧芸勉強笑了笑,「陛下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那個夢嗎?」

  巡狩途中,鄧芸曾夢到哥哥滿身血跡,韓孺子點點頭,「夢不可當真。」

  「仔細算來,我做那個夢的時候,與哥哥在西域遇險正好相合。」

  韓孺子坐下,握住淑妃的一隻手,輕聲道:「就算真出意外,你也不要太傷心,鄧粹是將軍,免不了會遭遇種種危險。」

  「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我哥哥的脾氣向來是知難而上,越危險越要往前衝,他若陷在陣中也就算了,若得安全,必然不會遵旨回京,一定要在西域再戰幾場。」

  「朕的旨意很明確,他會遵旨的。」韓孺子心裡也不是特別有底氣。

  鄧芸又是勉強一笑,另一隻手按在小腹上,「我有了。」

  韓孺子一愣,隨後大喜道:「真的?」

  「我已超過十天沒來月事,御醫今天確診,說我已經有了。」

  「怎麼不早說?太后、皇后還都不知道吧?」

  「我讓御醫先不要透露,我想親口告訴陛下。」

  韓孺子站起身,「太好了,朕總算聽到一點好消息,此子在危難時刻孕育,必然不同凡響。」

  鄧芸笑道:「可能是位公主呢,我瞧陛下更喜歡公主。」

  韓孺子笑了笑,「你不害怕了吧?」

  鄧芸曾經被惠妃佟青娥生孩子給嚇到了,聲稱再也不想要孩子,這時道:「有點怕,不過還是挺盼望的,這個孩子不只是韓氏子孫,也是鄧家的希望。」

  鄧芸向來口無遮攔,韓孺子也不在意,立刻派人將消息通報給太后、皇后,下令宮中慶祝,恢復一點喜慶氣氛。

  妃子懷孕所帶來的喜悅很快消失,韓孺子又陷入到連串的事務當中,元宵燈節過後,他決定解決崔家。

  外患即起,大臣們都以為皇帝不會再執著於私奴問題,韓孺子必須向天下人表明決心。

  只要敵人還沒有打到大楚境內,韓孺子就要先除內憂。

  勤政殿內,韓孺子向宰相等大臣出示一份奏章,詢問意見。

  這份奏章的內容是彈劾太傅崔宏,稱他身為外戚,表面上致仕,卻不肯放棄手中的權力,與外臣勾結,探聽宮中秘事,以為己用,為崔氏一黨謀利,尤其罪大惡極者,在皇帝下令「借奴墾荒」之後,崔家只放出少量私奴以塞責,繼續隱瞞大量人口。

  卓如鶴等人面面相覷,最近一段時間裡,類似的奏章比較多,不只是彈劾崔宏,宰相等大臣也都隔三岔五地受到指責,皇帝一直沒有追查,誰也沒想到,就在群臣以為事情已經了解的時候,皇帝突然發難,選定的第一個目標竟然是自己的岳父。

  「三月之期已到,年也過完了。」韓孺子掃視殿內的幾位大臣,「該是追責的時候了,大楚不能拖著內憂去對付外敵,必須先解決私奴問題。」

  大臣無語,宰相卓如鶴只好上前道:「陛下所言甚是,私奴問題的確該解決了,可是不是太急了一點?大楚需要穩定,此時動搖天下……」

  韓孺子嚴肅地說:「允許眾家繼續蓄養私奴,才是動搖天下。」

  左察御史馮舉開口道:「天下私奴少說有數十萬,多說可能逾百萬,這麼多人……一時間該當如何安置?墾荒需要官府提供種糧、耕具等物,過去幾年已經貸出太多,迄今尚未收回,再難供應。」

  韓孺子早想到了這個問題,說道:「邊疆正值用人之際,可以允許私奴入軍,服役三到十年,分為若干等級,許以田地,正好官府收回舊具,貸給新人。」

  「私奴不只男子,還有家眷。」禮部尚書劉擇芹提醒道。

  「各家蓄私奴多年,少交多少糧租?不能只是放人了事,得支付一定的錢糧。」

  大臣們目瞪口呆,皇帝不僅要繼續廢私奴,手段還更狠了。

  「先不說那麼多,崔宏該當何罪,你們定個意見。」

  幾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開口,皇帝再次催促,最後還是卓如鶴道:「且不說崔太傅乃是皇后之父,單憑他為大楚立過的赫赫功勳,朝廷也該對他網開一面,臣以為,陛下應該先發書責問,崔太傅若是執迷不悟,不肯認罪,也不肯交出私奴,到時再予嚴懲不遲。」

