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29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5
第282章 小受大走1

   吃過午飯,眾人都回過神來,個個摸著肚子,心滿意足。

    這一餐飯也吃了眾人不少銀子,畢竟都是吃好的,物價更是以前的二三倍。

    楊河倒不在意,錢賺來就是花的,他從新安莊出來,帶了五百兩銀子作公費,讓陳仇敖、錢三娘、李如婉三人帶著,這銀錢還是充足的。當下讓老江湖李如婉給了錢,幾個伙計服侍殷勤周到,還各賞了一錢銀子作小費。

    周邊的食客都是驚詫,哪來的公子哥,出手如此闊綽?

    在掌櫃伙計腰彎到九十度的歡送中,楊河等人慢條斯理離去。

    到了劉家莊巡檢司駐地,也不急了,等會找家客棧歇下,再慢慢觀看周邊的形勢。

    眾人牽馬在街上慢慢走,這條街雖不如後世的“新安鎮”主街,但長度也有二三里,店鋪超過百家,還是熱鬧的。

    鎮內治安也頗為得力,持刀鄉勇不斷巡邏,敢鬧事的都被他們抓走,各路土匪的耳目在這邊也要老老實實。

    楊河听胡就業說,劉家莊鄉勇背後的組織者,便是鎮內豪商,劉姓大族,巡檢司等人的聯合,頗有商團的雛形。

    而鎮內的經濟,主要也是牙行在控制。

    晚明時牙行已是市鎮經濟結構的中樞,操縱市鎮經濟的運作︰“市中貿易,必經牙行,非是,市不得蠰,人不得售。舉凡花、布、柴、米、紗,下及糞田之屬,皆有牙行,類皆領貼開張。”

    這些牙行多有官牙身份,背後主要人物,便是劉姓大族,巡檢司等人,算地方市鎮的包稅人。

    當然,官府從這些市鎮得到的收益很少,便是有,也多半給戶房的某些人,三班的衙役等分了。

    地方知縣等人的收入,多半還是“正統”的田賦,丁銀等方面。

    不過目前來看,這些“商團”為維護自己的利益還是賣力的,便是周邊土匪虎視眈眈,都能頑強的生存下來。

    楊河等人隨意看著,對見多識廣的眾人來說,一個地方小市鎮沒什麼好看的,就算劉家莊鎮算這一片,周邊數十里最繁華的市鎮,對眾人來說也沒什麼。

    而且眾人也看出,因為世道的影響,這市面明顯蕭條了許多,許多店鋪都關門了。

    楊河就說道︰“這類的商貿小鎮子,受世道紛亂的影響太大了,本地又沒什麼礦產,當地百姓除了種田,就沒有別的謀生手法。不過若世道太平,本鎮地處沖要,還是很有作為的。”

    錢三娘問道︰“為什麼有礦,百姓就可以過得好,不是更亂更差嗎?”

    她聲音清冷悅耳,帶著好奇。

    她從小生活在徐州,那邊的煤鐵礦多,但各處礦主凶戾,礦工們也多是青皮地棍無賴,各地活不下去的無籍流民等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經常听說火拼等血案發生。

    尋常良民百姓,不論對礦工還是礦主,那都是沒有好感的。

    身後眾人跟著,亦是听得很有興趣,想听楊相公怎麼說。

    楊河道︰“確實各處礦主礦工良莠不齊,他們所得私藏腰包,官府也得不到好處,不過也不能只看到這消極的一面……”

    他看到前方一個茶館,周邊柳樹槐樹,頗為陰涼雅致,門口還挑出一面旗,上寫“內供應冰鎮銀耳蓮子羹”。

    他沉吟道︰“三娘你月事沒來吧?”

    錢三娘正眼巴巴看著,聞言臉一紅,低聲道︰“沒有。”

    楊河道︰“好,我們進去坐著說。”

    他帶錢三娘進去,掌櫃的忙親迎出來︰“這位相公,這位……里面請,本店有冰鎮西瓜、冰鎮銀耳蓮子羹、冰鎮酸梅湯等,這夏日喝一碗,定是舒坦。”

    楊河點頭,古代只要有錢,很多享受也不是問題,便如夏天吃冰鎮的東西,此時就有冰窖,冬日窖穴貯冰,夏日取之,就可享用了,當然這價格就貴了。

    此時也早有溫室大棚,甚至漢朝時就有出現,達官貴人一年四季,也可以吃到新鮮的、反季節的蔬菜。

    他二人進去,陳仇敖、胡就業留萬叔等人看馬,也要跟著進,李如婉罵道︰“你們跟進去干啥?沒個眼色。”

    眾人恍然大悟,就在外面坐,反正門外的樹下也擺著桌子,這邊看守護衛也一樣。

    楊河帶錢三娘在一張臨窗的桌前坐,看里面顧客寥寥,可能這邊環境好,消費高,能在這邊享用的人就少。

    錢三娘面色有些暈紅,又是慌亂,又是歡喜,這還是她第一次跟楊相公單獨相處。

    她心跳如鼓的同時,也有一種新奇的感覺。

    楊河吩咐掌櫃的,來兩碗冰鎮銀耳蓮子羹,同時搞一些冰鎮西瓜、冰鎮酸梅湯什麼,給外間他的護衛吃喝。

    掌櫃的連忙答應了,他看了錢三娘一眼,如此冷艷高挑的女子實是少見,看她樣了,似是旁邊公子哥兒的侍女或護衛。但看二人之間關系顯然不一般,特別還能這樣的平起平坐。

    就猜不透二人的關系,說是妻室,但這公子肯定大戶人家出身,哪有這樣女子作妻的,肯定要娶個大家閨秀。

    就百思不得其解,心想有錢人的公子哥就是怪異,听說有些人閑得無聊,還身著乞丐裝在外間廝混的。

    他連聲吩咐下去,很快伙計端來兩碗的冰鎮銀耳蓮子羹,上面浮著碎冰,帶著一絲絲的清涼。

    又有眾多的冰鎮西瓜等送出去。

    楊河勺了勺,浮冰踫撞,發出悅耳的聲音,他對錢三娘笑道︰“夏日炎炎,來一碗冰鎮銀耳蓮子羹可是妙事,潤肺清火又滋養。”

    錢三娘哦了一聲,老實說這種享受她從小就很少有,特別跟楊河坐一起,讓她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她強自定神,喝了一口,就感覺透心的涼,又甜到心里去,喝了幾口,身上的酷熱更隨之遠去,不覺愜意。

    楊河慢慢喝著冰鎮銀耳蓮子羹,面前的女子英姿颯爽,高挑冷艷,特別身材凹凸,還是讓人賞心悅目的。

    他繼續剛才的話題︰“積極的一面就是,有礦產,可以很好的促進就業,按通俗的話說,可以讓更多的人有工可做。”

    錢三娘忙道︰“有工做?”

    楊河說道︰“不錯。”

    他有種以前在公司時訓導屬下員工的感覺,“開礦人手是需要很多的,就算礦主壓榨,礦工們基本的生活用品還是要的。采下的礦石要運送,要冶煉,也需要人手,又需要大量的糧米鹽茶布匹等。若周邊市鎮不能供應,就要商人們遠遠送來,又需要很多人手。然後需要倉房,牛馬隊等等,本地百姓,做工機會也多了。這人口多,行業多,就需要大量的消費娛樂等,往往一個或幾個市鎮又形成了。”

    錢三娘听得微張了嘴,想不到一個礦,楊相公也能說出這麼多門道,他的腦袋是怎麼長的?

    楊河說道︰“若沒有礦產,地處要沖也不錯,典型的便是台莊鎮,本地也還行。這邊處南北大道通衡,每日商隊行人通過,要供應旅客需求,就要大量的騾馬車行、旅館飯店。眾人要吃喝,周邊百姓就可供應糧食、水果、魚肉、雜貨等等,亦可謀一個生路。”

    錢三娘認真听著,眼中就滿是傾慕,楊相公懂得真多,每每听他說話,便似乎他站在一個遙遠的層次,是那樣的高瞻遠矚,充滿道理與思想。

    他在講武堂說,“高度決定成就”,難道這就是高度?

    她只害怕,自己達不到什麼高度,不能幫上這個男子的忙。

    不覺下,她也吐露心聲︰“楊相公做什麼,三娘都追隨,就怕三娘愚鈍,幫不上楊相公什麼忙。”

    楊河微笑道︰“其實你已經很不錯了,就是要多讀些書,換換思維。”

    他的手,輕輕按住錢三娘的手,在上面撫了撫,柔聲道︰“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多來問我。”

    錢三娘的手被按住,身軀一顫,臉上就是飛紅,又听了楊河的話,一顆心就暈乎乎的,似乎飄在了雲端。

    她心顫著,就無比的甜蜜,心想︰“他真看中我了?真要我了?”

    樹影婆娑,外間有著人聲,屋內亦有竊竊之音,隱隱有驚訝的目光窺來,是館內茶客,櫃台內掌櫃等,但楊河不以為意,以他的高度,摸摸手罷了,想摸就摸。

    他看向面前錢三娘,看她低垂著頭,嬌羞又柔順,這個冷艷的女子在自己面前就滿是乖巧,生命的寄托似乎都在眼中,又是那樣的脆弱。

    心想︰“這便是她的初戀吧。”

    而他也是果斷之人,即有了決定,就要開始培養感情了。

    他撫著錢三娘的手,沉思著,隨後一嘆,讓錢三娘的心亦隨之顫動。

    好在楊相公繼續談“高度”,不是對她什麼不滿,“可惜世道不靖,本鎮雖處要處,終究還是蕭條了。”

    他嘆息說道︰“商旅稀缺,供需失衡,百業蕭條,若剛才那對夫妻,以前可能勉強生活,再這樣下去,日子便會越發艱難了。”

    錢三娘忍不住道︰“看他們樣子,似乎是經常餓肚子,可憐那對孩童,真的很乖。”

    楊河心想錢三娘確實是外冷內熱,內心中有著善良一面。

    他說道︰“是的,芸芸眾生,百姓最苦,整日奔跑,卻又三餐不繼,饑寒交迫。”

    他話語一轉︰“然殘酷的是,這世間倉廩足才知禮儀,衣食足才識榮辱,饑寒交迫的人,往往也跟禮義秩序,社會發展無關了。”

    他說道︰“這世界,是如此的浩瀚無垠。宇宙,是如此的深邃廣闊。要探尋之,哪怕千百年也不能探得一絲。若飯都吃不飽,又談何追求呢?世界再大,又與自己有什麼關系呢?”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6
第283章 小受大走2

    一個殘酷的現實,芸芸眾生普通人最多,然社會的進步,卻又多跟普通人無關。

    科技的進步,文化的發展,通常是有閑階級才創造的,一個科學家,如果飯都吃不飽,口糧要自己下田干活謀得,經費要自己四處打工攢得,又談何科研呢

    衣食無憂,吃飽了沒事干,才會談精神上的追求,各方面的意義,若為生存,為三餐奔波,就要在喧囂的塵世掙扎,就要每天累死累活,就要拼命更新,就要出賣自己血汗,就要透支自己身體。

    然後換得一點點微薄的生活費用,又整日患得患失,擔心明日之後,自己口糧是否不足,自己金錢是否不足。

    這樣活著,定然猥瑣,定然自卑,定然敏感,若得到力量權位,又定然涌起惡念。

    所以若在生存的熔爐中煎熬,整日渾渾噩噩,又哪來心思、精力、時間來思索自己的人生與所在價值呢

    又哪來心思、精力、時間來思索社會發展與宇宙的奧妙呢

    便是有所敬畏,也只是臨時抱佛腳,只為利益與交換。

    錢三娘听著,楊河很多話她听不懂,但不妨礙她傾听。

    她看著眼前的男子,那眉眼,那鼻子,都是那樣好看。

    听著他說話,就有一種迷醉的感覺。

    她不知道,後世這感覺叫戀愛,情人眼里出西施。

    同時錢三娘少女的心思,也敏銳的察覺到,面前楊相公其實是個寂寞的人,能和他這樣說話,又听懂他說話的人太少。

    雖然自己很多也听不懂,但她願意作個傾听者。

    楊河很多話也說到她心里去,她想起那日在新安集“萬源長”酒樓,她與如婉姐吃烤全羊,那種自由與愜意。

    放在往日走鏢時,她肯定沒這個心情,也沒這個銀錢。

    果然愉悅的心情,要不愁銀錢的時候才產生嗎

    就象楊相公說的︰經濟獨立

    若放在往日這樣與男子坐著,自己肯定也沒有閑聊的心思,先問他聘禮出多少,自己嫁妝要多少。

    不過楊相公說的某些話,如話語中認為那對夫妻不若看上去的那樣和善,她有些不贊同。

    楊河說道︰“我當日帶領逃難隊伍,從奶奶山北上時,一路遇到好幾次的攔路打劫。那些打劫的村民之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很多人的樣子,就與這對夫妻一樣。亂世紛紜,敢肯定這對夫妻沒做過類似的事”

    楊河笑了笑,對錢三娘說道︰“所以是善是惡,那是相對的,不能肯定的說。”

    他說道︰“當然,很多惡行惡念是生活所逼,並不是本意,但不代表不殘酷。便如各村的吃絕戶,男丁死了,往日和善的鄉梓父老就一擁而上,逼迫婦女改嫁,將小孩關在屋里餓死燒死,然後瓜分財產。對這些鄉鄰來說,他們是為了生存,但他們的行為,又是如此的惡毒。”

    “為了生存,定然會有諸多的蠅營狗苟,螭魅魍魎。便如草原之上,那方部族人老了,就會被趕出部落,自生自滅。雖說是為了部落的生存,但各人已成純粹的獸類。中原好一些,老者有相應照顧,還有養濟院等等,卻是中原相對富足的緣故。”

    “所以這衣食足就很重要,不愁吃穿了,很多不必要的惡念就可以克制,那對夫妻也肯定會成為非常心善的好人。眾人也可以定下心來,多想想以後的生活,社會就發展了。”

    錢三娘睜著眼楮,她真听不懂,楊河向她描繪了一種社會學,天馬行空,信手拈來,就讓她感覺昏頭昏腦。

    她心中覺得,自己還是領軍上陣,與敵搏殺來得簡單些。

    不過與楊河的談話中,她也大開眼界,似乎打開一些新穎的大門。

    便如以前自己站在平地看世界,現在楊相公領著,登上了高山,感覺這世間就如此的不同。

    楊河說道︰“只可嘆的是,亂世之中,各類丑惡只會越多。更可怕的是,更大的亂世要來了,若全面混亂到來,方才那對夫妻孩童,以後可能會凶多吉少。”

    錢三娘急道︰“他們可以到邳州去,那邊有楊相公保護。”

    楊河道︰“他們可以去,然世間有太多類似這樣的夫妻孩童了。我力量也有限,還不知能否自保……就算未來天下太平,要讓眾人吃飽穿暖,讓社會文明發展,更是任重道遠。”

    他撫著錢三娘的手,心神不知飛向何方。

    錢三娘看著他,就感覺面前男子心思沉重,自己卻幫不上什麼忙,不由心中難過又焦急。

    最後想︰“反正就跟著他,這樣看著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便是。”

    她還想起一事,楊相公會要自己了,但是為妻還是為妾

    這問題又讓她不安起來。

    還有一事讓她好奇︰“衣食足了,天下就太平了嗎那些飽食的人,就都是好人嗎”

    看她乖寶寶探詢的樣子,楊河不由笑︰“怎麼可能,介時也肯定有紛繁的事。至于人富了,是不是都變好了,那也是相對的。有句話叫肉食者鄙,其實窮人富人中的惡人都一樣多。只不過窮人作惡比較急切,樣貌比較難看,受損的還多是普通人,就讓人痛恨。富人貴人作惡比較隱晦,除了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等暴發戶,一般會講個氣度,講個從容。他們的手法,普通百姓也看不出來,便認為其真是好人。”

    他心中想︰“其實他楊河的剝削手法,這世界又有幾個人看得出來只會稱贊楊相公仁義。”

    他說道︰“很多高官大族為惡甚重,但尋常人是不知道的,也接觸不到這些人。普通人多還是痛恨那些跟自己切身相關的人,如街頭的潑皮衙役等等。”

    錢三娘道︰“確實是,我在徐州時,鄉鄰們都說,州里的大老爺都是好的,就是街上的無賴潑皮,各班的衙役太可恨了。”

    ……

    二人坐在茶館內笑談,外間各人探頭探腦。

    胡就業啃著冰鎮西瓜,對旁邊喝冰鎮酸梅湯的陳仇敖道︰“不會吧,這長腿女人真要成主母陳殺星,看來你我兄弟還要對這女人多巴結才是啊。”

    陳仇敖喝著酸梅湯,懶得理他。

    旁邊李如婉听到,喝罵道︰“三娘怎麼了就不能成主母看她的樣貌身段,多標致也就是楊相公是英雄豪杰,欣賞得來。你姓胡的凡夫俗子一個,連楊相公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胡就業回嘴不是,不回嘴不是,怒哼一聲︰“我日嫩管管,懶得理你。真是孔老夫子一句話說對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陳仇敖听眾人笑罵,默默喝著湯,不時戒備的看看館內與周邊。

    楊相公終于要找女人了,這讓他歡喜,反正不管找什麼樣的女人,終究他的效忠會更有價值與意義。

    畢竟他喜歡新安莊那個地方,希望它一直延續下去。

    看著窗邊楊相公與錢三娘言笑晏晏,其實他心中是羨慕的,也不由浮起一個影子。

    若不是那人作梗,自己早與她成親了,連孩子都有幾歲大了吧

    現在她嫁給別人,也不知過得好不好。

    正想著,一輛草料車 轆 轆的過來,揚起塵土,趕車的是個年輕人,頭巾短褐,二十歲左右,精干中帶著一絲桀驁。

    無意中他看了陳仇敖一眼,二人對視,都是一愣,年輕人相貌竟與陳仇敖有幾分相似,他停下車來,看著陳仇敖,眼中浮起冷漠仇恨之色︰“陳仇敖。”

    陳仇敖也是冷冷看去︰“陳恨郎!”

    二人對視看著,眼中都似要冒出火來。

    那年輕人陳恨郎冷冷道︰“陳仇敖,這些年你沒死!”

    陳仇敖冷冷道︰“我沒死,還越活越好了!”

    胡就業低聲道︰“這就是你那不同母的弟弟”

    他起身喝道︰“小子,什麼死不死的,你找打是吧”

    那年輕人陳恨郎看了一眼胡就業,又看看他身旁萬叔等人,個個都是彪悍,此時人人放下西瓜酸梅湯等物,幽幽看來,就是壓迫力極大。

    他咬了咬牙,冷笑道︰“陳仇敖,你混出息了,打了俺娘親,現在又要來打我”

    他看著陳仇敖,咬牙切齒,神情痛恨之極,他臉上青筋暴起,連說話都有些嘶啞了。

    陳仇敖雙目似欲噴出火來,渾然沒了往日的冷酷淡定,他臉上青筋也是跳動,猛然吼道︰“你娘害死了俺娘!”

