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35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1
第322章 夜不收2

    丘嗚泰與史舜胤猛然停了下來,二人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韃子有暗哨示警”的意思。

    丘嗚泰一下舉起手,示意眾人停下!眾家丁不明所以,不過鳥叫罷了,山林野地,有大山雀的叫聲不是很正常?

    就在這時,弓弦的震顫聲音,“嗖!”一根箭矢疾射而來,黑影掠過,有若閃電。

    一個彎弓搭箭的家丁臉色剛變,就被箭矢射中,有若被標槍投中,這家丁身體一顫,一股血花就是濺出。長長的箭矢竟射穿了他的瓖鐵棉甲,呈紡錘梭型的箭鏃從他斗篷後面透出,鏃尖閃爍著陰冷的鑌鐵寒光。

    這家丁轟然倒地,激起了大片雪花,他瞬間只覺全身的力氣都失去了,就從坡地上滾下去,雪地上觸目驚心的淋灕鮮血。

    眾人一驚,丘嗚泰大喝︰“掏檔子箭!有韃子,小心閃避。”

    “嗖嗖!”又是幾根箭矢的凌厲呼嘯,猛然啊的一聲,箭矢穿透甲冑血肉的聲音,又有一個家丁中箭。

    他更被射得飛滾出去,沉重摔在雪地上,透體而出的箭鏃就如一個大大的鑿子,外大內小,箭桿樺木所制,十分粗大沉重。

    “韃子的披箭,不要被射到!”

