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37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51
第312章 清平

    七月六日,楊河處決了所有俘獲的土匪。

    這只是開始。

    張松濤等人已經搬師回來,運回大量白銀、糧米、騾馬等繳獲。他們回歸後,與楊大臣等人合兵,仔細清理邳州各地的匪賊。他們每天都有收獲,每天都有大量的土匪及眷屬被押送前來。

    每一天,羊山大堤這邊的刑場都在鍘人,真是血流成河。

    百姓振奮,匪賊喪膽,大小土匪紛紛逃離邳州境內,加上巡捕局與聯防隊還在仔細清理城內外的青皮光棍,似乎轉瞬間,邳州境內就前所未有清明起來。

    此情此景,每每百姓談起,都恍若隔世。

    而邳州的事,也終于傳到淮安那邊,坊間震動,“秀才與婦人當街斗毆,反被打翻”,這事太駭人听聞,由不得眾鄉梓父老津津樂道。有府學生員喧囂,揚言練總楊河辱沒斯文,彈壓功名士子,他們要上告總督府署或巡按府署。

    不過最終他們偃旗息鼓,因為很快邳州“李家莊慘案”的消息傳來,當地匪賊喪盡天良,以種種駭人听聞的手段殺害莊民。听聞當地官員勃然大怒,練總楊河更立誓要殺盡土匪。

    果然他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大開殺戒,當地土匪,與土匪勾結之輩紛紛遭殃,幾天之內,邳州內外血流成河。

    府城生員已經不知該如何評價楊河此人,傳來消息說,此次楊河不是當街毆打秀才那麼簡單,而是當街殺戮,什麼士紳豪強秀才,只要與匪徒有勾結的,統統被他殺光。

    他手段殘酷之極,一天下來,就是超過千計人頭落地,被殺者遍及三教九流,讓人深深認識到他的“肅烈”之名。相較之下,他唆使婦人毆打秀才已經不算什麼了。

    而且他大義在手,行動合理合法,畢竟這些人與土匪相勾結,他們被殺純屬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不可避免的,楊河再次走進很多人的視線,早前因他大敗流寇,就引起很多人的興趣,此次肅清匪賊,更讓人深深認識到他的另一面。

    眾人言說紛紜,評價不一,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抨擊,言其手段過于殘暴,“酷吏”之名,同樣在各地傳揚。

    眾人觀望官方的反應,邳州官府有上了一道公文,總督漕運,巡撫淮揚史可法批復,“著地方妥善處理”。

    很快,江陰學政衙署還發了公文,剝奪郭文紀、鐘良猷、劉希佐三人的生員功名,還對余者鬧事秀才進行喝斥,擺明上頭對楊練總的支持態度。

    還有巡按御史那邊,一樣對此事不聞不問,這讓淮安府學很多生員的心冷了下去。

    他們也听說了,史督臣對那楊練總頗為器重,此事傳開,他對麾下幕僚閻爾梅言︰“青皮地棍匪盜橫行,本督早有所聞。楊慎言乃真正讀書人,他如此不計毀譽,不顧身後,吾輩又豈能坐視?只要他在淮安一天,本督就要保他一天。”

    雖然他私下憂慮,楊河如此剛硬行事,早晚會有大禍,自己不能護他一輩子。

    但他通過幕僚傳出去的話,他史可法乃淮揚當地國柱重臣,學政衙門,巡按御史,豈能不考慮到他的態度?區區幾個生員,如何與史相公表態相比,何況他們勾結匪賊,死得還讓人無法喊冤。

    很快,郭文紀、鐘良猷、劉希佐三人被罷免功名的公文到達,楊河對此回應,將這三人全拉到刑場鍘了。

    與三個被免生員同鍘的,還有州衙被捕衙役們,如快班班頭牛學浚、牛學洙兄弟,快班班頭賴先,壯班班頭齊玄馬等等七十多人,又有白役二百多人。

    他們作為眾青皮光棍的後台,同樣死有余辜。

    羊山大堤刑場每天都在鍘人,僅僅七月這一個月,就鍘了一千多人。

    邳州當地,唯有顫栗,宵小遠遁之。

    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已經離開了邳州城,他已經得到消息,楊河匹夫在收羅罪證材料,移交給總督府,史可法那廝正準備彈劾他。

    這廝也不是好角色,上任後就彈劾罷免多個官員,內中督糧道就有三個,他齊尚賢雖是五品京官,但恐怕也擋不住地方重臣大員一劾,每每思之,此事因楊河而起,就是又悔又怒。

    ……

    七月十五日,羊山刑場仍在鍘人,眾宵小狼奔豕突,楊練總威名,震于州境內外。

    這天,離台莊鎮不遠,運河邊上。

    剛下了一場雨,運河水量眼見就暴漲起來。

    北岸不遠處,一座小山包上,一些穿著簑衣,戴著斗笠的騎士正在眺望。

    內中一人極力看著南岸,眼神淒迷,最終化為一嘆︰“邳州的山和水啊,看來是回不去了。”

    他嘆息說著,話語中頗有淒涼之意。

    看他身材壯健,單手持韁繩,卻是馬嬤嬤麾下精銳,哨探堂的龐萬敖龐二爺。

    他騎術精熟,鞍不離馬,當日一戰,卻讓他逃走了,此時出現在運河邊上。

    “娘里個腿,老子這兩日才知道,原來那日偷偷來襲的官兵是那姓楊的麾下!”龐二爺身邊幾騎彪悍的騎士,內中一人滿臉煞氣,臉頰邊還有著刀痕,此時恨恨罵著,咬牙切齒。

    “我日嫩管管,邳州鄉兵跑到山東來,這大明我看要完。”這騎士身邊都是精壯冷血的漢子,此時也一個個破口大罵。

    這些人正是青山殘賊的漏網之魚,以偽將軍韓保寇為主,青山殘賊“元帥”二個,“將軍”幾十個,逃脫的漏網之魚不在少數。

    他們這些人東躲西竄,近兩日無意遇到同樣逃竄的龐二爺等人,也才知道原來那天攻打他們的官兵是邳州練總楊河麾下,這跨境剿匪,真是無法無天。

    韓保寇韓將軍更恨恨道︰“姓楊的還不要臉說在邊境擊敗我等,老子們什麼時候去長溝了?”

    他們恨恨大罵一陣,又無可奈何,姓楊的麾下精騎仍在追剿他們,他們手銃犀利無比,不用火繩,連打三發,兄弟們皆是聞風喪膽。不說邳州,袞州這一片都不能待了。

    韓保寇就看向龐萬敖︰“接下來去哪,龐二爺可有方略妙計?”

    龐萬敖仍看著南岸,他一字一頓道︰“楊賊魚肉百姓,罄竹難書,這日子不能過了,听說闖王正在圍打開封,不如去投義軍吧。”

    韓保寇點頭︰“投義軍是一條路。”

    他喝道︰“走,咱投闖王去。”

    戰馬陣陣嘶鳴,蹄聲雜沓,很快他們踏著滿是泥水的地面去了。

    很快雨水又淅淅瀝瀝落下,轉而變大,天地復見茫茫一片。

    ……

    七月十六日,南集。

    近來邳州發生之事讓人目不暇接,這不,青皮光棍土匪剛遭殃,前兩天練總府署又招開牙人大會,規範了牙行種種權限資格。

    如,要獲牙貼,必須“家道殷實,品行素為商賈所信服”,“嚴禁衙門胥吏或有功名的縉紳士人充當牙人”等等。

    牙行還不再有評定物價的功能,牙行不得壟斷經營,“倘若不令客人與鋪戶三面議價,立定合同限帖”立捕之巡捕局。

    也就是這次大會後,邳州牙行基本回歸中介的功能,部分代理的功能。特別“全托”牙行禁止賒賬,要不依市價,你全款購買行商貨物,要不你牽線搭橋,收一些佣錢。同時鼓勵商人自己興建倉庫塌房。

    暫時楊河無意取消牙行,因為他沒那麼多商業管理人才,此時牙行又是不可缺乏,楊河打擊的,就是那種赤手拿魚,空手套白狼的行為。將那種寄生的食利團體消除,將依附其下的青皮惡棍消除。

    這種牙行制度改良,當然獲得行商們的一致叫好,本地牙人頗有怨言,但在楊河淫威之下,他們不敢反對。

    但也有一些大商人興奮,楊練總這種制度設計,其實是有利于他們。

    比如“全托”牙行,現在禁止空手套白狼,就需要非常雄厚的實力,減少了竟爭。而且外地客商若有好的產品貨物,他們依市價全款買來,再發賣給本地的商客,這中間價足以讓他們賺得盆滿缽滿。

    當然,中小些的牙人不是沒有生存空間,外地客商真有好的產品,你將他們與本地商客牽線搭橋,生意若成,客商必須支付牙行足夠的銀錢。按此時“成三破二”的規矩,買賣雙方共提取百分之五的佣金,也足夠他們生存下去。

    這是對大牙人,對本地的小商人攤販來說,各類私牙盡除,某些牙行也只剩下中介功能,比如你找房子,肯定需要專門的中介。你找活干,需要中介。百姓購買牛馬騾驢,也需要專業的牙人。

    他們都依附城池四郊設立的集市生存。

    十六日這天,龔七姑又挑一擔蒲鞋前往市集,上月底開始,南集約關閉了半個月時間,听說里面在修整,但今天開放了。

    這對龔七姑等人來說是好事,雖這段時間亂賣,她們很是過了幾天自由奔放的日子,但集市就是集市,客流量集中,買賣便利,這是沿街亂賣所取代不了的。

    南集在下邳驛、鄉約所附近,離養濟院與漏澤園也不遠,當初這邊只是一片荒地,後來被齊良籌等私牙圈佔,里面髒亂差,特別一下雨,到處污水橫流,客人商販在里面絕不舒適。

    一大早龔七姑到了集市門口,發現整個集市已經煥然一新,築了圍牆,修了大門,看那圍牆蔓延,似乎規模非常大。

    龔七姑听旁邊人說,新的南集周遭達六里,列了四門,兩門進,兩門出。她此時在西門外,就見黑壓壓的都是進集人群,然後門口處有收稅的人員,還有維護治安的巡捕局巡捕。

    龔七姑就看了看,發現集市大門旁豎有木板,上面貼有告示,有識字的人大聲讀著,龔七姑就擠過去听。

    “……本集依稅務所令,標準一統,度量衡一統,凡斛,斗、秤、尺皆如式,敢有違者,將會遭受如下懲罰︰一,警告。二罰款。三苦役……”

    “……本集依稅務所令,物價一統,凡商人物價,皆受稅務所指導,敢有違者,私自亂提物價者,將會遭受如下懲罰︰一,警告。二罰款。三苦役……”

    “依楊相公令,稅務所大力鼓勵交易,扶持中小商人,凡各集自產農產雜貨,一年買價不及六十兩者,僅需繳納市場使用費,市場清潔費,免營業稅、免交易稅。”

    “凡大宗商品,煙、酒、醋、牲畜、棉花、糧食、藥材……買方需繳交易稅,賣方需繳營業稅,各貨品稅率如下……”

    零零總總,告示上寫滿了,旁邊眾人議論紛紛,龔七姑關心自己的蒲鞋。听告示上說,她這蒲鞋屬“低價值物品”,還屬于“自產農產雜貨”,只需繳納市場使用費與清潔費。

    這邊有三個檔次,她這屬于低檔的,好象市場使用費三文錢,清潔費兩文錢,共計五文錢。

    果然如此,那就好了,情著忐忑的心情,龔七姑挑著蒲鞋往大門去,這邊有柵欄,有兩個口,一口供百姓通行,一口供擔貨商販通行,有書辦打扮的人坐著,有巡捕局的人虎視眈眈,讓人不敢造次。

    龔七姑看前方一個賣菜的,那書辦掃了他的菜擔一眼,說道︰“低價值物品,進集販賣,需繳納市場使用費、清潔費,合計五文。”

    那賣菜的歡喜又驚訝,忙將手中早準備的五文錢恭敬遞過去,那書辦看看手中粗劣的小平錢,搖搖頭,將銅錢扔進腳邊一個木桶,銅錢扔進去的聲音丁當作響。

    然後書辦從身旁桌上一木盒內取出一根竹簽,似乎灰色的,遞給賣菜的,說道︰“買賣後從北門出,竹簽需歸還。”

    賣菜的歡喜進集了,龔七姑忙挑著蒲鞋上去,那書辦同樣掃了她的蒲鞋擔一眼,說道︰“低價值物品,進集販賣,需繳納市場使用費、清潔費,合計五文。”

    龔七姑也忙將準備好的五文錢恭敬遞過去,書辦收了錢,同樣遞給她一根灰色竹簽,交待︰“買賣後從北門出,竹簽需歸還。”

    龔七姑挑著蒲鞋擔進了柵欄去,心中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樣就完了?

    但隨後醒覺,做買賣要緊。

    她環顧市集,里面同樣煥然一新,地面平整過,鋪了細沙,挖有排水溝,雖昨日下了大雨,地面卻不會泥濘。

    然後里面熙熙攘攘,很多攤位商店立著,賣什麼都有,吃的用的,琳瑯滿目。趕集的人群也是絡繹不絕,集市攤位若一條條長龍,蜿蜒向遠方,笑聲與買賣聲,真是充滿了生氣與活力。

    龔七姑頗為羨慕那些有攤位的人,佔的盡是好位置,她左看右看,就選了處略偏僻,但客流量也算大的地方。

    她放下擔子,一時間還有些茫然,很久了,各集市都不許自相交易,買賣雙方皆由牙人說了算。

    她好久沒自己親賣蒲鞋了,不過商販的本事還在,很快,在客人的問價中,她就口齒便給起來︰“這位姐兒,俺的蒲鞋五分銀一雙……不貴,俺家蒲鞋用曼湖邊的蒲草編織,結實好用,清涼爽快,夏天穿最是舒適……姐兒是買給你相好吧?選俺家的蒲鞋是選對了。”

    “……這位哥兒,草鞋是三分銀不錯,但這是蒲鞋啊?比草鞋更結實細密,穿出去還體面。看您也是氣派的人,肯定也知道,很多有錢的人,讀書的人,夏日都穿蒲鞋,圖的就是清涼、爽快!特別蒲鞋結實,比草鞋耐用多了。”

    “這位小娘子……”

    事實證明,龔七姑的蒲鞋確實不錯,在這一片很有名聲,而且她賣的是良心價,她們家祖傳編織蒲草手藝,萬歷年間賣五分銀一雙蒲鞋,眼下別的物價都漲幾倍了,她們家仍然不動。

    夏日穿蒲草也確實舒服,比布鞋清涼,比草鞋有檔次,不說小家小戶,就是讀書人都喜歡。

    很快,龔七姑挑來的二十雙蒲鞋都賣完了,五分銀一雙,約獲一兩的細碎銀子與銅錢。

    數著荷包中沉甸甸的銀子與銅錢,龔七姑的眼中唯有滿足。

    蒲草編織不易,她日夜窮織,一天下來,一般一雙多,最多兩雙,以一雙五分銀子計,按市價,她每月原可獲二兩多的銀子。但殺千刀的齊良籌等私牙把持集市,每每將她蒲鞋奪走,最後給她的貨價,一月竟不到一兩!

    而龔七姑家中,現有大小五口,薄田十畝,每年收獲不到十石。這十石米糧,大部分要繳納各種賦役,余下寥寥。

    而她們家吃食,兩大口,三小口,卻是半大孩子,吃得比大人多,就算省吃儉用,一年十三、四石是要的。

    這樣十畝薄田根本養活不了一家大小,一般在北方五口之家,沒有三十畝到五十畝地,其實也是活得不踏實的。

    余下的缺口是怎麼補呢,靠她丈夫做些木匠活,她自己編織蒲草補貼。

    她編織的蒲草暢銷,若都能按市價收獲,每月二兩多的銀子,就算現在糧價二兩多,每月也可買米面一石。

    她丈夫閑余制的木匠器皿,其實也頗受鄉鄰好評,沒病之前,一年收獲也在十幾二十兩,家用堪稱富饒。

    也是分家之後,她們家快速崛起,還蓋了磚瓦房的原因。

    按大明律規定,祖父母,父母在世時,子孫不能分家,不能存私房錢,否則要被治罪。

    龔七姑與她丈夫蔣二哥是在公婆去世第二年分的家,雖說大明律規定財產分割采取的是“長幼無別,諸子均分”的原則,嫡長子只繼承身份地位,財產方面並無特殊。

    但實際上與哥嫂分家時,財產方面,他們還是佔了大頭,但龔七姑等人不以為意,他們相信,靠自己的雙手,他們可以活得更好。

    本來是這樣的,沒預料的是,蔣二哥病了,不但田地,甚至木匠器皿活都不能多干。

    家里頂梁柱就去了一根,然後私牙猖狂,奪去龔七姑大部分勞動所得,她們家日子,眼見就衰敗下來。

    為照顧丈夫,為照顧孩子,龔七姑日夜不停窮織,為讓男人與孩子吃飽,她本人經常半饑半飽,面容憔悴。

    就這樣,這樣的生活都不能維持,眼見她的家徹底要敗了。

    好在……

    又數了一遍荷包中的碎銀與銅錢,龔七姑笑眯眯將荷包收好。

    她盤算買些米面肉菜回去,還有孩子最喜歡的糖果。

    她舉步邁了兩步,卻忽然一陣酸楚,就落下淚來。

    她喃喃道︰“有好日子過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52
第313章 坩堝鋼

    從七月開始,楊河又陷入繁忙中。

    本月初時,他開始招募流民難民,沿新安莊往上,徐州與邳州交界兩邊,一直到不老河,設立八義鄉與大許鄉,總面積四百多平方公里。

    又從新安莊西去,跨內白馬河,一直到呂梁洪,加外白馬河之地,共約二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設立白馬鄉。

    除此三鄉,又在邳州運河東西岸,分設鄉屯堡,先佔了土地,慢慢充實人口戶數。

    總計從七月開始,他約設立四鄉之地,按每鄉千戶計算,新增人口二萬左右。

    從匪盜奸賊處抄來的財產給了他底氣。

    按楊河給鄉民的待遇,青壯年每天供應米面二斤,婦孺一斤多,平均值為一斤半,每人每年消耗糧食約在二石八斗。四個鄉兩萬人,一年就需要糧米約五萬六千石。

    按此時市價,一石糧食一百八十八斤約要白銀二兩,五萬六千石就是白銀十一萬兩左右。

    流民難民皆一無所有,招入屯堡後,開墾、訓練又盡是重活,不吃飽怎麼行?