  宰相開頭,皇帝似乎比較認可,其他大臣立刻跟上,全都表示支持。

  責問書由幾位大臣當場擬定,交給皇帝過目,韓孺子接連三次提出修改意見,要求加重措辭,午時過後才予通過,立刻交給宰相府,由府中官吏送到崔府。

  崔宏已經聽說消息,準備好了香案等物,以接聖旨的姿態收下這份責問書,磕頭謝罪,當天入夜之前,就交上一份請罪奏章。

  說是請罪,崔宏還是為自己做了辯解,否認與外臣勾結探聽秘事,只承認曾為一些好友向朝廷求過官職,至於私蓄家奴,他表示崔家已按旨意行事,所有私奴不是入籍,就是釋放,若是還有隱瞞,很可能是下面辦事的人自作主張,崔家馬上就會進行一次復查。

  第二份責問書沒有經過勤政殿與宰相府,直接由宮中發出,措辭更加嚴厲,質問身為一家之主的崔宏,何以盡是推脫之辭。

  韓孺子沒有召見崔宏,所有問答都以公文進行,來回三次之後,崔宏終於認罪。

  事情還沒完,韓孺子立刻要求宰相與刑部定罪,一開始的處罰意見只是罰俸與斥責,韓孺子駁回,又經過一番拉鋸,最終的處罰的是奪爵、收田、放奴,崔家一門兩侯,都被削奪,連崔騰也不例外。

  處罰本應更重,但是皇帝允許崔家以舊功抵罪。

  消息傳出,京城轟動,沒過多久,傳遍四方,引發更大的反響。

  廢私奴令僵持數月都進展不大,直到崔家領罪之後,才有大量富貴之家交出私奴。

  正月剩下的日子裡與整個二月,韓孺子都在忙碌這件事,對朝廷逼得越來越緊,與此同時,一直關注著疆外的消息。

  西域陷入一團混亂,虎踞城再無消息傳來,送去的聖旨也下落不明。

  二月底,金純忠等使者回京,帶來確切的消息,匈奴沒有全體投降,而是再度分裂,堅持不降的一部分匈奴人,以大楚貴妃金垂朵和大楚公主崔昭的名義,向皇帝求助。

  差不多在同一時刻,被迫交出私奴的幾大世家,再也無法忍耐,聯手向皇帝發難。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2:34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8:40
五百零一章  百官怠工

  世家的地位不只體現在自家子弟身上,通過聯姻、親友、同鄉、同窗、門生等多種途徑,每一家都能組成一股範圍廣泛的強大力量。

  世家,以及世家羽翼之下的各小家,擁有最多的兵奴與私奴,當皇帝越來越嚴格,真要動手的時候,他們也最為不滿。

  在此之前,朝中官員雖然接二連三地提出請辭,但都是試探,並不真心,皇帝若是直接發出聖旨,他們也會遵守,這回不同,他們也要動真格的。

  二月最後一天的上午,早早起來,打開大門準備恭迎各位官員進府的小吏與公差,驚愕地發現,老爺們沒有按時出現,而是派來家中奴僕,稱病告假。

  吏、禮、兵、戶、刑、工六部,御史台、大理寺、宗正府……但凡是朝廷重要部司,官員都不肯來,只有尚書與侍郎現身,留下一兩人看守衙門,最高長官則去勤政殿通報情況。

  勤政殿的大臣倒是聚齊了,一共五人,宰相、左察御史、吏部尚書、禮部尚書和戶部尚書,沒說幾句話,其他大人陸續趕來,在殿外候旨,很快獲召。

  大楚官職最高的十幾位官員,基本都到了,只有右巡御史瞿子晰和大將軍府掌印官蔣巨英還在外面奔波。

  眾臣一一上前說明本衙門的缺席情況,總共五百多人,集中在四品到七品之間,更高的官員不想當出頭鳥,更低一些的不夠資格參與,還都堅守崗位。

  沒人提出任何訴求,只是告病,聲稱自己起不來床,實在沒辦法,只得請假數日。

  韓孺子聽完,看著殿內的大臣,心裡清楚得很,這些人並不無辜,沒有他們的暗中許可,官員們不敢做出這種事。

  大臣們心裡也很清楚,皇帝已經看破一切,能不能讓皇帝重新遵守規矩,就看這一遭了。

  「最近比較忙,大家的確辛苦了,傳朕的旨意,全員休假三天。」韓孺子起身離去。

  殿內的大臣跪下恭送,皇帝的身影一消失,眾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韓孺子前往凌雲閣,顧問們還都在,沒人缺席,韓孺子命令他們各回本衙門,什麼也別做,更不要多說,就在大堂上坐著就行。