    他一轉頭,對胡就業厲聲喝道︰“胡大郎,這是我的家事,你等不要插手。”

    胡就業看陳仇敖樣子,都有些心驚,連聲道︰“好好好,我等不插手,不插手。”

    他往日跟陳仇敖一個營伍,長久下來,多少知道他家的事,知道他是青州府沂水人,母親姓郎,郎妾意,當時嫁本地一陳姓馬戶為妻,不久後生下陳仇敖這人。

    本來日子挺好的,不料兩年多後,一敖姓寡婦敖媚娘勾上了陳仇敖他爹,也不知灌了什麼藥,竟是對她言听計從。

    最後陳仇敖他爹更將郎妾意休了,另娶了這敖媚娘為妻,很快又生下另一個兒子陳恨郎。

    當然,陳仇敖、陳恨郎原來名字不是叫這個,卻是敖媚娘得寸進尺,外室上位,還唆使兒子痛恨原來的妻室與子嗣,更將她兒子的名字改成了陳恨郎。

    陳仇敖母親被休,氣怒交加,羞憤難言,帶著兒子自己過,亦不甘示弱,將兒子名字改成陳仇敖。

    二者就這樣對立起來。

    郎妾意是個堅強的女性,她被休後,獨自將陳仇敖拉扯大。

    她原來的丈夫,那陳姓馬戶對她母子不聞不問,造成二人生活艱難,連陳仇敖原來馬戶出身,最後結果,卻是連騎馬都不會。

    但不管怎麼說,母子二人還是活下來,陳仇敖很快也長到十九歲,他母親更為他說了一門親事,陳仇敖也歡天喜地,準備成親。

    女方是他相熟的女子,二人認識好幾年了,一個郎有情,一個妾有意,皆非對方莫屬。

    此時二人能成為夫妻,豈不歡喜

    但最後他婚事被他爹攪黃了。

    他馬戶的爹多年對他不聞不問,現在要成親了,倒是積極了。

    他爹認為,對方女子,配不上他家兒子。

    他認為,他兒子陳仇敖好歹屬于馬戶,怎麼說也是正經人家,對面卻是戶,又豈能門當戶對

    成親事小,辱沒了家風事大。

    最後陳仇敖私下得知,這一切可能都是他“二娘”搞的鬼,向他爹進讒言,說對面是戶,很類似賤民的存在。

    這類人名聲還不好听,各處經常有家的花舫,水上妓艇什麼,那方不要也干這一行的,那就讓人恥笑了。

    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兒子成親,他爹與“二娘”想趁機賺一筆,非常嫌棄對方的嫁妝少。

    這事情反正最後就黃了,他母親氣怒交加,加之多年的辛勞原因,最後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

    世上最疼愛陳仇敖的人去世,讓他心痛刻骨,更讓他心冷的是,他母親去世,他父親竟然祭拜都沒有過來祭拜一下。

    陳仇敖心中又冷又痛,尋思這些年經歷結果,都是敖媚娘那個賤女人帶來的。

    他爆發了,操起棍棒,沖進他爹的家,將敖媚娘那個賤女人一頓好打,屋頭打到屋外,村頭打到村尾,震動鄉野。

    他爹與他弟弟也爆發了,二人在村頭看到婆娘與母親被打,爬在地上,呼天搶地,一樣操起棍棒鋤頭,對陳仇敖一頓好打。

    陳仇敖那時還沒有現在的身手,被那兩個人暴打出村,就此流浪。

    然後他從了軍,與胡就業、張出恭等人一個營伍。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6
第284章 小受大走3

    兄弟二人對視著,皆是雙目似欲噴出火來。

    對陳仇敖來說,這個所謂弟弟的野娘勾走了他的父親,讓他的母親郁郁不樂,最後更是滿懷憤恨去世,自己的婚事也被那個野女人攪黃了。看到這個陳恨郎,一股恨意就是涌上心頭。

    對陳恨郎來說,他的母親從小親他護他,是世上最好的娘親,結果卻被這個他從小就痛恨的賊子毆打,在床上一直躺了幾個月才下床,此仇不共戴天。

    他咬牙切齒看著陳仇敖,臉上神情似欲噬人,若不是顧忌那賊子身邊的胡就業等人,他早就上前與陳仇敖扭打了。

    李如婉,萬叔等人在旁驚訝的看著,不過這是陳隊長的家事,他們確實不好攙和。

    二人怒氣沖沖看著,這時陳仇敖似是想起什麼,平復下心情,冷冷道︰“你怎麼會在這大呢”

    陳恨郎神情仍然冷厲,不過還是道︰“大大說青州府以後可能不太平,還是南下謀生。本來打算去淮安,但走到這里就沒盤纏,就在這劉姓大戶家做工,幫著喂養馬騾。”

    陳仇敖道︰“俺娘的墳墓呢,你們南下時,可有到墳前去看過”

    陳恨郎道︰“俺有去叩頭,大與娘親沒去。”

    陳仇敖咬牙冷笑道︰“這就是做爹的人,俺娘死了幾年,他看都不看一眼!”

    陳恨郎怒道︰“不許你這樣說大大。”

    這時一個聲音道︰“兒子,你跟哪個大爺說話呢”

    然後一個中年人過來,挑著鉤擔,內中滿是草料,他穿著麻料的短衫,插著旱煙桿,腳上也是穿麻鞋,戴著懶收巾,面孔在陽光下曬得通紅。

    他樣貌與陳仇敖有些相似,有幾分中年成熟男子的味道,但此時臉色陰晦,看兒子陳恨郎似乎與誰說話,就好奇的問來。

    然後他神情一怔,陳仇敖身軀也是有些顫抖,低沉的喚了聲︰“大。”

    那中年人正是他父親陳思孔,他愣了愣,隨後冷笑道︰“是你這個小畜生。”

    他上下打量陳仇敖,這小畜生似乎發了,紅光滿面,上下穿得光鮮,旁邊還停著馬匹,驃肥馬壯,身家不小樣子。

    他就有盤算,至于旁邊那些他同伴樣子的人,他倒不以為意,他是爹,這小畜生還敢叫同伴打他不成

    他就一扔鉤擔,怒氣沖沖指著陳仇敖道︰“好你個小畜生,幾年前打了你娘,就這樣走了。說從了軍,軍餉也不拿回家,你真是個喪心病狂,不孝之極的孽子啊。”

    他聲音慢慢轉大,周邊人都是好奇看來,慢慢很多人就圍上來了,指指點點。

    陳仇敖臉上的青筋跳著,他咬牙切齒道︰“大,我問你,當年你為什麼拋棄我娘而且我娘死了,這麼多年,你都不到她墓前看看”

    陳思孔罵道︰“小畜生還敢問我那個養漢老婆老子不休了,等著她給俺戴帽子”

    陳仇敖吼道︰“胡說,俺娘一生清白,就算離了家,都沒有與別的男人說過幾句話。是你,負心薄幸,看上那個狐媚子賤女人,就冤枉俺娘!”

    他眼楮瞪到最大,似乎都要冒出血絲,語氣憤怒之極,最後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陳思孔吼道︰“小畜生,敢這樣與你爹說話”

    陳仇敖吼道︰“你拋妻棄子,不配作爹!”

    “嫩娘個筆。”陳思孔火冒三丈,抽出旱煙桿就怒氣騰騰上前,“你個不孝子,打你娘,又頂撞你爹,真該千刀萬剮……啊,你個二出,下三濫,老子要一耳巴子多死你!”

    他舉著旱煙桿子,一下就敲在陳仇敖的頭上。

    以陳仇敖的身,一刀就可以將陳思孔斬成兩半,但面前是他爹,他不能動,就被陳思孔一旱煙桿子敲在額頭上,頭破血流,鮮血就流了出來。

    旁邊眾人驚呼,陳仇敖冷冷站著,雙拳握得咯咯響。

    陳思孔瞪眼道︰“怎麼,要對老的動你個不孝子。”

    陳仇敖看著他恨恨道︰“你不配作爹!”

    陳思孔怒罵道︰“不配作爹沒有老子,你就不能站在這。”

    他怒吼道︰“你個不孝子,當初就不該把你生出來!老子就該把你噴到牆上去。”

    他劈頭蓋臉,旱煙桿子就往陳仇敖頭上臉上敲,毫不留情。

    陳仇敖咬牙站著,鮮血不斷流出來,很快就滿頭滿臉都是血。

    旁邊圍看的人越多,陳恨郎在旁看著,先是解氣,後是不忍,他想上前勸說,猶豫著又停下了。

    李如婉、胡就業等人在旁看,初這是陳仇敖的家事,他們不好插,早前陳仇敖也表明他的態度。

    但這個所謂的陳父過來,先是吵鬧,後不由分說對陳仇敖亂打,現在還打得起勁了。

    看陳仇敖滿頭滿臉的血,各人也顧不上了,就要上前,雖不好對陳父動,但將二人拉開還是可以的。

    這時一個身影怒氣沖沖過來,不由分說,一記重重的耳光,就打在陳思孔的臉上。

    “啪”的一聲巨響,陳思孔的身體都被打了個轉,中旱煙桿脫飛走,他更是腦袋嗡嗡響,眼前金星亂冒,鼻血就流了出來。

    卻是楊河過來,他臉上滿是寒霜,抽了一記耳光後,反又是重重一記耳光抽去。

    又“啪”的一聲響,血液夾著牙齒飛出,陳思孔又被打了個轉,鼻血,嘴邊的血,就流個滿面。

    陳思孔暈頭暈腦,說道︰“你……你……”

    楊河抓住他的懶收巾發髻,猛然朝前方桌子撞去,“轟”的響,桌子翻倒,上面碗筷,西瓜,酸梅湯什麼就落了一地。

    那陳思孔摔到地上,就一樣滿頭滿臉的血,形容淒厲非常。

    事情兔起鶻落,陳恨郎這時才反應過來,就驚呼道︰“大。”

    拼命去扶他父親,並怒目看向楊河,咬牙切齒︰“你是誰……”

    陳仇敖臉上也滿是復雜的神色,說道︰“相公。”

    楊河喝道︰“你閉嘴!”

    他怒罵胡就業、李如婉等人︰“你們死人嗎,兄弟被打了也不知道幫忙”

    胡就業等人慚愧的低下頭,他們是想幫忙,只是……

    錢三娘這時也過來了,不滿的看了萬叔、譚哥兒等人一眼。

    陳思孔被扶起來,他滿頭滿臉的血,眼淚鼻涕,呼天搶地︰“啊,老子不活了,不孝子勾結外人毆打父親,真真是不孝啊。”

    邊上眾人也是轟然議論開,紛紛指指點點,因這邊有事發生,鎮中人都擠來看,連一些鄉勇弓兵也是趕來。

    楊河揚聲冷笑︰“孝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你對子女如此下,也配稱孝道”

    他轉頭向陳仇敖︰“你為什麼不還,不制止他”

    陳仇敖低聲道︰“他是我爹。”

    楊河喝道︰“你要記住,你先是我的護衛,才是別人的兒子!如果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談何來護衛我的安危”

    他喝道︰“是爹就要站著挨打孔聖人說過,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是不孝也。你這個所謂的爹下如此毒,分明是想活活打死你。你以為傻乎乎的站著就是孝不是,這是陷你爹于不義!以為打死兒子,他就不要坐牢償命嗎”

    陳仇敖猛的抬起頭,楊河說道︰“記住,小受大走,方是孝道!有時不能走,便是你爹也要制止他,讓他喪失動的能力,免他陷入不義的深淵中。”

    周邊眾人都是轟的議論開。

    如果讀書人,當然知道孔子對舜小受大走的贊賞,對弟子曾參傻乎乎站著,最後被父親毒打在地,最後不省人事行為的氣憤。認為此舉非是孝子,反而是不孝不義的行為。

    但尋常老百姓哪知道這個有時父母過份只得默默忍受,此時很多人眼前一亮,原來孔聖人還說過這樣的話

    連那陳恨郎雖然怒視楊河,但听在耳中,一樣若有所思。

    陳思孔叫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老子教訓兒子天經地義。你是誰,以為貴公子就可以欺負人鄉鄰們,有外鄉人欺負咱劉莊人啊!”

    陳思孔一家在此也快一年了,還是在劉家中做事,很多人都認識他,當下就有許多人不善看來,連一些鄉勇弓兵也是露出意動。他們上下打量楊河,衡量能否吃下眼前這些人。

    錢三娘等人的都按向腰間,楊河冷冷一笑︰“我是誰”

    他猛的摘下牙牌舉起,喝道︰“本官,邳州練總、兼睢寧縣、宿遷縣練總楊河!爾等草民,還不退下!”

    周邊“嘩”的一聲,就空了一大片,百姓都是驚呼後退,隨後一片聲的議論竊竊。

    “原來這人就是楊河。”

    “幾次大敗流賊,原來也不是三頭六臂啊。”

    “好年輕啊……”

    幾次大敗流寇後,楊河聞名遐邇,劉莊鎮人當然听過他的名聲,只是傳聞他凶神惡煞,甚至有人傳揚其三頭六臂。此時見之,卻是一個儒雅俊秀的年輕人,都覺不可思議。

    那些鄉勇弓兵互視一眼,就有人走到楊河身旁護衛,然後有人去稟報莊中的巡檢大戶等。

    “至于你。”楊河看向陳思孔,“你也配為父”

    早前在茶館,楊河一切都听到了,加上他的邏輯能力,一切事情都明了。

    “你本有妻,無故休之,你本有子,無故棄之,又多年不聞不問,甚至妻死亦不祭拜。”

    “你看到子嗣,不問青紅皂白,上前毒打,甚至意欲置于死地。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你有什麼資格作人父親”

    周邊有人叫好,陳仇敖身體一震,眼中就涌出熱淚。

    很多旁人听著,神情也起了變化,更多人看向陳思孔,眼中就露出鄙夷。

    陳恨郎咬了咬牙,他扶著的陳思孔慌亂叫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他是我下下來的崽,要打要罵,是我的家事。你這是在袒護,袒護這個打他娘親的小畜生。”

    他看著楊河,年輕俊秀,帶著凌厲的英氣,又不知多少品的官員,心中有著畏懼。

    但被眾人鄙視的目光看著,又在任自己打罵的兒子面前丟臉,心中就有一股狠意︰“你個狗官,袒護不孝之人,老子要去告你。……老子有理,老子不論走到哪里……”

    場中一靜。

    “嗯”楊河目光一寒,指著他道,“大膽刁民,還敢狀告本官你真是太放肆了!來人,掌嘴!”

    萬叔與譚哥兒一聲喝應,就站了出來,譚哥兒一把將陳恨郎扯開,按著他。

    萬叔揪著陳思孔,就是 里啪啦的掌嘴,他左右開弓,狠狠抽著,很快打得陳思孔又是滿嘴的血。

    陳恨郎怒吼著,拼命掙扎,陳仇敖低垂著頭,只是不語。

    旁邊各人看得睜大了眼,很多人看向楊河,面有畏懼,傳聞此人是個殺星,果然不錯。

    那些鄉勇弓兵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動作。

    這時一個尖叫聲音傳來︰“官人,郎兒……”

    然後一個中年婦女匆匆擠進來,陳恨郎叫道︰“娘親。”

    這婦女正是他母親敖媚娘,穿著半臂與襖裙,雖到中年,仍顯風韻,特別一雙眼眸有些勾人,怪不得當年能吸引住陳思孔,讓他拋妻棄子。

    敖媚娘沖來後,就對著陳仇敖尖叫︰“你個殺千刀的,當年打了我,現在又對你父親動,不是人啊!”

    她尖叫著,還想沖到陳仇敖面前,更探出,似乎想動用女人的利器,爪子。

    楊河臉一沉︰“哪來潑婦,在這邊放肆,顛倒是非來人,掌嘴!”

    李如婉上前,她早在旁忿忿不平了,外室上位,驅趕主婦,可憐的陳仇敖啊。

    這時那敖媚娘探著爪,想去抓陳仇敖,她就一拳打去,打在她肚子上。

    敖媚娘雙目就是凸出,弓著腰身,  就跪在地上。

    然後李如婉探著大,左右開弓,啪啪聲響,就是狠狠抽在敖媚娘左右臉上。

    很快打得她口鼻流血,雙頰青腫,滿是巴掌印子,一絲風韻都沒了。

    陳仇敖看著,眼中露出快意,陳恨郎拼命嘶吼掙扎︰“陳仇敖,我不會放過你的……”

    周邊人山人海,越多的人看,議論之聲,傳遍市鎮,當地巡檢,劉姓大戶等人也到了。

    楊河看了後方張大嘴巴的茶館掌櫃人等,先讓錢三娘結了銀子,這邊翻倒的桌椅等物也給了銀子賠償。

    然後他走向巡檢人等,舉著牙牌道︰“本官邳州練總楊河,你是本地巡檢”

    ……

    當日街頭的事很快傳遍市鎮,有人言官員又欺壓百姓了,然更多的人認為打得好,楊大人此舉暢快。特別他作為上官為屬下出頭,贏得了很多人好感。

    陳仇敖的事情眾人也都知道了,他的遭遇很多人表示同情,對陳思孔的拋妻棄子不屑鄙夷。

    鎮中婦女齊聲痛罵敖媚娘狐媚子,勾引別家的男人,可憐的郎妾意七出一條沒犯,結果被心狠的男人拋棄冤死,實是可憐之極。

    甚至鎮中大戶劉家,此時陳思孔一家在他院中做工,考慮到會有損名聲,心中都起了辭退陳思孔等人心思。

    楊大人“小受大走,方是孝道”的說法在鎮中引起熱議,很多人都非常贊同。

    這世間不孝子孫多,然同樣也有許許多多老不修的父母長者。

    潑婦刁民誰都沒有好感,一些老不修,甚至有子女不出錢讓其納妾,就說其不孝告官的。

    往日面對不孝的大帽子,這些子女只能默默忍受,現在他們也有說法,知道如何反駁了。

    當日楊河見了巡檢等人,相談甚歡,言語中得知楊大人見了史督,還會兼任宿遷縣的練總,眾人更是殷勤。

    當日由巡檢等人引著,楊河還考察了周邊形勢。

    當晚他在巡檢司歇息,第二天又在周邊看了一圈,楊河心有定計,基本上此次宿遷之行也完成了。眾人準備往西轉回邳州,而回去後,他也要前往邳州去上任。

    陳仇敖一直有些悶悶不樂,楊相公為他出了氣,這讓他感激,但父親二娘一家,可能也會因此丟了飯碗。

    他雖痛恨父親,但若說就此不聞不問,也過不了心頭那關,而且他懷有希望,希望有一天,他父親能到母親墳前去拜一拜。若能痛哭流涕的懺悔,那是最好不過。

    楊河就對他說︰“你父親一家不能安置在邳州,會對你有不利的影響。這樣吧,就安置在宿遷縣城好了,這事情報所來辦,你不用出面。你也是倒霉,攤上這樣一個爹。”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7
第285章 河下鎮

    六月,剛下了一場雨,草木清幽,運河邊一片白霧茫茫。

    現在是梅雨季節,有時陽光猛烈,有時突然又下大雨。

    運河邊布滿密密的舟船,沿著碼頭周邊,又是鱗次櫛比的房屋。一大早,沿著運河一線,又熱鬧異常起來。一輛馬車從淮安新城西門“覽運門”出來,踏過地上的水漬,駛向關廂處的河下鎮。