    不過與新安鄉的老莊民相比,他們第一年沒有工錢,只年底發個紅包便罷。以後楊河也不打算給他們蓋房子,每戶給基宅地一畝就算,但免契稅。

    不過他們衣裳被褥還是要的,男女老少各二身冬服夏裝,毛毯冬被等,平均每人三兩左右,二萬人就是白銀六萬兩。

    又有四鄉水利,要發展,要種地,水利不可少,按新安莊例子,平均每鄉要耗費白銀一萬多兩。

    這樣零零總總算下來,楊河新設四鄉之地,本年就要耗費白銀二十萬兩。然後從明年開始,每年要支出這些人口糧五萬六千石,工錢十二萬兩左右。

    而他們生產,一莊保百戶,開墾土地五六千畝,一鄉十保,開墾土地五六萬畝,四鄉開墾土地二十多萬畝。到明年秋播前,這些土地要開墾好,相應的水利要修建好,然後後年,也就是崇禎十七年夏天會有收獲。

    所以此時發展很慢,在楊河計劃中,新開墾的土地畝產也必須達到一石。他相信有良好的水利,加上大量肥料投入,田地這個產量是可以達到的。

    這還遠遠不足,畝產一石,四鄉二十多萬畝地收入支出才勉強持平,不能為他創造利潤,需提高生產力。

    在楊河計劃中,這些田地耕種幾年後,麥田需達到畝產二石多,稻谷需達到畝產三石多,也就是二百公斤與三百公斤。

    楊河認為這可能性是很大的,畢竟開渠築堤,勤種勤糞,耕作環境改善,土地有了肥力,這個收獲就有了可能。

    而小麥畝產達到二石,他就大賺了,便如新設四鄉之地,土地二十多萬畝,收獲產量就是四十多萬石,扣除口糧支出五萬六千石,工錢十二萬兩,他的利潤仍有倍數。

    而且那時他們食量還會減少,口糧不需要那麼多,就算提高鄉民一些福利待遇也值,或者干脆純以工錢計。

    說白了,楊河實行的就是大農場計劃,這些人就是楊河的農場工人。

    在各農場中,他實行良好的福利保障,類似終身雇佣的制度,又有現代的考核、獎勵、懲罰制度隨行,累進工資制設立,莊民們的忠誠與干勁沒有問題。

    以後在各莊保中,他可以培育好的種子,大量的使用機械,這樣富余下很多人口就可以發展畜牧業,養殖業,各農產品加工等,最大化的提高生產力。

    這些直屬的各莊保中,楊河並不打算分田分地,歷史證明了,小農經濟,分田分地,對生產力的提高並沒什麼效用。幾千年前漢唐時期,小麥的畝產不到一石,到了明清時期,小麥的畝產仍然不到一石,這幾千年時間都白廢了。他們開國初期,可都是分田分地的,而且分得徹底,田地私人所有,世世代代傳家。

    分田分地唯一作用就是穩定社會,這個穩定期還不長,小農社會,任何的災害,水災,旱災,蝗災,小地主與自耕農立馬變赤貧人口,然後土地兼並就開始了。

    當然,因為有收買人心,穩定社會的作用,未來楊河也會搞搞分田分地,但不在直屬莊,而在附屬莊。每戶分田三十畝到五十畝,收取田賦,租借給他們口糧、耕牛,農具等等。

    楊河也不看好各附屬莊的發展,相比農場的大規模組織,小農結構的農民對抗災害的能力太弱了,隨便風吹草動就紛紛破產。楊河可以想象,不消多久,各附屬莊的破產農民與土地兼並又將成為普遍現象。

    他們生產力還極度低下,就算五口之家耕種三十畝地,但每畝產量不到一石,除了各人口糧吃食,又有多少余糧可以出售?遇到災年更不用說,有口吃的就算不錯了。更甚者顆粒無收還要他倒貼,純屬負資產。

    直屬莊大農場,附屬莊分田分地,兩種制度並列,楊河也讓老百姓看看,哪種制度更優越,介時他們就會作出選擇。

    當然,農民破產,土地兼並有個過程,分田分地在初期是有意義的,在這基礎上,楊河可以設立如西漢的“都試之制”,唐朝的府兵制度,最大程度的開拓兵源。

    但他最大的希望還是放在自己的直屬莊上,他事實建立的是工人集團,生活勞動都紀律化,軍事化,在這基礎上,他可以開拓各種大團體,如軍人集團,農業集團,軍工集團,重工集團等等。

    他以後要發展利益集團,建立政黨等,這些直屬莊民也會是最堅定的支持者。

    ……

    本月初,楊河還開始擴軍。

    目前他兵力六個總,連上中軍直屬的各隊,計有二千五百人。

    計劃再招募二千人,使總兵力擴充到四千五百人。

    內戰兵從六總擴為十二個總,兵力約在三千人。

    中軍各隊中,醫護隊擴為一百人,擲彈隊擴為一百人,哨探隊擴為一百人,騎兵隊擴為三百人,銳兵隊擴為三百人。加上護衛隊、炮隊、輜重隊等等,中軍部兵力約在一千五百人。

    兵員的招募在睢寧、邳州二地進行,新安軍的威力早在這二地聞名遐邇,軍隊的待遇也讓各人眼熱,特別傷亡、殘疾、撫恤、退伍等方面讓人心動。

    說起來新安軍月餉不高,普通士兵每月只有五錢銀,但隱性福利高。包吃住,有住房,傷亡有撫恤,家屬有安置。三年後若退伍,軍中還會分給一套房子,四合院,宅地一畝大小。

    雖從本月開始,普通莊民不蓋房只給宅地,但軍人會蓋房子。對楊河來說,這些退伍士兵在軍中鍛煉幾年,個個能寫會算,又有一身技能,還對他忠誠,是最優良的基層人員,他們待遇自然要好一些。

    種種誘人福利待遇,就算明面上軍餉不高,楊河給每個士兵的安家銀也降到十兩,但百姓心中有一桿秤,希望應募的人群還是如潮。

    仍按戚家軍標準,每個應募的士兵都嚴格挑選考核,非良家子,身強力壯,老實本份者不要。

    新兵的事,就交給兵務堂處理了。

    議事堂下六堂,吏務、戶務、兵務、工務、禮務、刑務諸堂,慢慢都走上軌道,不需要楊河親力親為。議事堂下民政堂專門培養民務要員,也充實了各屯堡的屯官吏員。

    新兵在兵務堂操備所訓練三個月後,慢慢會補充入各總之內,楊河“看不見師”制度,早已儲備了六個新總的軍官骨干人選,介時各總擴開,分甲乙二等。

    甲等總一般每甲六七個老兵,三四個新兵,裝備也較好,都有鐵甲。

    乙等總每甲三個老兵,七個新兵,只老兵有鐵甲,新兵使用純棉甲。

    軍需所到枯水期前只能打制鐵甲二千副,就算一些繳獲的流寇棉甲在內,也不過二千多副盔甲,但士兵需要裝備,暫時就用純棉甲。

    純棉甲相對簡單,“每七斤棉花浸水槌平成薄曬干,反復三次干透而成一層,以三層縫成夾襖”,又加外襯銅釘就成了,總重不過二十多斤。

    此時棉花一斤六七分銀,二十多斤棉花,又外襯銅釘等,一套純棉甲不過二兩多銀子,可以大規模生產裝備。

    純棉甲也有一定的防護力,五十步外可防拋射,敵人進入五十步內直射不會大傷,不說乙等總士兵,暫時莊民都可用這種。

    ……

    楊河擴軍之事轟轟烈烈,州城各人看到只當沒看到。

    早前殺戮嚇壞各人,擺明總督史可法等人也對楊河支持,他們何必多事?

    此時私兵泛濫,各地鄉勇層出不窮,各地官府又哪管得過來了?

    知州甦成性等人猜測楊河要走狀元公沈坤的道路,練強兵保境安民,或許會有後患,但他早致仕了,幾年後的事跟他有什麼關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對甦成性來說,反正他咬死七百個“僉練”鄉兵名額,府城可能也會咬死給楊河一千個兵額。一千七百個“僉練”鄉兵,多出來也是楊河自己養,跟他無關了。

    目前局面,州城這邊已經太平,甦知州安安穩穩等著退休就是。

    七月中的時候,州衙方面給了楊河五千兩的銀子,這是七百僉練鄉兵半年的工食銀。

    楊河淫威仍在,州衙給的銀子倒是實數,不敢克扣。

    府城那邊也撥下半年的鄉兵錢糧,馬三步七,一千兵額,約工食銀八千多兩,米二千多石。

    按早前計算,府城那邊撥下的糧餉裝備,半年約有銀一萬一千四百兩,米三千石,竟被克扣了快三成。這還是總督府千叮嚀萬囑咐,楊河也越發威名赫赫情況下。

    還有三次大捷的斬首賞銀,六千級按理說會有三萬兩的賞銀,但從兵部支發,層層克扣下來,到楊河手中,竟然只有五千兩。

    楊河沒說什麼,但他暗暗記住了,敢貪他的錢,以後要這些人好看!

    總督府還撥下三百馬隊的盔甲裝備,倒還不錯,皆是瓖鐵棉甲,鮮紅長身罩甲型,銅釘又大又重,又有臂手,還有比較傳統的兜鍪鐵盔,全重約在三十多斤。

    有了這批盔甲,連上的年底制成的鐵甲,繳獲的瓖鐵棉甲等,楊河麾下重甲約有二千五百副。他四千五百人的兵力,重甲普及率已經超過一半,年底對抗清軍更有把握了。

    ……

    七月十八日,新安莊訓練場,樓山附近。

    正是酷暑,但各樣訓練仍熱火朝天,現新安莊訓練基地更加浩大,從北山向北一直到鍋山,東去又到三山、四山、五山等地,規模達到五六平方公里左右。

    樓山就在這訓練基地之內,不大的山包,附近有著河流,山下一些大小鐵爐,正是楊河為坩堝煉鋼選定的場地。

    籌備到現在,楊河的坩堝煉鋼已經進入實質,以粘土燒制耐火磚,砌成煉鐵爐。

    以黑鉛,也就是石墨燒制成坩堝,並讓包添甫等人多次實驗,他們先小後大,已成功冶煉幾次五斤份量的坩堝鋼鐵。今天要挑戰的,則是五十斤份量的坩堝鋼。

    烈日下,前方一座煉鐵爐威嚴聳立,約有兩米多高,直徑也快有兩米,整個外形胖胖嘟嘟,頂上還有一個沉重厚實的爐蓋,就若鍋蓋似的將爐子蓋得嚴嚴實實。

    坩堝煉鋼本質就若一個高壓鍋,高溫熔煉鐵水,密閉高爐內部必須承受極高溫度,所以此爐耐火磚皆以高鋁粘土燒制而成。

    還砌得極厚,爐壁厚達半米多,外面以厚厚的鹽泥,周遭用粗藤包裹,硬木支撐。爐蓋同樣如此,以厚實的耐火磚制成,外面包裹著生鐵與硬木。

    然後附近一些小鐵爐,高一米多,卻是新安莊工匠實驗五斤份量的坩堝鋼爐。

    此時楊河站在大鐵爐不遠處,身旁有著鎮守新安莊,兵務堂總管韓大俠,軍需所主管張出遜,原冶煉坊工匠包添甫等人。

    這些工匠個個全副武裝,都穿著石棉服,衣裳、鞋子、手套、帽子、口罩具備,石棉具有高度耐火性與絕熱性,早在商周時期就有火浣布之稱,馬可波羅也說石棉被韃靼人用來制作防火服。

    楊河手下工人都是寶貴的,有這條件,該有的裝備自然要具備。

    他看了看,這次實驗冶煉坩堝鋼五十斤,希望能成功,他說道︰“開始吧。”

    包添甫高聲應是,他手下工人有十個,一聲令下,紛紛行動。

    煉鐵爐不遠有棚屋,里面擺著一個個石墨坩堝,大小都有,又有大量的焦炭堆積,還有生鐵熟鐵、石灰螢石等原料。

    就有工人抬來坩堝,形狀若“u”形,整個顏色黑漆漆的,這是楊河擬定配方,最後燒制成的石墨坩堝,大致石墨佔五五,耐火粘土佔四十,一些骨料佔五。

    這些坩堝不便宜,此時石墨價格,也就是黑鉛每百斤要銀三兩三錢三分,而且不耐用,使用幾次就有炸裂的危險。

    包添甫等人已經實驗過,每個坩堝只能使用三次,別看棚屋內坩堝多,但都是消耗品,每個使用一兩天就要廢棄。

    包添甫吩咐往坩堝里面裝熟鐵,份量約在五十斤,混合一定比例的石灰石、螢石、河沙等,這是為了造渣,去除鐵水中的磷與硫等雜質。

    坩堝煉鋼有多種方法,可用熟鐵,也可用生鐵加廢鋼,或用生鐵加熟鐵。

    但此時大明不存在廢鋼說法,每塊鋼都被仔細反復使用。生鐵與熟鐵比例也需要仔細實驗,生熟混合,很難說出來什麼鋼,甚至有時低碳鋼也說不定。

    暫時就用熟鐵,高溫下吸收石墨坩堝里的碳元素,一般可順利得到高碳鋼,幾次實驗也證明這一點。

    眾工人忙碌著,這邊取坩堝裝鐵,那邊有工人以鐵鉤拉起爐蓋,往里面裝填焦炭。

    鐵爐旁有著半環形的土台,與爐頂齊平,可站在上面忙活,他們裝填的也是上好焦炭,每斤達到五文錢。

    要知道尋常焦炭每斤不過二三文,此時宮中使用的,最好的白炭也只一分銀一斤,平常的黑炭更只三四文錢一斤。

    很快他們裝填了足夠的焦炭,約六十斤左右,這些上好焦炭的熱量,燃料六十斤足夠了。

    楊河早為各流程定了手冊,眾工人進行實驗多次,也早熟悉了,他們有條不紊動作,很快準備完畢。

    看一切妥當,包添甫下令點火,將引火條從出渣孔探進去。

    這坩堝爐最下為空,有吹風孔、出渣孔兩個孔洞,上有爐橋,一樣以耐火磚砌成,網狀結構,與燒飯的灶台差不多。焦炭堆在爐橋上面,最下為干燥木材,引火之用。

    總體簡單,與此時煉鐵爐區別不大,沒有熱鼓風,也沒有蓄熱室。石墨坩堝的特性,很容易使坩堝內部溫度超過一千六百度,並不需要蓄熱室進行加溫。

    很快木材點燃,幾個工匠使勁推拉人力風箱,往里面鼓風,逐漸將焦炭燒著了。

    煙霧不多,楊河使用的焦炭基本算無煙煤,煙霧少,熱量高。

    眾人等待著,石墨坩堝並不急著放進去,約等兩刻鐘左右,看里面焦炭全燒著了,就有兩個工匠用專門的坩堝鉗鉗著,將石墨坩堝放了進去,並關上爐蓋,用鐵栓鎖好。

    包添甫讓人力風箱更用勁鼓風,他登上土台觀察情況。爐蓋上有觀察孔,可看里面鐵水情況,同時可用長長的鐵 探進去,攪拌坩堝里的鐵水。

    包添甫觀察坩堝內的鐵水情況,並依手冊,不停報著內中溫度與火焰顏色。

    “火焰橘紅,溫度一千度。”包添甫大聲道,“繼續鼓風。”

    楊河走近了一些看,烈日下,鐵爐附近溫度出奇的高,他身旁各人跟著,一樣期盼看著那邊。

    不久包添甫又報︰“火焰青色,溫度一千二百度。”

    楊河看他神情專注,穿著石棉服,戴著口罩,汗水不時沁出來,不由微微點頭。

    此時沒有溫度計,但觀測“火候”之法倒也有,比如最早就在商周盛行的“目測法”,有個成語叫“爐火純青”,就是古人觀察火候的標準之一。

    何等火焰何等溫度,是工匠中的不傳之密,很多人靠此吃飯,甚至很多釉窯老師傅看一次火,就要二十兩到五十兩銀子。又有火照法,吐痰法等種種掌控溫度變化的手法。

    包添甫身為冶坊主,觀察火候的本事也是有的,但形不成邏輯與體系,也沒有手冊寫的這麼清楚明白。

    他從觀察孔仔細看著,看坩堝內溫度越高,慢慢里面熟鐵熔化沸騰,冒出藍色的火焰,他叫道︰“溫度一千五百度,打開爐蓋。”

    他聲音中帶著激動,雖說有些窯溫可以達到一千三百度,但在高溫下看到這種熔點,包添甫不由感慨楊相公之能。

    一直以為姓包的出類拔萃,到了新安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聞種種,便若新世界的大門打開。

    其實鐵的熔點為一千五百度,按理說此時煉鐵是不能得到液態生鐵的,但此時鐵中含有大量的硫磷 錳等雜質,使熔點降低到一千一百度左右。若有合適的器皿與工藝,倒也可以得到液態鐵水,但當然不能與正牌的鐵料熔化相比。

    隨著他的喝令,幾個工匠上前,一人抽去鐵栓,一人用鐵鉤拉著,很快沉重的爐蓋拉開,立時滾滾熱浪洶涌而來,便在這邊,楊河都感覺到了灼人的熱意。

    楊河看著,看一人穿著厚厚石棉服,拿著長長的勺子,將石墨坩堝內一些東西撈出來。

    這是雜渣,放入的石灰石、螢石、河沙等與鐵水中的硫磷等元素反應生成,去除這些雜質,鐵水質量才會好。

    雜渣撈了後,又有一人用長長的鐵 探進去,攪拌坩堝內的鐵水,加快硫磷等雜質燃燒去除。

    很快雜渣撈出,爐蓋又關上,留下一工匠在旁不時攪拌鐵水,包添甫繼續觀察火候。看坩堝內火焰轉為白亮,溫度達到手冊說的一千六百度,他神情更變為激動。

    這種火焰他實驗時看過幾次,每次都是這麼美妙。

    時間過去,慢慢坩堝內火舌由長變短,碳花也變得稀疏,內中熟鐵已成為鋼,包添甫下令停止鼓風,將石墨坩堝鉗出來。

    爐蓋打開,兩個工匠上前,小心用坩堝鉗將石墨坩堝鉗了出來,這坩堝已燒得通紅,熱騰騰的鋼水飛濺。

    鐵爐不遠處有磚砌的流道,流道盡頭是模槽,可以將鋼水澆築成自己需要的鋼錠模具等。兩個工匠鉗著,將那鋼水倒入模槽中,然後有工匠按手冊往鋼水上面鋪石灰與木炭,防止鋼水氧化。

    天氣太熱,楊河已坐回棚屋內,此時他站了起來,看身旁沙漏,從點火到停風,約兩個半小時左右。

    他暗暗點頭,只要有原料的話,一天兩爐鋼很輕松,坩堝爐一般也可以連續工作十天,然後歇一段時間的爐。這還只是實驗,以後在這一片可以多建幾個坩堝爐煉鋼。

    不久鋼錠冷卻,眾人興奮的檢查鋼質。

    張出遜算老手,他拿起一塊鋼錠,輕輕敲著,清秀的臉上滿是迷醉贊嘆︰“好鋼啊,如此細密勻稱,這鋼質竟比甦鋼還佳!他們可是千錘百煉出來,需耗費多少精氣神?我們直接爐內冶煉,以後不愁沒有好鋼了。”

    身旁工匠興奮議論,包添甫手上拿著一塊鋼錠,也是顫抖的摸著,這鍋五十斤左右的鋼,如此的精妙,沒有任何泡面,沒有筋帶,沒有接縫,均質如一,簡直完美!

    得到楊相公命令後,他與眾工匠建了幾個小小的坩堝爐,每鍋五斤的實驗。但以前出爐幾鍋,有的與甦鋼差不多,有的比甦鋼還差,眼下這一爐有若神助,真是完美。

    包添甫驗看一塊塊鋼錠,神情陶醉,在他眼中,這些精鋼簡直比天下最美的女人還美。

    韓大俠也是高興的道︰“有了這些好鋼,兵再多,也不需火繩了。”

    楊河滿意的看著手中一塊鋼,手中這鋼,已經是非常優良的高碳鋼,比甦鋼好了很多,特別質地如一,這也是坩堝鋼的優點。

    此時甦鋼一斤六七兩銀子,他這鋼一斤十兩不愁賣,成本還低,連熟鐵料,石墨坩堝耗費,焦炭花費,人工等等,一爐成本不到十兩。但按市價,他這鍋坩堝鋼最少價值五百兩。

    當然這鋼他不會賣,不說優質鋼要壟斷在手中,便是他以後用鋼的地方只會多不會少。

    興奮的放下鋼錠,楊河下令獎勵包添甫等人,讓他們再接再厲,繼續實驗,建造更高更大的坩堝爐。一堝爐只煉鋼五十斤太少,怎麼著也得多放幾個鍋,至少提升到二百斤吧?

    坩堝爐還可多種實驗,不單用熟鐵,還可生鐵加熟鐵,或熟鐵與各類碳系化合物混合,慢慢煉制自己希望的碳鋼,各類工具鋼、特殊鋼、合金模具鋼等等。

    還有,他們冶煉時需繼續按手冊,培養大批的熟練工人,而不是少數人壟斷的秘籍。

    目前來說,新安莊工匠少,特別熟練工人少,待未來大批的熟練工人培養出來,他就可以建高爐,使用攪拌煉鐵法,直接由生鐵煉成熟鐵,這樣他使用鋼鐵就不用愁了。

    當然,為防止技術流失,這些工人是不能離開新安莊的,他的煉鐵爐也是建在訓練場中,保護得嚴嚴實實。

    ……

    心情愉快的回到新安莊,督促了弟弟妹妹的學業,第二天,他又回到邳州城。

    這期邸報已到達,但隨著王奉送來報紙,楊河看後卻心情大壞,他扔下邸報,恨恨道︰“左良玉這個畜生!”