    丘嗚泰大喝,他久在邊鎮,自然知道清兵所用的幾種箭矢,披箭、刺箭、哨箭。

    刺箭箭身細長,箭鏃細窄,重量略輕,多用于遠射與拋射。哨箭射出後會發出鳴音,多用于預警與傳信。披箭箭身粗,重量大,箭鏃寬,多用于近戰。

    特別清軍的月牙披箭與大禮披箭,箭鏃重,箭桿粗,箭身長,若被射中,往往快速流血,凶多吉少。

    “中埋伏了。”他心中暗恨,舉目看去,就見前方十幾步外,一些樹木後,牆體後,隱現出一些盔甲的身影。

    皆是高高盔槍紅纓,髹漆鐵盔連著護脖頓項,釘著密實銅釘的對襟棉甲,胸前大大護心鏡,兩邊巨大的護肩披膊,甲冑紅色外瓖白邊,看上去沉重非常,確實是瓖紅旗的馬甲哨探。

    丘嗚泰可以看到這些人殺氣騰騰的神情,若隱若現的凶殘戾氣,他們持著韃弓,弓胎大,弓梢長,所用皆重箭,雖發射速度不快,但大箭巨矢,威力十分驚人。

    “嗖!”又一根重矢急射而來,平射的箭矢有若黑線,丘嗚泰急忙一閃,那箭擦著樹木射過,樹皮破碎開來,帶起大股木屑與雪花飛舞。

    卻是一根掏檔子箭,此箭紡錘梭型,箭體流線,符合空氣動力學,飛行快又穩,若一愣神,就是中箭死亡的下場。

    丘嗚泰猛地拉開弓,弓胎嘎吱的響,他手一松,狼牙箭疾射而去,正中一瓖紅旗馬甲的護心鏡旁。

    那韃子一搖晃,又若無其事,任由箭矢插在他的盔甲上面,顯然丘嗚泰所用一石開元強弓,仍然射不穿他的雙重甲冑防護。

    丘嗚泰又射幾箭,射那些韃子的面門與咽喉,卻被他們閃過,這些韃子馬甲歷經大小戰事無數,個個避箭能力非常出眾。

    身旁史舜胤也是沉著還擊,眾家丁哨騎各依樹木後還射,箭矢呼嘯往來,各如死神的黑線來回飛掠,但對面射來的箭矢越來越密集,也不知他們人數有多少。

    而且各人雖然箭術精湛,對方卻防護力出眾,幾層重甲,眾家丁不是沒人射中他們,但箭矢插在他們身上卻形不成威脅,己方若中箭,就是倒地傷亡的結局。

    而且對面確實射得更準,箭力更強,時機把握更妙之又妙,眾家丁雖彪悍,卻遠不如對面的百戰精兵。

    就听慘叫聲不斷傳來,又有三個家丁倒地,一人更被射中肺部,箭矢透甲深入,腥熱的液體從他氣管涌出,他靠著樹木旁不斷咳嗽,每一口咳出的都是鮮血。

    很快他身前衣甲斗篷血紅,血液沁入雪地,快速結冰,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

    “丘爺,中埋伏了,走吧。”孔士高一邊對那邊拼命射箭,一邊大叫。

    “且戰且退。”丘嗚泰喝道,他掩護的大樹,旁牌上插著幾根箭矢,箭羽顫巍巍的,但他仍然依著旁牌與樹木往對面不斷射箭。他知道,若是就此不顧就逃,恐怕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唯有且戰且退,讓對面韃子知難而止。

    忽然又是一聲大叫,一個家丁剛想轉頭逃跑,就被一根月牙披箭射中,其形如鑿的披箭從他頭腦側面射入,從氈帽另一面貫出,血水與腦花就如豆腐花一樣濺出。這家丁一時不死,撲地雪地上只是淒厲的哀嚎。

    丘嗚泰寒毛一涑,就見對面出現一個身影,一身甲冑鼓鼓囊囊,盔上是黑纓,身後插著一桿方二尺的本色小旗,卻是對面軍中撥什庫級別的存在,身著三重甲,防護力更加精良。

    此人持著大梢韃弓,剛剛松弦,虎背熊腰,臉上傷疤縱橫,神情間充滿暴虐嗜殺的味道。

    隨後丘嗚泰更是心一沉,就見這個身影旁邊,又出現一個相同打扮的人,兩撇鼠須,滿面油光,雙目間透著殘忍。他持著十二力弓,弓弦拉過耳邊,弓箭上搭著的,是一根粗長的掏檔子箭。

    他手一松,弓弦震顫有若風暴,疾射的箭矢帶起雪花氣流,一家丁驚竦舉牌一擋,那箭矢射穿了他的旁牌,透過了他套著旁牌的手臂。

    這家丁淒慘大叫,門戶大開,又一根月牙披箭疾射而來,就從他面門射入,一直透到腦後,這家丁轟然倒地,滾在雪坡上只是抽搐。

    卻是兩個韃子撥什庫配合,時機妙到巔毫,後金崛起後,不久自稱“滿洲”,意思就是“強大的箭”,素以箭術稱雄。這些出來哨探的馬甲捉生軍們,更有出眾箭術,對戰局的敏銳察覺。

    眼見就在片刻間,己方便有七人傷亡,對面一個韃子都不死,丘嗚泰暗恨,他喝道︰“喬兄弟,孔兄弟,你們先走,某來斷後!”

    喬振秀略一猶豫,叫道︰“丘爺,要走一起走!”

    他抽出腰間自生手銃,拇指扳下擊錘,恨恨道︰“滾驢熊的,跟韃子拼了!”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慘叫,還有馬匹的悶嘶,竟是埋伏的韃子兵抄到側後翼去了,听動靜,那牽著馬匹跟著的三個家丁恐怕凶多吉少。

    孔士高哆嗦道︰“海了,今日爺球朝天了。”

    那邊馮遇聖緊依在一顆大樹之後,也是面如土色,今日的哨探,對他刺激太大了。听說韃子凶殘彪悍,沒想到如此彪悍,怪不得能幾次入寇,兩次打到山東。

    ……

    眾人且戰且退,不時借樹木回射,丘嗚泰、史舜胤依然沉著,他們箭術對對方咽喉與面門威脅很大,使追兵不至于過于肆無忌憚。

    箭矢呼嘯往來,山上的瓖紅旗馬甲不緊不慢追來,他們配合默契,前方一些人借著樹木與盾牌掩護射箭,後方一些人各持冷兵,短柄斧,鐵鞭,鐵錘,雁翅刀,虎槍,挑刀等,在那兩個分得撥什庫的指揮下,等待著短兵相接的機會。