    這是淮安有名的大鎮,因鹽商聚居,又供應諸多造船原料緣故,這片位新城之西,聯城西北,屬古北辰鎮地的一部分,早在明中葉便商船盤駁,帆橫雲集,與板閘鎮、清江鎮一樣並列為淮安三大鎮之一。

    街道蜿蜒,青石條鋪就的街面濕潤而清新,雖天剛蒙蒙亮,然這河下鎮的“湖嘴大街”已是人來人往,人語雜沓。因下過雨的緣故,很多出行人還穿著木屐或靴殼子,防水防滑,  的聲響。

    “嘩——”馬車 轆而行,駛過一灘積水,濺起了一大片水花。本鎮處運河之邊,地勢卑下,雖河渠眾多,又有管家湖、蕭湖諸湖泊,但每有雨,積水仍免不了。

    竹簾半卷,車輛低調奢華,車旁有著攜帶弓箭長刀的長隨護衛,還有騎著馬的管事跟隨。

    王瓊娥看了外間一眼,又將目光投向手中的帳本。此時她挽了發髻,別了玉簪,頭花與耳墜一樣是玉質,一身素雅的半臂,優雅干練中就帶著睿智,還有絲絲嫵媚。

    以身材而言,王瓊娥一米六五的身高在後世都算高挑,打扮氣質更類精英女性的代表。此時她舒服的斜倚著,曲線玲瓏,就掩飾不住胸前的波濤洶涌。

    她緩緩翻看帳冊,眼神中流露著絲絲精明,不時若有所思,就有一種難言的韻味魅力。

    良久,王瓊娥放下帳冊,對外間皺眉道︰“黃叔,供給楊相公的甦鋼,就只有這些了麼”

    听她悅耳又富有磁音的聲音,馬車旁騎馬伴行的黃叔黃文遠回道︰“回小姐,眼下世道不好,甦州商會那邊,已經是看在我們王家,閻家的面上,才給我們供了幾次貨。換成別家,想買這種好鋼,那都買不到了。”

    王瓊娥輕嘆了口氣,甦鋼生產不易,成品需要不斷的鍛打,反復多次灌煉,最終才可獲得一些上好的鋼條鋼錠。

    而這種鋼材名為“甦鋼”,其實產地卻是在蕪湖,因甦州工匠始創得名,屬于一種灌鋼,算此時代品質較好的高碳鋼。

    甦鋼大興後,掌控權仍然在甦州人手里,這事不奇怪,就算在後世,生產地沒有商品定價權,那都是非常普遍的事。

    王瓊娥得到消息,最近長江兩岸因匪賊眾多,道路不靖,加上甦會那邊有意惜售,恐怕以後轉運甦鋼,那會越來越難。

    只是這樣一來……

    王瓊娥工作沉思時,貼身丫鬟王鈿兒一直乖巧在旁不語,此時偷了空,就給王瓊娥倒了一杯嚇煞人香。

    王瓊娥輕啜一口,撲鼻的清香讓她精神一振,看盞中茶葉卷曲似螺,茶水淡綠,她輕聲道︰“不能誤了楊相公的事,得想想法子。”

    車輪 轆,馬車繼續向前。

    王瓊娥去的方向卻是她婆家閻府,一所位于竹巷街的大宅子。

    河下鎮雖是彈丸之地,然明中葉管理鹽業的淮北分司署駐于此後,本鎮為淮北鹽斤必經之所,商人環居萃處,河下鎮迅速成為有名大鎮。這里有街巷一百余條,橋梁四十余座,大的園林一百多處,還名人輩出。如吳承恩就出生在這里,嘉靖年間抗倭狀元沈坤同樣出生在這里。還有進士,舉人,榜眼,探花等一百多人。

    因鹽運緣故,大量鹽商富商聚集,本地市面非常繁華,從高空遠遠望去,這片東西廣約五六里,南北袤約二三里的市鎮,唯見數不清的富商豪宅,鹽商的園林甲第連雲。

    王瓊娥婆家閻府雖在竹巷街有大宅子,幾進幾出,但在富豪雲集的河下鎮卻又不算什麼。

    一路穿街過巷跨橋,不久,馬車從湖嘴大街轉入竹巷街。

    本街氣派非常,青石板街巷兩側盡是畫閣蟬聯,園亭相望的大院園林,盡數大戶富商居所。僅有一寒門,茅屋卑陋,雜居貧民,富商嫌其有礙觀瞻,在強購不成後,眾商就拿出錢來,幫其臨街處築了一座高門樓。精美是精美了,卻被當地人戲稱為“假大門”,也使本街顯示出一種暴發戶的氣息。

    自認有身份的文人,其實並不願意居住在這里,河下鎮真正的文人園林,多集中在湖嘴大街、蕭湖、羅家橋向西等位置。

    王瓊娥從娘家回來,她老家在淮安舊城山陽縣署文渠邊,論宅院富麗不如婆家一些,但在層次上,反而要高出一些。

    很快,馬車停在一片大宅院面前,磚雕影壁,高大的門樓,帶抱鼓石的石獅子門墩,七級青條石台階,有上馬石和下馬石,青磚黛瓦,周邊古巷彎彎曲曲。

    建在台上的宅院富麗堂皇,其實這格局已經僭越,但在明末都無所謂了。明初曾規定商賈不許穿用綢、紗,與僕役、娼優一個檔次,但現在個個穿得跟官人似的。

    看著眼前熟悉的宅院,匾額上“閻府”二字,不知為何,王瓊娥總有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

    她輕嘆口氣,就下了馬車,早有門子迎上,巴結討好。

    進入宅院,一路也盡是低眉俯首的丫鬟下人婆子,恭敬的稱她為大少奶奶。

    看著這一切,王瓊娥卻總高興不起來,每當進入這個宅院,她的心總是沉甸甸的。

    她也知道,別看這些下人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背後還不知道怎麼嚼她舌頭。

    經常有人風言風語,說她婦道人家,卻在外奔波,不成體統。

    甚至有人喜歡拿她身材說事。

    比如兩個妯娌。

    甚至她不止一次听到有丫鬟在背後私語,說她是“奶媽”。

    風言冷語,王瓊娥都計較不過來。

    她就奇怪了,大胸脯怎麼了,難道一定要平板嗎

    此時代大戶以瘦弱為美,因為存在乳母奶媽的職業,誕下子嗣並不憂慮哺育的問題,就以胸平為佳。但王瓊娥覺得,自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她知道,她們是在嫉妒。

    不過雖說心態如此,回到婆家後壓抑總免不了。

    在這個大宅院中,她親近與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貼身丫鬟王鈿兒,還有看著她長大的黃叔了。

    一路進府,幾進大院,裝飾華麗,處處透露“我有錢”三個字。

    淮安地價騰貴,河下鎮更是寸土寸金,這邊有“一條龍”的堂屋都算富裕,有三合頭、四合頭的宅院都算富貴。但幾落幾進的大院落在鹽商中只算標配,河下鎮的有錢人太多了。

    很快前面是垂花門,進了垂花門便是內院內宅,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二門,指的便是垂花門。

    黃叔帶眾長隨在這邊止步,不比王瓊娥娘家,睡樓都可以布置成帳房,閻府規矩多,一些商事帳房只能設置在前院。

    王瓊娥總覺不便,她尋思是否在外間建個總號,兩家聯姻後事務繁多,光靠各分號掌櫃,自己巡視,很多事務就顧及不過來。

    听說閩粵那邊有所謂的“公司”,取“公者,數人之財,司者,運轉之意”,紅夷也有“公班衙”架構。王瓊娥覺得可以考慮此形式,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淮安興隆公司。

    此事她父親已經同意,但還要問過她公公的意思。

    吩咐黃叔再次核查給楊相公的帳冊物資,為他準備的禮物,務必入微,王瓊娥就帶著王鈿兒進入內院,準備給婆婆請安後稍稍歇息。

    她已經準備不日北上,在淮安留不了幾天,但在淮安一日,作為媳婦,每日的請安問候少不了。

    雖說每次見婆婆都很壓抑難受,但作為媳婦,有什麼辦法

    特別兩家聯姻後,商事越大,就算不為閻家考慮,也要為自己娘家考慮,為自己父母雙親操持啊。

    剛進垂花門,就見一個神情冷厲的中年人,與一個頭戴六合一統帽,一身大綠袍子,神情浮夸,臉色青白的年輕人出來,卻是閻管事與自己的小叔子閻尚賓。

    看到王瓊娥,閻管事神情冷淡,他雖在王瓊娥手下做事,類董事長助理角色,但他是老爺派遣的,說是協助,更多是監視。

    只平淡說大少奶奶回來了說老爺曾有吩咐,若看到大少奶奶,就請她到廳堂議事。

    閻尚賓則眼前一亮,笑嘻嘻的拱手︰“見過嫂嫂,嫂嫂一路可是辛苦”

    王瓊娥施了個萬福,但看閻尚賓那雙頗有邪意的眼,心中卻有厭惡。

    她這個小叔子,典型的紈褲子弟,正事不做,只知吃喝玩樂,特別居心不良,似乎對她這個嫂嫂懷有覬覦之心。

    他更曾洋洋得意的宣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兄終弟及也沒什麼不可。

    而另一個叔子閻尚玉,則是志大才疏之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自以為是,搞垮多單生意,反怪到她頭上。

    這個宅院的一切,都讓人心累,好在她操持商計,可以時不時外出,才沒有被逼瘋了。

    而且。

    想想不日就要北上,王瓊娥的心莫名就有些激動。

    ……

    帶著貼身丫鬟王鈿兒,王瓊娥又轉過長長的游廊,經一道屏門後進入另一處宅院。

    廷院深深,她公婆的居所在大宅第三進,這里有二人歇息的院落,廳堂,書房,還有建立的佛堂等。

    在這里,婆婆程鐘惠每日給她死去的大兒子念往生經,已經念了有七年。

    進入這邊,樹木繁茂,頗為陰涼,卻給人一種更陰森的感覺。加上侍立在陰暗處面無表情的婆子下人,整所宅院死氣沉沉。王鈿兒在王瓊娥娘家一向活躍,進入閻府就沉默許多,此時更沉默了。

    很快,二人來到廳堂前,還未進去,就听到里面有喝罵聲,還有叔子閻尚玉委曲的聲音,帶著強烈的不服︰“……這怎麼能怪我都是匪賊的錯,商貨被劫,跟兒子有什麼關系”

    然後公公閻見年憤怒的咆哮︰“逆子,還敢狡辯,看看你,再看看你嫂子,你太讓我失望了……這個家,真是指望你們不上……給老子滾出去……咳咳咳……”

    咳嗽聲中,閻尚玉怒氣沖沖的從堂內沖出來。

    看到王瓊娥,他一愣,臉色青白交替,隨後冷哼一聲︰“牝雞司鳴!”

    一甩袖,氣沖沖就從王瓊娥身旁經過。

    看著他遠去,王瓊娥不語,王鈿兒本來低眉俯首,趁沒人注意,就對閻尚玉背影做了個鬼臉。在王瓊娥看來,她吐了吐舌頭,又恢復了乖巧的樣子。

    廳堂內,王瓊娥見到了自己公公閻見年。

    這是一個矮小消瘦,年約五十的商人,穿著綢衫,頭戴東坡巾,臉上溝壑縱橫,雙目帶著滄桑與深沉。

    與王瓊娥父親王長隆一樣,閻見年也算白手起家,特別從小從商鋪學徒做起,一步步有了現在的基業,商事上的精明自然不用說。

    然與王長隆一樣,可能從小打拼狠了,風里來雨里去,年紀一大,這身子骨就不太好了。

    又因為閻家也沒有人才,看來看去,閻見年與王長隆選擇也一樣,都陸續的將家族的生計交給王瓊娥操持。

    兩個婆子,一個管家面無表情的站在遠處,王鈿兒侍立在身側,王瓊娥與閻見年坐著說話。

    閻見年先問了親家可好,又感慨近年自己身子骨不大好,與親家都少有走動了。

    他感慨說話,對著王瓊娥頗為溫和。

    然可能他自己都不知覺,不管他如何溫和,他說話時的語調,總會帶上那麼一絲絲的陰沉。

    隨後閻見年話語一轉,提起了邳州的事,特別與那練總楊河的商事貿易。

    “……那楊相公的事,娥兒你辦得很好,這是大客商,要用心籠絡了。”

    他還感嘆說道︰“听聞這年輕秀才不簡單,連史督都對他贊許有加,說不定以後會調到淮安來。便是不調來,他至少在邳州那片,也是有力氣的人。有財又有權,前途不可限量啊!”

    看公公的目光投在自己臉上,王瓊娥不知為何心中一驚,她字斟句酌道︰“媳婦記住了,媳婦定會用心籠絡,為我閻府多闢財源。”

    閻見年道︰“我是相信你的,這些年啊,多虧有了你,我們閻家才沒有衰敗下去。”

    他意味深長說著,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換了個話題。卻是漕運總督史可法現在宿遷,那邊在開鑿“攔馬河”,民工的口糧除從淮安與南京調運,就是在當地購買。

    然眼下糧貴,麥一石要二兩三錢,米一石要二兩五錢,史可法曾因此事說了幾句。

    他的一舉一動不說天下矚目,至少淮安這片官民商賈那是非常關心,閻見年就了想法。

    他們王閻二家除了經營食鹽煤鐵錢莊,糧米及各類雜貨也是主要營生,至少在淮安府每個州縣都有自己的糧店。

    閻見年就尋思,要不宿遷的糧店降點價,說不定消息傳到史督的耳中,可以博得他老人家的好感。

    此時,他就將自己的想法提了出來。

    王瓊娥沉吟半晌,搖頭道︰“此事不妥,各地糧價那是同行公議過的,在商言商,切不可壞了規矩。再則,我們降了糧價,別人又當如何斷了他人財路,說不得就會招來禍害。”

    閻見年一驚,王瓊娥續道︰“不若直接捐一些糧米,我們家與閻先生、姚先生等交好,捐助糧米後,一樣可以傳到史相公耳中,博得好感。這樣還不會得罪同行,可以一舉兩得。”

    閻見年點頭,他嘆道︰“還是娥兒你考慮得周到,就按你說的去做。”

    他心中嘆息,自己還真是老了,有時候甚至糊涂了這內中因果都沒有考慮到。

    他以復雜的眼神打量王瓊娥,看她眼眸流盼生輝,優雅干練,一舉一動有著難言的雍容睿智,心想自己這個大媳婦,真的可以一直留在閻家嗎

    最後王瓊娥提起辦總號的事。

    王閻二家事務繁多,現在的形式,很多地方都有生意,但卻形制混亂,沒有一個統一的號令。

    比如說現在的商鋪,如果做大了,會建分號,分號多了,會有總號,會設立一系列的總號掌櫃、分號掌櫃,還有日常管理的管事等。

    王閻二家目前情況,王瓊娥算是統領全號的大掌櫃,但其實又不算。因為很多時候她權力受限,許多人事、財政、監督方面的事情她管不了,許多的規劃方面也由不得她來插手。

    比如小叔子閻尚玉,他負責幾處生意,他的事情,王瓊娥就管不了。

    家族生意要做大,很多方面必須要改變。

    “……媳婦是這樣想的,家族的生計必須細化,管糧的人就管糧,管鹽的人就管鹽,各設大掌櫃,下間為各糧鹽分號掌櫃。若地面大,還可加設分片掌櫃,皆由總號任免賞罰。掌櫃下為大伙計,可由各掌櫃任免……”

    王瓊娥娓娓道來,此時商號結構,一般是東家、大掌櫃、掌櫃、伙計、學徒等構成。

    內商號規模小的話,東家與掌櫃是合二為一的。

    大的話,東家任命一個大掌櫃,相當後世的董事長或總經理。

    這是管理層。

    一般大掌櫃、掌櫃往下是伙計,若老的員工,干活多年者可稱大伙計,或稱站欄櫃的。

    商號最下等為學徒,在票號又稱練習生,以三年一個班期,四年一個班期做工,期間不拿薪水,只吃飯,甚至幾年都不能回家。

    學徒的地位在伙計之下,又被稱為小伙計,他們唯有班期滿了才可以升上,最後成為伙計有薪水拿。

    此時代很商號東家或大掌櫃對人事是抓得非常緊的,甚至很多時候招募一些學徒都要過問,王瓊娥認為大可不必,分號的事,交給分號掌櫃主理便可。

    王瓊娥覺得,現在最關鍵是總號,統一任免攤派事務,該怎麼做,該做什麼,吩咐下去就是。

    至于分號內的事情,反不必抓得過緊,反正各分號掌櫃甚至大掌櫃干得好就獎,干不好就罰,再干不好就換人。

    而王瓊娥的靈感也是來源于楊河設立的新安莊,他的贊畫堂、議事堂牢固掌控權力,擬定方略,使得上下一統,如臂使指,王瓊娥覺得自己可以借鑒一二。

    閻見年細細听著,眼神莫測,他手指在茶盞上輕敲,也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他呵呵笑道︰“娥兒的想法很有意思,然此事重大,還需再議。這樣吧,改日時我去找找親家,我二人商議商議。”

    ……

    從公公處出來,王瓊娥又前往婆婆所在的佛堂。

    她婆婆程鐘惠在兒子死後,就一直在此念經,然後還要吃齋,風雨無阻已經堅持了多年。

    此時兩個妯娌也在,二少奶奶,閻尚玉妻子周氏。三少奶奶,閻尚賓妻子孫氏。還有幾個丫鬟婆子,個個小心翼翼的樣子。

    程鐘惠是個刻薄的人,動輒掌嘴,讓人頂著石頭罰跪,在她面前,很多人經常大氣也不敢出。

    王瓊娥進去,眾人目光瞟來,程鐘惠眉目不動,仍然喃喃念誦著《往生經》。

    王瓊娥請了安,看她裊裊娜娜,風姿綽約樣子,周氏與孫氏都露出嫉妒的神情。

    這二人皆二十左右年紀,一個穿了比甲,戴了金絲髻。一個穿著褙子,戴著烏兜。她們容貌算是秀麗,但可能幾年過去被感染了,相貌卻越來越有她們婆婆刻薄的味道。

    平日兩個妯娌在宅內無所事事,最大愛好就是說東家長西家短,特別偏排王瓊娥的不是。

    王瓊娥請了安,默默站到一旁,程鐘惠仍在念經,她神色陰沉,也不知在想什麼。

    對這個媳婦,往常她動輒斥罵,尖酸給氣,但某一日親家母何氏趕來鬧了一次。二人打到街上,她臉上被抓了一爪,頭發被撕扯了若干,那次後就好了很多,再不敢隨便喝罵。

    再加老爺器重,家族生計越離不開這個大媳婦,她更收斂許多。

    但平日陰陽怪氣少不了,婆媳關系唯有冰冷。

    良久,程鐘惠停止了念誦的聲音,她怔怔看著經文,卻忽然垂淚︰“昨晚,老婆子又夢到我兒尚賢。七年了,老婆子每日念經,卻不知我兒有沒有被超渡。”

    她哭起來︰“老婆子命苦啊,好好的兒子被克死了!”