    邸報上刊載了朱仙鎮之事,與歷史發展一樣,官兵大敗,李自成復圍開封。

    其實這場戰事,如果不是左良玉逃跑,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

    五月時,李自成第三次圍打開封,崇楨皇帝令各路援軍星夜馳援,援軍以督師丁啟睿為首,保定總督楊文岳副之,又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安國、姜名武等各路總兵二十萬,號四十萬人,浩浩蕩蕩救援。

    雙方在朱仙鎮對峙,李自成、羅汝才聯軍號百萬人,佔據地勢較高的西南位置,並沿洧水挖掘壕溝,深寬余,環繞百里。官軍則在東北,雙方大戰了一個多月,彼此間都傷亡慘重。

    到本月初一日時,官兵形式不妙,傷亡大,又缺糧斷水,但李自成方一樣死傷慘重,幾乎難以繼續支持,已經開始謀劃撤兵。“矢石竭,人人惴恐,營中老幼日數驚奔竄,雖斬之,不能定也。”

    只要堅持下去,誰勝誰負,鹿死誰手不得而知。

    然就在督師丁啟睿主張第二天決戰時,當晚左良玉卻率部鼓噪奔逃,同時沖擊友軍營地,搶奪他們騾馬,造成各軍混亂,最後全線崩潰。

    然後左良玉逃跑也沒獲得好處,此戰李自成重點打擊的就是左良玉部,而且看準他的心態,料定他會逃跑,在他必經之地挖掘壕溝。

    果然左良玉逃跑,在壕溝前混亂一片,李自成掩後追殺,左良玉精銳部隊損失大半,騾馬、器械損失無數,最後逃往襄陽。

    左良玉逃跑行為連累官兵大敗,二十萬軍隊損失殆盡,李自成更獲降卒數萬,馬騾萬匹,軍械火器不計其數,復圍開封。

    朱仙鎮大敗後,李自成在戰略上已處于主動地位,形勢越發惡化,對楊河影響其實也非常大。

    比如湖廣很快不太平,除了煤鐵,楊河還有許多物資需要進口,如銅、黑鉛、白鉛、鉛料等等,很多產于西南,以漢口為重要的中轉碼頭。

    按歷史不妙發展,李自成、張獻忠、左良玉等人接連禍亂湖廣,還有周邊省份,自己很多進口渠道會失去。

    若輾轉別的地方,成本就高了,而且以後形式,天下會越來越不太平。

    憤怒過後,楊河嘆了口氣,目前他很弱小,天下大勢他影響不了,唯有不斷壯大自己。但他相信,未來他建立的展覽館,剝皮實草後的左良玉會位列其中的。

    還有,眼下不論新安莊或是邳州都局勢穩定,各項發展有條不紊,他的個人之事該考慮了。

    部下不斷提到他的子嗣問題,便如昨日回新安莊,齊友信等人就或明或暗提到這一點。

    整個大明,自己唯有喜歡兩個女子,錢鼓瑟、王瓊娥。

    正好這兩個女子都在邳州,選擇哪個為妻子,自己該下一個決定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52
第314章 選擇

    七月中時,王瓊娥從利國驛回來。

    這段時間她都待在韓莊鎮附近,此處靠微山湖,邊上有德勝、韓莊諸閘,離利國驛並不遠。

    她與黃管事等考察礦事,利國驛周邊諸山都走個遍,果然如楊相公所言,不但發現頗多煤苗,還撿拾鐵石多塊。

    她讓人拿去熔驗,熔驗結果,頭號鐵石含鐵近八成,余者淨鐵也有七成,果然都是富鐵礦石,煉之即可獲利。

    雖只是初步看看,余下還要請精熟匠人勘探,但結果不言而喻,利國驛這一片有寶,地下多鐵礦煤礦,只不過礦層藏得深一些。

    十六日,她回到邳州,按理說她要辦的事都辦完了,也該回淮安了,但她一直待在邳州,也不知在等待什麼。

    回到邳州,她也听聞楊河這段時間所作所為,她並不意外,對身邊人道︰“楊相公做這些事不出奇,他就是這樣的奇男子。”

    她待在邳州,常與楊大人見面,坊間頗有議論。管事黃文遠默默看著,對王瓊娥他當女兒一樣看待,王瓊娥的一切他都支持。只希望這個精明的女子不要受到傷害。

    二十五日,新安莊重要管事,楊大人心腹孫招弟拜訪,挑明了一些事情,猛的讓王瓊娥驚醒,一些事情不能再含糊下去,終到見真章的時候了。

    王瓊娥醒覺,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這麼簡單。

    孫招弟拜訪,言奉楊相公之令,詢問王瓊娥你,可願為楊大人妻室?如果願意,他會遣人到淮安提親。而且之前,他會想方設法,讓閻府簽“休妻書”或是“放妻書”!

    如果不願意就算了。

    這讓王瓊娥心亂如麻,感情上,她想一口答應。但理智上,她又猶豫了。

    她雖未有男女之事,但也不是二八單純少女,她今年二十二歲,身體上,思想上都成熟了,又為王閻二府大掌櫃,經歷多,閱歷多,考慮問題早不會那麼幼稚。

    現在的她,一身關系淮安府兩大家族,有太多方面要顧慮了。

    婚姻不是單人的事,果然鬧開了,她知道閻府勢力大,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可能會連累到楊相公,對他仕途名聲造成阻礙。而且,也不可避免會連累到自己父母,自己怎麼忍心?

    只是,就這樣放棄嗎?王瓊娥醒覺,楊相公確實是自己喜歡的男子,但,家人又怎麼辦?

    況且,正是她事業蒸蒸日上,大展宏圖的時候,就這樣毀了嗎?

    或許楊相公會為她安排新事業,但這是自己想要的嗎?骨子里,她不想依靠任何人。

    思前想後,王瓊娥只覺心亂,她仍住王記米鋪內,這邊有小院,綠樹濃蔭,雖外間酷熱,這邊卻是涼爽。

    她在屋內畫畫,與金玉笙學了細筆畫後,閑著沒事,她也會畫兩筆。

    此時她在紙上畫著一個人,侍女王鈿兒在旁搖著芭蕉扇兒,良久,王瓊娥嘆了口氣,放下畫筆。

    她看著窗外,一手支頤,喃喃道︰“鈿兒,你說……楊相公他,好麼?”

    王鈿兒在旁道︰“當然好了。”

    看她樣子,王瓊娥不由笑問︰“好在哪里?”

    王鈿兒睜大眼楮道︰“沒有婆婆呀。”

    王瓊娥不由莞爾一笑。

    ……

    七月二十日,九爺回來了。

    他奉楊河之令,到處招募精騎,足跡甚至到了登州府,萊州府等地。

    此次他回來,帶回上千人口,還有一百五十人的精騎,皆騎術精熟,能劈會砍,有些人甚至會騎射。

    山東響馬多,會騎馬的人遍地都是,但九爺不是什麼人都要,一些馬賊滅絕人性,九爺恨不能殺之,自然不會招募。

    卻是他尋覓到了“通州十二騎”中的三騎,按排行,分別是十爺,十一爺,十二爺,當年他們十二人以年紀論排位,九爺排在第九。

    然十二騎已是崇禎二年的事,十幾年過去,各人際遇大不同。有的人活著,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得好,有的人活得慘。九爺在徐州開鏢局,十爺,十一爺,十二爺則在山東種田。

    嚴格說是結寨自保,若霍家寨一樣,有時也黑吃黑,但打家劫舍的事,他們是不干的,否則九爺也不會招募他們。

    兄弟相見,自然歡喜,九爺言說自己的事,商請他們到新安莊共聚。此時楊河之事其實也傳到山東,便是三位爺隱居狀態,也隱隱听說新安軍之事。

    他們欣然同意,舉寨搬遷,每寨幾百人,又各數十精騎馬隊。

    對他們到來,楊河非常的歡喜,三位爺立被任命為騎兵隊隊副,余者若霍家寨一樣安置。青壯男子,會騎馬但不會劈砍的,選入哨探隊。會騎馬又會劈砍的,選入騎兵隊。

    余者婦女老弱,皆被選去養馬,按“高級技術人才”處理,每月一兩銀子起步。

    眾人皆大歡喜,因為他們到來,楊河騎兵隊三百人也滿了,哨探隊一百人滿了,而且他騎兵隊,哨探隊都裝備燧發三眼手銃,並不是單純的騎兵馬隊。

    此時戰力標準,會騎馬不會劈砍屬馬兵,會騎馬又會劈砍屬精騎,會騎馬會劈砍又會騎射屬驍騎。楊河騎兵哨探隊裝備手銃,戰力更增,如虎添翼,隱隱有驍騎之勢。

    雖說馬上打銃,命中率不怎麼樣,但馬上射箭,命中率也不怎麼樣。他的騎士裝備遠程武器,相比單純沖來劈砍的騎兵,武力方面更高了一層。此次對戰邳州積匪,青山殘賊馬隊,就體現出了優勢。

    安置了九爺帶回的兄弟諸人,接下來是楊河與他女兒的事。

    也是在二十五日,齊友信往九爺處,奉命詢問,可願你女兒錢鼓瑟為楊相公妻室?

    九爺錢仲勇當然一百個願意,但他也知道,楊相公人選猶豫未定,似乎他也派孫招弟前往那閻府女子處。

    這讓他有些忐忑,女兒愁嫁,一直是他的心病,她已經十八歲了,明年更十八周歲,老姑娘了,所以今年必須嫁了。

    只是多少年來,連上門的媒婆都沒有,九爺擇婿標準一降再降,最後只要求良家子,對女兒好就行。

    還有一條,不能為妾!

    正在痛苦女兒的事,天上掉餡餅,楊相公對自己女兒很有意思,若女兒能嫁給楊相公,這個歸宿有什麼不滿意的?

    只怕雞飛蛋打,最終女兒沒有歸宿著落啊。

    九爺左看右看,也不知女兒好在哪里,楊相公看中她哪一點,所以他很忐忑。

    齊友信也偷偷跟他說,其實莊中很多兄弟是支持他的,但他們不能,也不敢干涉楊相公的決定,就看命運的安排吧。

    此事暗流涌動,王瓊娥心亂,錢三娘也煩惱,她當然知道這個事,感覺自己優勢不大,有些自卑自憐。

    她總覺那大胸脯有財有勢,又騷騷媚媚,懂得體貼照顧人,或許楊相公更喜歡這類女子。

    她的好姐妹李如婉勸慰她,大胸脯雖然優勢多,但三娘你不是沒有機會。

    她為錢三娘分析利弊,大胸脯有財,但三娘你有刀劍,亂世中,這才是唯一。便如楊相公向大胸脯購買商貨,沒有兄弟們血戰,用刀劍掠來銀子,大胸脯再多的商貨賣給誰?

    現世道越亂,手上沒有刀,她保得住自己財帛嗎?

    這是第一點,三娘刀劍對抗大胸脯財勢。

    至于王瓊娥風情,三娘你不必跟她比騷媚,你也有自己氣質,看看這腿,看看這身姿,身上這勁道,這英姿颯爽的風姿,大家春蘭秋菊,各擅其場,誰也不虛過誰!

    李如婉向她保證,楊相公是欣賞你的,“他看你的眼中都有光。”李如婉這樣說。

    至于照顧人,不是有丫鬟婆子嗎?又不是平頭百姓要自己奶孩子,你是他的伴侶,不是奶婆。你是他的妻子,他的紅顏,你要做的,是他的平陽公主,夫妻並肩作戰,在亂世中殺出一片天!

    而這方面,是大胸脯比不了的。

    錢三娘被她說得恍然大悟,是啊,沒想到自己這麼多優勢。

    最後李如婉還說錢三娘最大優勢,家世簡單,哪象大胸脯,家中一片亂糟糟,楊相公若娶她,不知鬧出什麼事,不象你,清靜。

    她建議錢三娘不要干坐著,主動出擊,去找王瓊娥攤牌,否則塵埃落定,楊相公未選她,哭也來不及了。

    錢三娘有些猶豫,良久低聲道︰“其實瓊娥姐姐也挺可憐。”

    李如婉嘆道︰“三娘,搶男人,這事可禮讓不得,干系到你一輩子啊。”

    錢三娘沉默下來,是啊,她的心思簡單,就是與楊相公一起過,為他生兒育女,就這樣看著他,想著他。

    想想如果失去他,她的心就象刀割一樣,這不能接受。

    又想起在台莊鎮酒樓時,听戲班姑娘唱《同心》、《泥人》,過馬公橋時,她曾發下心願,楊相公若不要她,就一劍殺了他,再自盡徇情,二人來世再修。

    只是……

    想著錢三娘下了決定。

    ……

    二十六日,邳州朝天鍋酒樓。

    酒樓離十字街不遠,正處繁華地段,有二層,頂樓為雅座。

    朝天鍋主菜為煮全豬,但大堂也有薄餅、呱嗒、水煎包、甏肉干飯等小食,有錢沒錢都可嘗嘗,因此生意很好。

    臨街旁一窗邊雅座,錢三娘與王瓊娥坐著,桌上擺著煮全豬,一壇竹葉青酒。然後離這邊幾個座位,李如婉與王鈿兒也在一窗邊雅座坐著,也是一桌煮全豬,桌上擺著花雕酒。

    此時李如婉一手酒杯,一手豬頭肉,吃得不亦樂乎,對面王鈿兒吃驚的看著她。

    卻是錢三娘宴請王瓊娥。

    她二人對坐,看得出來,二人都精心打扮過,王瓊娥穿了淡青的窄袖褙子,挽了鵝膽心髻,插著玉簪,顯得淡素高雅干練。

    錢三娘則包著帕巾,穿著淡綠的緊身勁衫,腳踏長靴,別著重劍,英姿颯爽又帶著冷艷。

    確實兩種不同的風情。

    二人彼此看著,眼神都有著復雜,想當初飛雲鏢局時候,二女可是有如姐妹的。

    “姐姐,吃啊。”錢三娘說道,夾起一塊肥豬肉,就大口咬下去,又喝一口酒,連連點頭。

    煮全豬當然不是整頭豬擺這邊,而是分解切割,擺成一盤一盤,中間又有雞肉、驢肉煨成湯料,加之不同調料配菜,與火鍋類似。

    看錢三娘吃得津津有味,王瓊娥笑了笑,也夾了一塊豬肺,斯文的吃起來。

    “姐姐,我敬你,多謝你這幾年對飛雲鏢局的照料。”錢三娘又舉起酒杯。

    王瓊娥含笑道︰“妹妹客氣了,我諸多商貨,也多虧了飛雲鏢局的護送。”

    二女對飲一杯,臉色都有了些紅暈。

    放下酒杯,錢三娘似無意道︰“姐姐什麼時候回淮安去?”

    王瓊娥袖中抽出絹巾,點了點自己唇角,說道︰“哦,快了,利國驛那邊有礦,楊相公交待的商貨也要置辦。現雖是炎夏,然離冬日也沒幾個月,他冬用之物,我也要在淮安,甚至甦揚等地看看。”

    錢三娘眼眸微垂︰“姐姐真是辛苦了,羨慕姐姐有財有帛,只是現世道混亂,家中有財,也得保得住,姐姐該多招護衛才是。”

    王瓊娥瞟了錢三娘一眼,緩緩靠向自己椅子︰“妹妹說得是。”

    氣氛有些尷尬,錢三娘看王瓊娥,看她落落大方,風韻楚楚,便是坐在位上都掩不住那對大胸脯,不由咬了咬牙。

    王瓊娥看錢三娘,看她曲線玲瓏,身材凹凸修長,別著重劍又顯英氣,當日鏢局的女子,已然擁有一種自內而外的氣質,也是下意識用絹巾點點下唇。

    “姐姐你愛他嗎?”猛然錢三娘幽幽的問,王瓊娥吃驚的看向她,臉頰立時緋紅。

    “你可以為他不顧一切嗎?”錢三娘盯著王瓊娥,竟有一種氣勢,“還是單純看到一個好男人不舍?”

    錢三娘道︰“我可以為他不顧一切,不論生還是死,你可以嗎?”

    王瓊娥道︰“我……”她臉色白了下來,目光有些迷茫,心神有些混亂。

    她愛楊河嗎?是的,但能為他不顧一切嗎?她不敢肯定。

    她有自己的家人與事業,若雙方有沖突,她不知該如何抉擇。

    錢三娘單刀直入,擊中她的軟肋,王瓊娥不知該如何應答。

    錢三娘續道︰“我是個簡單的人,只願跟他在一起,我的家人也很簡單,姐姐你呢?”

    她看著王瓊娥︰“楊相公不可能娶有夫之婦,便是名義上的。你若要嫁他,需閻府與你和離,簽個放妻書,你婆家會放嗎?還是你願意你婆家與娘家鬧個雞飛狗跳?楊相公只在邳州有勢力,你娘家婆家在淮安,如果娶來,他後宅會安寧嗎?”

    王瓊娥沒有出聲,身體微微顫抖,這是她最大的恐懼,隨著錢三娘一條一條道來,她的眼淚也在眶中打滾,再沒有堅強的外表,精英女性的樣貌。

    她淚眼盈盈,看著對面的女子,這瞬間,她頗為羨慕她,簡簡單單的人,簡簡單單喜歡一個人,不似自己,太多的牽扯了。

    看她樣子,錢三娘不忍,但想起如婉姐姐的話,“搶男人,這事禮讓不得”,她續道︰“但楊相公若娶我,家宅內肯定寧靜,我也與他並肩作戰,同生共死。我錢鼓瑟沒有錢,但我有劍,他要多少財,我就為他搶多少回來!”

    王瓊娥淚水撲賴簌的滾落下來,她知道,自己與楊相公確實不可能,想到要離開這個男人,她的心有如刀割。

    她喃喃道︰“恨不相逢未嫁時。”

    她看向錢三娘,淚水一直滴下來,滴到唇邊,有點苦,有點澀。

    她哽咽道︰“妹妹,你代我照顧他吧。”

    錢三娘一陣恍惚,這是贏了?

    她鄭重站起身來,向王瓊娥施禮︰“多謝姐姐成全,三娘必有厚報!”