  獲封官職的顧問只有四十餘人,支撐不起朝廷的運轉。

  韓孺子照常與剩下的顧問議論時事,得空就批覆幾份奏章,中書省倒是沒人告病,仍在正常為皇帝服務。

  到了下午,事態變得嚴重起來,告病之風擴展到京兆尹府等地方衙門,一些好事的小吏,也紛紛聲稱腰酸腿疼,或公開,或暗中,回家休息,衙門裡更空了。

  皇帝仍無動作,只是傳旨宣布休假三日,可是傳達聖旨需要諸多官員的配合,如今人都休息了,聖旨只能張貼在少數幾個部司的大門上,然後由大家口口相傳。

  這一天,皇帝不動聲色,好像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次日上午,皇帝正常前往勤政殿,與大臣們聊了幾句不相關的話,又去凌雲閣了。

  皇帝不急,自然有人急。

  崔騰已被削奪爵位,但是留任宿衛軍中,仍是皇帝的近臣,而且比一般顧問更容易見到皇帝。

  「陛下怎麼還跟沒事人一樣?」崔騰看樣子已是驚慌失措,「這是明擺著的挑釁啊,若是不給他們一點教訓,以後還不得造反啊。」

  「不急,等休假結束再說。」韓孺子道。

  「那就來不及了。」崔騰上前,毫無必要地壓低聲音,「我聽說,軍中將領也在密謀,要參與此事。」

  南、北兩軍都在塞外,京城唯有宿衛軍,軍中的世家子弟極多,當然不會置身事外。

  韓孺子抬起頭,「將領也要鬧事?」

  「是啊,我是這麼聽說的,他們的意思是守衛皇宮與陛下的將領正常履職,輪休以及宮外的將領告病,跟那些文官一樣。」

  韓孺子問:「你覺得朕該如何應對?」

  崔騰認真地想了一會,「這個我真拿不準,只是覺得要盡快解決,否則的話,咱們怎麼跟匈奴打仗啊?」

  「是啊,匈奴……朕本想趁著匈奴分裂之機,徹底將未降的匈奴人收服,以為北方屏障,現在看來,不止文官不可信,武將也有異心,朕需要另想辦法了。」

  「別啊,我覺得陛下只需要稍退一步,文武百官還是會同心協力支持陛下的。」

  「退?怎麼退?朕如今走在懸崖上,退一步可能就要墮入萬丈深淵。你且退下,朕自有主意。」

  崔騰無奈,只得退下,行禮之後又道:「陛下,崔家跟這事沒關係,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韓孺子微笑道:「朕知道,這裡有你父親的奏章,將事情說得很清楚。」

  崔騰鬆了口氣,退出房間。

  韓孺子繼續瀏覽奏章,站在他身邊的張有才實在忍不住,開口道:「這個崔騰,今天可有點古怪。」

  「別再犯錯。」韓孺子頭也不抬地說。

  張有才吐吐舌頭,急忙閉嘴,再不敢亂說亂猜。

  東海王下午求見,他本不想見皇帝,是被崔騰攛掇來的,「我對他說,陛下肯定有辦法應對,他卻急得不行,非說我的話陛下肯聽,讓我來勸勸陛下,真是可笑。」

  「有什麼可笑的?」韓孺子認真地問。

  東海王長長地呃了一聲,「陛下肯定早有準備,崔騰完全是杞人憂天。」

  「朕有哪些準備?」

  東海王苦笑,「這我哪知道啊,我只是覺得陛下向來謹慎,廢私奴也不是一天兩天的突發奇想,對大臣的怠工肯定已有應對之策。」

  「朕允許你猜上一猜,赦你無罪就是。」

  東海王嘿嘿乾笑兩聲,「胡猜啊,陛下在各部司中任命了一批官員,他們忠於陛下,必要的時候,陛下完全可以撤掉一批帶頭的告病官員,讓陛下的人代替。按道理,官員們不可能如此齊心,大多數人大概是受到了蠱惑,或是礙於人情,不得不參與鬧事,陛下一旦殺雞儆猴,我相信,他們立刻就會回到衙門裡。」