    王瓊娥的心又被刺了一下,再一次的鮮血淋灕。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7
第286章 碼頭

    下了一場雨後,又是火辣辣的太陽。

    一艘商船緩緩靠向邳州的大河渡碼頭,商船不小,約有二百料,可載貨物二百石,還有幾十個人。

    一個相貌清雋,年約四十的商人站在甲板上眺望,看那碼頭在一座小山腳下,此時碼頭熱鬧,橫七豎八停滿了各類船只。

    商人曾來過邳州,知道那山當地人稱象山,此碼頭又稱象山渡碼頭,此時岸上布滿了低矮的窩棚,夾著一些磚房商鋪。眾多踏板搭在各商船上,眾多腳夫上上下下,正忙著裝貨卸貨。

    “此碼頭更繁盛了。”

    看著岸上的人流,商人心里想著。

    商人姓徐,是一個布料商人,因最近新安莊崛起,對各類商貨需求越大,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又販了一批貨前來販賣。

    很快商船靠岸,伙計船夫敏捷的躍上岸來,將纜繩拉好,並搭上了踏板。

    不過他們並沒有將商貨卸下船來,這是當地牙行腳行的權力,一切商貨裝卸,均需經過牙行。牙行又介紹腳行,不許客商“私自”搬運,否則就是違規。輕者被飽以老拳,重則沉河,不是隨便說說。

    看岸上有牙人站街虎視眈眈,商人心中一嘆,又要大出血了。

    這些牙行腳行與官府、幫會都有密切勾結,又慣于揮拳持械,普通客商畏之蛇蠍。裝卸、運輸費用全由他們說了算,要多少錢就得給多少,不能討價還價,也不準另雇他人,客商自己“私自”搬運更是嚴禁。

    每次下來,他們索要的費用,都比自己所需花費高出數倍。

    不過沒辦法,惹不起,還是忍痛付款吧。

    帶著一個長隨,商人從踏板下來,往岸邊牙行而去。

    他需要找兩個牙行介紹腳行,裝卸的,運輸的。這方雖有船埠頭,卻少有堆棧倉庫,商貨要先運到城南關廂的迎恩街,然後再通過牙行發賣,同時繳稅與稅票查驗。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牙行,現在牙行還基本都是“全托”,也就是客商賒賬放貨給牙行,牙行自己找商客批發出賣,最後所得貨款與放貨人結算。

    典型的無本買賣,讓人深惡痛絕的壟斷。

    而且內中極有貓膩,濫抽牙用錢算好的,經常賤收貴賣,積壓貨款,很多商人因不能按時結款,甚至收不到貨款而傾家蕩產。

    但沒辦法,此時代一切商品交替都必須經過牙行,商人唯一抗衡的辦法,就是組建行會。

    或者,你有權有勢,比如徐姓商人是淮安人,他就非常佩服閻府那位大掌櫃,她運送貨物到邳州,那都是直接進城,絕沒有任何一個牙行腳行敢說三道四。

    不過想想世道如此,想想那些小商小販,他們面對私牙,遭遇更慘。

    私牙沒有執照,明充暗頂,或在官牙庇護下生存,所營者多為青皮地棍惡霸,百姓謂之“白賴”、“街霸”、“虎牙”等等。

    這些人遍及各城廂市鎮,他們強取強奪,小民商貨被攫,往往候至日暮只得半價,甚至常有徒手哭歸者。

    若有嗟怨,就會被毆得遍體鱗傷。

    想想這些人,自己算好了,希望這趟可以賺一筆吧。

    ……

    碼頭髒亂,滿是各色垃圾,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臭味。

    特別剛下過雨,又在烈日的暴曬下,就有一種濕熱,讓人全身難受。

    徐姓商人皺皺眉,他加快腳步,很快來到碼頭處一個“起卸牙行”內。

    相比周邊窩鋪,此牙鋪可算豪華,周邊環境也干淨了些,門前還有顆大樹。

    他進了去,里面主事是一個叫楊洪安的肥胖經紀。

    此時牙人俗稱“行紀”,民間又稱“經紀人”,楊洪安經紀因在衙門有人,就獲得了牙帖,每歲僅交少量牙稅就可獲巨萬收入,所以楊經紀顯得身寬體肥,生活非常悠閑滋潤。

    徐姓商人進去時,他正一杯茶,舒適的靠在躺椅上看邸報,看到精彩處,還不時嘖嘖有聲。

    一些小紀恭敬的在旁侍候,還有眾多腳行的“站街”在牙鋪外探頭探腦。

    各腳行也是靠牙行吃飯的,商人找到牙行,牙行再將生意發給各腳行,要想在碼頭混口飯吃,牙人們的臉色就不能不看。

    好在多年過去,碼頭這邊也形成了規矩,卸貨就是卸貨,轉腳就是轉腳,倒不會亂了秩序,彼此惡性竟爭。

    眉毛微抬,眼神微眯,三言兩語就決定了起卸的價格,每裝卸一包,需銀二錢五分。又選定了某家腳行卸貨,楊洪安經紀揮揮手,就不耐煩的讓徐姓商人出去了。

    對這種沒後台的小商人,楊經紀素來不放在眼里,根本也沒心思侍候。

    徐姓商人嘆息一聲,又回到烈日中。

    裝卸貨物的價格多少,根本由不上他。事實上,腳行在這方面一樣說不上話。牙行規矩,客商和腳夫不許當面議價,價錢多少,劈帳多少,全由牙人說了算,買賣雙方被嚴重隔離切割。

    從這點上看,不說商客,腳行都算是弱勢群體。

    徐姓商人無奈出了“起卸牙行”,又前往不遠處的“轉腳牙行”,出血不說,又要受一次白眼了。

    這邊楊洪安則派了一個小紀,告知那家腳行,生意上門了。

    他吩咐小紀,此次起卸款項,三七劈帳,每裝卸貨物一包銀二錢五分,牙行得銀一錢五分,腳行得一錢。

    小紀露出了然的笑容,他們人在家中坐,財從天上來,然所得又是那麼的理所當然,讓他們覺得天經地義。

    作為牙人,就是這麼自信!

    ……

    被選中的腳行名叫“新順義”腳行。

    在該腳行站街的巴結陪同下,小紀昂首挺胸的找到腳行頭,告知生意上門,又說了貨款。

    腳行眾人心中暗罵,一听這款數,就知道大頭被奸牙吃了,面上卻免不得要千恩萬謝。小紀也免不得在腳行窩鋪喝了一杯涼茶,吃了幾塊糕點,順手帶回一錢銀子的好處。

    隨後腳行把頭吩咐下去,最近活多,腳行人手有些不堪用,讓行中“小頭”去“人市”雇些人,每肩貨一包,給錢五文。

    小頭領會,帶些人去了。

    大河渡碼頭其實是在大堤旁,與遙堤之間是象山。道路,窩鋪,各色倉庫店鋪等,其實都是在象山腳下。

    而順著黃河大堤內側,這邊還有形形色色的窩鋪,延續幾里長。這就是邳州碼頭著名的“人市”,大量游民流民聚集,大部分靠的就是在碼頭做苦力為生,當然免不了灰色與黑暗。

    特別外民雜處流丐,滋事強橫。更有盜匪幫眾盤踞,為了幾文錢就可鬧出人命。

    此時正有一些頭戴斗笠,脖上掛著布巾的衣衫襤褸男子蹲在堤上,一邊茫然看著黃河,一邊用希望的目光看看碼頭。

    他們的腳下,大多放著一根扁擔,上面纏著繩子,典型的腳夫形象,很多地方又叫他們棒棒。

    烈日曬來,這些人身上都發出餿臭的味道,相比碼頭那邊,人市這邊顯得更為的髒亂。

    不過他們只能在這邊蹲著,沒有腳行的許可,他們哪能隨隨便便到碼頭覓食被打死了都沒處說。

    “允敬哥,你有幾日沒找到活干了吧”說話的是一個神情略顯油滑的腳夫男子,年歲不大,二十多歲,一身短裰,敞著胸,說話帶點宿州那邊的口音,卻是人稱魏伴哥的便是。

    旁邊一個腳夫聞言低下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年在三十多歲,神情中帶著一些老實與本份,名字稱為高允敬,一樣也是宿州人。

    這邊人市眾人來源五湖四海,如魏伴哥、高允敬這樣因饑荒、戰亂等原因逃難來的宿州人一樣不少。

    “你啊,就是太老實了。這年頭,老實人吃不開啊。”魏伴哥同情的說著,神色卻隱隱有些得意,“該拼鬧時就拼鬧,這不,前些時日,腳行扣我們的錢。說好負米一袋給五文,結果只給三文,我家那婆娘就帶人去拼鬧。這不,錢就收回來了。這可是血汗錢,可以給婆娘孩子買面餅吃。”

    他更得意的說道︰“從那日起,各腳行招我姓魏的做活計都多了許多。”

    高允敬再次嘆了口氣,看著黃河茫然道︰“這世道,難道老實肯干,真的不行了麼”

    他心里有著憂急,幾日都沒有腳行招他干活,眼見家里就要斷炊了,老婆孩子個個餓得叫,這樣下去確實不行。

    “其實,有時也不能太固執了,有些事情要想開……”魏伴哥正沒頭沒腦,意有所指的說話,忽然他站起來,點頭哈腰的道,“滕爺,高哥兒……”

    身旁眾腳夫也是一個個恭敬站起,個個點頭哈腰的招呼。

    高允敬看去,卻是“新順義”腳行的“小頭”滕治安滕爺到來,身旁還跟著幾個精悍打手,個個持著包鐵棍椎。

    內中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扎著頭巾,纏著黑腰帶,身強力壯,臉色頗有戾氣,好勇斗狠的樣子。

    這年輕人名叫高彥,曾也是腳夫游民一員,與高允敬、魏伴哥等人混過。但因為敢打敢拼,被“新順義”腳行招去做了打手,自認身份地位不同了,看眼前這些腳夫就有傲氣。

    對魏伴哥等人的招呼,他也只是鼻孔中哼了一聲便罷。

    滕治安目光掃過這些腳夫,看到高允敬時,他的神色有些玩味,就說道︰“好了,行里要招些人去肩貨,每包五文錢,願去的就出來。”

    眾腳夫爭先恐後的出來,滕治安點了一些人,一一給了“簽”,看到魏伴哥,他略一猶豫,也給了簽。

    魏伴哥得意的看了高允敬一眼,忙站到滕治安身後去了。

    高允敬期盼看著,看滕治安一一點人,慢慢他神色轉為苦澀,又沒有自己的份。

    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他一咬牙,哀求滕治安道︰“滕爺,給個活吧。沒有活,家里大的小的就要餓死啊。”

    滕治安笑嘻嘻舉步而走,他帶著戲謔,也不趕人,讓高允敬一路跟著哀求。

    眾腳夫跟在滕治安身旁,看高允敬苦不堪言樣子,有人默然,有人嘻笑,有人同情,魏伴哥左顧右盼不語。

    很快到了碼頭,高允敬仍然苦苦跟隨哀求,滕治安使了個眼色,一個打手嘻嘻一笑,就輕聲對高允敬說了幾句什麼。

    高允敬听了,先是一愣,隨後脖上青筋暴起,臉頰的肉都在劇烈抖動。

    他哆嗦著,紅著眼憤怒之極︰“欲女,這還是人麼”

    他聲音頗大,帶著淒涼,一時碼頭許多人都看來。

    滕治安原本斜眼相睨,要听高允敬怎麼說,此時不由勃然大怒。

    他是有這個愛好,連魏伴哥五大三粗,性子彪悍的婆娘都玩過一次,但他喜歡的是你雖然不情願,但不得不從的調調。

    高允敬的婆娘其實姿色普通,但勝在瘦弱平板,形似瘦馬,滕治安看了就來了興趣,想玩一玩。

    他原本計劃中帶著戲謔,想看看高允敬屈服後的樣子,這樣自己興致更濃。

    此時心思被點破,還是眾目睽睽下,不由惱羞成怒。

    他臉放下來,就帶著猙獰扭曲,一雙眼楮更似毒蛇一般,陰惻惻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幾個打手也一時變了臉色,臉上就浮起戾氣與暴虐,高彥更是雙目一瞪,包鐵的棍椎一擺,呼的一聲,就擊向高允敬的胸肋,招式惡毒凶殘之極。

    若被擊中,高允敬恐怕就是第二個呂三哥的下場,要在床榻上痛苦哀嚎幾個月方死。

    這點上,也看出高彥此人的狠毒,他為腳夫游民時,曾與高允敬等人混在一起,“允敬哥,允敬哥”的叫,此時卻如此狠辣不留情,就要致人傷殘死亡。

    也就在這時,“當”的一聲,棍椎被擊開,高彥立足不穩,都一個踉蹌。

    眾人一驚看去,卻見眼前出現幾個膀大腰圓的大漢,個個裹著折上巾,身著勁裝不說,各人腰間還別著長刀。

    看樣式,還是那種軍用的戚家刀長刀,普通的人,抽都抽不出來。

    一股彪炳凌厲的氣息從這些人身上顯露出來,眾打手也稱精悍,但與這些人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

    那氣息有若小雞與老鷹的區別。

    然後大漢中間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身著青色袍子,身形略顯瘦弱,正對著這邊看。

    他身側一個留著鼠須,師爺樣子的人,也是對這邊看了又看。

    “好狗不擋道!”說話的是年輕人前方一個大漢,滿腮虯髯,舉止粗豪,他手中長刀連鞘拿著,正是他擊開了高彥的棍椎。

    他對滕治安等人喝道︰“你們站在道上,別人不要過路了都給老子滾!”

    高彥此時回醒過來,他臉色一陣青白扭曲,棍椎一擺,竟仍要對高允敬出手。

    “嗯”

    大漢雙目一瞪,右腳往後一縮,身姿略蹲,就是中國雙手刀法“腰擊式”的起手。

    然後嗆啷啷的聲音,後方幾個大漢兩兩相對,就將彼此腰間的長刀互抽出來。

    長刀寒光閃閃,刀刃極長,乃當年戚繼光改良倭刀所為,一向用于軍陣,對上沒披甲的敵人,上去一刀,定然將之砍成兩斷。

    戚家軍中的長刀手,一向犀利非常。

    而且這幾個大漢抽出長刀後,隱隱結成刀陣,血腥的煞氣就蔓延開來。

    那瞬間,無比的寒意涌上滕治安等人的心頭,便是高彥殘忍的表情都凝固了。

    他有個感覺,自己若一動,定然是被一刀斬成兩斷的下場。

    他持著棍椎僵立,臉色青白交替,又是猙獰,又是不甘。從一個“下賤”的腳夫成為“高貴”的打手,那時他是多麼的意氣風發,似乎江山我有,萬物在手。

    然現在殘酷的現實告訴他,他只是一個小混混罷了。

    還未等他想好如何是好,“啪”的一聲,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他臉上,打得他嘴角的血都出來了。

    高彥跳了起來,憤怒一回頭,竟是滕爺打了他一個耳光。

    然後滕爺滕治安不看他,對那年輕人點頭哈腰︰“原來是劉爺,小的孟浪了,孟浪了,小的們這就讓路,讓路。”

    那年輕人正是劉大有,他和善的笑道︰“無妨,小事罷了。”

    他好奇的看了高允敬一眼︰“出什麼事了,為何當街械斗”

    滕治安連聲道︰“無事,無事。”

    劉大有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無事就好。”

    他對高允敬道︰“你是腳夫正好我從河的對岸過來,有一些行李箱包,就雇請你來挑好了。”

    高允敬這時回醒過來,心中滿是憤怒與後怕,但他知道自己無力與滕治安等人計較,先離開這里再說。

    一個大漢帶著,在眾腳夫目光下,高允敬去挑了劉大有等人箱包。

    此事未經牙行腳行,不符合碼頭規矩,但顯然無人敢對劉大有說什麼。

    很快他們離去,一路盡有人恭敬招呼,甚至楊洪安經紀都走出牙鋪,向劉大有作揖問候。

    看劉大有、高允敬等人遠去身影,那高彥卻是恨恨,咬牙切齒。

    滕治安臉上笑容收回,他斜眼相睨高彥,一股氣都撒到他頭上︰“你看什麼,你恨什麼劉掌櫃是你得罪起的麼他是邳州朝天鍋的掌櫃。朝天鍋的東家胡爺是什麼人那是與練總楊大人都說得上話的人。你想死,不要連累我們!你恁娘,小雞不日的。”

    他恨恨說著,劈頭蓋臉的巴掌朝高彥臉上打去,啪啪有聲。

    高允敬在高彥心中是螻蟻,在滕治安心中,這小地棍高彥,何嘗不是螻蟻

    他們腳行養打手養得多了,對高彥這種人,就象養惡狗一樣,讓他咬人就咬人。

    不需要了,他有一萬種方法弄死他。

    不顧高彥猙獰的神色,一直打得累了,打得高彥口鼻都出血了,滕治安才停了下來。

    望著那方,滕治安有些憂慮的道︰“這高允敬,不要扯上劉掌櫃的干系才好。”

    ……

    高允敬等人一路北上,過羊山,過泗水渡橋,就會進入城南關廂地界。

    那方是迎恩街,從泗水渡橋到“望淮門”兩里多盡是青石板街道,除商鋪屋舍鱗次櫛比,下邳驛、鄉約所、關廂倉、稅課局、演武場等等都在這邊,算是邳州城外的精華地帶。

    在城南這邊,還有著牙行眾多的堆棧倉庫,很多規模極大,比如各行商運米到這邊,都要事先放貨給牙行,牙行再批給城內米商,倉庫小了,那可堆積不下。

    除此,這邊還有著市貿市場,也是由牙人掌控。

    大明發展到現在,牙人無物不包,城內,關廂,地方市鎮,“凡貿易,必經牙行,非是,市不得蠰,人不得售。舉凡花、布、柴、米、紗,下及糞田之屬,皆有牙行,類皆領貼開張。”

    就算在山區集市,那也是有牙子集頭的,不論瓜赦魚菜,計值數文及數十文,都有經紀零抽用錢,名曰小秤。

    其實官牙還略好,最怕就是人稱“黑牙子”、“野牙子”的私牙,百姓遇到這些人,真是沒有活路。

    而邳州城南這邊的市場,很多就是私牙在掌控。

    高允敬隨劉大有等人北上,對這位年輕的掌櫃,高允敬心中是感激的。

    劉掌櫃是個和善的人,路上他好奇的問起人市碼頭與地方的事,高允敬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來邳州也有幾年了,城內外,四郊他都待過,對邳州各地是了解一些的。

    一路走走談談,走到馬神廟這邊,離“望淮門”還有一里時,眾人已是汗流浹背。

    太陽太大了,烈日炎炎,趕路實是辛苦,正好這邊茶鋪多,劉大有吩咐歇息一會,喝一碗綠豆湯,吃幾個本地知名的菜煎餅。

    劉大有還招呼高允敬一起吃,這些小食就算他請了。

    高允敬更是感激,心想自己遇貴人了。

    眾人坐在茶鋪上歇息,這邊有一個市集,附近鄉民交易,都在這邊。

    事實上,不在這邊也不行。

    商貨進邳州城,都要經過牙人之手,不論雞鴨魚肉蛋。

    在街上挑著賣,一樣也不行,這是違規的。

    甚至有鄉民只是挑菜經過集邊,並不打算買賣,卻猛然從集內沖出一幫人,凶神惡煞,不由分說的,就將之菜挑子奪走,說去店內領價。

    那鄉民說了幾句,反挨了幾記老拳,打得鼻青臉腫,無奈哭喪著臉,只能跟隨而去。

    高允敬看著,不由咬了咬牙︰“這些白賴……”

    他自然看出,這些是私牙,最是巧取豪奪,最後那鄉民能得幾文錢實是難說。

    而且就算鄉民自願持物入市,因為不許自相交易,皆要由牙人斷定價值,大部分獲利還是被牙儈奪去。

    而這些私牙有官牙庇護,甚至互為勾結,也沒有人管到他們。

    忽然那邊又一陣喧鬧傳來,引得街上眾人圍觀。卻是一中年婦人挑了一擔蒲鞋,可能是不願被白賴野牙勒索,就蛇行匍匐,打算偷偷溜進集市,賣了就走,不料被抓住了。

    就見一些牙人小紀圍著婦人,又推又罵,污言穢語。

    一個挺胸凸肚的漢子更是叫道︰“龔七姑,又是你,真是刁民啊。俺就想不明白了,有俺們經紀在,對鄉鄰可是好事啊。啊,這世上奸商多,常常以次充好,甚至用假錢假銀,沒有俺們經紀人,你們敢放心買賣嗎”

    “再說了,俺們牙行還有評估物價,為朝廷征收課稅職責,你這總想著偷稅漏稅,不是好人哪!”