    八月初一日,王瓊娥離開邳州,她甚至未向楊河拜別,只留書而走。

    對此楊河有些遺憾,他已經明白她的選擇,然大時代中個人之事不值一提,自己有太多事務要顧及,既命運選擇了錢三娘為正妻,就將精力投注在這邊。

    王瓊娥的事,日後再說吧。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53
第315章 婚事

   八月,新安莊諸人商議楊相公與錢小娘子的婚事。

    就若皇帝大婚不是一個人的事,楊河婚事,也不單單是他一個人的事。

    現在的楊河,手握數千重兵,麾下百姓數萬,田地幾萬畝,都是他的私產私兵,還是朝廷正七品的官員,早非昔日吳下阿蒙。

    他的婚事草率,不是他一個人沒面子,而是數萬軍民集體丟臉,等閑輕視不得。

    由議事堂主理,楊河好友周明遠也加入進來,嚴格按照程序,三書六禮,一個都不能少。

    此時婚禮,納采、向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此為六禮。又有三書,聘書、禮書、迎書。

    婚禮程序繁冗而復雜,全套下來估計要大半年,但又是必要的,“三書六禮”不全,就不算“明媒正娶”,被人指責不說,還會向外界釋放錯誤信號,認為他楊河對妻室不喜,鄙夷輕視。

    所以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認知風氣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便如所謂正妻與平妻,此時就不認可,不論戶律或是世人眼光,都認為平妻還是妾,除非所謂平妻一輩子不入宗族,不回祖宅,否則想認祖歸宗,回家就得執妾禮。

    議事堂選定的“親迎”時間為明年春天,州以農立,適逢農閑,豐收為是,正好婚配。

    楊河覺得不錯,三月十六日,季春時節,春暖花開,很多事情也告一段落,正好快快樂樂的迎親洞房。

    九爺那邊也沒意見,雖說過了年,他女兒十八周歲,十九虛歲,但納吉過後,三娘已算楊相公未過門的妻子,木已成舟,“親迎”時間早點晚點都沒關系。

    就這樣吧,各方沒意見,楊河就定下了日子。

    總體婚事雖然繁冗,但因為都是部下操辦,楊河還是輕松的,只納采、納吉、請期時需用大雁,還要活的,還要成雙的,還要親自去抓,耗費了楊河一些精力。

    還有納征時,楊河在聘書內除了常規聘禮,還給了九爺新安集一成股為聘儀,又私人給錢三娘一成股,算是獨特。

    早前新安集十成股,鄧巡檢佔一成,當地各人佔一成,楊河佔八成,此次婚禮,算給岳父妻子兩成股,誠意很足了。

    也算楊河給妻子的一些私房錢。

    此時有七出之罪,內一條盜竊,“子婦無私貨、無私畜、無私器。”便是嫁妝也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不經丈夫同意,私借、私與他人,就構成“竊盜罪”,可以休之。

    此時皇後都是領月例,財產支配權在皇帝手中,放在民間,財產支配也是男人,但楊河認為自己的妻子可以擁有一定的經濟自主權。

    男人沒有經濟自主權痛苦,女人沒有一樣痛苦,她們需要自由與喘息的空間,有自己的交游,自己的宴飲,賞賜麾下等,但手上沒錢,處處仰人鼻息,就會凋零枯萎。

    所以楊河給錢三娘一成股作私房錢,隨她取用,現新安集發展越來越好,一成股的錢財,可以過得很瀟灑了。

    除此,楊河還修整自己的居所為婚房,他住邳州練總府署,建築面積近三千平方米,住得還是舒服的,歇息的私邸上房也是大大的四合院,還有幽雅的後花園,就作為婚房吧。

    上房內部基本不變,但某些地方需要改造一下。

    “三娘你看,西梢間這邊開個門,通到西耳房。耳房這邊改一改,一半浴室,一半廁所。這樣,室內就不用馬桶浴桶了。東梢間也是,同樣開個門,通到耳房內,耳房改建為廁所浴室。”

    楊河對身邊錢三娘道,她在新安莊有房子,但在邳州住軍營,楊河經常叫她來,闡述自己的裝修布局,作為妻子,她同樣可以提供一些裝修建議。

    若楊河這樣的官員居所,正房寢室一般面闊五間,坐北朝南,最中間稱明間,一般布置為大客廳。

    東西兩邊往內,分稱次間、梢間,布局如此“西梢間—西次間—明間—東次間—東梢間”,以屏風或紗櫥隔斷,又可設曲尺門什麼。

    一般人睡覺在西梢間,外面西次間設成小廳,南窗、北窗下可設炕,可吃飯可歇息。東次間、東梢間作為書房,也可擺設自己收集來的寶貝,同時可設炕,累時歇息。

    楊河原來屋內布局大體如此,現在也不變,只一些家具換新,還有從銅山匪處搶來的,高兩米,重一噸的犀牛望月鏡抬來。最重要的是,就是廁所、浴室布局的改變。

    原來楊河一個人,要上廁所了,就去院子西南角的茅房,但現在成親了,這個問題必須重視。

    他也很討厭馬桶擺在臥室內,正好四合院正房兩邊都有耳房,一間深或兩間深,一般為倉庫、廚房、或佣人居住。

    但楊河人不多,上房又很大的四合院,護衛婆子什麼,可以住在東西廂房或南房內。這耳房一直空著,還都是兩間深,就改為廁所與浴室吧。

    “這麼大的廁所?”錢三娘站在楊河身邊,眼楮都有光,神采奕奕,“還有浴室,都一間房大了。”

    楊河笑道︰“廁所大、浴室大才舒適,沒事我們也可在里面洗個鴛鴦浴什麼的。”

    錢三娘臉一紅,隨後眼眸彎起,她偷看身邊的男子,只覺眼前世界明媚又溫暖。

    楊河則是沉思,自己與三娘作臥室的西梢間開個門到西耳房,兩間深的大屋,部分以屏風隔為廁所,建成“廁”型,以硬木中間鑿空為馬桶狀,方便人坐著。

    廁旁有扶手,可以放置紙與書畫什麼。再旁邊有水缸,可沖可涮。廁外是漏井,在牆壁外,以矮牆圍成,方便清理。當然這活就不需要他與三娘干了。

    又砌個台池作浴池,周邊有著台桌與屏風。

    大體風格比較現代,當然與後世的抽水馬桶是有區別的,倒不是不可以山寨,而是沒意義。

    沒有“雨污分流”,完善專業的下水道系統,抽水馬桶帶來的只是災難。

    英國人最初發明抽水馬桶,污物先是堆積在化糞池里,造成嚴重的土壤污染,後來排到街上,情形不忍卒睹。

    後各街道鋪設排水溝,污物污水排到河里,更是災難的降臨。各條河都成了糞河,奇臭無比,整個城市被臭氣包圍。而且飲水靠河流,水廠將有毒的河水輸送到千家萬戶,對居民的健康構成嚴重的威脅。

    十八世紀,十九世紀的倫敦、巴黎、紐約等城市,平均十個孩子就有八個夭折,就是因為喝了受污染的水死掉。

    看似清潔的抽水馬桶帶來嚴重的災難,唯一的方法,就是完善下水道,特別“雨污分流”,雨水可排到河里,但污水糞便,必須專門管道,遠離城市,還要有相應的處理廠。

    這投入是很大的,便如當年德國人在青島,他們聚集區采用“雨污分流”模式,為省成本,雨水污水就排到華人聚集區去。

    造成兩種現象,德國人聚居的地方干淨整潔,華人住的地方臭氣燻天,瘟疫橫行。居民們被德國人排泄的污水糞便包圍了幾十年,根本沒法住人。

    所以邳州就算了,這種老城區根本改造不得,楊河新建運河鎮,已經在建下水道系統,“雨污分流”,雨水污水排泄各有體系,特別污水糞便流得遠遠的,有專門處理地方。

    與西方不同,在東方,糞便是非常良好的資源,未來也是一個大財源。

    除此,楊河還帶錢三娘到處看,他準備在西花廳建暖閣,兩種形式,一類地暖,漢唐時較流行,後世在韓國各地居多,整個地面設置煙道,上面鋪木板,進門可席地而坐,拉開被子可就地睡覺。

    寒冬臘月,在暖閣內是很舒服的,因為灶口設在外面,暖閣內沒有一絲煙氣,清靜優雅。主要楊河用來招待一些比較高雅的人,大冬天也可席地而坐,談詩詞,談樂曲。

    還有一種暖閣燒柴木,也就是壁爐煙囪樣式了,設桌子,設椅子,上鋪皮毛軟墊什麼,備有毛毯,楊河的狼皮大椅也放這邊。

    主要招待一些比較粗魯的人,有時也與部下聚會,喝酒吃肉閑聊,定然氣氛很好。

    錢三娘對地暖閣沒有興趣,但听了壁爐式的暖閣則雙目發光,想想自己若有一個,大冬天的在屋內烤著火,一邊與如婉姐姐等人喝酒吃肉閑聊,多麼的舒爽?

    看她樣子,楊河一笑,大方的道︰“行,我在東花廳給你建一個壁爐式的暖閣。”

    感情是需要培養的,八月九月這兩個月,楊河不時邀請錢三娘外出,逛街購物什麼的。

    九月這天,他又邀請錢三娘到城西迎翠坊走走,此時天氣涼爽了一些,田野鍍金,菊花開放。走在街上,也明顯看出這邳州的街巷多了生氣與活力,百姓臉上有一種寧靜,還有希望的笑容。

    近來楊大人與錢小娘子不時在各街巷出現,肩並肩言笑晏晏,眾人早見怪不怪,只恭敬又不失尊敬的施禮,然後二人過去,留下羨慕議論的聲音。

    街市百姓如此,楊河心中也是歡喜,他帶錢三娘隨意逛著,不時指點說笑,陳仇敖等人跟在後面,若即若離,即不失戒備護衛意義,又不會做電燈泡。

    “三娘,我們到那邊看看。”楊河指著一家銀飾店說道,城西這邊為邳州景致之地,賣的商貨也多是精致之物,金銀飾店很多。

    錢三娘乖巧的應了一聲,柔柔順順的,這些時間她心都是飄的,心中只有歡喜與幸福,這樣與楊相公出來逛街購物,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他們進了去,掌櫃的忙迎了出來,殷勤接待,楊河看一根雀釵與手鐲不錯,拿了起來,問道︰“三娘,這鐲子與釵子喜歡嗎?”

    錢三娘眼眸彎起,有如彎月,說道︰“喜歡。”

    那掌櫃的看著,忙道︰“楊大人光臨小店,蓬蓽生輝,這銀鐲與銀釵,就當小的送給大人與夫人了。”

    說到這里,他真誠的道︰“大人為邳州百姓做了這麼多,小人等無以為報,只有這點心意了。”

    楊河听得出他情真意切,旁邊伙計也是真誠仰慕,心中欣慰,但笑道︰“買東西豈能不給錢?本官更需以身作則。”

    他一揮手,陳仇敖忙上前付款,掌櫃的高聲道︰“謝大人賞!”

    他們出來,錢三娘喜滋滋拿著銀鐲與銀釵,臉色暈紅暈紅的,其實楊河從匪賊處繳獲財寶甚多,不乏好的金銀首飾,但出來購物,圖的就是喜歡。

    在錢三娘心中,以前繳獲的金銀財寶,自然不能與相公親手買給自己的鐲子釵子好。

    二人在街上走著,一個英氣勃勃,一個冷艷高挑,又配著武器,斬馬刀,重劍,還都有手銃,一種與此時不同的風味。他們並肩走著,說說笑笑,真是讓人羨慕。

    其實二人初出來逛街時,州城百姓大驚小怪,也覺得錢小娘子太高了,現在看多了,卻覺得般配。

    很快二人離“通沂門”不遠,正準備去留侯廟走走,忽然楊河咦了一聲︰“大臣?”

    最近楊大臣神出鬼沒的,總是請假。

    按楊河定的軍律,軍官士兵都待在軍營內,內總級軍官每十天可以休假一天,向中軍官請假外出。普通士兵一個月可以休假一天,向總級軍官請準。

    不論軍官士兵,晚飯前都必須歸隊,不能在外過夜。

    不過每年他們有假期,士兵軍官,每年三十天到四十天不等,但家人有事可以隨時請假探望。

    近來楊大臣每到休假日必請假,楊河听中軍官張出恭說,似乎他談了一個女子,好象是邳州衛指揮使孔傳游家的小女兒,官名叫“孔德儀”什麼的。

    楊河對楊大臣自然關心,雖是書童,其實當他若弟弟一樣看待,也不遺余力的培養他。

    此時看他似乎跟一個女的在一起,自然要好好瞧瞧。

    他拿眼看去,就見一家首飾店前,楊大臣正與一少女說著什麼,看到那女子,楊河不由暗贊一聲︰“好一個豪杰女子。”

    就見這少女穿著襦裙,梳著雙丫髻,雖然只十六七歲樣子,但竟比李如婉還粗壯兩倍,果然是指揮使的後代,就是豪邁不凡。

    但她身姿雖然不凡,卻很溫順的樣子,此時話聲傳來︰“大臣哥哥,你看這雀釵精致,買下來好不好?”

    楊大臣的聲音︰“你就知道買,很貴的知道嗎?”

    那少女︰“大臣哥哥,我有銀錢。”

    楊大臣︰“有錢也不能亂花,要節儉。”

    那少女溫順應是,戀戀不舍的將雀釵遞了回去。

    楊河與錢三娘互視一眼,都是很有興趣的過去。

    楊大臣正要帶那少女走,忽然看到楊河二人,鬧個大紅臉,期期艾艾的道︰“少少爺夫人”

    楊河看向那少女,含笑道︰“大臣,這位是?”

    楊大臣低聲道︰“少爺,她叫孔德儀,是孔指揮使家的女兒。”

    他催促那少女︰“阿儀,快見過我家少爺。”

    那少女孔德儀忙襝衽萬福,低聲向楊河施禮,又向錢三娘施禮,非常的乖巧。

    楊河看這二人,楊大臣一直想找個粗壯的女子,終于找到了,而且這性格也挺好,不由為他歡喜。他滿意看著二人︰“不錯不錯,郎才女貌,非常的般配。”

    孔德儀嬌羞的低下頭,又偷偷看楊大臣,眼中滿是柔情。

    楊大臣裂著大嘴直笑,也看孔德儀,任誰都可以看出他的幸福與滿意。

    楊河更是點頭,他吩咐店家將方才那雀釵包上,遞給楊大臣,讓他送給孔德儀,並教訓他︰“大臣啊,該花的錢就要花,知道嗎?”

    楊大臣連連應是,楊河道︰“行,你們逛吧。”

    他對錢三娘笑道︰“那邊景致不錯,我們去走走。”

    不久後,楊大臣與孔德儀的事也定了,“親迎”時間一樣定在明年春季三月,但晚楊河十天。

    對這對主僕的婚事,州城百姓祝福,也有人說閑話,言其一個喜歡竹竿,一個喜歡水桶,都是怪人。

    但當事人樂意,他們也管不著。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53
第316章 黃崖口

    八月九月大體平靜,八月下時,巡按御史出巡地方,但只是例行公事,到邳州也沒有針對楊河,讓很多人失望。

    九月初時,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被總督漕運、巡撫淮揚史可法彈劾下馬,更讓眾人悚然而驚,仔細審視楊河大人能量。

    然邳州雖然平靜,外界卻風起雲涌,有消息傳來,八月十五日時,張獻忠復陷六安,盡斷州民一臂,男左女右,並正式建立政權,建號“天命”。

    隨即,張獻忠又取得夾山嶺反圍攻大捷,“江南大震”,張獻忠回師舒城,設中老營、前、中、後四大營,連營數十里,並于巢湖以西的三河創建了水師營,水陸俱集于皖口。

    此時朱仙鎮大敗,李自成百萬兵圍打開封,又有張獻忠僭號改元,橫行江北,越發讓人感覺大明形式不妙。

    大廈將傾的感覺越重,亂世的陰影籠罩每個百姓心頭,不知不覺,親近楊河的人越多了。

    九月下時,陳新甲被誅,此時也到了小麥栽種,水稻收獲的季節。

    邳州是淮安府重要的水稻產地,年初時,楊河在新安鄉開墾荒地,興修水利,建立圩牆涵洞等,共約開墾了一萬畝左右的水稻田。其中焦山莊這邊的五千畝水稻田豐收希望最大,因為這里的水田地拋荒還不到兩年。

    五月中下,一萬畝水稻田都栽種下去,現在到收獲季節了。

    早在七八月,各田的水稻長勢喜人,各莊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進入九月,各田地金黃稻穗隨風搖曳,有若金色的波浪。眼見豐收在望,眾莊民心中別提多高興了。

    公屯所的楊純良等人整日泡在田中,個個樂得見牙不見眼的。他們估計各稻田收獲,以焦山莊這邊最佳,估計畝產可達到一石六斗左右。余者莊子的水稻田差一些,但基本收獲也有一石三四斗。

    最終結果也基本如此,收獲上來後,公屯所統計,一萬畝水稻田,平均畝產在一石五斗左右,這個產量震動了周邊附屬莊的莊民,便是許多附近的邳州鄉民們,隱隱都有听說此事。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成就,要知道放在邳州各地,稻米畝產一石八斗為上田,這是很多年的熟田,一石五斗為中田,一石為下田。新安鄉這邊水稻田,平均畝產竟達到一石五斗,他們僅僅是第一年開墾的田地啊。

    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成績,除了良好的水利,听說是楊相公施了肥料的緣故,叫什麼磷肥,可謂寶貝,可以大大提升田地的肥力。

    但眾人只是听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雲山霧罩,因為新安鄉各直屬莊自成封閉世界,嚴禁外人進入。便在鄉內,直屬莊民可以去附屬莊地界,但附屬莊民嚴禁去直屬莊地界。

    楊河設立各莊各保,表面不成體系,保長對外稱莊主,似乎一個個沒有關聯,唯有在新安莊管理體系中,才知道他們之間聯系,如壽山莊,楊河手中冊帳名稱︰新安鄉壽山保——九保。

    水稻田的豐收,極大振奮了楊河治下的軍民們,楊河喜悅之余,也堅定了他繼續興建水利,施加各類肥料的思路。

    除水稻田,新安鄉還有大量的麥田,一般楊河治下一個標準莊保,會有五六千畝地,他新安鄉十五個直屬莊,秋播前共約開墾了八萬多畝的田地,內水稻田一萬畝,麥田七萬多畝。

    水稻豐收,麥田也到了播種的時候。

    這七萬多畝麥地,早前一些還種了豆料,除了收獲豆子,翻在地上還有肥田之用。

    新安鄉各莊民忙碌著,收稻谷的收稻谷,秋播的秋播,他們深耕翻地,造墑播種,又施磷肥。

    磷肥的威力在稻谷上已體現得淋灕盡致,此時當然要用,各麥田按畝產一石,也就是一百八十八斤的量來施用,希望到明年夏天可以豐收,讓各麥地平均產量達到一石。

    播種收獲,新安鄉各地一片繁忙,早前楊河新設四鄉之地,同樣在轟轟烈烈的開墾土地,興修水利,希望到明年秋播前可以開墾土地二十萬畝,這樣後年夏天會有收獲。

    如此循環,一步步發展,楊河治下一片充滿希望的忙碌。

    最近還有好消息傳來,總兵黃得功與劉良佐合擊張獻忠于鮑家嶺,張獻忠大敗,奔逃六十里,被斬首萬級,奪驛馬萬匹。

    似乎大明情況有所好轉,然楊河巡視各地,總有憂慮在心頭。

    ……

    進入九月時,不時有秋雨落下,特別到九月下,更是多雨。

    好在水稻田都收了,沒有造成大的影響。麥子可以適當晚播,俗話說“寒露油菜,霜降麥”,“霜降到立冬,種麥莫放松”,到立冬前還有時間,七萬多畝麥地可以秋播完。

    九月二十七日,已是深秋,天氣頗有涼意,特別早晚寒風颯颯,軍民百姓,都紛紛換上厚厚的冬裝。

    這天又落下蒙蒙細雨,楊河從新設的八義鄉巡視回來,雨水打在他的大帽油衣上,冒著寒氣,身後陳仇敖等人則個個雨帽氈衣,滿身的泥漿。

    八義鄉等地還未修路,土路上滿是爛泥,走路深一腳淺一腳,騎馬一樣不好受。

    正從“鎮北門”轉入十字街,楊河打算回他的練總府署,到新蓋好的西花廳壁爐暖閣坐坐,這時一騎留守護衛急急奔來,向楊河稟報什麼。

    楊河听了臉色一變,喃喃道︰“還是發生了。”

    他不回府邸,領陳仇敖等人直奔大河渡碼頭,一路過南關,迎恩街等地,看見眾多百姓圍著議論,人人惶恐嘆息,皆道︰“听說開封決河了,黃河上滿是尸體,慘不忍睹。”

    楊河沉著臉,快馬加鞭,很快過泗水渡橋,羊山大堤,然後就到了碼頭集鎮這邊。

    秋雨下,碼頭街道一片忙碌,到處是穿著簑衣,戴著斗笠的淺夫、堤夫往來不停。

    他們有人挑著柳梢、秫秸、蘆荻、碎石、土料等各樣防河之物上堤。有人口鼻蒙布,竟抬著尸體下來,尸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具具浮腫發脹,皮肉發白,都是淹死的。

    看他們將尸體抬到象山的西北處,似乎那邊正在挖掘墓坑,掩埋尸身。眾多碼頭巡捕領著聯防隊員,商戶百姓們幫忙,或簑衣斗笠,或大帽油衣,個個神情沉重。

    楊河咬了咬牙,策馬直奔大堤,堤下更多淺夫堤夫忙碌,還有埽工,正在合力捆按卷埽。

    以柳梢、秫秸、蘆荻等軟料分層鋪勻,再分層壓上碎石和土料,穿上大繩,象卷簾子一樣推卷成捆。可以護岸、堵口,特別在臨時搶險及堵口截流中頗為有效。

    在這里,楊河遇到乘轎到達的知州甦成性、同知張奎祥、吏目陳泰安三人。判官宋治圓因為管河,此時又是秋汛,一直與河務同知黃思恩在大堤上。

    幾人遇到,顧不得寒暄,都上了堤去,吼聲如雷,眼前浩蕩的黃河水,濁流洶涌奔騰,正在拼命咆哮著。

    濁浪騰騰,寬十幾里的大河水高懸,洶涌澎湃,不斷沖擊高高的河堤,然後河堤兩邊,就是各州縣的平原、城池、村鎮。

    怒濤洶涌,大河之威,讓人顫栗不止。

    此時黃河水席卷著,然後河水中,慘不忍睹!