  「那樣的話,朕與大臣的隔閡將會更深,不到必要之時,此計斷不可行。」

  「魚死網破,乃是下下之策,所以我也只是胡猜。」

  「繼續猜。」

  東海王撓撓頭,「陛下前些天從各地召回一批將領,想必是要重整宿衛軍,只要將士們仍然聽命於陛下,朝中官員的鬧事不足為慮。」

  「朕召回的將領不過十餘人,宿衛軍中盡是世家權貴子弟,只靠這點人,如何重整?」

  「也對,而且陛下已經掌控宿衛軍,最重要的劍戟營,從上到下都是陛下的心腹,又有樊撞山這樣的猛將坐鎮,其它營不敢生事。」

  「再猜。」

  「陛下這是在難為我啊。」

  「與其背後猜,朕更願意聽你當面猜。」

  東海王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下去,「陛下召回將領,若不是為了接管宿衛軍……那就是為了組建新兵部了,只要兵部完整,陛下就能繼續進行與匈奴人的戰爭,其它部司發現自己失去重要性,立刻就會向陛下屈服。」

  「總算有點接近了,可百官怠工,朕總不能放三天假了事,你再猜。」

  東海王開始後悔來見皇帝了,可是心裡也有一點興奮,振作精神,仔細想了一會,「如果我是皇帝……」話一出口,把自己嚇了一跳,撲通跪下,「陛下恕罪,這只是無心之失……」

  「朕已說過,赦你無罪。」

  東海王慢慢起身,臉色仍然蒼白,好一會才恢復正常,繼續道:「百官如此齊心,背後必有主導之人,擊其首腦,餘黨自散。」

  「嗯。」韓孺子表示鼓勵。

  「第一可疑之人是宰相卓如鶴,他是百官之首,說話有人聽,而且……」東海王一直沒向皇帝提起卓家公主,現在也不想,「卓家也算世家,一直不太支持陛下的廢奴令。」

  「還有嗎?」

  「第二可疑之人是那個南直勁,此番怠工者,以四品以下的官吏為主,像是南直勁能挑動的事情。」

  「還有嗎?」韓孺子重複問道。

  東海王抬頭看向皇帝,前兩人嫌疑大些,但是也有不足之處:宰相太顯眼;而南直勁被皇帝識破之後,早已失去從前的影響力。

  東海王終於明白皇帝要讓自己「猜」什麼,不由得輕嘆一聲,「再就是崔家,我了解崔宏,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不會放棄權力。沒有軍隊,他就要利用各大世家的子弟。這一回——只怕崔騰也參與了,所以他才會這麼急迫地勸說陛下讓步,這小子對陛下還是有一點忠心的,只是……只是先要為自家著想。」

  韓孺子沉默良久,「就為這點忠心,朕猶豫未決,你有什麼好主意?」

  東海王已經知道,皇帝又要交給自己極難的任務。

  「崔騰追隨陛下已久,為人……有些魯莽,還有些恃寵而驕,總以為能得到陛下的原諒,按理說,這種人就得逐退,送到苦寒之地受點罪,他若能反躬自省,尚可召回,若是頑固不化……」東海王沒再說下去。

  韓孺子嘆息一聲,對崔騰,他有一點虧欠之意,「你去和他談談吧。」

  東海王躬身領旨,他知道,自己這回是要將崔家徹底得罪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2:39 編輯

ponggan 發表於 2016-12-16 18:50
五百零二章  罪有應得

  東海王很久沒來過崔府了,一路走過,覺得一切都那麼陌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曾在這裡生活過十幾年。