    他語氣沉重,恨鐵不成鋼,旁邊眾牙人小紀則是嘻嘻而笑。

    那婦人龔七姑陪笑道︰“齊經紀,您也知道的,俺家男人病了,孩子又小,家里吃喝用度都靠小婦人捆織蒲鞋,這不想多賣點錢嗎……”

    “啊喲。”那齊經紀露出怒容,“你這意思,是說我們抽錢狠了,還是說低買高賣,蒙蔽你的蒲鞋錢”

    他語氣轉為陰森︰“凡為商賈買賣,皆可抽取牙錢小秤,這是朝廷規定的。俺們操勞辛苦,抽一點點小錢,你怎麼就不理解呢唉,潑婦刁民,說的就是你們這種了。”

    他嘆息說著,一邊巴掌輕拍在龔七姑的臉上,左一下右一下,啪啪有聲。

    龔七姑陪著笑臉,為了生活,她早沒了任何尊嚴,便是這種污辱也麻木了。

    她只哀求說道︰“齊經紀,您行行好,實是家里要用錢。這每次進集,不論蒲鞋還是別的商貨,都是集里收走了,怎麼賣也不知,最後得的錢……俺打听過了,俺每次得的錢,比市價少了好多。”

    齊經紀只是嘆息︰“潑婦啊,你真是潑婦。”

    最後在龔七姑欲哭無淚的神情中,她的蒲鞋還是被收走了,說是賣後給她錢。

    最後會給她多少,實是難說,特別在今天這種情況下。

    看著自己日夜窮織的蒲鞋被收走,龔七姑的腰深深彎了下去。

    最後她蹲在地上,眼神中滿是茫然。

    慢慢她將頭埋入手臂,似是在嗚咽。

    看她樣子,看周邊人畏懼神情,齊經紀卻是得意洋洋,他身旁帶著眾多小紀,在集內外安然踱步。他神態輕松悠閑,帶著威嚴,宛如猛虎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劉大有看看他,目光幽幽。

    高允敬則看著蹲在那邊的龔七姑。

    龔七姑的遭遇他感同身受,听那邊若有若無的嗚咽聲,他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民生多艱,小老百姓真苦。

    生活太不易。

    真希望沒有這些蠅營狗苟啊。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7
第287章 茶館

    三日後。

    邳州城南,“不羨仙”茶館。

    本茶館處城內迎恩街處,附近有米市、雜貨市、氈貨市、油麻市等等,商貨聚集,熙熙攘攘。

    然後茶館不遠處是十字街,有廣惠街通西關外,文明街通東關外,豐城街通北關外,又有這迎恩街通南關外,地點良好,交通便利。

    茶館有二層,是個典型的書茶館,客人主要是喝茶,听書听戲同時吃些店主自制的小糕點。還消費多樣,可以上二樓雅座喝上好的花茶、龍井茶等,也可以在大堂喝廉價的大碗茶。

    甚至旁邊有各種小攤,賣本地各類小吃,鹽豆、菜煎餅、炒小魚,客人買來,店主亦不過問。

    放在後世,就是所謂的可以“自帶酒水小吃”了。

    也因此這茶館生意非常好,一大早開始,就人頭攢動,夾著修腳的、按摩的、掏耳的穿梭往來,人聲鼎沸。

    此時台上“大書”剛結束,叫好聲中,說書先生下去,接下來是“小書”,也就是評彈類的節目。

    趁這個機會,許多人紛紛叫道︰“小二,加些茶。”

    “來了。”茶博士應著,他們個個舉著巨大的紫銅長嘴大茶壺,來到各人桌前。抬手間,滾熱的茶水就直注入茶碗內,宛如一條白線。還剛好灌滿,外面點滴不留,手法硬是叫絕。

    說是博士,其實這些人都是摻茶跑堂的,但也不可小看,許多老伙計都有絕活。

    他們倒個茶都花樣繁多,什麼“甦秦背劍”,什麼“蛟龍探海”、“飛天仙女”、“童子拜觀音”等等,讓人眼花繚亂,看得賞心悅目。

    不過顯然的,眾茶客都見怪不怪,他們听著上間的梆子,說的卻是最近的事。

    “唉,听說了嗎?廬州城陷了。”

    二樓一個茶客說著︰“听聞上個月十九日,八賊攻陷了廬州,殺戮甚慘。然後幾日後,革賊又陷無為州,士民投河自沉者無算。唉,這大明怎麼了。”

    一個茶客也是嘆氣︰“某也听說了,只是廬州城池高深,怎麼就陷了?記得崇禎八年時,流賊也曾攻打過廬州,但被知府吳大樸打得大敗。怎麼換了個鄭履祥,廬州就陷了?”

    一茶客道︰“坊間傳說,是八賊令人偽裝成儒生,趁士子會試時,以儒冠進入。然後半夜縱火,城就破了。”

    眾人都好奇探詢,但一個茶客反駁︰“這都是以訛傳訛,我樓下租客就是逃來的廬州人。他言吳府尊去後,‘鐵廬州’不再,加之近年蝗旱不斷,人皆思亂。獻賊克舒城後,令精騎偷襲,他以剪毛賊十三人從將軍廟攀援上城,竟無一知者。然後打開大西門,放群賊入城,滿街殺人,城就破了。他也是趁亂才逃出廬州城。”

    眾人皆是听得膽戰心驚,想想當時的悲慘,一茶客幽幽道︰“記得上月初時,那八賊曾被練總楊大人打得大敗。他帶一些殘兵回去,怎麼就攻陷了廬州城?唉,自賊亂到現在,鳳陽府,廬州府二地,就沒有不陷的城池州縣。這二地的百姓,慘了……”

    眾人皆是沉默,壞消息不斷,總有一種亡國的陰影籠罩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良久,一茶客幽幽道︰“我們邳州城,不會也遭流賊吧?”

    這下子,各茶客皆七嘴八舌道︰“不會,肯定不會,不說有大河攔著,就說睢寧練總楊大人會調來邳州。他老人家可是連敗闖賊,獻賊的豪杰,有他坐鎮,邳州城定然固若金湯。”

    眾人都興致勃勃討論起楊河的事,他兩次大敗流賊,都是劇賊。一次闖賊曹賊麾下悍將一只虎,袁宗第、王龍等人。一次更是革賊、八賊等人親至。

    但最後都被打得大敗不說,听說反被楊大人勒索銀兩錢米。

    談起這事,眾人不以為恥,反有一種引以為豪,感同身受的自豪感覺。

    亂世中,最重要是有力量,讓治下民眾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余者非君子所為,這都是細枝末節了。

    又听說楊大人拜謁史督臣回來,傳聞其頗受史相公器重。

    十九歲的七品官,又有了深厚後台,真是讓人嘖嘖稱羨啊。

    當然,听說楊大人快來上任了。

    更有消息靈通者言,听聞州衙各大人,衛所各大人,邳州城內外各名流鄉賢,甚至河務同知署、工部都水分司署兩位大人都齊聚在衙前街的“迎春樓”,一副要為誰接風洗塵的樣子。

    加之遞運所的大使鄧官,早早去了“望淮門”那邊,一副迎接人的模樣。

    或許楊大人今日就會來。

    這樣在楊大人治下,探听他的喜好忌諱就很重要了。

    免得到時惹了什麼麻煩,觸到什麼霉頭,這也是小老百姓的生存之道。

    “听說這楊大人倒與民相安,他的麾下也軍紀甚嚴,從不騷擾百姓。就是因身世遭遇,極為痛恨匪賊,甚至對青皮地棍也頗為痛惡。听聞他在睢寧時,就殺得人頭滾滾,什麼打行、騙行、潑皮無賴,都被他殺光了。”

    “若楊大人前來邳州,嘿嘿……”

    一個消息靈通的茶客說著,眉飛色舞,語氣中帶著強烈的興災樂禍。

    看到別人要倒霉,心里總是痛快。更別說,將要倒霉的是人人痛恨的土匪青皮了。

    邳州這地方土匪一向多,為非作歹,宋甘來的鳳山村民遭遇只是代表之一。

    因處于漕運要道,這方商事興盛,青皮地棍的活動更比睢寧縣猖獗了無數倍。

    這地方還有個特色,除了本地的無賴莠民外,很多青皮是來自外地的游民惡丐。

    他們獷悍成性,橫行無忌,稍不遂意,便是棍棒相加,挺刃相仇。對這些人,官府是無可奈何的,甚至本地無賴,官府的不法吏役與他們相勾結,本地的良民百姓深受其害。

    時人筆記稱,明中末邳州就有四大害,“訟棍”、“賭棍”、“葬棍”、“媒棍”。

    這四大害如此出眾,以至本地的打行騙行都被他們比下去。

    又或者他們相互勾結,彼此間勢力盤根錯節。

    而這些人,又與各地的土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听聞楊大人喜歡對這些惡棍下手,茶館各人皆是興奮。

    他們高談闊論,談起了楊河種種,眾人公認意見,楊大人到後,邳州形勢肯定會不一樣。

    至少,這邊土匪會少很多,百姓走在路上也會安心些,不會動不動,就遇到匪徒的綁票勒索打劫。

    正說得高興,角落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抬起頭,他一身青衫,頭戴儒巾,面孔白皙,文質彬彬的樣子。

    但看他雙眸閃動,舉止中帶著一絲深沉,又顯示此人不一般。

    他放下茶盞,默默想了陣什麼,唰的張開折扇,就起身往樓下而去。

    看到他,眾多茶客紛紛招呼︰“喲,是趙茂才。”

    “趙茂才,今日沒去州學?”

    那趙茂才一一微笑還禮,神態親切。

    他乃是本地的廩膳生,名趙還祿便是。此人二十一歲就中了秀才,又一直是廩膳生,不可小看。特別他的父親趙高堂,開了錢莊,又有許多生意,乃本地豪強之一。

    在眾人眼中,趙家一向神秘,趙高堂亦多以大善人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

    看趙還祿下樓,樓上眾人繼續閑聊,一些人還談起從邸報听來的消息。

    說鳳陽總督高斗光督軍不力,連失多城,可能要被治罪。

    坊間傳聞,接下來馬士英提督廬鳳軍務的可能性很大。

    ……

    趙還祿到了樓下,這邊一些認識他的茶客也紛紛向他恭敬招呼。

    但趙還祿沒有理會的興趣,這些喝大碗茶的人,身份可不能與樓上茶客相比。

    他只平淡的搖著扇子,走出了“不羨仙”茶館。

    今日無聊靜坐,無意探知的消息讓他大為震動,看來有必要回去與父親商議一二了。

    正要回去,忽然一些衙役急沖沖奔來,領頭的有壯班的齊玄馬齊班頭,亦有快班的牛學浚牛班頭、賴先賴班頭等等。

    趙還祿正奇怪,就听幾個班頭道︰“快快,快把人都趕開,道路騰出來,新任的邳州練總到良橋了。”

    一時間轟的一聲,街上的百姓都震動了,消息傳開,迎恩街這邊的百姓紛紛聚到街兩邊準備看。

    連“不羨仙”茶館的客人都紛紛出來,擠到街邊。二樓的茶客,則個個站到窗戶旁,隨時準備佔個好位子。

    趙還祿就不走了,移步到一個商鋪的台階上看。

    看下邊就是牛學浚牛班頭,陰沉著臉,還有他弟弟牛學洙,皺著眉頭。

    此時這個快班衙役唉聲嘆氣︰“唉,這姓楊的在睢寧好好的,來邳州作甚?這下子沒好日子過了。”

    听他抱怨,他哥哥牛學浚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道︰“慎言,小心禍從口出。”

    說著還警惕的往周邊瞟了一眼。

    對他們這些衙役來說,在州縣之地,可謂稱王稱霸,然遇到個“楊殺星”,不說對青皮光棍砍瓜切菜,便是一言不合,對縣里的衙役老爺都大打出手。

    睢寧的消息傳來,州衙各員未必沒有兔死狐悲。

    只是這姓楊的犀利非常,不說凶悍的流賊都打得大敗,還深受史相公器重。

    他麾下一大票彪悍的鄉勇,對這樣的人,自己惹不起,唯有小心謹慎了。

    不說這些衙役內心,在這一片百姓周旁,還有些地棍樣子的人籠著袖子看。

    內中一紫袍漢子,臉上有道長長傷疤,使得他看起來更為彪壯。

    此時他卻是面帶憂慮,對旁邊一留著山羊胡子的男子說道︰“鄭爺,這楊大人到來,對我等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田某這心中,總是七上八下的。”

    那山羊胡子鄭爺也是嘆氣︰“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紫袍漢子正是城內一打行的行頭,這些年在邳州城呼風喚雨,連當年的睢寧七狼囂張一時,最後都被他活生生打跑,趕到睢寧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自己則佔有這塊肥沃的土地。

    然日子本來過得舒舒服服,不料他听到一個消息,幾個月前,“睢寧七狼”被那楊河以通賊的名義剿滅了,他不喜反懼,這樣的命運,不要也落到自己頭上才好。

    山羊胡子則是當地一騙行的骨干,不比粱五爺等人,他多往經濟領域上走,比如在酒內攙灰、雞內塞沙、鵝羊吹麗氣、魚肉貫水、織作刷油粉等等,廣受邳州城不法商販的歡迎。

    按理說他們的行業與楊大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那楊大人不按常理出牌,他在睢寧城干的事傳到,這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二人想來想去沒辦法,確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帶著憂慮,紫袍漢子忽然鼻子一動,回頭一看,卻是旁邊一小攤,在賣著菜煎餅。

    當下他回頭拿了兩個,遞了一個給山羊胡子,二人吃著,繼續作憂慮狀。

    看上頭都拿了,身旁各地棍也是笑嘻嘻,你拿一個,我拿一個,轉眼將攤主的菜煎餅拿光了,卻沒一個人給錢。

    那攤主咬了咬牙,也不敢說什麼。

    旁邊一些百姓看向他們,反遭這些地棍惡狠狠瞪視,立時個個縮回目光。

    再看那些衙役,對這些地棍所為只當沒看到。

    趙還祿也瞟了他們一眼,立時一個地棍惡狠狠瞪來,眼中就帶著凶意與殺機。

    趙還祿平淡的看著他,那地棍更是眼中凶光一閃,就要跳起來。

    忽然旁邊一人扯了扯他,說了幾句什麼。

    那地棍眼中現出畏懼,隨後不敢再看趙還祿。

    趙還祿仍然平淡站著,這時忽然有聲音叫道︰“楊大人來了。”

    立時整街的人都騷動起來,個個擁擠著往那邊看。

    趙還祿一樣極力探頭看去。

    就听鐵蹄聲聲,伴著整齊腳步的顫動。

    還有一面大旗探出,鮮紅如血。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8
第288章 上任

    在趙還祿眼中,那紅旗越大。

    最後現出原貌,一桿纓頭雉尾,高達一丈五尺的認旗。

    烈日下,那旗猩紅猩紅的,似乎浸滿鮮血,又似乎飽經戰火硝煙。微風拂來,大旗翻滾,就露出上面金黃的“楊”字大字。

    一個強壯的旗手擎著大旗,他一身鐵盔鐵甲,頭盔臂手身甲皆涂了紅漆,陽光下耀眼的片片紅亮金屬反光。

    看他系著大紅的斗篷,騎著戰馬,高昂著頭,神態驕傲之極。他身後有護旗手,金鼓手樣子的人,一樣騎在戰馬上,鐵盔紅甲,系著斗篷。同樣的神態,同樣高昂著頭。

    看他們樣子,趙還祿總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與自己見過的官兵鄉勇大相徑庭。

    這些人裝備又如此之好,不說鄉勇,便是許多官兵也沒有此待遇。

    還未細看,這些人已是策馬過去,隨後過來近百位護衛樣子的人。

    這些人一樣裝備,帽兒盔,紅漆鐵甲,耀眼的大紅斗篷,但似乎個個更為的膀大腰圓。

    他們一騎騎過去,神情冷肅,忽然那方傳來壓抑不住的驚呼,趙還祿正不明白,就見護衛騎列後方,那頭目樣子的冷傲青年過後,兩個若鐵塔似的大漢出現在他面前。

    看到這二人,便是以趙還祿的心志,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就見這兩個大漢彪悍魁梧之極,個個身形有若小山,又面如黑炭,須發茂盛,差點整個臉都蓋住了。

    不由讓人想起門神,更想起熊怪。

    看他們一身沉重的鐵甲,一人提柄粗若兒臂的關公刀,一人提柄粗若兒臂的九股鋼叉,卻個個舉重若輕,毫不費力,唯有胯下的戰馬有些不堪重負。

    二人策馬過來,似乎不用說話,都可止小兒夜啼。

    街邊許多百姓都被他們嚇到了,特別小朋友們。

    趙還祿神情凝重,這楊練總果然不一般,放在外間萬金難求的彪漢猛將,在這里竟然只是區區護衛?

    各種念頭閃過,看二熊怪過去,趙還祿期待已久的正主終于出現。

    就听蹄聲雜沓,一個身著青色官服的官員與遞運所大使並轡而來。

    看那官員確實非常年輕,不到二十歲樣子,他頭戴烏紗,腰間圍著七品級位的素銀卡簧腰帶,身上官服有著的補子,一襲輕柔的黑綢緞嵌銀絲邊斗篷罩在他身上。

    他提著韁繩,微風拂來,趙還祿還可以看到年輕官員的右側腰間,掛著一塊玉石鍍銀的精致腰牌。

    確確實實,這年輕的七品官,就是新近上任的邳州練總楊河了。

    趙還祿眼中現出凝重,看那楊河目光凌厲,俊秀深沉,顧盼間充滿氣勢。他與那遞運所大使鄧官說話著,一邊淡淡看著四周,無意間還掃到趙還祿身上。

    那銳利目光刺來,趙還祿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就低下頭。

    等他抬起頭,楊河一行已是過去,他心中略略有些失敗沮喪的感覺。

    他看那方背影,耳邊仍是蹄聲雜沓,一列列的馬隊騎兵過來。他剛轉過頭,又是一道冰冷的目光刺來,卻是一個冷艷非常的女子瞟了他一眼。

    這女子罩著黑色的斗篷,腳著馬靴,身材凹凸有致誘人,帶上面別著重劍與兩桿手銃。

    鞍後的得勝鉤上,還插著一桿沉重的狼牙棒,棒頭森寒,帶著血腥。

    看她騎術剽捷,單手持韁,修長的大腿夾著馬腹,目光看來,就帶著冷意與探詢。

    趙還祿不覺移開目光,心想此女就是錢三娘了,新安莊的一個傳奇人物。她邊上那粗壯的女子應該就是李如婉。

    行進的馬隊騎兵有數百之多,前方可能是精騎,個個灰氈斗篷快馬,剽悍輕捷。後方或許是馬兵,騎術差些,裝備也有所不同。但仍讓人驚訝,區區一個練總,如何擁有如此多的馬隊騎兵?