    尸體密密麻麻漂浮,就若翻白死去的魚,夾著樹木,泥沙,器物,家具等半浮半沉,半隱半現,順激流而下,轉眼就遠去了。

    也有一些尸體器物沖到主堤外的月堤、縷堤邊,就在那邊沉沉浮浮,來去反復,景象真是駭人之極。

    “這是……”楊河听到知州甦成性聲音顫抖,“這麼多人淹死,怕有幾十萬,這真是開封河決了麼?”

    身邊人也都是呆呆看著,神情顫栗,滿河密密麻麻的死人,太觸目驚心了。

    楊河咬牙,看堤上更多人忙碌,同知黃思恩大帽油衣,滿身泥水,正在指揮,除加固河堤,還讓人用竹竿等物將河邊尸體撈上去,等會抬到象山那邊的墓坑去掩埋。

    就見一具具尸體撈上,在堤上擺滿了,然岸邊有更多的尸體等著打撈。

    楊河對身旁陳仇敖道︰“你讓人回去通知,所有鄉兵全部來河堤,還有巡捕,聯防隊人等。再調運口罩,抬架,石灰等物,碼頭這邊,全部要用石灰消毒處理。”

    陳仇敖應了,立派人回去通知,這時黃思恩過來,神情疲倦,眼中滿是血絲,他身後幕僚賈叔翁,邳州管河判官宋治圓等人跟著,也是非常疲憊的樣子。

    黃思恩朝楊河點點頭,顯然听到他的話。

    知州甦成性上去,迫不及待的道︰“黃大人,真是開封河決了麼?”

    黃思恩嘆息道︰“從撈起的器物看,確是開封百姓之物。”

    他嘆道︰“開封河堤堅固,不知為何會決口了。”

    吏目陳泰安恨恨道︰“定是流賊,他們圍困多時,打不下城池,就挖開河堤灌城!”

    同知張奎祥咬牙切齒︰“真是喪盡天良,開封百姓上百萬,他們也下得了手。”

    黃思恩嘆道︰“當務之急,是加固河堤,打撈岸邊尸體,讓他們入土為安。”

    知州甦成性道︰“黃大人宅心仁厚,正該如此。”

    楊河默默听著,看河堤上一具具尸體,都是普通百姓樣子,他們並臥著,靜悄無聲,具具面目全非,浮腫發脹,有人眼楮還睜著,死魚似的,恐怖又詭異。

    楊河的心顫抖著,他雖然見多殘酷場面,但此情此景,仍然有陣陣寒毛涑栗之感。

    眾簑衣斗笠的淺夫堤夫抬著,將死難的人抬下河堤,然後又有尸體打撈上來,將河堤鋪滿。

    眾人默默看著,這些可憐的人,何其無辜,要葬身水腹?

    忽然楊河听到啊的一聲,什麼東西斷了,然後一個什麼滾到楊河腳下。

    楊河看去,心中一顫,卻是一個人頭,依稀年輕婦人樣子,眼珠暴突著,十分嚇人。那邊一個年輕淺夫正手足無措,他連聲道︰“都泡爛了,一抬就散了。”

    他面前一個無頭婦人尸體,此時頭斷了,正流著血水,她懷里一個死去的嬰兒,被河水泡得慘白慘白,還殘留有河泥。嬰兒頭朝她懷抱,被她緊緊摟在懷里,似乎任何力量也無法將她母子分開。

    年輕淺夫哆嗦著嘴,與他同抬的老淺夫道︰“快把頭撿來,接起來。”

    年輕淺夫慌忙過來撿頭,隨後驚慌叫道︰“接不上……俺接不上……”

    他聲音帶著哭腔︰“怎麼辦,接不上。”

    他嗚嗚哭起來︰“俺不是故意的,姐兒你在天之靈,不要怪我。”

    他最後號啕大哭起來,引得周邊嗚咽聲一片。

    楊河看這婦人,嘴巴大張著,滿是河泥,與頭斷開的尸身處,仍緊緊摟著自己孩子。

    她身旁河堤,密密麻麻的尸體,大堤下面的河水中,無窮無盡的尸體,隨著河水奔騰咆哮。

    此情此景,不忍卒睹,听周邊嗚咽聲越發淒厲,楊河猛的鼻頭一酸,就落下淚來。

    可憐的人,這是大明的浩劫,然更大的浩劫在後頭。

    ……

    崇禎十五年十月初十日,黃崖口。

    這是薊鎮北面雄關,相傳始建于北齊時期,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明代又包磚大修,建黃崖關城,戚繼光主持薊鎮時,更對黃崖口長城進行加高加固。

    加固後的黃崖口長城以關城為中心,向????河兩崖延伸,東至半拉缸山,西抵王 頂山,皆有懸崖峭壁為倚持。又有水口、東西稍城、鳳凰樓、寡婦樓、太平寨等諸多堡牆城寨為護,雄關險隘,堅固之極。

    黃崖關建成後,一直護佑身後的大明腹地,然歲月流失,當年雄軍不再,關城也有牆台倒塌,漸失雄奇磅礡之勢。

    正是凌晨快要五更,已過立冬,寒風呼嘯而來,就讓人唇青臉腫,身體哆嗦發抖。特別這北地關城的夜,更是冰寒刺骨,冷風劈面過來,真真有刺人肌骨的感覺。

    城牆上密密的火把燈籠迎風搖曳,還有一些篝火點著,一些守夜軍士靠著篝火睡得正香。

    夜不收來報,于????河外哨見韃子哨騎出沒,恐奴進犯,稟請關城守備嚴加戒備。于是黃崖口的守備就增加了守夜的人選,但此時凌晨快五更,人人困意上涌,又天寒地凍的,很多人就不管睡了。

    一個隊總靠著城牆睡得正香,猛然被驚醒,似乎,他听到什麼動靜?

    那是鐵鉤拋上城牆,輕擊磚石的聲音。

    隊總毛骨悚然,一身的寒毛都涑栗起來,他哆嗦從牆垛處探出去,赫然見城牆下,一個個矯健的黑影正順繩猱升而上。

    借著身邊搖曳的火把,他還看到下邊不遠處,一個魁偉的身形正快速猱升,這身形穿著非常精良厚實的鐵甲,火光搖曳下閃著幽幽的金屬寒光,背後又插著一桿斜尖的如火小旗。

    此時這身形正抬起頭來,對上這隊總的目光,無比凶殘暴戾的眼神,讓人全身發冷的野蠻氣息。特別他未著頭盔,頭皮青慘慘的,周邊光溜溜的,僅腦後有著一撮金錢般大小的頭發,結成發辮,非常非常的細小,垂在他腦後,就尤如一根長長的老鼠尾巴。

    隊總全身尤如浸入冰窟,冰寒徹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金錢鼠尾,是韃子,韃子又入寇了。”

    看那身形加快猱升,似乎還對他低吼,露著森森的牙齒,還有唇兩邊的鼠須,隊總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懼,淒厲的尖叫︰“韃子,有韃子!有韃子!”

    這時下間陰影處,鐵甲的鏘鏘聲音,似乎什麼被拉開,接著弓弦的繃響,一根重箭鬼魅似的呼嘯過來,噗哧一聲,隊總如被標槍投中,他的瓖鐵棉甲被射穿,瞬間就失去力氣,踉蹌幾步,就是坐在了地上。

    這卻是清軍近射用的月牙披箭,箭身粗,重量大,箭鏃寬,形狀如同一個大大的鑿子,重量超過一百二十克,若被射中,除非立刻處理傷口,否則很快會鮮血流失死亡。

    隊總坐在地上,轉眼間已是無力癱躺地上,連處理傷口的能力都沒有了。

    而此時他的喊聲已震動關城,整個城池都騷動起來,外間也越多黑影拋上鐵鉤,猱升而上。猛然間,????河西岸關城前,山與河之間,還星星點點的火把亮起,影影綽綽,似乎綿延到山與水的盡頭。

    從空中望下去,????河岸邊若出現一條極長的火龍,蜿蜒曲折,又與天上的星光相輝映。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54
第317章 入寇

    崇禎十五年十月,清兵第五次入寇。

    十月初,黃台吉以貝勒阿巴泰為奉命大將軍,圖爾格為揚武大將軍,率八旗滿洲、蒙古、漢軍之半,會合外藩蒙古喀喇沁等部,共八萬余騎,又包衣雜役二萬多人,計十萬上下,第五次入關襲擾。

    清兵分兩翼入關,左翼破撫寧北面之界嶺口,右翼破薊州北面之黃崖口。十日,右翼兵偷襲黃崖口得手後,兩翼合圍薊州,並擊敗明總兵白騰蛟、白廣恩部。

    此時首輔為周延儒,對初十日北兵進口之說,延儒初不信,曰旁塞將佐為糧儲劫司農常套也。十一、十二兩日,果寂然。十三日早,有薊州難民踉蹌而來,言小保定告陷,大隊清兵南下矣。

    果揚其刃者馳南,畿輔左右獸駭禽飛,上震怒,謂邊將不足恃,旁撫無可依,更恨郵牒無聞,塘報不發,兩撫一鎮,悉逮而系之獄誅之。

    清軍大舉入塞,連克薊州、遷安、三河,分趨通州、津城等地。京師戒嚴,崇禎帝急召各地兵來援,又以勛臣分守九門,以太監王承恩提督城守。

    十一月,清兵深入腹地,連克霸州、文安等處,直線往山東進發。

    消息傳開,人心震恐,軍民百姓,無不東西逃竄。

    十萬清軍再次入寇,勾起了許多百姓慘痛的回憶。

    也就在幾年前,十萬清軍浩浩蕩蕩入寇大明,屠殺之慘,三年之後,仍舊觸目驚心。特別清軍殺擄山東時,臭氣道路,血積盈衢,號泣之聲,令人潸然。

    現在韃子兵又來了,所過之處,只留下片片兵燹狼煙,哀鴻遍野。又是一場生靈涂炭,血海滔滔,雖清軍未到山東,但邳州等地,已可見南下逃亡之難民。

    且清軍攻掠速度極快,日將二百里,身不解甲,鞍不離馬,一日曾陷二十六名城,按這速度,恐怕十一月,閏十一月就能打到山東。

    隨著清兵越近,不說山東百姓已出現難民潮,便是遠在南直,很多人亦是心下惴惴。

    楊河密切關注清兵入寇的消息,為這一天,他已經準備了很久。

    十月時候,為期三個月的新兵訓練告一段落,此時武器生產,二式新安銃也打制了一千八百桿,楊河就將新兵補充入各總之內,並將二式新安銃裝備。

    十月十日,十二個總,甲乙二等軍,又開始為期兩個月的剿匪練兵實戰。他們輪訓輪休,足跡遍布邳州、海州、徐州,甚至山東一些地方,打得土匪們苦不堪言。

    楊河計劃中,這是讓麾下新兵進行一些低烈度的實戰鍛煉,讓他們見見血,並習慣後膛燧發槍的使用。剿匪實戰,清除匪患的同時,也可以掠獲一些財帛補充軍用。

    除了新兵實戰鍛煉,楊河還對自己關心的軍寨進行巡視,最大程度的保障未來對清戰事的進行。

    十一月初五日,宿遷境內。

    正是風雪交加的時候,一隊騎兵乘漕船從駱馬湖過來,又從堰頭這邊進入墨河,航行一段距離後,在一處碼頭棄船上岸,沿小路急往鐘吾寨而去。

    這行人約有五六十騎,個個披著厚厚的斗篷,內中穿了鐵甲,甲片臂手皆涂紅漆,顯得非常的精神。

    他們還戴八瓣帽兒鐵尖盔,盔有頓項,內為厚絨,外為精鐵碎甲,保暖又防護。每人抓著韁繩的手還有手套,端口處為厚厚羊毛。臉上又戴著口罩,有若大暖耳罩在臉上,真是獨特又精悍,與此時人別有不同。

    一行人在曠野上旋風似的奔馳著,為首者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他一樣的盔甲裝備,但外間罩的斗篷為貂裘黑色,口罩外透露的眼神深沉,顯示了他與眾不同的身份,正是前往鐘吾寨巡視的楊河。

    廉方正報,他負責的幾個軍寨,如鐘吾寨、禹王山寨、馬陵山天月寨等基本完工,楊河就領了自己護衛,還有總隊一些輪休軍官前往巡視。

    他們從邳州西門乘船出發,順沂河往北,到了運河鎮,又順運河轉南,一路南下到駱馬湖,再轉向東北到墨河。

    此時“新戴運河”未開挖,原來的墨河未被截斷,仍從堰頭這邊匯入駱馬湖。此河水算深算大,可以乘船從河口到後世被截斷的地方,這里建了個碼頭,有小路到新建的鐘吾寨,走十幾里就到。或者在駱馬湖邊嶂山碼頭下船,順官道北上,也可以到達鐘吾寨。

    然乘船到達只是這段時間,眼下河水與湖水已有冰凌,再過一段時間,或月底,或閏月初,河水與湖水就會徹底封凍,就不能乘船了。

    眾人沿著滿是冰雪的小道奔馳,寒風呼嘯,凌冽的西北風夾著鵝毛雪花席卷,各人滿身滿盔的雪,就是抓著韁繩的手套都落了厚厚一層白。快臘月了,這天氣越發的冷。四野寂靜無人,大寒的天氣,幾乎沒人外出,天地間白茫茫,遠處的村寨身影也觀之不到。

    又往東奔了一會,就見前面是官道,那條從淮安、宿遷往京師的通京大道,嘩嘩大雪下,官道上已經積了厚厚的雪,宛如蜿蜒的白色長龍。官道東側不遠,也就是一百多步外,就見一個似山包,又似寨子的軍寨籠罩風雪中,猛一眼看上去,非常的不起眼,正是楊河設立的軍寨之一,就在沭河邊上的鐘吾寨。

    眾人策馬上了官道,雖然嘩嘩雪花不斷落在他們身上,斗篷上,但卻個個神情沉穩,精悍沉著,顯示出了強大的紀律性。

    楊河望去,當初他吩咐廉方正勘測地點,廉方正勘測周邊後選擇此地,再依二人設計稿圖修築。

    此時鐘吾寨就修建在河岸邊一處土台山包上,那土台高只有二三丈,坡略緩,頂部平坦廣袤,正好合適。整個軍寨呈長方形,南北長約一百步,東西寬約六十步,也就是南北長一百五十米,東西寬九十米,面積約有二十畝。軍寨設二門,西門與東門,西門離官道不遠,東門就在沭河邊,整個軍寨離劉家莊巡檢司約有三里左右。

    楊河仔細看,他這個角度主要看西門這邊,南北這端的西牆,就見這方較為獨特,兩邊寨牆卻是往內斜,外表看去,就象一個“八”字形。然後中間一個口子道路,寬有二十步左右,到了這個口子處,兩邊寨牆就往內探,道路隨寨牆形狀彎曲,一直進去約十五步,最里面才是寨子西門。就若“凹”樣形,寨門在凹內。

    同時這邊寨牆分兩道,坡上一道,不遠後的頂上一道,寨牆不高,只是胸牆,似乎就在坡上頂上挖掘堆壘而成。

    看坡上寨牆,連斜坡帶胸牆只高一丈多,頂上寨牆,約高兩丈多。順著兩道寨牆頂上,都堆了兩層的麻袋,有點後世工事的味道。但此時坡上頂上,兩道牆白皚皚滿是積雪,卻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除此,斜坡下還挖有壕溝,似乎是幾道,從沭河內引水,環繞寨子幾道,只在西門這邊留了二十步寬的道路,需要走近些才能看清。

    各部下策馬楊河身旁,也是不斷看,此次隨楊河前來,除了一隊護衛與隊長陳仇敖,還有中軍官張出恭,甲等軍把總楊大臣、羅顯爵、張松濤等人。各總隊輪流訓練作戰,這幾天卻輪到他們值守歇息,楊河就帶來一起巡視。

    這時一人掀開口罩,若醫護口罩似的掛在脖子前,卻是楊大臣,他興致勃勃道︰“看這寨牆,似乎有點類似當初在荊山伏擊戰的壕溝,也是上下兩道……這邊更多了胸牆,若布置兩層銃兵,以我新安軍火銃的犀利……嘿嘿,若賊人來攻,就有好戲看了。”

    他旁邊是羅顯爵,他仍戴著口罩,凝望寨子,甕聲甕氣道︰“不單如此,這邊坡下還有壕溝,除了門前,別處都不能走,若有賊人來攻,只能走這個口子道路……看這口只有二十步,並排通行只能十幾人,真是擠得一團。他們進了口子,還得彎彎曲曲進去,寨牆兩邊都可以打他們!某想起闖賊部下攻打睢寧時,相公在城門內設伏牆,流賊進去後,上面扔灰瓶,扔萬人敵,打火銃,賊子光挨打不能還手,慘啊,真若甕中捉鱉一般!”

    二人討論著,他們加入新安軍一年多,也鍛煉出來了,一眼就看出這鐘吾寨的利處。

    身旁張出恭與張松濤也是竊竊私語,他們看眼前寨子似乎不起眼,但總覺這種外形彎曲,上下兩道寨牆的寨體,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乎集結了“荊山伏擊戰”、“睢寧內伏牆”的優點。而且不單如此,有什麼玄機,還需細細看過。

    張松濤更想︰“兩邊牆為內斜八字形,上下兩層銃兵可以側射,讓敵防不勝防,兩個夾角處還可以布置火炮。”

    陳仇敖吩咐一個護衛先去通知,眾人下了官道往寨子去,離了約五十步左右,果然看這邊布置有壕溝,很深很寬,約深一丈,寬一丈,上寬下窄,呈“v”形。壕溝連接了河水,從東西兩端繞來,內中頗有尖利木刺,前端皆用火烤過,非常堅硬,讓人望之生畏。

    看這類壕溝有五道,差不多每隔十步就有一道,每道皆連通河水,從東西兩邊繞來西門這邊,只留下中間二十步寬的道路。每道壕溝之間的空地還堆著土,高低不平,行走非常不便。特別現在下了雪,若澆上水結成冰,更是滑溜無比,不能行動。否則摔入壕溝內,被木刺串在上面,那真是痛不欲生,滲人之極。

    最後看里面為大壕溝,寬一丈多,深一丈多,不單溝內,坡下壕溝邊皆放置了層層拒馬鹿砦,沿著彎曲寨牆一直通往寨門處,拒馬鹿砦尖利,仿佛要擇人而噬。

    眾人看著,不由自主都想︰“听說這寨子是楊相公設計?果然陰……不,險惡!”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57
第318章 堡壘

   離“八”字口不遠,廉方正迎了出來,身邊跟著幾個睢寧工房,邳州工房的人。

    一段時間不見,他更黑更瘦了,人顯得更高,不變的是依然挺直的身體,頗為嚴肅的神情。

    他依然穿著青衣,戴著吏巾,未戴暖耳,寒風中手與臉唇都凍得青紫,風雪中一身素白,特別肩上巾上滿是冰碴霜雪。

    他身後各工房的人倒沒有他這種挺拔的身形,嚴肅的姿態,個個在白皚皚的雪中不是搓手就是跺腳,人人臉凍得通紅,看向楊河的眼神中也滿是畏懼。楊河在睢寧與邳州二地大開殺戒,幾個月過去了,他們仍然心有余悸,敬畏在心。

    廉方正對楊河見了禮,隨後嚴肅看著他︰“大人何故姍姍來遲?”

    眾人都看向廉方正,楊大臣撇撇嘴,張出恭微微搖頭,但內心中,他是有幾分佩服廉方正此人的。

    楊河從兩耳摘下口罩,掛在脖上,立時兜面就是一陣寒氣,風雪打在臉上,如刀割一般。他深深吸了口氣,強忍住放馬踏死廉方正的沖動,馬鞭一指︰“走!”