  「這座院子一直這麼小嗎?」東海王問。

  崔騰迎面走來,困惑地左右看看,「一直都是這樣啊……你來幹嘛?我可沒請你。」

  「我來找你說件事,單獨說。」東海王看了看崔騰身後的兩名隨從。

  崔騰搖頭,「是公事,當面說,私事,我不想聽。」

  東海王笑道:「陛下讓我來的。」

  崔騰不太相信,「真的?」

  「我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撒謊啊。」

  崔騰還是不想邀請東海王進屋,擺擺手,將隨從屏退,「說吧。」

  雖是初春,天氣還很冷,東海王緊緊外袍,又等了一會,確認周圍無人之後,說:「崔二,你做了一件傻事。」

  「別來這套,又想唬我吧?」

  東海王走到崔騰面前,正色道:「記得嗎,咱們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耍?」

  崔騰猶豫著點點頭,「從前的事情,提它做什麼?」

  「當時誰能想到變化會這麼大?崔家還是崔家,我還是東海王,卻是各走各路,好像連親戚都做不成了。」

  崔騰忍不住挖苦道:「那全是因為你無能,崔家起起伏伏,總能再度興起,你卻一蹶不振,當然要各走各路,難道崔家還要跟你一塊衰落不成?」

  「當然不用。」東海王笑容不變,「我現在這樣也挺好,無欲無求,不爭不搶,過得反而踏實。」

  「有話就說,我沒空聽你做詩。」

  東海王大笑,很快收起笑容,「陛下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崔家在背後搗鬼。」

  崔騰臉騰地紅了,「血口噴人— —我說的是你,不是陛下——崔家與怠工一事毫無瓜葛。」

  「我問過了,他們都說是這是崔家的主意,說你們崔家信誓旦旦地保證,陛下肯定會在這件事上讓步,如果出事,崔家願意擔責。」

  「你聽誰說的?找他來對質。」崔騰臉更紅了。

  東海王沉默了一會,「你沒跟舅舅商量,自作主張吧?」

  崔騰一把揪住東海王的衣領,面紅耳赤,目露凶光,「少跟我耍小聰明,想報復崔家,你可沒這個本事,走!咱們一塊去見陛下。」

  東海王也不掙扎,靜靜等崔騰放手之後,他整整衣裳,平淡地說:「不用去見陛下,咱們先去見舅舅吧,他若說這事與崔家無關,我就相信,立刻就走。」

  「用不著,咱們去見陛下,現在就去!」崔騰拉著東海王往外走。

  「陛下明天會頒布聖旨,撤換一批新官員。」

  崔騰止步,「陛下親口說的?」

  「聖旨已經擬好,就等三日休假結束後公佈,各部司的四品官員將全部撤換,由從四品官員裡提升,如果新任官員繼續告病,就接著免職,重新再選,直到有人願意擔任為止。」

  崔騰的臉色由紅轉白。

  東海王繼續道:「官員們能承擔幾次免職?我猜就一次,聖旨中還有一條,此次被免官員,永不敘用。」

  「陛下……真的不會讓步?」崔騰喃喃道。

  「陛下沒必要讓步,有一批官員支持陛下,目前的官職還不高,正好可以藉機提拔,咱們都了解朝中那些人,一旦被免官,而且是永不敘用,他們會恨死你,到時候不用對質,出賣你的人會排成長隊。」

  崔騰臉更加蒼白,「他們會恨死我……」

  東海王拍拍崔騰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做法……」

  崔騰甩開東海王的手,怒氣衝衝地吼道:「你理解個屁啊,你什麼都不懂!」

  東海王冷笑一聲,「我不懂嗎?你現在是崔家唯一的兒子,是皇帝最信任的近臣之一,在皇上最為難的時候屢立大功,放在從前,你早就是貨真價實的權臣,比舅舅掌管南軍時還要威風。可事實並非如此,陛下信任你,卻不重視你,陛下每次召集顧問商議大事時,你都站在旁邊,難得插上一句話,偶爾開口也是逗大家一笑而已。在外人眼裡受寵非常的崔二公子,其實只是一名弄臣。」

  「弄臣」兩個字深深刺痛了崔騰,他的臉又紅起來,吼道:「那也比你強。」

  「當然比我強,我再怎麼努力,也洗刷不掉當年與陛下爭奪帝位的污點,縱使陛下已經相信我,仍忌憚天下人悠悠眾口,不會真正重用我。我沒希望,但是你有,所以你不服氣,非要想辦法證明自己的本事。」

  崔騰懼憤交加,還很困惑,「陛下為什麼要找你?只要對我說一句話,一夜之間我就能平定事態。」

  「用我無需封賞,用你卻越來越難。」

  「我連侯位都丟了,還有什麼難的?」崔騰大怒,好像皇帝就在眼前,憋悶多日的心裡話奪口而出,「出生入死!有幾個人能做到?我!我崔騰做到了!而且是在陛下處境最危險的時候做到的,結果換來了什麼?」

  崔騰狠狠地罵了一句髒話,「什麼事情都拿崔家先開刀,崔家做錯了什麼?是因為我妹妹沒生出太子嗎?還是因為我這樣還不夠忠誠?我不服啊!」

  崔騰再也忍不住,髒話一句接一句,又蹦又跳,好像地上躺著仇人,非得踩個稀巴爛才能宣洩他心中的憤怒。

  東海王了解崔騰的品性,也不勸,靜靜地看著、聽著。

  最後崔騰累了,終於停下,粗重地喘息,心中怒意漸去,開始感到恐慌,面無血色,低聲問:「陛下讓你來的?」

  東海王點點頭。

  「陛下……怎麼說的?」

  「陛下什麼也沒說,只是讓我來跟你談談。」

  崔騰幾乎站立不穩,庭院裡卻沒有地方可以坐下,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站穩,茫然地說:「談什麼?」