    這時眾人也看清楚了,山上的瓖紅旗韃子們,人數竟有十幾人之多。

    忽然兩聲慘叫,又有兩個家丁被射中,余下一家丁一慌神,一把鐵骨朵投來,重重砸在他身上,骨骼碎裂的聲音傳來,這家丁一口鮮血噴出,就是重重撲倒在地。

    風聲閃過,一個手持雁翅刀的瓖紅旗馬甲惡狠狠撲來,身軀沉重,勢如野豬。

    這家丁慌忙掙扎爬起,抽出自己的雁翎刀迎戰,這瓖紅旗馬甲吼叫劈下,勢大刀沉。他使用的雁翅刀,與雁翎刀有些類似,但刀頭略大,刀沉背厚,開有雙槽,非常適合劈砍,後金崛起後,步兵多使用雁翅刀。

    見這韃子如此凶猛,家丁眼中閃過恐懼,他雁翎刀單薄,不敢與對方雁翅刀硬踫硬,改擋為撩。不料這瓖紅旗韃子借腰力順勢一劈,沉重的刀身就劈在這家丁側面的脖子上,猩紅的血水爆開,這家丁的頭顱就飛滾出去。

    而在另一邊,孔士高剛從一顆樹旁閃開,忽然身體一顫,後背一陣酸麻潮濕,已是中了一箭。

    瞬間他就覺全身無力,似乎一身的力氣都隨鮮血的流失在流失,眼見兩個持鐵錘與虎槍的韃子先後追來,他一咬牙,看準時機,大吼一聲從樹後閃出,手中雁翎刀拼命朝那手持鐵錘的韃子劈去。

    他腰刀惡狠狠劈在這韃子的胸肩位置,刀口劈開外間的棉層,但只在內中甲片溜出一溜火星,卻沒有破甲。那韃子一聲冷哼,左手盾牌狠掃,孔士高踉蹌後退,然後風聲傳來,卻是那手持虎槍的韃子追到了。

    他手中虎槍重重刺來,這虎槍刃身圭形,刃長九寸,上面一道道稜起,還有數道血槽,刃身深紅,顯然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就听嗤的一聲,身體甲冑被破開的聲音,那虎槍盡刃而沒,銳利的槍鋒深深刺入孔士高體內,一直沒到槍套處鹿角為止。

    孔士高口中大股的鮮血涌出來,他淒厲嚎叫,痛不欲生,卻被這韃子的虎槍死死抵住,動彈不得。

    “孔爺。”喬振秀大叫,他這邊也面臨數個追兵,他更是受了傷,左邊胳膊被鐵骨朵砸中,軟軟垂下來。眼見一韃子追近,他咬了咬牙,手中自生手銃瞄準他,就扣動板機。

    那韃子身體一顫,卻沒有銃響,這自生手銃鋼力不足,方才卻沒有打著火。

    “滾驢熊的。”喬振秀哭罵,又撥下擊錘,對那韃子扣動板機。

    那韃子身體一顫,又沒有銃響,這韃子臉皮抽動,臉上浮現出了猙獰。

    喬振秀又撥下擊錘,大吼︰“死韃子,死吧!”

    剛舉起銃,忽忽的風聲傳來,一把飛斧從後方一追近的韃子手中投出,急速旋轉著,就切在了喬振秀的脖子上。

    脖間的血一下噴灑出來,喬振秀瞪大眼楮,嘴里涌出血沫,轟的一聲,他高舉的自生手銃鳴響,黑火藥燃燒的火光化滾滾濃煙,銃彈擊中樹枝,大片的積雪灑落下來。

    ……

    “史兄弟,馮哥兒,這次怕逃不了了。”一顆柏樹後,丘嗚泰喘著氣對身旁的史舜胤與馮遇聖道,“十八個出哨的兄弟,只余我們三個,是我將兄弟們帶入險境,丘某有愧。”

    此時他們位于布袋山靠西北方向,因後路被抄,他們只得往西北逃。追擊搏殺中,丘嗚泰、史舜胤二人也不可避免的受了傷,丘嗚泰被劈了一斧,史舜胤被射中一箭,還有大小的傷口不等。

    搏戰中不覺得,此時略一喘息,二人均覺傷口火辣辣的疼痛,似乎火焰灼傷般,加上天氣酷寒,二人均覺體力動在飛快的下降遲緩。

    不過馮遇聖倒幸運,大傷口一處沒有,只左臂被一根月牙披箭帶過,破了一些皮肉。

    史舜胤依然平靜,說道︰“也不怪丘爺,想來我們未上山時,韃子就發現了,設下了伏擊。”

    馮遇聖也含淚道︰“不怪丘爺,都是韃子狡詐。”

    丘嗚泰點頭,看向東南那邊,隱隱又現出追兵紅色的盔甲身影,喃喃道︰“逃不了就不逃,老子就算死,也要拉幾個韃子墊背。”

    史舜胤也嘿嘿而笑︰“這些騷韃子,欺我魯地無男兒?”