    他撥馬就走,眾騎默默跟隨。

    從通道口子進去,是道路與兩邊寨牆的夾道,彎曲延伸,不能直接看到寨門。

    這邊道路是在坡上開闢切削,這處也沒有兩道寨牆,路與坡之間較高較陡,約高有兩丈多,六七米的樣子。看路與坡之間是大壕溝,壕溝邊多拒馬鹿砦,一直蜿蜒往寨門。

    這種結松,就是內甕城了,敵人進來,除了面對兩個夾角首先攻擊,入“甕城”內,還要面對兩邊寨牆的打擊。

    楊河策馬道上走,道路蜿蜒上升,有若“s”形,到了寨門前,這里有壕溝,有吊橋。此時吊橋放下,看那寨門,皆用大石碎石砌成,頂上壘成胸牆,也有兩層麻袋放置。

    楊河點點頭,很滿意,這種設置,基本達到他心中要求了。

    “內甕城”,這是三面打擊!同時“s”形道路,可大大延緩敵人的沖擊。他們就算有火炮,其實也很難直接打到寨門,因為被兩邊坡地寨牆擋住了。

    楊河進了寨門去,里面寬廣,南北兩端都是石木結構的營舍,往東西方向延伸了好幾排,盡朝內開口。各營舍頂上,靠西面牆位置還堆了很多的土袋,這是防炮之用。

    除此中間是平場,鋪著沙石,這是防止雨雪天泥濘,此時地上雪不多,似乎鏟過,頗為的整潔。

    看內中有一些民夫,但不多,看來這鐘吾寨基本完工了。

    楊河下了馬,身旁眾人也紛紛下馬,各護衛更嫻熟的散往四周,或戒備,或將各人馬匹拉往馬廄。

    陳仇敖習慣性的離眾人不遠,按刃顧盼,酷冷寡言。張出恭則來到楊河右下首,隨時準備听從吩咐,這是他為中軍官養出的習慣。余者楊大臣等人則好奇的東張西望。

    這時廉方正也趕了來,他神情依舊,只有身後各工房的人頗有不安埋怨,似乎怪他不會說話。

    難得的,廉方正問了一句︰“大人可否要先歇息?天寒地凍,屬下這就讓人準備熱湯熱水。”

    楊河淡淡道︰“不必多禮了,先四處看看吧。”

    廉方正也就罷,他為楊河介紹,依圖紙上的規劃,鐘吾寨大體完工,很多民夫都遣往天月寨。而本寨內建築,也共有將兵的營房、食堂、澡堂、廁所、識字堂、醫舍、糧倉、草料場、武庫、馬廄等等。

    內營房主要集中在寨西北、西南位置,糧倉、草料場等集中在寨東北、東南位置。這是依楊河的吩咐,未來寨子可能要防止火炮的緣故。敵人從河那邊進攻困難,寨內關鍵建築,主要就集中在靠東面。

    而鐘吾寨面積,周三百二十步,最多可駐扎五百人,內中糧倉草料場若囤積糧草,也可供五百人食用半年。

    楊河點頭,他四下看,特別走到西面這邊的寨牆眺望。

    居高臨下,就算風雪中視線也很遠,看眼前的頂部寨牆都為胸牆,正好在架銃位置高度,胸牆前部為土坡,斜斜往下,陡緩不一,一直延伸到下面坡地寨牆處。

    不過這寨牆內層倒用石料砌成,石料堅固,可以使寨牆的壽命更久遠。也因為石料砌在內端,就算敵人使用火炮,也只能打在外端土坡上,打不到這個內端石料面。

    看寨牆整體為梯形的矮牆類結構,上面還疊了兩層兩道的麻袋,一直蜿蜒。此時麻袋上覆蓋了厚厚的積雪,楊河伸手摸了摸,袋子里都是沙子,點了點頭。

    這是他專門吩咐過的,沙子為顆粒狀,每粒沙子間都有間隙,特性松散不規則,不說弓箭,就是子彈對沙袋的穿透效果都很差,緩沖用好,後世好多工事和街壘,都用沙袋來當步兵掩體。

    他走到“八”字口一處夾角,楊大臣道︰“咦,這里可放置火炮,兩邊各一門,賊人若從道路來攻,火炮對他們轟打就是。”

    眾人都覺可以,楊河也點頭,這邊確實可以放火炮,對沖過來的敵人實行實彈或是霰彈的轟擊。特別清兵若進攻,他們攻城或是野戰都喜用盾車,可以在這邊用火炮對他們進行轟射。

    他探頭看了看,這邊為半圓凸形,外面是泥斜坡、壕溝與道路,下面沒有坡地寨牆。不過邊上附近,就有一條小道通到下面的山坡寨牆處,兩道寨牆間相距約一丈。

    事實上,鐘吾寨的西牆這方,口兩邊共有六條小道通往山坡寨牆處。

    楊河順邊上小道下去看,眾人也跟隨下去。

    小道彎曲,略有些“s”形,這是防止敵人用火炮,炮彈打到道上,跳到上面來。

    到了下面,就見這邊又一道寨牆,與頂部寨牆差不多,也是胸牆樣式,外間為土坡,內層為碎石砌成,麻袋放在牆頂上,疊了兩層兩道,寨牆與身後斜坡寬度距離為一丈左右。

    不過與頂部地面略有不同,這邊地上不是鋪沙石,而是鋪木板,木板下為暗溝,用來防水排水之用。

    身後斜坡處,下方位置也是用木板與竹籬笆堅固,這是防止滑坡。

    除此,這寨牆內還有幾處掩體,以碎石木料堆砌而成,頂上外端皆覆以麻袋沙包,一個掩體約可躲避十人。

    這是防止敵人弓箭,更重要是防火炮。敵人火炮打來,士兵們可以躲藏內中。無事時,也可以在里面休息,烤烤火什麼。基本上,楊河仿造了一些一戰壕溝的設想。

    眾人好奇看了看,各掩體兩端透風,倒不氣悶。因為朝後方斜坡挖掘洞口進去,也顯得寬敞。

    其實楊河最初只想建一道寨牆,搞封閉似的木屋石屋,上下兩層,也可以形成兩排輪射效果。

    但考慮到黑火時代,硝煙彌漫,士兵們打射後很影響視線。二這種結構,其實敵方若用火炮轟擊,還是容易垮塌,最後還是露天似的矮牆壕溝,反正有盔甲,不懼怕敵人的弓箭。若敵人用火炮,躲避到掩護內便是。

    眾人在胸牆內走動,都很有興致,這邊雖沒有頂部高,但視野也可以。

    羅顯爵听著廉方正介紹,又看外邊的土坡壕溝,忽然道︰“廉先生,為何外層不用石砌,這樣更堅固?以後雨水來了,這道土坡其實很容易滑坡毀壞的。”

    廉方正冷著臉道︰“這是楊大人吩咐,學生也想用石砌的。”

    楊河看著曠野,不知在想什麼,張松濤插口道︰“主要是防炮,若外面也用石砌,磚石飛濺,就會傷了士卒。現在都是泥土,賊寇若有火炮也不怕。便若闖賊麾下攻打睢寧,楊相公吩咐用麻袋土筐裝土防護垛牆,保護了士卒。眼下用土坡也是此理,否則用石砌,外間還要再堆幾層麻袋上去。”

    羅顯爵道︰“這邊主要對付匪徒,他們會有火炮?”

    張松濤笑了笑,楊大臣道︰“說不定要打韃子呢?也不知有沒有炮。听說韃子是有炮的。就算沒有,也防患于未然。”

    眾人略有些沉默,韃子……听說一直在南下,他們會打到這邊來嗎?

    羅顯爵咳嗽一聲,說道︰“用土坡也好,這天氣,潑上水,就成了冰坡,硬得不得了,還滑不溜丟的,賊人來攻肯定遭殃,就若當時焦山匪攻打新安莊一樣。”

    ……

    看過坡上寨牆,眾人上了去,沿西牆、北牆走到東牆。

    這鐘吾寨除了西牆,余者都是普通單道胸牆,外土內石,形狀也較平直,但因為外有五道壕溝保護,敵人攻打不易,卻也不怕。

    走到東牆這邊,胸牆土坡下不遠就是沭河,河水寬闊,從北面浩浩蕩蕩來,河中岸邊頗有冰排冰凌,但離徹底封凍還有一段時間。

    軍寨在這邊設有東門,也類“凹形”,離河水只有幾步路罷了。這邊是軍寨的取水飲水之地,外面還可以停船,見勢不妙,將士們可以從這邊撤退逃跑。

    不過這邊也可能是敵人的攻打所在,特別河水結冰的時候。

    楊河估計月底沭河就會徹底封凍,眼下小冰河時期天氣寒冷,結冰厚度普遍在二十幾厘米,局部區域甚至更厚,人與馬都可以很輕松的在冰面上行走。

    如此,敵人從這邊進攻的可能性不小。特別楊河知道清兵冬日喜穿鞋,那鞋乃用厚厚牛皮縫制,鞋面有均勻的褶兒,凸起的舌頭,適合在冰面上行走,防滑效果極佳。

    清兵還習慣在鞋內塞滿以草榔頭反復顛砸變得柔軟的草,保暖效果非常好,零下四十度的嚴寒在外面活動一天也不會凍腳,溫暖舒適,這也是滿洲人習慣冬日出來劫掠的原因之一。

    鐘吾寨卡在通京大道上,與清兵交火的可能性不小,除了西門,就要防止他們從冰面進攻東門。

    說起這事,眾人均是皺眉,張松濤道︰“如果有敵攻打東門,敵眾我寡,最好鑿冰。只是天寒地凍,鑿冰就難了。”

    楊大臣不同意︰“為何要鑿冰?取些火藥,炸冰就是。”

    羅顯爵道︰“炸冰前一樣要鑿。”

    看他們爭論,楊河笑道︰“其實這事也容易,不需要鑿冰,介時在冰面上傾灑煤灰便可。煤灰吸收日光,熱量就會融化河冰,就算到時又凍上,但冰層厚度不一,人馬走在上面可是危險之極。”

    眾人哦了一聲,雖不明白,不過楊相公說的,肯定就不會錯了。

    楊大臣興奮的道︰“那正好,賊人若來,真求之不得。寧走橫冰一寸,不走豎冰一尺,這冰化了後凍,有厚有薄,他們若來攻,人馬掉入水中就好笑了。”

    他們興奮討論起這個,楊河則看向張松濤,微笑道︰“忠忱兄,若你來守鐘吾寨,你有把握嗎?”

    眾人目光看來,張松濤慎重抱拳︰“回相公,若屬下防守,雖一總之兵,匪徒數千人,屬下也不懼。”

    楊河道︰“若韃子呢?”

    張松濤沉思,羅顯爵嘀咕一句︰“听九爺說,韃子可非同小可。”

    張松濤鄭重開口︰“屬下雖未與韃虜交過手,但若他們幾百人來攻,屬下可以守住。”

    他問道︰“相公,韃子會南下嗎?”

    眾人都是看來,鐘吾寨原本設立是為了對付匪徒,沒想到竟要對抗韃子?幾年前韃子曾攻入山東,所到之處,腥風血雨,難道這次又要攻來山東,甚至到南直隸來?

    他們默然無語,廉方正站在一邊,亦面有憂色,遠遠跟著的睢寧工房,邳州工房人等更面如土色。

    楊河看眾人神情都頗為緊張,畢竟清兵凶名赫赫,幾十年打出的威名,各人心有憂慮正常。

    他嘆道︰“很難說,所以我們要多準備。”

    他看著河水陷入沉思,按歷史來說,本年清兵入寇後,會在閏十一月攻入山東,特別在十二月初九日陷沭陽,哨探兵鋒凌于宿遷城下。十二月中陷贛榆,明年正月初二日更破海州,兵鋒止于南直隸一帶。

    而自己堵塞在這邊,幾個軍寨擋住南下清軍搶掠之路,一場場惡戰不可避免。

    雖然他竭盡全力,但以初成之軍,對付百戰精兵,凶名赫赫的韃子,有沒有把握,他實在是心中沒底。

    然不管怎麼說,這仗還是要打的,現在不拼命,不鍛煉士卒,以後清兵越發勢大,自己拼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沉思著,嘩嘩的雪花繼續落在他的盔上,斗篷上,一片雪白。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58
第319章 同往

    十一月初六日,楊河又巡視馬陵山天月寨,這近半年間,他一共建立四寨二碼頭。

    禹王山寨、運河鎮、鐘吾寨、馬嶺山天月寨、墨河碼頭、嶂山碼頭。待下月各河流徹底封凍後,還要修一條從運河鎮到鐘吾寨的小道,可謂時間緊任務重,錢糧的耗費更是不計其數。

    不過別寨好說,運河鎮乃是他欲建立的新城,以後邳州的勢力中心,除了部分建築外,暫時還在規劃。

    而與鐘吾寨一樣,天月寨基本完工,一樣建在山上,北東南上下兩道寨牆蜿蜒,一個半圓形,將整座天月山都包進去,一直蜿蜒到黃巢湖的兩端。岡陵間,湖水邊,密密麻麻都是營房倉庫,足以駐扎三四千人在里面。

    這也是楊河深思熟慮作出的決定,若有清軍從官道南下,就以鐘吾寨為前鋒,挫其銳氣,伺機斷其後路。自己則率大軍駐守天月寨,在此與敵大戰,至少侵犯沭陽那股敵人,自己要狠狠給個教訓,讓他們知道新安軍的威名。

    至于犯贛榆、海州的清軍,楊河不明白他們是否與犯沭陽敵人同一股,或不同一股,而且從別的道路走,畢竟走贛榆、海州,郯城那邊也有小道可走。

    介時見機行事好了,好在有心算無心,自己又設據點在此,各方面都從容多了。

    他給自己的目標,十二月起的戰事中,沭陽、贛榆、海州三城不能失陷。

    ……

    十一月底,楊河麾下的剿匪練兵告一段落,各新兵見了血,都顯出了銳氣。

    剿匪練兵結束後,楊河也放了士兵們十天假,讓他們見見家人,與親人父老團聚。他心中知道,不久後與清兵的戰事,這些人中,恐怕有一些再也見不到了。

    楊河緊鑼密鼓準備中,那方清兵繼續南下,其勢洶洶,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閏十一月初,又有消息傳來,清兵圍攻河間府,八鎮兵皆擁兵壁旁縣,懾不敢近。阿巴泰遣將襲總兵薛敵忠營,諸援師悉潰。阿巴泰攻河間越急,破其城,參議趙、知府顏胤等死之。

    清兵所向無敵,明軍聞風潰逃,力莫能支。

    內憂外患中,大明內部形勢也不樂觀,十月二十四日,孫傳庭兵敗郟縣。十一月初一日,援汴總兵劉超據永城反。閏十一月十四日,李自成陷汝寧,總兵虎大威、前總督侍郎楊文岳等死。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官員百姓相對哀嘆無奈,楊河除了嘆息,也只能加緊布防,繼續運送糧草器械往鐘吾寨等。

    閏十一月中,又有驚人消息傳來,清兵攻入山東,並攻佔漕運重鎮臨清!

    ……

    閏十一月初,因河水封凍,軍需所的水力錘打制停止,好在楊河要求的目標基本達到,六月起到閏十一月初,軍需所共打制後膛新安銃三千桿,連上原有火銃,計有四千桿。

    因現在新安莊出產坩堝鋼,優質的彈簧鋼得到滿足,所有這些的後膛新安銃,都配成了燧發的樣式,也就是暫不帶銃劍的二式新安銃,至少滿足現有銃兵那是綽綽有余。

    這些暫不帶銃劍的二式新安銃都配獨頭彈,新子藥,使銃兵們的戰力如虎添翼。

    除此,軍需所還打制士卒鐵甲等二千副,連上原有鐵甲,總督府撥下盔甲,他麾下重甲達到二千五百副之多,重甲普及率超過一半。

    軍需所還制作純棉甲,長身罩甲型,厚三層,重二十多斤,釘嵌銅釘,五十步外可防拋射,五十步內直射不會大傷,一套成本僅二兩多銀子。軍需所制作了五千副,除裝備沒有鐵甲的士兵,還可以裝備莊丁巡捕。

    也因此放假結束後,楊河給麾下全面換裝。

    閏十一月十五日,新安莊訓練基地,北山腳下。

    一個個軍陣排列,按總隊列成方陣,在風雪中植立不動。

    他們全部著甲,肅殺、飛揚,如火如血,鐵面罩下露的眼神只透著堅毅!

    楊河已給他們全部換裝,甲等軍皆配鐵甲,內隊長級軍官配將校甲,普通士兵配士卒甲。

    那將校甲全重四十斤,前後有護心鏡,有護喉頓項,護襠甲,脛甲等,與楊河原來穿著的盔甲差不多。

    士卒甲則重三十多斤,甲片集中在上半身,前後有護心鏡,以方盾兵、火銃兵、長矛兵等區別略有不同,但皆鐵甲厚實,特別都有保護咽喉的護喉甲,保護面部的鐵面罩。

    他們全部有斗篷,顏色深紅,粗氈面料,羊毛圍領。內軍官斗篷長度到小腿,士兵斗篷長度到膝蓋。此時寒風獵獵,他們的紅纓與斗篷,只在風雪中飛舞。

    甲等軍旁邊是乙等軍六個方陣,軍官老兵配鐵盔鐵甲,新兵配純棉甲,又有冬氈。不論新兵老兵,他們也皆有深紅斗篷,顯示出精悍、肅殺。

    與甲等軍略有不同,乙等軍的盾牌手仍使用高過人頭的大盾牌,也使用原來的戰陣。

    又旁邊是中軍部的隊總,炮隊、擲彈隊、騎兵隊、哨探隊、銳兵隊、輜重隊、醫護隊,也皆甲冑鮮明,酷寒的天氣中一動不動。

    旌旗獵獵,斗篷飛揚,長矛火銃,盡顯雄壯力量。

    楊河有遺憾,士兵們不能百分百披掛鐵甲,唯有鐵甲在身,方最顯強軍風姿!

    他又滿意,眼前耀眼紅光,鐵甲連綿,片片盔甲與兵器的寒光,這是自己的力量,鏗鏘向前的力量!

    他站在軍陣前,喝問自己的戰士︰“諸君,倘若我帶你們擊殺韃虜,可願隨我殺敵?”

    下方的齊喝聲︰“願隨相公同往殺奴!”

    積雪嗍嗍,聲震四野。

    楊河心中涌出豪情,這就是自己的軍隊,亂世中的依靠!

    ……

    楊河關注清兵南下的消息,其實與他同關注的,還有州城的官員百姓們。

    閏月初時,楊河議請設立收容所,設在州北,收容那些南逃來的山東難民們,知州甦成性順理成章的將此事交由楊河辦理。

    楊河也不推辭,此事他輕車熟路了,交由議事堂民政所辦理便可。本年七月時,他設立四鄉,招募難民流民充實人口,到目前為止,還差一些戶口,正好充實。

    難民南逃,還帶來許多傳言與流言,如清兵攻佔臨清後,就傳言紛紛,言韃子兵在臨清屠城。

    那臨清原系漕運咽喉,臨城周匝逾三十里,紳士商民近百萬口,全部被韃子殺擄幾盡,尸骸如山,官衙民舍盡皆焚毀,形狀之慘,難以形容。

    又說韃子兵攻佔臨清後,又兵分五路,四處攻掠各城池。

    更有難民言有韃子南下兗州,看他們兵鋒,甚至可能會一直攻到南直隸來。

    種種消息傳聞讓邳州城的百姓一日三驚,知州甦成性坐立不安,連日召州城的官將議事,特別練總楊河。

    對甦成性等人來說,什麼民壯衛所兵不可依仗,邳州能依靠的也只有楊河這只鄉兵了。這只強軍曾幾次大敗流寇,斬首幾千級,若韃虜來臨,希望這只大軍也能靠得住。

    楊河提議,邳州城的防守不能只靠鄉兵,城內軍民也要組織起來,如當時流寇攻打睢寧,睢寧曾建社兵,希望在邳州城也能實行。

    他言,城內與四面關廂居民數十社,每社皆可建社兵五十名,以聯防隊為骨干、巡捕局為首領,整個城池內外可得社兵三千員。

    這是只強大的力量,他們的錢緡米餅供給則由士紳商賈負擔,有事登陴守御,無事團練習藝,三千員不餉之兵定可護衛城池周全。

    同時他建議,即日起,在邳州城開始戒嚴,閉門清道,嚴查奸細,任何擅自通行者、動搖軍心者、散布謠言者,殺!