    不說趙還祿驚訝,街上眾百姓也是驚嘆,個個議論。

    楊大人的馬隊都有五六百人了,騎的還都是戰馬。這麼多馬匹,按理說一個練總無論如何不可能擁有。看來楊大人大敗流賊,繳獲甚多的消息是真的。

    這些戰馬,都是從流賊處奪來。

    眾人興奮,如此戰力,看來楊大人坐鎮邳州,眾鄉鄰都可以高枕無憂,再不怕流賊了。

    他們興奮議論,除了過去的精騎護衛各人,內中錢三娘、李如婉二女,也是眾人重點關注對象。

    這兩個女子,個個凶猛,特別那錢三娘,雌豹子似的,怕沒有敢娶啊!

    但隨後有人反駁,錢小娘子的婚姻不用閣下操心,誰說她沒人娶?听說楊大人就對錢小娘子頗有興趣。

    而且雌豹子怎麼了?漢唐時的女子,不就這樣麼?特別在大漢朝,不說男子要打仗,女子一樣要編入軍伍,守城作戰。哪象現在的女子,弱不禁風的,三步一喘,有災難來了,跑都跑不了。

    而且不說錢小娘子,那李如婉李爺,人家也早有未婚夫,還是秀才公哩。

    反駁的人這樣一說,眾人也覺得有道理,以前許多人喜歡瘦馬,現在看看,其實矯健有活力的女子也不錯。

    特別錢小娘子等人,自信昂揚,那種氣質讓人一看難忘。

    數百騎轟然而過,二騎一列,夾著有節奏的悶響,最後過來的,就是步兵了。

    他們裝備與前方馬兵一樣,但除了高級軍官騎馬,余者皆是步行。

    他們一樣按隊行進,前方有認旗,有旗手金鼓手,隨後二人一排的軍伍,似乎甲長伍長又走在最前。

    他們有刀盾手、長矛手、鳥銃手。刀盾手背著極高極大的重盾。長矛手扛著長矛,背著圓盾。鳥銃手扛著黑沉的鳥銃。

    他們一色輕柔的青色罩甲衣,露著雙臂的紅色鴛鴦戰襖,圍著紅肩巾,捆著帶,戴著輕薄的紅笠軍帽。

    烈日下,他們個個滿頭大汗,衣衫濕透,但仍然保持軍伍的嚴整,朝氣蓬勃。

    他們雖沒有馬匹,但氣勢卻不會弱于前方的馬兵們,行進中帶著若有若無的殺氣。

    看他們整齊過來,街上的百姓都被震懾。

    這還是鄉勇麼?

    這種精氣神,這種彪悍,這種氣息,不說衛所的官兵,恐怕府城的營兵都不能相比吧?

    特別那種昂揚的氣質,如此的與眾不同,讓人耳目一新。

    眾百姓吃驚議論,有人興致勃勃,有人面如土色。

    一個低低的聲音道︰“听說當年戚爺爺編練的兵馬,便是如此。”

    楊河新安軍的到來,給死氣沉沉的州城注入了活力,似乎吹皺了一池春水。

    看著眼前肅列的兵伍,趙還祿同樣吃驚不已,更讓他吃驚的是,那楊練總兵馬之多。

    在他的計算中,前方精騎護衛過去二百多人,又有馬步兵,基本也是二百多人一總隊,過去四總隊就是九百多人。

    這方已經超過千人。

    步卒後面又有輜重隊等等,恐怕又有幾百人,那練總帶來邳州的兵馬就達一千好幾百人。

    他以新安莊起家,老巢肯定留有人馬,他兼任睢寧練總,在睢寧肯定也有駐軍。

    如此各方相加,這楊大人麾下,竟有二千多人不成?

    他區區一個練總,哪來如此多兵馬?

    周邊百姓仍在興致勃勃議論,趙還祿盤算著,神色則陰晴不定起來。

    ……

    楊河策在馬上,很快前面就是十字街,知州署在城的東北方,需往東轉向文明街過去。

    而在這方,一樣是觀者如潮,大軍所經之地,布滿了驚嘆的人群。

    “呵呵,楊大人,從文明街過去,很快就會到州衙的衙前街那方。在‘迎春樓’前,州尊老父母,州衙同僚,還有衛所各大人,河務同知署、工部都水分司署兩位大人,邳州城眾鄉賢名流,早翹首以盼多時了。”

    遞運所大使鄧官呵呵笑著,圓滾滾的臉上帶著阿諛奉承。

    他因與楊河相識,又是州城一官,就自告奮勇前來迎接,知州甦成性順水推舟同意了。畢竟他是五品官,不可能出城來迎接一個七品官。讓九品的鄧官出馬,不失禮數的同時,也不會失了禮數。

    “讓老父母與各位同僚費心了。”楊河淡淡道,“本官的衙署,還有我麾下將士的軍營,都備好了吧?”

    “當然,那是當然。”鄧官點頭哈腰道,“楊大人的衙署就在文明街,離城牆與州衙都不遠。軍營在永康門外一里,附近就是馬神廟、晏公廟等等,地方大,想求神拜佛也便利。”

    楊河微微點頭,他對邳州城自然有所了解,州城衙署在城的東北隅,乃前元舊址,洪武三年知州馬拯重建。衛署則在州署治靠東些,附近有經歷司、鎮撫司、五所千戶署等等。

    然後察院在州署治內,工部分司在署治東,河務同知署在城東南。

    楊河的練總署原為邳州公館舊址,後館驛移往東南“永康門”附近,這公館就廢棄了,正好修葺,作為新的練總府署。

    軍營也是如此,在城外選了大的空地。為迎接新任練總到來,州衙方面也是費了力氣的。

    而五月下楊河見了史可法後,回莊內處理一些事情,在這六月的初六日,終于率領麾下來這邳州城上任。

    他的官服告身早由州內送到新安莊,此時穿上帶上便是。三次大捷,他的封賞也下來,由正九品直升正七品。實授二級,連升四品,從縣主簿待遇,一直升到州判官待遇。

    他的官服也從綠袍變成了青袍,腰牌從銅木變成玉石。

    大明的官服待遇,一至四品官穿緋色,用象牙腰牌。五至七品官穿青色,用金銀玉石腰牌。七品往下穿綠袍,用銅木腰牌。

    眼下楊河綠袍變青袍,腰牌也換了,可謂羨煞了一干幾十年都不升的老舉人雜職。

    當然楊河高興一陣也就罷了,他很清楚的知道,明末這個世道,想要存活下去,甚至存活得好,不是看官多大,而是看你手中的兵馬實力有多強。

    而前來上任,手中兵馬人選自然要有所安排。

    他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決定調楊千總去睢寧,韓大俠調回新安莊,二者作為鎮守總存在。

    他們兵馬編伍最後確定,除了四隊人外,總部會有十五人。又設十人馬隊,三小隊鴛鴦陣兵共四十人。又有一小隊擲彈手十五人,輜重隊三十人。

    再一個炮隊,擁有火炮五門,共三十人。

    如此算下來,一個鎮守總,共有人馬三百三十人。

    二總就是六百六十人。

    而楊河目前兵力是六總,除了兩個鎮守總,還有普通的總隊四個。

    以每總二百三十人算,四總就是九百二十人。

    又有中軍部九百二十五人,含護衛隊一百人,炮隊一百人,擲彈隊五十五人,騎兵隊二百三十人,哨探隊五十五人,醫護隊五十五人,輜重隊二百三十人。

    還有新建的鴛鴦陣兵,現稱銳兵隊的一百人。

    總共楊河麾下兵力,二千五百余五人。

    當然,兵額雖是如此,其實還有些不滿員,比如騎兵隊,現在仍然只一百多人。

    所以最近九爺又繼續去招人了。

    一切安排妥當,留下韓大俠與楊千總,楊河率領四總人馬,中軍部各隊,約一千七百多的兵力,今日就前來了邳州城。

    幾次大戰他還繳獲甚多,現共有馬騾一千多匹,除騎兵哨探隊,還有富余的戰馬五百多匹。最近幾月各隊兵輪流訓練,基本都進入野外乘騎階段,甚至很多人復雜的地形都可以走。

    此次來邳,就楊大臣的一總,韓官兒的三總騎著,威赫各方。

    同時因為鄧門子用得順手,順便一起帶來,也算抬舉他了。

    胖嘟嘟的遞運所大使殷勤引路,很快兵馬轉入文明街,相比睢寧城,邳州城確實繁華了許多,商鋪房屋鱗次櫛比,商賈迤邐,百貨聚集。

    不過楊河不是沒來過邳州,自然知道內中的陰暗那面。

    不久,楊河又看到一個街口,橫豎相交,街口處立著一座牌坊,上書“進士坊”三字。

    這乃本州為當地進士楊輔所立,街的那一端則有“文魁坊”,乃當地為御賜進士吳淳所立。

    “進士坊”進去就是衙前街了,街頭不遠就是龐大的“迎春樓”,上下有三層。此時牌坊前面密密站著官員,衣冠禽獸,青袍綠袍一片,邊上還扎著彩棚,糊著紗綾。

    卻是邳州知州甦成性,率領州衙各官,協同衛所、同知署、分司署諸位大人在此相迎。

    楊河看過去,卻見眾人未看向自己,他們不約而同看著自己帶來的兵馬,個個吃驚不已。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8
第289章 列缺

   楊河下了馬匹,那邊眾官回醒過來,也忙迎了上來。

    為首一個年近六十的老官員,花白的胡須,穿著青色的官袍,胸前綴著方形的白鷳補子,腰間圍著五品級位的銀花卡簧腰帶,掛著玉石鍍金的精致腰牌。

    看來此人就是邳州知州甦成性了。

    他呵呵笑著,身旁還有三個官,有二人穿著同樣的青色官袍,白鷳補子,銀花卡簧的腰帶。看來一人是駐札邳州的淮安河務同知黃思恩,一人則是駐札邳州的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了。

    他們也都是五品官,與甦成性穿著打扮並無不同。

    特別現在甦成性升了一品,與二官一樣,都是正五品的官位。

    第三人則較為耀眼,卻是穿了大紅的官袍,胸前綴著大大的方形虎豹補子,腰間圍著正三品的金花卡簧腰帶,掛的腰牌更是伏虎盤雲花的圓形象牙牙牌。

    看來此人便是邳州衛的新任指揮使孔傳游了。

    他是衛所官員,還是衛所一級的最高軍事長官,依大明官制,秩正三品,穿著一至四品才能穿著的緋色官袍。

    看他身後跟著幾個官員,千戶,百戶人等,亦不是身穿正五品官服,就是身穿正六品的官服,一大片的青袍顏色,知州身後跟著的人遠遠不能比。

    衛所官員的品級一向高,便是總旗都有正七品,楊河辛辛苦苦混到現在,不如人家一個世襲。

    當然,現在衛所官不值錢,正三品的高官,放在地方不如知州尊貴,看孔傳游樣子,也是以甦成性馬首是瞻。

    眾官笑著過來,看他們官袍款式都相同,只文官繡禽,武官繡獸,這也是衣冠禽獸的由來。此時這個詞倒沒有貶義的意思,大明也不知多少人,想成為衣冠禽獸的一員。

    鄧官殷勤引著,楊河也上了去,對到前的知州甦成性施禮︰“下官邳州練總楊河,見過州尊老父母。”

    甦成性呵呵笑道︰“早盼楊練總到來,若久旱盼甘霖,總算盼到了。”

    他上下打量楊河,撫須微笑︰“果然是杰俊英豪。”

    他聲音渾厚,說話緩慢,似乎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

    他滿面紅光,年近六十卻保養得法,說話語氣滴水不漏,一看就是那種擅長太極、飽經宦海、老謀深算、沉穩老練的老官僚。

    他含笑為楊河引見,按順序為齊尚賢、黃思恩、孔傳游等人。

    駐札邳州的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是個很有官威的中年人,他年在四十多,眉弓高高,三絡胡須修整得一絲不苟。神情中,隱隱還帶有京官所獨有的那絲絲高傲。

    面對楊河的施禮,他只是矜持點頭。

    雖然楊河幾次大戰他都撈了好處,博取了“協力贊畫”的功勞,四品的級位有望,說不定哪天這位子就可挪一挪。

    但他卻沒有因此感激,齊尚賢認為,這幾場功勞是他應得的。

    他是上官,功勞不給他給誰?

    再說了,沒有他的署名,楊河幾場大捷可以得到重視嗎?

    沒有他的署名,捷報可以得到史督臣的重視嗎?

    這點上,楊河應該感激他。

    他今日能來,還是看在甦成性面上,還有傳聞中史相公對楊河器重緣故。

    楊河與河務同知黃思恩會面頗引人關注,就在正月時,楊河曾與他兒子黃承襲有過沖突,還打得他兒子滿頭是包。眼下見面,會是如何?黃大人冷淡?冷漠?或是喝斥翻臉?

    眾有心人關注,卻見黃思恩並無異樣,他含笑說道︰“楊大人一路辛苦。邳州百姓,早盼楊大人了。”

    在楊河施禮後,他還還了一禮,風度翩翩。

    楊河心下也有些佩服,此人城府涵養不用說。

    看黃思恩大人成熟英俊,年在四十多,淡泊儒雅,又帶著幾許威嚴。

    他眼中有著睿智與深沉,言談舉止若謙謙君子,有一種學者的味道。

    相比他兒子黃承襲,確實層次高了許多。

    楊河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儒官了吧?”

    看他身後還有個中年文士,皮膚白皙,從容大氣,一副幕僚的樣子,略略引起楊河的注意。

    引見到邳州衛指揮使孔傳游時,此人倒是親切,他主動施禮,哈哈大笑道︰“早聞楊大人威名,今日一見,果然見面更勝聞名,哈哈哈哈哈。”

    他高大肥胖,不似軍人,反似富商地主,卻是以帶俸官上位。

    邳州衛額設指揮一員,千戶三員,百戶七員,當然,這指的是掌印官,僉書官等實權官。幾百年來,衛所還有眾多的帶俸官,有官餃,沒有實權。

    以前孔傳游就是帶俸官,飽受原指揮使韓瀾排斥。

    韓瀾死後,衛所不可無長,就由孔傳游上位了。

    這點上,他應該感激楊河。

    事實上,他也頗為親近,極力交好的樣子。

    除卻這些州城高官,甦成性還為楊河介紹州衙各同僚。

    同知張奎祥,從六品官位,幾乎與甦成性一樣老,似乎不怎麼管事樣子。但楊河一看,就知道此人是個老狐狸。只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有甦成性這個老老狐狸在,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熬到退休了。

    判官宋治圓,從七品,也是老了,五十多歲,在甦成性面前唯唯諾諾,怪不得受器重。

    吏目陳泰安,從九品,四十多歲,略略有些深沉,他在州內工作性質與縣主薄很相近。

    以上三位就是邳州衙署的佐貳官,他們協助知州處理各項公事,每人有自己專屬的辦事廳,在州衙內還有自己的宅院。

    他們權力大小,主要看知州甦成性分配給他們什麼事務,如吏目陳泰安,以前管了征稅、戶籍、巡捕諸事,後來甦成性將他巡捕的事務剝奪,交給了宋治圓分管。

    陳泰安權力就少了一大截,宋治圓權力則增加一大截。

    除卻這正印佐貳四官,余下幾位則是雜官,如稅課局大使張協,從九品。軍器局大使南臣,從九品。遞運所大使鄧官,正九品。新任直河口巡檢丘洪安,正九品。

    他們皆一身綠袍,胸前背後綴著練鵲的補子。

    丘洪安則是海馬補子。

    他吏部僉選,兵部節制,新來不久,謹小慎微的樣子。

    他偷偷看著楊河,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南臣則神情復雜,去年時他曾與楊河接觸過,那時楊河只是秀才,他高高在上。轉眼這楊河調到州城,成為七品的高官,他仍然還是九品小官。不出意外的,他將在這級位上干一輩子。

    甦成性為楊河引見了州城各同僚,連上楊河,州衙的朝廷命官就這九位了,余者儒學、驛站、火藥局、河泊所等設,都屬于不入流的雜職,不算官員。

    最後甦成性還為楊河介紹衛所千戶百戶人等,這些人除了身上官服,不象官,不象軍人,反似地主老財商賈多。對自己被擺到最後引見,他們也均覺理所當然。

    楊河暗暗搖頭,這些衛所軍官都廢了。

    事實上,邳州衛雖有旗軍兵額一千三百多員,但實額有沒有一千人難說。他們主要任務也是運糧,每年運漕糧四萬八百六十四石三斗六升二合。還有造船,每年需造淺船一十三只三分。

    除運糧造船,余者就指望他們不上。

    如果邳州旗軍能戰,也不需要設置練總了。

    總體楊河心下失望,與睢寧官場一樣,邳州城同樣死氣沉沉,就如這個帝國進入腐朽暮氣一樣。

    ……

    眾人相見寒暄完畢,甦成性言州城同僚早在‘迎春樓’備了酒宴,只為楊練總接風洗塵。

    他看看街上仍然肅立的楊河兵馬麾下,眼神微眯,隨後呵呵笑著,言不愧為楊練總練的好兵,怪不得能大敗流賊。

    他吩咐遞運所大使鄧官,繼續將帶來的楊練總部下,帶到軍營去好生安頓,那邊早備好了犒賞的酒肉糧米等等。

    甦知州更交待他︰“子台,你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忠勇將士,知道嗎?”

    鄧官點頭哈腰道︰“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楊河也安排︰“大臣,你們隨鄧大人到軍營去,老陳帶幾人留下便可。”

    很快楊河的鐵血大軍隨鄧官去了,只護衛隊長陳仇敖帶五人,還有鄧門子留下。

    兵馬去後,眾官壓力消解不少,不過陳仇敖率五個鐵甲護衛留下,仍然帶給眾人沉重壓力。

    他們個個彪形大漢,特別內中蔣震、蔣擎兄弟,這二人相貌凶惡,身形有若鐵塔,每走一步都沉重無比,特別甲葉鏘鏘的響,似乎一步步踏在人的心上。

    許多人看到他們,都下意識避遠些。

    從門面上看,楊河將這兄弟二人收在身邊,是成功的。

    很快眾人進入衙前街,這邊早有衙役清場,來到“迎春樓”前,一些邳州城的鄉賢名流聚著,甦成性略略介紹,這些人也個個上來拜見,遞上名貼。

    不過這邊倒沒有生員,畢竟是州城,秀才身份就不夠看。

    楊河應對著,寵辱不驚,神情平淡,讓一干觀察他的人暗暗稱奇。話說居移氣,養移體,這楊秀才初富乍貴,卻沒有亂了方寸,這世上真有天生適合當官的?