    二人哈哈一笑,都是心意相通,丘嗚泰看向馮遇聖道︰“馮哥兒,你往西北逃,那邊山勢雖險,未必沒有生路。”

    馮遇聖還在猶豫,丘嗚泰喝道︰“快走!”

    他微笑道︰“遇聖,遇聖,就看你的命數,能不能配上你的名字了。”

    馮遇聖含淚離去,看他離去的身影,丘嗚泰與史舜胤並肩而立,神情平淡,二人從軍十幾年,生死早看淡了,不過死罷了,他們死人堆里爬出來,早活夠了。

    不過不知為什麼,這時丘嗚泰心中卻浮現一個女人的身影,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他有過很多女人,然快四十歲了,回到沂州才成的親,妻室畏他,敬他,一直對他唯唯諾諾。

    丘嗚泰卻一直對她不以為然,也無所謂愛戀,只要她能生個兒子,傳他丘家香火便好。昨日出哨前,他的妻子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說,他卻覺得不耐煩。此刻想起來,竟有些後悔,或許,自己該听听她要說什麼。

    動靜傳來,幾個瓖紅旗馬甲的身影隱現樹後,二人相視一眼,丘嗚泰笑道︰“史爺,殺韃子!”

    史舜胤笑道︰“丘爺,殺韃子!”

    二人大喝︰“殺韃子!”

    他們有過命交情,我救過你性命,你救過我性命,相互間也默契。二人一手持旁牌,一手持鐵錘、熟銅 兵器,勢如瘋虎的殺入瓖紅旗馬甲群中,短兵相接,慘烈搏殺。

    史舜胤鐵錘揮舞,砸得一個瓖紅旗馬甲肩背碎裂,又砸得一個馬甲鮮血狂噴,他被劈了好幾刀,又挨了一記斧頭,一記鐵鞭,最後被虎槍刺入。

    他吼叫著,不管不顧,就抓住那個使鐵鞭的馬甲,用力摳他的眼楮,用腦袋拼命撞他的頭。最後史舜胤死去,這馬甲腦袋也被撞得碎裂,兩個眼珠被活活掏出來,腦漿流了滿地。臨死時,這馬甲臉容上還殘留著無比的恐懼。

    丘嗚泰的熟銅 揮舞,也擊打得幾個韃子吐血,一個馬甲的手臂更被他活活打斷,他血染半身,處處傷痕,見史舜胤戰死,他哈哈大笑︰“好兄弟,丘某就下來陪你,也帶一個韃子走!”

    他閃到一顆樹後,一個持短柄斧的馬甲怒吼著追去,然剛轉到樹後,這馬甲的神情就呆滯了。

    丘嗚泰手上持著一顆萬人敵,此時引線滋滋燃燒著,火花噴濺,他持著萬人敵,就一臉戲謔的看著他。

    這瓖紅旗馬甲喉結急速的上下滾動,他猛然一聲叫,就要舉步逃跑。丘嗚泰一把抱住他,死死的抱緊,哈哈大笑︰“騷韃子,你也知道怕?養漢的娘們,一起死吧!”

    轟的一聲巨響,洶涌的硝煙彌漫開來,伴著紛飛的兵器、肢體、還有血水。

    ……

    馮遇聖猛然頓住,他的眼淚流下來︰“丘爺,史爺。”

    此時他逃到布袋山的西北處,這邊都是陡峭的坡壁,他順著坡壁旁走,想找一處下腳的地方。

    听到萬人敵的爆炸聲,他知道丘爺、史爺已經……十八個出哨的兄弟,只余他一個,怎麼辦?