  「嗯……先說說你是怎麼做成這件事的吧,這麼多官員,竟然都聽你的話,我可有點意外。」

  「不全是我的話,主要是……」崔騰嘆了口氣,「還有柴家和蕭家。」

  「我明白了,柴家曾在奪位時支持過陛下,蕭家出了一位敵前殉難的蕭聲,結果卻都沒有得到陛下的信任與重用,柴悅同掌南、北兩軍,自家人並未得到好處。」

  崔騰點點頭,「他們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給他們傳話,讓陛下做些讓步,我想……我想……」

  「你想與其讓陛下蒙在鼓裡一無所知,不如你居中傳話,既能向外人顯示自己的地位,又能立一功。」

  崔騰嗯了一聲。

  「唉,崔二啊崔二,你可真是……舅舅果真不知情?」

  「父親不知情,他聽從妹妹的建議,打算退隱一段時間,他提醒過我,讓我老實留在陛下身邊,不要參與……」崔騰心裡空落落的,「我真蠢,竟然會與陛下作對,陛下一定氣壞了。」

  崔騰的確很蠢,東海王將這句話埋在心裡,說:「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吧。」

  「陛下……還會原諒我嗎?」崔騰期待地問。

  「我可不知道,但是我想,陛下既然沒有直接找你對質,而是派我來和你談談,大概就是要給你一次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抓住,我一定抓住,可是……東海王,你教教我該怎麼做?」

  「你肯聽我的話?」

  「聽,你說的話我全聽,就像小時候那樣。」

  東海王嘿了一聲,「陛下可以撤換一部分官員,但那意味著陛下與朝廷的關係會更加僵持,乃是下下之策,明天一早,如果告病的官員都能回到衙門裡,陛下自然不必撒換任何人。」

  「我去說,明天早晨誰敢不去衙門,我親自去家裡把他拖出來。」

  東海王笑了笑,「然後你還是得請罪,真心請罪,任何處罰都得接受,陛下就算要砍你的頭,你也得磕頭謝恩。」

  「我認錯了,陛下還要砍我的頭?」崔騰捂著脖子,有點捨不得這顆腦袋。

  「看你的造化了,別去猜測陛下的想法,記住一點,你是罪有應得。」

  「我……我……罪有應得。」崔騰垂頭喪氣,銳志盡消。

  「剩下的事情就是聽天由命了,陛下決定一切。」

  「我真的還有機會嗎?」

  「陛下決定一切。」東海王拱手告辭,出了崔府,駐立馬前,半天沒有上去。

  他說服了崔騰,其實崔騰也「說服」了他,身為皇帝唯一的弟弟、東海王、宿衛軍大司馬,看似風光無限,擁有的只是一堆虛銜,無論怎麼努力,都沒辦法爭得真正的權力,崔騰還有機會,自己的機會在哪呢?

  東海王跳上馬背,悲從中來,但快到皇宮的時候,他已經調整好了心情。

  皇帝還在凌雲閣,正與康自矯交談,沒有別人在場,東海王等了一會才得到召見,心裡有點嫉妒,對康自矯笑了笑,向皇帝施禮。

  「怎麼樣?」

  皇帝竟然沒有屏退外人,東海王略感驚訝,口中回道:「一切順利,據崔騰所言,他是受到柴、蕭兩家的蠱惑,為他們居中傳話,他還說,崔太傅並不知情。」

  「這麼說朕不用撤換官員了?」

  「應該不用了。陛下打算如何處罰崔騰?」東海王小心問道。

  「送到邊疆待幾年。」韓孺子頓了一下,補充道:「或許醜王能教他一些道理。」

  東海王吃了一驚,皇帝竟然要藉助一名江湖人訓導崔騰,不知這是羞辱,還是重視。

  皇帝揮手,東海王告退,臨走時又向康自矯一笑,心裡納悶,一名連正式官職都沒有的小小顧問,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佔據皇帝這麼久的時間?

  東海王退出房間,康自矯繼續道:「陛下與滿朝官員一樣,並不真正懂得民間疾苦,自以為在做好事,結果卻害苦了百姓。」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10 22: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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