    又令富戶不能出城逃亡,否則抄沒其家產財帛,供應社兵。

    甦成性許可,其實建社兵,何嘗不是每個知縣、知州的渴望,只是一般境內鄉紳商賈勢力大,陽奉陰違,沒有非凡威望者難以實施。

    但天殺星楊河就不同了,此人好殺,不分青紅皂白,尋常士紳商賈見他,如老鼠見了貓,有他出面,再好不過。

    果然楊大人出面組建社兵的消息傳出,士紳商賈一片贊揚景從之聲,他們踴躍出錢,百姓踴躍出力,再有聯防巡捕為骨干,邳州城建立社兵之事極為順利。

    楊河也未放過邳州衛的漕運旗軍,他們雖戰斗力不行,但也有近千人數,也將他們編入城守的力量中。

    對此,邳州衛指揮使孔傳游向楊河親切表示,誓與社兵兄弟一起,與邳州城共存亡。

    他的小女兒孔德儀與楊大人視若親弟的書童楊大臣定了親,二者隱隱有親家之意,這幾個月來,孔傳游一直在著力親近楊河。

    如此,邳州城的守衛兵力就多了四千人,加上戒嚴令頒布,不再流言紛紛,人心更定。

    當然,對邳州可能的戰事防守,楊河大人有自己不同的看法。

    ……

    閏十一月二十七日,州衙二堂,會文館內。

    “下官以為,不能干守城池,當御敵于國門之外!”

    會文館內,楊河與知州甦成性、同知張奎祥、判官宋治圓、吏目陳泰安等人相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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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沉默,知州甦成性道︰“楊大人認為,丑虜真的會南下?”

    楊河道︰“很難說,有難民言,韃虜佔臨清後,兵分五路,一路更南下兗州。倘若如此,他們順著官道,可能還會攻佔鄒縣,滕縣,嶧縣等地。邳州就在嶧縣邊上,很難說韃虜佔嶧縣後,會順勢進入邳州地界!”

    眾人神情凝重,楊河繼續道︰“所以下官認為,在禹王山寨與運河寨設防,擋住韃虜兵鋒,免得地方遭受荼毒。邳州乃漕運之地,河網密布,往昔通行都是行船,現在雖是封凍結冰,然水流不一,冰層有厚有薄,扼守要道後,韃虜還能一路踏冰過來不成?”

    甦成性等人仍是沉默,楊河說的道理他們也明白,邳州雖是漕運重地,但不是交通要地,通京大道走的是宿遷、郯城線,往日驛站也是坐船,現在河水結冰了,更無路可走。

    韃子可能南下,唯一道路就是走河堤,還走得艱難,楊河扼守禹王山寨與運河寨,確實可將韃子擋在城池之外,只是……

    同知張奎祥與吏目陳泰安都呆坐著,他們對軍事了解不多,沒什麼發言權,判官宋治圓猶豫半響,則是道︰“兵凶戰危,下官認為,還是依城牆而守吧?”

    “那城外的百姓怎麼辦?”楊河看了他一眼,“倘若只守邳州城池,不說各村各寨生靈涂炭,便是韃虜長驅直入,進到城下,城外關廂都要毀于一旦!就算守住城池,四郊一片廢墟,州衙有這個財力安置百姓麼?”

    宋治圓不語,甦成性皺著眉頭,楊河瞟了他們一眼,他明白他們的心思,只要邳州城守住,他們管城外的百姓去死,只是這話不好說出口罷了。

    而楊河也有自己的打算,依歷史,清兵攻打邳州城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有小股的清兵哨騎,禹王山寨也足以擋住。特別這邊到處河網湖泊,沒有南北交通陸路官道,冬天各河還結了冰。

    這冰層與水的鹽度及凝結核含量有關,各地冰層厚薄不一,說清兵在某地渡過冰河可以,一直踏冰南下,那是在找死。所以對邳州城的安全,楊河是很放心的。

    就算有個萬一,他在禹王山寨與運河寨布置兵力,介時阻擋救援也容易。他要的是一個借口,一個野外亂跑的借口,此次作戰他有自己的打算,他的大部分兵力不可能放在邳州城。

    會文館內一片難堪的沉默,良久甦成性道︰“楊大人有把握在野外擋住韃虜嗎?”

    他揉著自己額頭,只覺頭痛欲裂,清軍可能南下邳州的陰影籠罩心頭,讓他內心沉甸甸的。

    這不比流寇,這是凶名赫赫的韃子,從邊鎮破口後,一直南下攻掠數千里,再一次打到山東,多少雄偉巨城,精兵強將不可擋。還不是第一次了,崇禎十二年時,清軍就入濟南,一省之城都被攻破,德王朱由樞、奉國將軍朱恩賞等被俘。

    所以楊河說要在野外阻擋清兵,年輕人勇氣可嘉,但甦知州這心中,七上八下,絲毫把握也沒有。

    楊河道︰“下官只能說,盡力而為!”

    他看眾人神情,安慰道︰“其實老父母大可不必憂心,我邳州城有四千社兵旗軍,防守力量充足,下官亦有數千兵馬!反觀韃子,听說只一路南下兗州,又要分兵劫掠,就算他們入邳州,至多千余人,我眾敵寡。就算丑虜凶悍,見勢不妙,下官跑回城還是可以的。但能否在野外拒敵,為了邳州城的百姓,下官總要試試。”

    甦成性嘆息一聲,楊河說的都是大義,他也不好阻擋,而且他說的有道理,清兵就算南下邳州,人數也不會多,不試試,怎麼知擋得住擋不住?特別在楊河幾次大敗流寇,年輕氣盛的情況下。

    甦知州心中也有僥幸,希望楊河能在野外擋住,否則清兵打到城下,就算守住城池,關廂四郊一片廢土,他甦成**後也要焦頭爛額。

    他嘆息說道︰“就依楊大人方略,倘若事不可為,應及早回師,以州城百姓安危為上!”

    楊河鄭重應了,張奎祥、陳泰安仍不語,唯有宋治圓道︰“下官還是那句話,兵凶戰危,特別野外凶險,楊大人最好依城牆而守。”

    楊河長笑起身︰“生死有命,怕有什麼用?兵凶戰危、野外凶險,若怕,引頸受戮好了。”

    他對甦成性作了一個揖︰“下官這就去布置了。”

    他揚長而去,望著楊河背影,眾人都有些出神。

    看楊河灑脫的樣子,一時間知州甦成性竟有些羨慕,或許,自己真的老了。

    ……

    說服了甦成性,楊河知道自己離出發的時間不遠了。

    此時他早準備完畢,特別進入閏月後,他趁各地結冰,讓輜重隊勘修了從運河鎮到鐘吾寨的小道,在可以走人的冰河上鋪設茅草與木板,幾個軍寨還運送了充足的糧草器械,最後余下的,只是將領人員的安排。

    除此倒還有一事,歷史上一筆帶過,但其實也很重要的史事。

    那就是歷史上的崇禎十五年十二月,小袁營的袁時中揚言相救魯王,率兵東進鳳皖至睢寧的事。

    這當然是借口,小袁營活躍于豫東南、皖北一帶,他們要去山東救魯王,直接渡黃河就是,甚至從徐州走都非常近,繞個大圈子跑睢寧、宿遷作甚?所以打清兵救魯王是假,率兵東進搶掠是真。

    也因此到睢寧時,駐守宿遷縣城的護漕防河參將古道行、總兵戴國柱戰死凌城廟。

    楊河很關注此事,他就要迎戰清兵了,當然不希望後院著火。

    好在哨探得知,鳳陽府一帶沒有動靜,未見袁時中兵馬有東來跡象。

    或許是睢寧幾場大戰,李過,張獻忠等人大敗消息傳到袁時中耳中,東進有攔路虎,他就取消了繞個大圈子,跑到睢寧、宿遷一片“相救魯王”的動作。

    這讓楊河放心不小,當然他不會掉以輕心,除了睢寧有社兵,他在新安莊會留有兵馬,此時黃河封凍,過河支援也容易。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0
第320章 安排

   韓大俠與楊千總頂著風雪進入邳州練總府署內,寒風呼嘯,二人衣帽斗篷上滿是厚厚的落雪,口罩外面露的眉眼亦凝著層層的霜花,連眼睫毛都是白色的。

    這天氣實在太冷,滴水成冰,二人一路從新安莊來,真是凍得夠嗆。

    卻是此次的剿匪練兵中,二人的二總與五總被安排往徐州一片打,實戰鍛煉後,二人的部總也被留守在新安莊一片,換裝閱兵後同樣如此。

    不過昨日接到贊畫堂命令,讓二人前來練總府署議事,他們就急沖沖趕來了。

    這一年多楊千總成熟不少,但仍有年輕人的心性,天氣太冷,他斗篷裹得緊緊的,用力跺著腳,幾乎是跳著進入宅院。

    韓大俠卻仍然一板一眼,極講究軍姿軍禮,大寒天氣泰然自若,看楊千總樣子,不悅的看了他一眼,楊千總只好規矩些。

    二人護衛馬匹留在大堂外,自有府署護衛照料。他們一路進去,看二堂、後堂大門都有鐵甲護衛守護,他們在風雪中站得筆直,積雪也在他們盔甲斗篷上積得老厚。

    很快,二人到了西花廳暖閣外,這暖閣是楊相公近幾月新建,與府署建築略有不同,屋頂上一個高高的煙囪,此時煙囪口濃煙滾滾,冒著火光,帶著溫暖。

    暖閣門口站著幾個鐵甲護衛,大紅斗篷,手持長矛,精銳冷肅,陳仇敖也在這邊,看見二人,他招呼一聲︰“快進去吧,就等你們了。”

    二人進去,立時一股溫暖熱浪迎面而來,二人身上寒意被驅散得一干二淨,暖洋洋的全身舒服。

    就見里面頗為寬敞,擺著很多桌椅,椅上鋪設皮毛軟墊,備有毛毯,顯得溫煦舒適。正中靠牆處,一個大大的,很象爐灶,楊相公說是“壁爐”的東西。

    此時“壁爐”里面熊熊大火,很多柴木在“ 啪”燃燒著,化為溫暖的熱浪彌漫。暖閣的側面兩邊牆上,還各有一個高高的通風口,似乎是對流換氣,保持通風之用。

    此時里面熙熙攘攘,各總軍官,中軍部各將都到了,他們三五聚著,或在壁爐旁,或待在屋子左側。那邊一個石砌火塘,眾多人圍著火塘,正烤著全羊,旁邊一個爐中還燙著酒。

    美酒美食傳遞,眾人大快朵頤,一邊喝酒吃肉,一邊喧嘩,肉香酒香,更顯熱騰。

    楊千總不由贊了聲︰“這暖閣舒坦,還不怕煙氣。”

    他舒服的吐了口氣,見牆這邊有實木架子,一長排的,掛了很多斗篷帽子,便也脫去自己冬氈斗篷口罩手套,抖去積雪掛上。

    韓大俠也取下口罩等物,舉目掃了一圈,就見楊相公狼皮大椅擺在壁爐側近,面前一張案桌,正坐著書寫什麼,身旁站著張出恭、張出敬與張松濤等人,端著酒杯,小聲議論什麼。

    錢三娘坐在他身旁,頭發用帕巾包著,穿著長身罩甲軍服,面前擺著烤羊肉與美酒,正用筷子夾起一塊焦黃嫩滋的肉塊,喂到他嘴巴,听到動靜,眼眸向二人瞟來。

    二人過去拜見,又對錢三娘見禮,稱夫人。

    錢三娘點頭,楊河咀嚼著羊肉,笑道︰“你們來了,那邊有酒有肉,自己動手。”

    楊千總立時過去,韓大俠沖張松濤等人拱拱手,也跟著過去。

    就見這邊鬧騰,有堅石砌成火塘,柴木熊熊,上有烤架,一頭羯羊架在架上,九爺持著架手,正不斷調整火勢。楊大臣拿個刷子,不時刷油。此時這羊已被烤得金黃油亮,滋滋冒油滴到火堆。

    又在旁邊,曾有遇叼著煙斗,衣袖圈得老高,手執尖刀,麻利的將烤好的羊肉切下來,韓官兒端著盤子接過,放在旁邊案上,撒上料粉蔥花等物,烤肉的香味勾人口涎。

    很多人圍著等吃,不遠處還有爐,鐵皿燒著熱水,皿中放著溫酒壺,黃酒的芳香飄搖,顯然內中燙著酒。

    看到二人過來,眾人招呼,楊大臣抬頭叫道︰“老韓老楊來了,快快,喝口酒吃口肉,暖暖身子。”

    韓官兒端了盤羊肉給父親,又用溫酒壺給他倒了杯溫熱的黃酒,韓大俠喝了一口,就覺胃中暖暖的。又咬了口羊肉,焦香流油,肉質脆嫩,燙乎乎的,又有著香料的味道,一股舒適就涌上心頭。

    楊千總也迫不及待搶了塊肉,又倒了杯酒,大快朵頤,頗感愜意。

    正吃得痛快,就听楊相公的拍手聲音︰“好,人到齊了,開始議事吧。”

    ……

    眾人圍到“壁爐”前,此時聚在暖閣內的都是把總級的人物,甲等總,一總把總楊大臣,二總把總韓大俠,三總把總韓官兒,四總把總羅顯爵,五總把總楊千總,六總把總張松濤。

    又有乙等總,新任的七總把總董世才,八總把總楊天福,九總把總林光官,十總把總張董,十一總把總楊漢,十二總把總楊祖文等。

    中軍部各將也在,如炮隊隊長崔祿,擲彈隊隊長常如松,哨探隊隊長曾有遇,輜重隊隊長盛三堂,醫護隊隊長李家樂,銳兵隊隊長張出敬,騎兵隊隊長錢仲勇等人。

    內中只有錢三娘是騎兵隊隊副,不是把總級,但她是楊河夫人,身份地位不一般,一樣位列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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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精確歸精確,他的地圖測繪一直很慢,卻是他雖有騎兵哨探隊管測繪,但地形學、測繪學涉及很多,甚至要知道比例尺、緯度等等學識。他的隊員還在學習基礎數學,偵測地形,大多只能靠常識經驗,並不能準確的描繪,很多時候要靠楊河自己上。

    起身走到大地圖前,在山東臨清位置有一個大大紅圈,指著紅圈,楊河說道︰“十月時,韃子第五次入寇,本月中,更打到山東來,攻佔了臨清。傳言韃子兵分五路劫掠,我們不知道是哪五路,但有一路可以肯定,就是往東南走!”

    指著兗州位置,這邊也圈了一個大大紅圈,楊河說道︰“已有難民言有韃子南下兗州,兗州往東南走,順官道是鄒縣、滕縣、嶧縣,而嶧縣往南,就是邳州了。”

    眾人一驚,難道韃子會打到邳州來?

    清兵的事,眾人當然知道,最初覺得這事遙遠,未想他們邊鎮破口,勢如破竹,竟一直打到山東。眾人也不覺得兗州、鄒縣、滕縣、嶧縣諸城可以擋住凶名赫赫的韃子。

    同時很多人心想,楊相公一早讓九爺,劉七郎等人在講武堂講述韃子的戰術戰法,難道早料到這麼一天了?

    看眾人神情,楊河說道︰“不過韃子入邳州可能性不大,因為嶧縣與邳州二地沒有官道相連,往常靠的是水運,此時河流結冰,行走不便。最有可能的,是韃子佔嶧縣後,繼續順官道往東南攻打沂州與郯城,然後佔郯城後,順通京大道進入南直地界。”

    他嘆道︰“倘若韃子進入南直,那宿遷、沭陽、海州就要遭殃了!”

    暖閣內一片安靜,眾人內心沉甸甸的,特別張出恭兄弟,曾有遇幾人面色沉重,他們是山東人,此時家鄉正在遭殃,自然心頭恨恨。

    良久,張松濤道︰“相公的意思是?”

    楊河緩緩道︰“我的意思,還是要與韃子打一打,不論他們會不會打到邳州,早晚都會交手,早打不如晚打!”

    楊大臣叫道︰“不錯,這死韃子,一次打得比一次往南,早晚會與我新安軍對上,早打不如晚打!”

    羅顯爵也道︰“確實,不與韃子交手,怎麼知他們斤兩?當初打流賊,他們吹得神乎其神,打了之後,就知道流賊不外如此,韃子也一樣!”

    楊千總道︰“打!人說韃子三頭六臂的,俺就不信了,當初九爺通州十二騎,不是打得幾百韃子兵抱頭鼠竄麼?”

    暖閣內一片叫打之聲,除了楊河叫打,他們順從口氣,也有初生牛犢不怕虎之意。這只軍隊從崇禎十四年起就血戰不斷,一年多打的仗比別人一輩子還多,從來不畏懼戰爭,甚至聞戰而喜。

    九爺錢仲勇呵呵笑道︰“韃子確實不是三頭六臂,只要敢打,沒什麼好怕的。不過他們兵精甲厚,戰技出眾,遠非流賊可比,對上他們,倒不可大意。”

    他叼著煙斗,緩緩說著,順從眾人之意,也有自己見解。他女兒錢三娘嫁給楊河,地位抬升不少,反而小心謹慎起來,說話行動,闡述了什麼叫住三思而後行。

    看眾人躍躍欲試,不懼戰,不畏戰,楊河心頭滿意,當年他剛穿越,除了弟弟妹妹,只有楊大臣共四人,現在已經有了這麼多驍勇的手下,龐大的基業。

    他說道︰“九爺說得對,韃子凶悍,否則不會有五次入寇破口。但他們也不是三頭六臂,否則通州十二騎不會打得幾百韃子兵抱頭鼠竄。他們是強盜,更怕死,倘若我們不怕死,他們就怕死了!”

    指著地圖,楊河說道︰“況且韃子佔臨清後,又兵分五路,一路雖順官道南下兗州等地,但人不會太多,又長途跋涉,我們有心算無心,是以逸待勞,以眾擊寡!”

    楊大臣歡喜道︰“所以,鐘吾寨、天月寨等寨就可派上用場了。”

    楊千總眉飛色舞︰“寇可往,我亦可往,他們從通京大道南下,我們就在路上等著他們。他們分兵各城,每一條路人不多,這是添油戰術,我們舒服待在軍寨,找機會一股股吃掉他們!”

    眾人看著地圖,都有古怪的感覺,似乎楊相公早料到要與韃子交手,特地修了這些軍寨一樣。楊千總的話也引起他們共鳴,以逸待勞,在自己據點與敵作戰,這是最優戰術。

    羅顯爵看了楊千總一眼,內心有點危機感。幾個甲等軍把總中,楊大臣不用說,韓大俠父子根本是對牛彈琴。張松濤以前是讀書人,還是講武堂副山長,唯有楊千總是他竟爭對手。

    張松濤謹慎道︰“若往鐘吾寨、天月寨,就要離開邳州了,甦知州他們同意了嗎?”

    張出恭也看著地圖︰“韃子若攻佔嶧縣,往南就是邳州。雖現在河水結冰,但韃子會否南下,也不可不防。”

    楊河點頭︰“邳州是我們老巢,自然要安排,使大軍作戰,無後顧之憂。”

    他環顧眾人︰“我已說服甦知州,許可我大軍便宜行事。現州城有社兵,有漕運旗軍四千人,防守兵力充足。而在城外,有幾處需要布置,一是我們新安莊,我決意七總把總董世才留守,還有原來二總與五總的炮隊、輜重隊等也留下來,歸董把總指揮節制。”

    董世才忙出列領命︰“屬下遵命,定為相公守好新安莊。”

    楊河點點頭,董世才是杜圩編伍時的老人,又為人沉穩,他雖領乙等軍一總留守,還是讓他放心的。

    而且原來韓大俠與楊千總鎮守新安莊與睢寧城,他們屬于鎮守總,總內還設置有炮隊,輜重隊,擲彈隊,銳兵隊,馬隊等等,此時都歸董世才節制指揮,讓他戰斗力如虎添翼。

    楊河交待他,雖鎮守新安莊周邊,但也要關注睢寧城那邊動靜,有什麼風吹草動,隨時過河支援。

    “二是禹王山寨。”楊河指著地圖道,“此寨建設,原本是扼守匪賊南下之路,如果韃子南下,此寨也是首當其沖。守住這里,就可切斷韃子入邳之路,不使邳州生靈涂炭!”