    總體氣氛輕松,或許這也是甦成性等人將接風大宴放在外間的緣故。

    若在州衙,甦成性等人最多在堂下相迎,以楊河現在的聲勢,不免怠慢了。

    特別消息傳來,他頗受史總督器重的情況下。

    迎到儀門外,甚至衙門外,就失了禮,畢竟楊河說起來只是七品官,還是散官。

    特別齊尚賢、黃思恩、孔傳游等人就不可能奉陪了。

    大明就是如此,禮儀程式非常繁雜,不同品秩官員有不同待遇,亂了禮制,就會飽受詬病。

    放在外面就好多了,見禮輕松,一些邳州城的鄉賢名流,還可以借機見見新上任官員。

    很快眾人進入“迎春樓”內,這樓不知與睢寧“迎春樓”有什麼關系,但更高更大,足有三層。而且有一點相同,都是被指定為衙門公宴消費地點。

    眾人上了去,這邊上兩層是雅座,一層為大堂,此時三層都擺滿酒桌,上席足有五桌,中席十桌,下席二十五桌,果然規模就是比縣城大了許多。

    然後每層都有戲班,嬌滴滴的樂戶唱著昆曲。

    楊河等人自然上酒樓頂層,並坐上席。

    或許知道了楊河口胃,州衙方面還為他安排了兩個胸略大的樂戶倒酒服侍。

    總體酒宴氣氛熱烈,帶著一點點文官宴飲的矜持。

    但看著眾人吟風弄月,桌上幾百樣奢靡的肴品,很多菜色甚至只用來看,不用來吃。想想外面如雲的饑民難民,自己逃難時的情景,楊河心中只有一句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雖說此次為自己接風緣故,但想想這種官宴也是尋常。

    每次如此奢靡,一年下來要耗費多少銀子?

    看宴中各人尋歡作樂,樂不思蜀,他們真不知外面情況?

    又或許象鴕鳥似的對外界視而不見?

    只是介時帝國崩潰,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看很多人放浪形骸樣子,楊河心中不由感慨。

    他與甦成性、齊尚賢、黃思恩、孔傳游、張奎祥、宋治圓、陳泰安等人一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甦成性再次起身笑道︰“現匪賊猖獗,特別青山賊不時騷擾州境鄉里。今有楊大人坐鎮,當可維護地方,使邳州百姓不再受賊燹之苦。”

    他舉杯︰“來,為楊大人就任州練總再喝一杯。”

    眾人都是轟然叫好,隨之喝了一杯。

    楊河也喝了,隨後甦成性看向楊河,意思是楊大人也說兩句?

    楊河笑了笑,他慢條斯理放下酒杯,說道︰“方才州尊老父母說得好,現匪賊猖獗,到處都有土匪流寇,賊燹之苦,下官是感同身受。甚至當日去見史督臣,路上都遇到匪賊,幸好護衛得力,將他們殺走了。”

    他嘆息道︰“本官都如此,何論普通百姓?想想他們,過的什麼日子。”

    眾人都隨之嘆息,這嘆息有些人是捧場,有些人倒是真情實感。

    楊河續道︰“所以當日史督垂詢,下官就言說此事。他亦是感嘆,言有愧也。”

    楊河道︰“拜別史督臣後,他麾下幕僚閻先生送別。他問我,到邳州後,會如何做。我說,我會給當地百姓帶去比金錢、財帛、甚至性命更寶貴的東西。”

    場中一靜,眾人皆好奇看來,這楊大人說話有意思啊,什麼叫“比金錢、財帛、甚至性命更寶貴的東西?”,似乎這三點,已經是世上最寶貴的東西了吧?

    便是同桌的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都放下了身旁一粉嫩樂戶的小手,好奇看來,想听楊河怎麼說。

    只有鄰位的河務同知黃思恩一凜,似乎想到什麼。

    他那文士幕僚,坐在近旁的上席處,亦是若有所思。

    看眾人好奇各異目光,楊河緩緩說出兩個字︰“秩序!”

    “善壓倒惡的秩序!使百姓可以放心在路上行走,婦女小孩可以安心出門。商人可以放心經商,農夫可以安心耕田。不論窮富,都不用提心吊膽,擔憂遇到土匪搶劫綁票勒索!”

    “秩序!這就是當日時,我回答閻先生的話。”

    楊河環視眾人,看很多人張大嘴,他淡淡說道︰“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所以,青山賊騷擾州境鄉里,亂我邳州秩序,我會將他們殺光!”

    “本地土匪橫行,喪盡天良,無惡不作,本官也會將他們殺光!”

    “匪多難剿是因有人勾結,本官也在此奉勸那些養土匪的,與土匪勾結的,或趁早自首,或早早去跳黃河,免得不得好死!本官也在此放話,邳州是個好地方,然本官治下,絕不許蠅營狗苟橫行!”

    “乓”的一場響,楊河輕拍在桌上,卻若雷霆,嚇了很多人一大跳。

    酒樓內的氣氛冰寒,眾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楊河單刀直入,直入主題,卻若暴風雷霆,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們早苟且慣了,粉飾太平,哪管外面水火滔天?

    這下楊河將一切血淋淋撕開了,便若那道劃破黑暗的雷霆閃電,讓人不安,讓人顫抖,也留給眾人最深刻的印象。

    很多人偷偷看向楊河,第一次審視這年輕的練總,看他漆黑的眼眸帶著堅決,身上氣勢如刀如山,似乎也讓眾人明白了,為什麼他可以幾次大敗流賊。

    酒樓內一片寂靜,坐在不遠處的陳仇敖等人也停止喝酒吃肉,幽幽看向眾人,眼中有著與楊河一樣的堅決。

    良久,酒樓內都是鴉雀無聲,很多人坐立不安,連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都被震懾了。他早沒了那種冷傲,漫不經心,上下打量楊河,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還是知州甦成性老狐狸,最先回醒過來,他呵呵笑道︰“楊練總說得好啊,有楊練總坐鎮邳州,吾等可以高枕無憂了,呵呵呵呵。”

    說實話,甦成性也被驚了,有種引狼入室的感覺。

    但世上沒有後悔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甦成性開口,余者各人也回醒過來,紛紛應和,但回應聲稀稀落落,卻沒有了早前的那種熱絡。

    看眾人樣子,楊河微微一笑,他低低吟道︰“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

    宴後,知州甦成性回到州衙後宅,今天的宴會,他也不知是後悔還是什麼。

    知州感覺楊河這年輕人,有熱血,會做事,他內心是贊賞的,但這性格脾氣,肯定會惹一大堆事。

    他快要致仕了,最怕就是不得清靜,只是……

    想想邳州確實需要楊河,然這年輕人,唉,真是兩難了。

    他有個感覺,邳州怕要多事了。

    ……

    那方駐札邳州,河務同知黃思恩也與自己幕僚賈叔翁回到河務同知署。

    賈叔翁對楊河的評價,與當時的閻爾梅一樣,都是“肅烈!”

    他有些擔憂︰“東翁,此人肅烈,行事強勢,會否因早前承襲之事,與您沖突,不可不防。”

    黃思恩背著手,默默在想什麼,此時笑了笑︰“倒不必擔憂此事,今日宴會黃某倒看出來了,這楊河是個做實事的人。他與人沖突不因個人好惡,這種人反好相處。”

    賈叔翁說道︰“那倒可引為強援,東翁當著力與其交好。”

    黃思恩搖頭︰“不必了,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不卑不亢,僅公事上往來便可。現今最重要管好我們的事,伏汛就要來了。”

    賈叔翁道︰“東翁高見。”他神情也有些凝重,防河幾大汛,伏汛就是一種,這期間連降暴雨或雷雨,經常江河水位急劇上漲,稍不注意,就有潰堤的危險。

    而且伏汛經常與秋汛連在一起,洪水總量大,持續時間長,防河事務,實是繁重。

    說完公事,黃思恩拿出幾封書信,臉上帶有欣慰的笑容︰“襲兒來信了,他游歷淮安甦揚等地,結交了不少豪杰勇士……這小子,成器了許多,看來人還是要受挫折啊。”

    他含笑說著,語氣頗為的欣喜,這是長輩看到晚輩有出息,發自內心的歡喜愉悅。

    賈叔翁一樣為他高興,他在黃府任幕僚多年,對黃承襲,早若自己子佷輩一般看待。

    他嘆息道︰“是啊,我們都老了,以後還是要看小輩的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9
第290章 武備

   兩日後。

    新建的邳州練總府署內,楊河身著便服,身前一干部將心腹坐著,官邸門口還有陳仇敖領著鐵甲護衛們守衛。

    此時他卻是與眾人商議邳州的事。

    接風洗塵後,按規矩,具體公務要三日後知州甦成性再與他詳議。

    此時節奏是很慢的,父母官都是很悠閑的,他們主要任務是吟詩作樂,公事大部交給屬官,或幕僚師爺忙。

    這是此時官場常態,便如甦東坡,倘若他一天到晚忙個不停,恐怕也不會有《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千古名作傳世了。

    但楊河倒沒閑著。

    相比睢寧練總府署,邳州練總府署大了許多,建築面積近三千平方米,有大堂、二堂、後堂等,內花廳幕廳,官邸上房具備,還有幽雅的後花園,景致非常不錯。

    果然七品官待遇就是比九品官要好。

    楊河到任後,依他的官級待遇,州衙方面還給他配了一個攢典,兩個門子,六個皂隸,兩個膳夫,一個馬夫。

    不過楊河看看這些人,不比睢寧那邊“相對純樸”,這些配來的人都是奸險油滑的皂隸公人。

    楊河就讓他們都待在大堂二堂那邊,他的近百鐵甲護衛們,則輪流派一半待在練總府署內,大堂、二堂、後堂都由他們看管把守大門,巡視衙署。

    不過他們是軍人,不是佣人,端茶倒水,打掃衛生等方面雜役的事,自然不能讓他們干。好在他還帶來了鄧門子,就安置在後堂一處廂房,平時干些倒茶清潔,送信跑腿的事。

    楊河出行也可兼任跟班,攜帶拜匣,坐墊衣飾等等。

    官邸很大,院中樹木森森,鄧門子倒了茶後,就機靈的退出廳去。

    楊河總覺得他有出息,他名字也取得好,鄧經世。

    黃花梨官帽椅上,楊大臣、韓官兒、羅顯爵、張松濤、張出恭、曾有遇、錢三娘等人坐著,各人聚精會神,听著身前的情報所主管胡就業稟報邳州探來的一些情報。

    然後胡就業身後還站著一瘦弱的年輕人,面善貌端,臉上笑容總是溫暖和善,卻是劉大有。

    幾月前他加入情報所後,地位穩步上升,現在都可以跟在胡就業身邊,進入這種核心的議事場所了。

    “關于邳州的事,情報所兄弟盡心竭力,這兩個月探了甚多,重點就是三條,青皮、私牙、土匪……”

    胡就業手上拿個小本本,正說得口????橫飛。

    “話說這邳州啊,人多!”胡就業說道,“不比新安莊與睢寧縣,鄉卡卡,情報所估計這邳州連城內,連關廂地方,可能有十幾萬人。這啥……‘聚城而亂’,人一多,潑皮無賴就多了。”

    胡就業看了眼小本本,一下粗言,一下雅語不自知。

    楊河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國初邳州編戶四十七里,但幾百年繁衍,人口肯定增加不少,特別爁運河開通後。

    雖這方面文冊不清,但亦有跡可循,比如最近統計數據是天啟年間的《淮安府志.貢賦志》,天啟四年時,曾記載邳州有戶九千九百七十七,人口十萬三百八十七。

    這些還不知有沒有計入隱戶,如果沒有,人口還會更多。

    雖到了崇禎年,戰亂饑荒等各方面原因,人口損失不少,但總體邳州這地方安定,加上外來人口涌入,估計人口十萬上下還是有的。

    “邳州青皮多到什麼程度呢。”胡就業高聲道,“當地人說就象黃河水一樣泛濫,情報所粗粗調查,連城內,四面關廂,這邊打行、搶行、騙行就有上百家,還有形形色色的惡丐等。”

    “這些青皮沒有長技,沒有恆產,沒有職業,有人的地方就有他們,動不動什佰成群,耍拳使棒,百姓深受其苦。”

    “這些還是小角色,普通的潑皮,邳州最知名的是四棍,賭棍、訟棍、媒棍、葬棍!”

    胡就業說得抑揚頓挫,依他說的,邳州這邊賭場甚多,動輒數百人聚賭。賭就算了,棍頭還常常誘引良民為惡,很多人墮其術中,傾家蕩產,最後不得不賣妻蠰子,家破人亡。

    每每他們拿不出錢來,打行就出手了。

    還有訟棍,不是普通的訴訟,而是誣告陷害、敲詐勒索。

    這些訟棍背後有奇奇怪怪的人,且多跟城內外的搶行有勾連。

    每有命案,各訟棍如獲至寶,令搶行立時上門冒認尸親,然後尋找良善怕事之家下手,以為奇貨可居。

    這些人以齒牙伶俐者為官證,串通衙役,氣焰囂張,稍不如意,就糾集多人,上門打搶,一而再,再而三,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

    現在更流行先上門打搶,然後鳴之公堂,言為索要人命,討還血債之意。

    總之這些訟棍顛倒是非,變亂黑白,百姓苦不堪言,就算普通的訟事被這些人介入,原告被告常常都會家破人亡。

    媒棍,不是做媒,而是搶孀賣寡,拐賣婦女。此些輩多跟騙行丐幫有勾結,經常糾眾搶孀,很多寡婦力弱不支常常被搶,最後也不知被媒棍媒到哪去,私下拐騙婦女幼女更不用說。

    此實為風俗人心之大害,當地百姓恨之入骨。

    最後是葬棍,也就是土豪惡棍青皮糾為行幫,又有打行們相勾連,每遇喪葬,就庇索阻埋,索要財物。若不能滿足他們,死者就不能下葬,很多善良停柩家中經年累月。

    這百姓活不起又死不起,還不能入土為安,本地百姓對這些葬棍亦是恨之入骨。

    “還有牙人,特別私牙,對小老百姓危害極大!”胡就業義憤填膺的說道。因楊河交待情報所需多關注底層,他領情報所也用了力氣,此時憤憤不平,似乎他被牙人敲詐過一樣。

    “這些私牙,用白賴青皮作打手,行頭不是秀才,就是衙役。不是豪紳,就是市棍。我日嫩管管,這些人橫行霸道,俺老胡認為官牙夠惡了,跟他們比起來都一個天一個地。”

    他還舉了本地一婦人龔七姑為例,說在這些私牙的盤剝勒索下,本地的小老百姓,根本活不下去。

    這些人也可算入青皮之列,各處腳行也差不多,都是潑皮作行頭,用棍棒控制一些腳夫。

    總之邳州青皮地棍極多,情報所粗粗估計,僅那些活躍的青皮們,人數就高達數千人。

    眾人都是吸了口冷氣,羅顯爵喃喃道︰“這麼多?”

    他是歸德府永城人,那邊也有青皮地棍,但顯然數量種類都沒有邳州這麼繁多,听來這麼觸目驚心。

    楊大臣哼道︰“不用說,就象在睢寧一樣,將他們都殺光!”

    楊河沉聲道︰“情報所分析過這些青皮來源嗎?他們本地人多,還是外地人多?”

    胡就業連忙翻了翻,還好小本本上有記錄分析過這方面的情報。

    他說道︰“說起來邳州青皮還是外地人多,但頭目骨干多是本地人。他們來源,主要是各地來的農戶莠民,邳州這邊是漕運要道,外來人多,很多人找不到活干,就變成無賴。本地青皮則多是破落戶,很多紳商子弟潦倒了,就成為惡少。很多打行騙行的頭目骨干都是他們。還有很多小商小販,動不動活不下去,就成為青皮。”

    眾人都是意外,原來青皮這樣來的,還以為他們天生好逸惡勞呢。

    情報所這樣一分析,眾人對這些青皮的成因來源也了解許多,眼光撥到了一個更高的角度。

    楊河亦是一嘆,這兩天他看了邳州城的市容風情,總體感覺邳州城雖說繁華,但貧富懸殊過大,富者光鮮亮麗,窮者窮困潦倒,似乎中產階級太少。

    這貧富一懸殊,肯定會造成很多問題,特別紳商子弟破產,成為城市游手無賴一員,那危害性更大。

    因為他們有一定的見識經歷,就如文人加入流寇隊伍,那流寇的危害性就會加大一樣。

    張松濤哼了一聲︰“本地青皮橫行,官府就沒有管制?”

    胡就業道︰“倒也有,听說那甦知州發了很多告令,禁止游手無賴,但沒用。本地士紳也建了育嬰堂、同善堂、棲流所等等,想嚇阻無賴勒索,一樣無用。”

    他臉上現出譏笑︰“要知道很多打手打行什麼,原就是這些士紳養出來的。現在這些人也倒霉了,被惡狗反咬自己身上。”

    楊河嘆息一聲,站起身來,其實他很早就關注過明末城鎮的無賴青皮問題,也知道各地官府采取種種措施,意圖扼制這種風氣的蔓延,但沒有用。

    因為說白了,這其實是體制的問題!不是想扼制就可以扼制的。

    因為他們是以農業社會的思維,來管理商業社會的事務,自然事倍功半,甚至全無收獲了。

    明末很多地方已經很繁華,商業興盛,特別城市的規模,城鎮的規模急速擴大。

    但這種擴大並不是好事,因為此時大明仍然是小農經濟,完全沒有獨立的、專業的城市管理體系,甚至那種思維。

    大量的人口進入,但管理跟不上,城市人口的安置更跟不上,流入城鎮的人口謀生困難,怎麼辦?

    內中好逸惡勞的游民就變成無賴了,他們又欺壓良民,讓一些人墜入奸邪,就這樣惡性循環下去。

    這也是歷代不喜歡商人,打壓商人的原因之一,因為統治者潛意識就不喜歡商業社會這東西,太脫離他們的統治能力之外了。

    大明也打壓了商人近二百年,一直到明中期,時人筆記也稱這段時間是明朝風俗良善的黃金時期,被文人士大夫廣為贊譽。

    到明末,商人打壓不住了,因為官紳自己就成為商人了,不過看筆記,官紳自己都不喜歡這個時代。

    這也是眾人向往三代之治的原因,純純粹純的小農經濟,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管理上是多麼的輕松方便啊。

    還有牙人。

    想想這里,楊河也是感嘆。

    最初牙人是有意義的,比如此時信息閉塞,商品分散,一些外來商人要收購販賣都不便,就出現牙行這一中介,讓雙方便利。

    對百姓來說,你去買東西,也怕遇到奸商以次充好,銀色不足,甚至遇到假銀假錢等問題,這時候也需要牙人這個中介。

    特別對一些百姓來說,如果有大交易,如買牛,買馬,買騾等等,更怕遇到次等貨,更需要牙人了。

    就算牙人有“成三破二”的規矩,從買方提百分之三的佣金,從賣方提百分之二的佣金,許多人其實也願意付這個錢。

    對官府來說,他們也需要牙人。

    此時代很多物價是由牙行評定的,商人納稅,禁物要物運轉,都需要牙人監督。

    可以說此時社會方方面面都離不開牙人。

    但因為壟斷,牙人權力太大,慢慢脫離了中介的意圖。

    牙人不需要本錢,卻赤手拿魚,空手套白狼,以半官方身份欺行霸市,壟斷市場,欺騙客貨,拖欠貨款等等,早對市場經營形成嚴重干擾障礙,必須改變。

    至于私牙,早成惡棍集中地,沒有任何意義,剿滅便可。

    ……

    楊河讓胡就業繼續說土匪的事,這方面,胡就業情報所倒了解不多。他情報所現在只是發展初期,只能探探關廂與近郊的匪情,說匪徒嘯聚為盜,強半無業游民。

    又說這方面水很深,情報所只粗粗知道很多豪強大戶養匪,或本身就是匪。

    負責治安的快班也有很大的問題,有些人自己就是匪幫的後台。

    更遠的地方,就要看騎兵隊與哨探隊了,特別青山賊與地方土匪。

    楊河看向錢三娘與曾有遇。

    錢三娘站起身來,胡就業連忙坐了下去。

    “青山賊老巢早已鎖定,隨時可以剿滅!”

    錢三娘聲音清冽,若清泉雪蓮。

    她灰氈斗篷,高挑的身段站著,就颯爽、矯健。

    “現在關鍵是地方上的土匪。騎兵隊哨探,邳州的土匪確實多,不說各山寨,連每個村寨幾乎都有匪。按劃分的話,當可劃為土匪、兵匪、義匪、積匪幾種。”

    錢三娘眼神湛湛,比起往日,她自信了不少。說話也帶了邏輯條理,可能受楊河影響。

    每次看到她,楊河總覺賞心悅目,這是個適合他審美觀的女子。

    又因為九爺出去招兵買馬,錢禮魁留在新安莊準備復開飛雲鏢局,騎兵隊這邊,就由錢三娘主理了。

    “土匪,就是普通的匪,很多游民生計沒有著落,就變成了匪。若有活干,他們又成為民。或是忙時干活,閑時做匪,邳州很多村寨都這樣,有些村子,整莊的人都是匪。”

    “兵匪,就是潰散的軍伍了,邳州靠北面較多。”

    “義匪,很多人自稱殺富濟貧、替天行道,但還是匪。”

    “最惡的就是積匪,這些人世世代代做匪,不管家中貧富,就是喜歡干這行,當地人又稱他們慣匪、世匪。這些人非常惡,搶劫燒殺、綁架勒索是常事。騎兵隊哨探到本地一個稱‘馬嬤嬤’的女匪,似乎就是積匪,但還未查到這馬嬤嬤是誰。”

    曾有遇忍不住插了句︰“關于積匪,哨探隊也听到不少,邳州很多匪徒就是積匪,他們世代搶劫做賊,卻不以為恥。甚至有積匪說︰‘生而為強盜,做鬼也不冤。’‘寧我欺負人,不能受人欺。’‘年輕不刁人,到老後悔遲。’很多積匪家族祖孫、父子、叔伯、兄弟、子佷都是匪,就象開個鋪一樣傳襲接代。”

    曾有遇與胡就業一樣,最近也越來越想表現,此時忍不住插口。

    比起騎兵隊,他的哨探隊人數也早補充好了。

    李如婉帶來了霍家寨的人,他們老少二百多人,內男丁二十五人騎術嫻熟,還可馬上劈砍,就充為精騎,選入騎兵隊。又二十人不可劈砍,但馬術嫻熟,就選入哨探隊。

    余下的男女老少,其實都能嫻熟的騎馬,但年紀不適合,就去養馬。

    有這些人加入,不說新安莊一千多匹馬騾,就是再來一千匹,照顧的人都足夠了。

    “現在關鍵是,邳州土匪多如牛毛,很多就在村寨,跟百姓混居。他們臉上沒寫土匪二字,百姓又膽小怕事,不敢指認。隊中分不出哪個是匪,哪個是民,總不可能不分青紅,全部殺了吧?”

    錢三娘繼續說著,聲音依舊清冷動听,卻帶了絲絲憂慮。

    斷斷續續她騎兵隊哨探匪徒也有一段時間,遇到的最大問題也就是在這里。

    若宋甘來那樣的人還是少,多數的百姓都是膽小怕事,瞻前顧後,不說指認土匪,就是個潑皮無賴瞪他一眼,就要膽戰心驚個半天。

    這土匪認不出來,不知哪個是民,哪個是匪,民匪混居,又如何剿滅?

    難道全部殺光不成,那邳州地方還有人嗎?

    說起這事,堂內眾人也是頭痛,連楊大臣也不敢說全部殺光了。

    土匪跟青皮不一樣,絕大部分青皮就差臉上寫著我是無賴二字,但很多土匪看上去老老實實就跟普通人一樣,沒有犯事時,被抓到時,你都不知道他是土匪。

    胡就業也說情報所探知邳州周邊匪情時,很多百姓其實知道土匪的事,但他們就是不敢說。

    張松濤沉聲道︰“屬下這兩日在城內行走,無意在茶館听百姓議論,說已調往府城任推官,前任時的邳州判官沈冷之曾說過此種情況,他言說︰外民雜處流丐往來,故外來之賊多于本地。辦賊之馬快又廖廖數名,百姓雖甚悉賊而既無緝捕之責,又恐誣扳之累,往往明知是匪隱忍不言,故稽查頗難。”

    楊河心中一動︰“百姓雖甚悉賊而既無緝捕之責,又恐誣扳之累?”

    ……

    堂內各人爭論,現在情況已經明了了,近期要解決青山賊,土匪,青皮,奸牙諸人。

    青山賊好說,直搗黃龍便可。

    青皮奸牙也好說,就算背後有隱藏人物,明面上的人殺光了,他們也失去爪牙了。

    而且到時斬殺,說不定背後的人會跳出來,正好一起殺。

    就是隱藏土匪……

    楊大臣言設保甲、巡捕局,張松濤贊同,但言這需要時間,特別需在邳州經營時久。

    比如你現在邳州地方設保甲,你有管理人手嗎?你了解地方嗎?

    特別邳州復雜,人員往往來來,現又未統計門牌腰牌,誰知道來來去去的人是奸是善?

    暫時在關廂與地方設巡捕局所是可以,就怕介時事多,巡捕們會疲于奔命。

    還有,欲設巡捕,還必須先從州衙那邊拿到巡捕的權力。

    楊大臣不以為然︰“哪來那麼瞻前顧後?先干再說吧!”

    楊河在堂內緩緩踱步,他听各人爭議,心神卻飄到很遠的地方。

    半年,最多半年時間,他要邳州成為他安定的後方,安心在這邊發展壯大。

    因為他時間不多了,特別年底就要對抗清軍。

    他要為戰事準備,在要點修建軍寨,修整武備,擴充軍力。

    特別武備,這點非常重要。

    目前他火銃只有一千桿,鐵甲棉甲四百多副,這怎麼行?

    要知道他現在最大假想敵是清兵,他們實力不容小看。

    就在今年,滿蒙漢八旗基本成形了,按兵力丁口算,他們滿八旗約有310個牛錄,六萬二千旗丁。蒙八旗118個牛錄,二萬三千六百旗丁。漢八旗164個牛錄,三萬二千旗丁。

    滿蒙漢二十四旗差不多擁有旗丁兵額十二萬人。

    他們的披甲兵人數,滿八旗是三丁披一甲,約有二萬的披甲戰兵。蒙八旗五丁披一甲,約有五千的披甲戰兵。漢八旗十丁披一甲,約有三千二百的披甲戰兵。

    滿蒙漢二十四旗差不多披甲戰兵在三萬人左右。

    又有科爾沁部,各外藩蒙古等,約有旗丁十萬,披甲戰兵二萬。

    這樣清國麾下能用的披甲兵就約有五萬人。

    未來要對抗滿清,最終大戰時,怎麼說麾下披甲兵數量也要達到五六萬吧。

    但看看自己,現二千多兵力,連繳獲的流寇棉甲在內,鐵甲棉甲不過四百多副,披甲率僅六分之一。

    而裝備的重要性不容置喙,戰場上有甲沒甲,天差地遠。

    所以楊河必須快速安定地方,安心生產,年底擴充兵力到三四千人,並爭取到水力干枯前,生產出後膛新安銃三千桿,連上原有火銃,計有四千桿。

    還有盔甲,至少需出產士卒鐵甲一千八百副,連上原有的鐵甲,達到二千副。

    如此裝備部下,才能年底與某路前來搶掠的清兵一拼高下。

    他必須在血與火中鍛煉自己的隊伍。

    他必須拼命!

    因為倘若現在不拼命,未來可能連拼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39
第291章 荒唐

   最後眾人商議出結果。

    邳州事按步驟,按順序來處理。

    首先是治安,青皮無賴,潑皮惡棍,對底層的小老百姓來說,這是危害最大的方面之一。

    就若睢寧新安莊般,設立巡捕局所,城內設局,地方設所,暫以隊兵駐之。

    因與新安莊等不同,邳州這初來乍到,對地方不了解,就暫以巡警為主,慢慢落實戶牌,腰牌。

    僅僅如此是不夠的,楊河對部下意味深長道︰“邳州不單單是我們的,老百姓也要參與進來。”

    楊河決定搞聯防,張松濤听來的那句話,“百姓雖甚悉賊而既無緝捕之責,又恐誣扳之累”給楊河很大靈感。地方百姓知道賊情,但怕誣扳之累,又沒有緝捕的權力,那就給他們身份與權力。

    楊河決定在各地大搞聯防隊,在城內劃幾區,每區都有聯防隊建立,歸屬城內巡捕局管理。

    關廂與地方一樣如此,設立聯防隊,選擇良善又熟悉本地情況的人為隊員,歸屬各地的巡捕所管理。

    楊河會給聯防隊權力與武器,他們可以盤查、扭送不法之徒,一定情況下,還可以對青皮匪徒進行抓捕擊殺。

    特別在地方,現基層癱瘓,里甲長制不存,又匪情嚴重,有一定領頭作用的士紳紛紛逃入城市,留下的人一盤散沙。這也是他們人多勢眾,仍然打不過村匪土匪的緣故。

    就若新安莊周邊的附屬莊一樣,指定某些人為聯防隊長,建立護莊隊,將他們組織起來,防患抓捕匪賊。出什麼事也找他們,不至于地方上成為一盤散沙。

    這樣雙管齊下,群防群聯,定可大大保證治安,消除匪情。慢慢待楊河熟悉邳州各地情況後,又腰牌制度建立,這些人就可以化為保甲,在邳州城設立嚴密的法網。

    當然,聯防隊有半官方的身份,又有了責任與權力,隊長與隊員的選擇就很重要,必須熟悉地方,思想過硬。

    特別各村鎮的成員人選需慎重,不要找個本身就是土匪的,那就鬧笑話了。

    如此巡捕與聯防結合,又騎兵隊在城中,有什麼事可迅速反應,基本治安可以解決。

    再是老百姓謀生的事。

    相比城中,楊河更看重地方。

    他打算在邳州城四面關廂搞幾個農貿市場,這樣私牙必須鏟除。

    腳行也沒必要存在,這種結構是落後的,必須有新的物流形式取代。

    而農貿與物流可以吞噬大量的勞動就業人口,再輔以清潔隊,路工隊等等,基本邳州內外無所事事的人可以少很多。

    “民貧則奸邪生!饑寒至身不顧廉恥!”

    為了生存,人們可以干出很多無法想象的事,有了謀生之道,為非作歹的人則會少了很多。

    這也是楊河在新安莊時,雖然預算很困難,還堅持要修橋鋪路的原因之一。

    大規模基礎建設可以有效消除富余的勞動人口,否則田地軍隊不能安排過多的青壯勞力,他們肯定就會無事生非,化為莠民青皮。

    最後,官牙也必須改變,回歸他們中介的原貌,為民間釋放出更多的財富渠道,消解這邊太過于富余的勞動力。

    如此,邳州地方最重要的幾個問題解決了,余者楊河也不多參與了。

    再探進去,就是州衙方面敏感的權力範圍,楊河不想觸犯太多,畢竟他現在只是練總。

    他也有太多自己的事,武備,軍隊,年底清軍之事,他還要開墾田地,在邳州設立直屬莊等,太多的事務繁忙了。

    各項過于敏感的事情,待時機成熟再說吧,介時也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

    楊河與眾心腹擬定了計劃,這邊有個前提,首先要向州衙方面拿到巡捕的權力。

    不過楊河認為這方面機會還是大的,情報所得知判官宋治圓管理河防與巡捕事,他年老體弱,早就不想管巡捕方面的事。

    而楊河享受判官待遇,眼前只負責匪情事,向知州甦成性要權,多分管一些,還是可以的。

    ……

    六月初十日,州衙,二堂,會文館。

    相比大堂的威嚴,二堂多了些親和,這也是府州縣正印官處理一般事務的地方,又稱為“退思堂”或“思補堂。”

    二堂兩側有耳房,東側稱“會文館”,一般用來接待外來的文職官員。西側稱“會武館”,用來接待外來的武職官員。

    此時會文館內,楊河與知州甦成性,同知張奎祥,判官宋治圓,吏目陳泰安幾人相坐。五位正印官佐貳官商議事務,余者雜官雜職,卻沒有資格在館內。

    幾日不見,知州甦成性依然紅光滿面,他親切的寒暄,問楊河好不好,鄉勇壯士們有沒有安頓好等等。

    然後進入正題,說起他關心的青山殘賊的事。

    此些賊不時騷擾州境,殺掠財帛人口,讓甦成性很苦惱。為這個事,府城方面沒少責怪他,但甦成性無可奈何,現在指望楊河了。

    楊河說道︰“此些賊寇下官也听說過,他們本為李青山部下,正月時青山賊被劉總鎮打得大敗,自己被擒獲,押往京師凌遲處死。余者殘賊四逃,多躲藏在沂蒙山內。這沂蒙山山高林密,剿滅不易,很多賊又有快馬,普通官兵鄉勇確對他們無可奈何。”

    甦成性嘆道︰“是啊,特別他們在山東境,犯的多是南直境,二地協調不易,只苦了我邳州百姓被荼毒了。”

    他期盼的看向楊河︰“楊練總可有什麼應對之法?”

    楊河道︰“方才老父母說過,青山殘賊在山東,我邳州在南直。听聞此些賊以偽元帥馮茂宏、李明祥等為首,人數有數千,馬賊數百。若面對面打仗,賊寇雖眾,我部下卻不懼他。然賊在異地,我部下又不能跨境剿滅,為今之計,只有守了。”

    甦成性道︰“怎麼守?”

    楊河道︰“賊寇來去如風,飄忽不定,然我邳州也有優勢,便是湖泊河網縱橫,通行不便。針對此點,只要在關鍵的地方設防,余者精銳待命,賊寇來襲,抓住時機重創他們,青山賊可滅!”

    甦成性陷入沉思,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果然這楊河是個難得的沙場猛將,輕而易舉就想出應對賊寇之法。

    當然,楊河這方法也是有前提的,就是其麾下較為悍勇,可以擋住拖住敵人,最後抓住機會殲滅。換成邳州的官兵衙役去打去守,自己不被反滅就好了。

    他沉吟說道︰“楊練總言關鍵要點設防,哪幾處?”

    楊河道︰“邳州漕運之地,通行多是河流,能走的路不多,只要守住二處,基本就斷了賊寇南下之路。”

    甦成性吩咐找來地圖,楊河皺了皺眉,這圖太抽象了,好在自己需要的點在圖上仍有標出。

    他指著一處︰“偃武鄉的禹王山,此山位運河邊上,附近是谷山,盛陽山諸山。又北離山東嶧縣的台莊集不遠,南離爁口集不遠。只要在此處建一個寨子,就能扼住任何匪賊的南下之路。”

    眾人看去,果然此地可謂得天獨厚,非常適合建寨子。而楊河選的這個地方,乃當年淮軍對抗捻軍的要點。抗戰時,滇六十軍也在禹王山浴血奮戰27天,重創日軍第五、第十師團。

    “又有此處。”楊河指著一地道,“招賢鄉境地,沂河與運河交匯處東岸,此地雖一片荒蕪,但地點良好,且還有水路直通邳州的西門外。若也建一寨子,前可呼應禹王山寨子,後更緊的卡住匪賊南下通道,更對邳州城池形成拱衛之勢。”

    眾人看去,果然這地方也不錯,眾官互視一眼,均想這姓楊的對邳州地形研究得夠深的。

    而楊河所指的地方,便是後世邳州市區所在地,此時都是荒野棄地,只隴海鐵路開通後,設了一個站點。然後54年邳州人民政府遷到此處,改稱運河鎮。

    甦成性放松下來,看來這楊河還是做實事的,雖然脾氣性格有問題,但到邳州只短短幾天,就開始實質的解決問題了。

    他呵呵笑道︰“楊練總只管放手去做,老夫這邊是支持你的。”

    楊河趁熱打鐵︰“建立寨子,需要糧草銀兩,還需要運船的配合。前些日下官去拜謁史督,他同意下官同時節制睢寧,宿遷二地的鄉兵。下官也決定在宿遷境內建幾個寨子。這方面,還需州尊與衛所、宿遷知縣協調。”

    甦成性道︰“老夫會發公文的,也會與衛所協調,讓他們調一些船運人運糧。”

    楊河道︰“如此,下官就放心了。下官管邳州匪情事,自然盡心竭力,不讓青山賊再毒害我邳州鄉民。”

    他看了判官宋治圓一眼,語氣一轉︰“只是,賊寇多與本地土匪相勾結,耳目眾多,這去外賊易,去內賊難。本地匪賊方面,還要州衙巡捕多多努力了。”

    同知張奎祥閉目坐著,就如菩薩。

    吏目陳泰安看了宋治圓一眼,有些興災樂禍。

    宋治圓苦著臉,則是坐立不安。

    往日為平衡吏目陳泰安權威,州尊硬將巡捕職務從陳泰安手中奪走,強塞給他。

    但其實宋治圓是不想要的,他年老體弱,管著河防的事早力不從心,更何況多了個巡捕?

    這巡捕哪是那麼好管的,面對的多是青皮無賴土匪,這些年邳州匪患猖獗,地棍橫行,他卻無能為力,早被百姓罵成什麼似的。

    但宋治圓冤啊,他能力就是如此,有什麼辦法?

    按宋治圓的本心,他離致仕不遠了,不說巡捕,連河防事務都不想管,安安穩穩混到退休便算了。這什麼巡捕職務,早成了燙手山竽,宋治圓惟恐甩之不及。

    那楊河隱隱責之推之,更讓宋治圓頗有羞惱之意。

    當然,他也是官場老手,自然有自己的解決方法,那就是推,這種雞肋似的權力他才不想要。

    想到這里,他正色道︰“恕下官直言,楊大人管邳州匪情事,這個匪就是匪,哪來的本地匪外來匪區分?這青山賊是匪,本地土匪就不是匪?楊大人休要推脫,就該義不容辭,一起管起來才是!”

    他更對知州甦成性道︰“老大人,您也知曉,下官老了,精力不如前了。加之河防事務繁重,早分身乏術。楊大人管的事少,又年富力強,就該多多為老父母分憂解勞才是,豈可將自己的事甩到本官頭上?真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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