    他環視眾人,看很多人都露出期盼的神情,他說道︰“以十總把總張董留守。”

    張董出列,高聲領命,身旁楊天福、林光官看了他一眼,都是羨慕。

    守留一地,這是一種器重,還有信任。同時二人內心有些焦慮,身在伍中,不進則退,當年杜圩編伍,青壯男丁十七人,馬祥、蔡大秦戰死,余者有平步青雲者,如韓大俠父子、楊千總等。

    有四平八穩者,如崔祿、董世才等人。有成就普通者,如林光官、楊天福他們兩個,身為把總,卻岌岌可危,越發被年輕人趕上。現新任的十一總把總楊漢,十二總把總楊祖文,就是類楊千總那樣年輕氣盛的年輕人,還是河神廟編伍時的新進。

    甚至有跟不上腳步者,如高進忠、米大谷、楊馬哥、李薛義等等,干脆掉到總副、莊主的位置去了。

    “還有運河鎮。”楊河道,“以輜重隊盛三堂留守待命,隨時機動!”

    七月時楊河擴軍,分甲等總、乙等總,一共十二個總,又有中軍各隊,計四千五百人兵力。

    這次擴軍中,甲等總每甲六七個老兵,三四個新兵。乙等總每甲三個老兵,七個新兵。又中軍各隊分配後,余下新兵不少,全塞入輜重隊內,使輜重隊人數達到六百多人。

    近幾個月輜重隊不斷往各軍寨運糧運物,各軍寨糧草器械充足,戰事便起,動用輜重隊的地方也不多,大可駐守在運河鎮,作為禹王山寨的梯隊支援,大軍傷亡人員的預備補充。

    盛三堂出列領命,他雖年輕,卻與董世才一樣是個沉穩的人,還懂得計算,輜重隊副楊馬哥、李薛義雖是杜圩編伍時的老人,卻不能取代他的位置。

    他為人也更沉默寡言,左眼還曾中箭瞎了,當初他與羅顯爵等八個青壯入伍,現在只余他跟羅顯爵二人,新安軍成軍之初淘汰率可謂極高。

    幾處要點布置完,眾將看著地圖,均覺無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出外打仗。

    接下來是重頭戲,羅顯爵躍躍欲試,卻听楊河道︰“韃子若進南直,走通京大道,鐘吾寨這處就很關鍵,可以試探其戰力,挫其銳氣,亦可以伺機斷其後路,很重要。”

    他沉吟一陣,說道︰“以六總把總張松濤留守。”

    張松濤肅然出列領命,楊河交待他,還是以穩妥為上,視敵眾寡,若韃子兵力超過一個牛錄,就謹守寨堡,不要冒然出外作戰。

    張松濤鄭重應著,粗黑的四方臉膛透著紅光,顯是激動的。羅顯爵看著,心下有些羨慕,也有些失望,心想︰還是讀書人吃香啊。不過看楊千總也沒撈到任務,心下會安慰些。

    “余下諸將,都隨我往天月寨,伺機與敵大戰!”看著余下諸人,楊河輕喝一聲。

    眾人轟然響應︰“願隨楊相公前往!”

    他們殺氣騰騰,顯示出此時軍伍所難得的一股豪邁,他們雖然還比較稚嫩,卻有慷慨悲歌的劍擊之氣。

    那是先祖烙印在他們基因中的豪邁、任俠、武勇、鮮血、熱情,雖帝國老邁,軍隊腐朽,但他們的火熱不會消失。

    閣外大雪,壁爐中柴木“ 啪”燃燒,熊熊火焰,映紅了楊河的臉,看著眾人,他心頭激動。他也知道,此去通京大道,去天月寨,定然伴隨著鮮血與尸體,有人會受傷,有人會死亡,很多熟悉的人再也見不到。

    但他必須去,還是那句話,現在不拼命,以後拼命的機會都沒有。

    他也知道,他會面對一個凶殘的敵人,一個挾著銳氣,擁有數十年戰無不勝所帶來優越感的新興強盜集團。

    這個集團,雖然只能欺負下老邁的帝國,放在明初就不夠看,甚至在李成梁的威壓下都不敢動彈,但此時就是一個龐然大物,五次入寇,多少精兵強將不可擋。

    但他不能退,因為有時候一步退了,就再也沒有前進的機會了!

    ……

    接下來眾人還商議很多,幾處留守軍寨,除了糧草,還需器械,近幾月輜重隊倒運送了許多。

    如鐘吾寨內,就準備了大量的灰瓶與新萬人敵,還有兩門二號小佛郎機炮。打十兩的鉛丸,子銃三十斤,獵鷹炮樣式,可上下左右的調整,更各配有五十發數量的相應子藥。

    卻是當初對戰流寇時,楊河敲詐來八十門火炮,這些火炮除部分選入炮隊,余下頗多,近幾個月慢慢改造,一些佛郎機改成獵鷹炮樣式,不論守城還是野戰,都頗為靈活。

    就選了一些,放入鐘吾寨等軍寨內,隨之有相應的炮手與彈藥車。

    而按楊河編制安排,新安軍每門火炮,二號火炮者,每炮配五人,三號配四人,子銃都有五個,各有一匹騾子拉炮。又有彈藥車,每車放子銃與定裝紙筒彈藥五十發,也各有一匹騾子拉車。

    這些新萬人敵與火炮都用新火藥,威力強勁,介時用之,定讓韃子們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飛雷只隨在中軍,歸在擲彈隊內,由楊河親自指揮使用。

    出戰會有傷亡,各留守軍寨也配有相應的醫護隊人員。雖類後世的抗菌消炎,止痛止血的藥品還在研究,但近幾月來,楊河也招募了一些醫士。使用的器械,紗布繃帶等更加精良,每個軍醫還擁有專門的救護箱,助手們的擔架也更加正規。至少比起此時的官兵,此時的韃子,新安軍的受傷將士們,將得到更良好的救治與醫護。

    還有哨探的問題,騎兵隊與哨探隊需出擊了,以鐘吾寨為後勤基地,哨探山東境內,主要偵探清楚,韃子兵分五路,是哪五路,每路兵力與統帥如何。特別南下兗州這路,更要偵哨分明,最好抓一些韃子活口。

    偵哨的事,自然交給曾有遇與九爺錢仲勇等人,九爺雖是自己岳父,但大敵當前,也要拼命。

    他的部下錢三娘等人,雖是他女兒,自己妻子,也一樣要拼命。

    此戰,從楊河這個統帥起,沒有人可以例外。

    各種安排,各種商議,一直入了夜,眾將才匆匆告辭而去,雪花仍在飛舞,冬夜冰寒,外間傳來刁斗的聲音,一片肅殺。

    戒嚴令頒布後,宵鳴刁斗以戒嚴,夜間,就沒有行走的行人了,否則就是敵間細作,輕則抓捕,重則格殺。

    楊河送錢三娘出府,雪隨風而落,沙沙聲響,更增靜謐。

    楊河交待了她許多,錢三娘不斷點頭,听身旁男子溫言說話,只盼望一直這樣走下去。

    又看他看著天空,若有所思樣子,忍不住問︰“相公在想什麼?”

    楊河目光看去,似乎透過雪花,看到浩瀚的星空,萬千的銀河。

    他微笑道︰“我總在想,宇宙外面是什麼。”

    錢三娘也看去,就見大雪飛舞,若一片片大鵝毛,燈火一映,冰晶似的,一時有些痴了。

    ……

    老白牛︰新一年到了,祝大家豬年快樂。斷了一段時間,主要是近幾月身體實在不好,進了好幾次醫院,一次甚至救護車拉去。醫生檢查,除了頸椎病,還嚴重神經衰弱,又有抑郁癥,胃病等等,最近還腦鳴,整天腦子嗡嗡叫個不停,蟬鳴似的,煩!

    在醫生建議下,出去散心了幾月,到北方很多省市走了走,寧夏、甘肅、陝西、河南,山西等等,看看蒼茫大地,心情確實好了很多。說也奇怪,在外面玩的時候,爬華山,爬黃土高坡,健步如飛,一回到家里,又病痛不斷,難道我是天生只能玩耍,不能工作的人?

    開個玩笑,想想自己只是普通人,但人來到世上,總要留下點什麼,自己能留下的只有作品了,所以我的小說都會寫完的。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1
第321章 夜不收1

    崇禎十五年十二月初四日。

    這天,李自成攻陷襄陽。

    正是臘月寒冬,山東境內。

    雪落如麻,一隊騎兵旋風似的從沂州方向奔來,他們在曠野中頂風跋涉,艱難行進,四野寂靜,惟聞雪落沙沙之聲。

    天地蕭索,大地一片純白,一行頂著風雪,艱難的從東爁河踏冰而過,看前方一片連綿山嶺,正是靠近嶧縣,滕縣方向的文峰山,山有“季文子墓”、“季文子廟”等遺址,相傳魯國大臣季文子葬于此。

    到了山嶺下,一行十幾人停下來,都是相貌粗豪,騎術精湛的漢子,個個罩著斗篷,舉止彪悍。

    為首一人,年近四十,滿面風霜,眼神銳利,戴了一頂白色的氈帽,頓項垂下來,魁梧的身上披著厚厚的棉甲,甲冑陳舊卻挺刮,釘著銅釘,肯定是內瓖甲片的瓖鐵棉甲。

    他騎在一匹銀色的戰馬上,佩著雙插,別著熟銅 ,帶上還掛著一個大大的萬人敵,雖是天寒地凍,騎在馬上仍然穩穩的。

    他身旁一個精瘦的漢子,與他年紀相仿佛,個頭不高,臉上盡是溝壑皺紋,也冬氈斗篷暗甲,除了雙插,還攜帶了一把鐵錘,臉上手上涂抹了厚厚的羊油,風雪中一樣泰然自若。

    寒風如刀,二人眉眼唇須邊布滿白花花的霜雪,身上氈帽斗篷盡堆積雪,看胯下戰馬躁動,不斷打著響鼻,精瘦的漢子說道︰“丘爺,兄弟們在風雪中趕了百里路,都累壞了,歇歇吧。”

    那丘爺回頭看了看,看身後眾騎皆顯疲憊,很多人韁繩都抓不穩,只是極力摟住馬匹,顯然酷寒的天氣中凍得夠嗆。

    他說道︰“也罷,就歇歇,不過前面快到嶧縣了,可能會遇到韃子,大伙小心些。”

    眾人都跳下馬來,一片的甲葉摩擦之聲,顯然斗篷內都披了搏戰用的瓖鐵棉甲。

    他們在一片樹林內避風,整理自己的馬鞍,從馬褡子內掏出酒壺,咕嚕嚕的往口中灌酒,雖此時燒酒度數不高,但也可為身體內注入暖意熱流。

    一行人正是沂州城池的哨探夜不收丘嗚泰、史舜胤、喬振秀、孔士高、馮遇聖等人,奉原河南巡撫高名衡與沂州守備之令外出偵哨敵情,為首二人,便是粗豪漢子丘嗚泰、精瘦漢子史舜胤。

    卻是二人不但是高名衡麾下家丁,還曾參加過薊鎮,遼鎮,山西鎮等鎮營伍,一直擔任夜不收,頗有功績。崇禎八年時,二人隨曹文詔部南下剿寇,曹文詔陣亡後,二人輾轉中原各地,後入高名衡麾下為家丁。開封失陷後,高名衡因病歸里,二人原就是山東沂州人,也有歸鄉之念,就追隨高名衡回到老家。

    因清兵入寇,還打到兗州,沂州知州守備等人擔憂,就與告老的高名衡商議,派出夜不收精銳,外出哨探。

    那夜不收在九邊為多,雖嘉靖年後,江南及腹地也有設置,不過沂州沒有專職的夜不收,只以家丁馬隊兼任,沂州知州守備等人之意,也是想請高名衡援助。

    因此丘嗚泰、史舜胤就奉命出哨,他們哨探經驗豐富,與韃子多有交道,二人也一直在同一個營伍,十幾年出生入死,有他們領頭,眾家丁哨騎都沒有話說。

    他們在樹林中歇息,整理裝備,作為馬隊夜不收,他們皆有旁牌,又佩雙插,弓壺內是開元弓,箭囊中是重箭,還是擠壓式箭囊。箭矢塞在里面,馬匹再怎麼顛簸,箭矢也不會掉落。

    不過內中只有丘嗚泰、史舜胤二人使用一石強弓,余者喬振秀、孔士高等人都使用七力弓或八力弓。

    同時喬振秀腰間還插了一桿手銃,看手銃的發火結構,卻是那種燧發式的自生手銃。此銃雖然鋼片無力,老打不著火,不過不用火繩,舉銃便射,便利性卻是火繩手銃不能比。

    而且一行人中,只有丘嗚泰與史舜胤使用近戰搏斗重兵熟銅 與鐵錘,余者沂州守備麾下,近戰兵器就是腰刀了。這種腰刀也是明軍中普遍使用的雁翎刀,刃薄鋒銳,輕便靈活,刺割兩宜,定制在一斤十兩。

    這刀對付無甲目標很管用,但對上韃子哨探捉生軍,丘嗚泰二人總有一種憂慮在心頭,太輕了,這種刀不可能破開韃子的重甲防護。

    甚至他們用的七八力開元弓,丘嗚泰也覺不足,八力弓可以在十五步距離內射穿瓖鐵棉甲,略傷到肉。但韃子出哨馬甲,至少都是兩重甲,外間三四十斤的瓖鐵棉甲,內中一二十斤的鐵短罩甲,十五步射穿一層還有一層。

    若是遇到他們中達壯、撥什庫、分得撥什庫之類的小頭目,最里頭還有一層鎖子甲,三重甲,弓箭兵器的傷害更無力了。

    不過兵器的使用訓練是長年累月的事,使用慣了,冒然更換,更是下降戰力,只好見機行事。

    “滾驢熊的,這鬼天氣,俺的馬都累壞了,還馱了幾十斤的甲,死沉死沉。”

    一旁喬振秀大口灌酒,一邊罵罵咧咧的整理馬鞍,他與孔士高一樣,都是沂州守備最器重的家丁,也都是粗壯的漢子,穿著瓖鐵棉甲,披著灰色的羊毛斗篷,結著厚厚的四周巾。

    這是一種壯士鄉勇常戴頭巾,從頭裹下,蓋過耳朵,在肩膀前方打結,類頭巾與肩巾合一,往常在南方多見,近幾十年陸續傳到北方。

    此時他被凍得夠嗆,鼻子通紅,手腳發木變僵,似乎感覺不到上下手腳的存在,唯有大口灌酒,才會身體溫暖些。整個四周巾的頭上,更是被厚厚的積雪包裹,連眼睫毛都是白色的。

    他用力跺腳,話都說不利索,他的話也引起眾家丁共鳴,一年輕人道︰“是啊丘爺,為何要披甲呢?這出哨不該輕便靈活麼?”

    丘嗚泰看向這年輕人,看他清水鼻涕都凍出來,白花花大片。臉上雖然????了油脂,仍被寒風拉開幾道口子。整個人哆哆嗦嗦的,一雙手更是青紫紅腫,此時就是拼命搓手呵氣。

    他說道︰“馮哥兒,韃子不比尋常匪賊,他們都有重甲,箭矢也犀利,若出哨不披甲,遇上他們,恐怕……”

    他看著眾人,看各人凍壞樣子,內心有些憂慮,久在邊鎮,他當然知道韃子的彪悍凶殘,此行出哨,一行人恐怕凶多吉少。

    然高軍門器重,對他有知遇之恩,又關系到沂州鄉梓父老安危,自己這條命也是撿來的,就生死由天吧。

    年輕人馮遇聖似懂非懂,他馬戶出身,因騎術精湛,又擅箭術,被沂州守備相中,這些年一直待在沂州周近,最大的戰事,就是打打流寇馬賊,韃子如何,雖然听多了,卻沒有交過手。

    他心情有些緊張,又有興奮,因自己名字,他從小被人打趣調笑,但他堅信,他會建功立業,命中遇貴人的。

    因為他的名字叫馮遇聖,是他爹媽給他取的!

    想想病亡的雙親,想想光宗耀祖,告慰二老的遠景,他不由摸了摸腰間佩的一把斧頭,觸手冰寒。

    ……

    歇息一會,一行十八人又上馬,畢竟是沂州城最精銳的力量,稍稍歇息,就恢復了元氣,各人穩穩上馬,握緊了韁繩。

    他們兩人一列,很自然的保持一馬距離,蹄聲雜沓,馬蹄鐵踏在積雪上,順著西爁河邊,往嶧縣方向而去。

    雪稍歇,此時離布袋山不遠,一大片山嶺在西爁河北面展開,銀裝素裹,丘嗚泰正要指揮眾人渡過西爁河,忽然史舜胤眼神一凝,手一抬,一片唏律律的馬鳴聲,眾人止住了馬蹄。

    他悄聲道︰“丘爺,看到了嗎?”

    丘嗚泰冷笑道︰“看到了,不是韃子正紅旗,就是瓖紅旗的哨探。”

    他看得很清楚,前方幾里外有一個紅點,正渡過西爁河,往河邊不遠的布袋山奔去,看那身影樣子,肯定是出來哨探的韃子兵。

    不比明軍這邊,韃子哨探素來大搖大擺,不加遮掩,更不更換衣甲,什麼旗就什麼顏色的旗號衣甲,驕狂慣了,也可能是幾十年野外無敵帶來的自信。

    看那騎韃子紅色的衣甲,確實不是正紅旗,就是瓖紅旗的哨探。

    眾人悄悄下馬,喬振秀興奮的道︰“只有一個韃子,我們悄悄跟上去,把他抓了作活口。”

    孔士高道︰“布袋山那邊有一座龍王廟,這韃子可能是去那邊避風雪歇息,落單的韃子,好對付!”

    身後眾家丁都是意動,看眾人期盼的神情,丘嗚泰也覺是機會。若是相同人數,他這行十八人只有遠避逃命的份,但只有一個韃子,那就好對付多了。

    他說道︰“那韃子從南面上山,我們從東面抄過去。不過也得謹慎,韃子可能是一人,也可能山上的龍王廟有他們同伙。”

    他們就調轉馬頭,往布袋山東面奔去,此山東南平緩,西北陡峭,龍王廟依山而築,山多松柏,樹木高大。

    眾騎來到山腳下,丘嗚泰謹慎的安排,讓三個家丁牽著馬匹在後,並上馬嚼子,余者從馬鞍取下自己旁牌套上。然後眾人彎弓搭箭,斜扇面鋪開,悄悄摸去,他與史舜胤走在最前面。

    眾家丁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個個依言而為,他們從弓壺內取出自己的開元弓,又從箭囊內抽出重箭搭上,都是白樺木箭桿,精鐵打制箭鏃的狼牙利箭。

    丘嗚泰、史舜胤二人將旁牌套上左臂,整理下自己熟銅 與鐵錘,也取出自己開元強弓,各抽一根狼牙箭搭上。

    那邊喬振秀更抽出自己自生手銃看了看,他這銃鋼力不足,時響時不響,希望這次能管用。

    他們悄悄摸上山去,鋒矢陣展開,山嶺被白雪覆蓋,各松樹柏樹上也堆滿積雪,四周寂靜無聲,唯有各人踏在雪地上的沙沙聲音。

    很快,眾人就離龍王廟不遠,透過樹木間隙,可以看到那邊殘破廟宇的屋檐一角。

    寒意襲人,四周仍然安靜,只偶有鳥鳴,特別大山雀的叫聲,一會“啾啾啾”的高亢聲音,一會“唧唧唧”的低沉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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