    他心亂如麻,又知道不能辜負丘爺等人期望,一定要逃出生天。

    他看坡壁下不遠是一條冰河,對面是樹木山嶺,正猶豫是否要攀爬下去,猛然動靜傳來,馮遇聖心一顫,就見五六個瓖紅旗韃子從樹林出來,彎弓搭箭,對準了他,並三面包抄過來。

    馮遇聖一顆心直涼了下去,他知道這些韃子不射箭,是要抓個活口。又看他們殘忍的神情,那全身上下的野蠻氣息,他的身體更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又听沉重的腳步響起,一個盔上黑纓,背後有小旗,甲冑鼓鼓囊囊的韃子從林中出來,他的鞋踏在厚厚的積雪上,腳步沉重,一步步似踏在馮遇聖的心口。

    這韃子手持大梢韃弓,走到馮遇聖不遠處,慢條斯理的打量他,就如看一個獵物小兔。

    馮遇聖看他兩撇鼠須,臉上厚厚的羊油,雙目狡詐凶殘,毒蛇似的,更是身體哆嗦得如同寒風中的樹葉。

    這韃子輕蔑的笑了笑,用生硬的漢語道︰“南蠻,跪下,爬過來。”

    周邊的瓖紅旗馬甲都是狂笑起來,他們盯著馮遇聖,神情嗜血又帶著戲謔。馮遇聖身體一陣冷一陣熱,腦中閃過丘嗚泰、史舜胤等人身影,他猛然氣血上涌,喝道︰“俺跪你個答答,養漢的娘們,一起死!”

    他瘋狂撲向南側的一個瓖紅旗馬甲,那馬甲早松弓弦,弓不及張開,馮遇聖此舉兔起鶻落,他也根本沒反應過來。

    一個已落入網中的無害獵物竟然會翻盤?不說他,在場幾個瓖紅旗韃子也人人意想不到。

    就听一聲慘叫,這瓖紅旗馬甲就被馮遇聖沖抱下坡壁,二人在坡上翻滾,一路帶起了山石與積雪無數。

    眾馬甲大驚,探頭去看,就見兩人從坡壁一直滾到冰河邊,兩個身影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那分得撥什庫狂怒的大吼,想從坡壁下去,又無路下山,他們一身重甲,這種陡峭的坡壁也攀爬不下去。

    猛然分得撥什庫的喊聲頓住,那個明軍哨探竟沒有死,他的身影動一下,掙扎幾下,竟爬了起來。他跑了幾步,竟又回頭了,他竟抽出斧頭,將那沖抱下去的馬甲頭顱砍下來了。

    坡壁上的瓖紅旗韃子皆是怒吼,他們張弓敫� 疵 胗鍪ド浼5 獍俁嗖驕 耄 凰鄧牽  欠值貌κ部舛濟揮邪鹽眨 脫壅穌隹醋拍敲 諤嬌誠巒仿  綣印br />
    “丘爺、史爺,還有眾兄弟,俺也砍一個韃子腦袋了,俺為你們報仇了!”

    馮遇聖滿身的殘雪,頭發散亂,身上臉上到處是踫撞刮傷的痕跡。他一瘸一拐,一手提斧頭,一手提人頭,一路鮮血淋灕的,就拼命跑過冰河。摔倒了,就爬起,又摔倒,又爬起。

    他心中快美,暢快淋灕,在坡壁上眾韃子惡狼似的嚎叫怒吼中,拼命跨過冰河,逃進山林。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2
第323章 風血山神廟1

   仿佛無邊的黑暗,最深沉,最濃重的漆黑,馮遇聖掙扎著,撲騰著,就象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些什麼。

    但他的身體一直在墜落、墜落,馮遇聖拼命掙扎著,猛然他“啊”的一聲,就是從地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氣。

    “小兄弟醒了?”一個聲音從旁邊響起,帶著一點徐州的口音。

    馮遇聖一驚,下意識的摸索,還好,他的斧頭與砍來的韃子人頭還在,緊緊的抓在左右手中。

    就听旁邊一陣轟笑,有人說道︰“日嫩管管,這小子挺機靈。”

    听到家鄉的口音,馮遇聖安心些,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在一座破廟內,看樣子是山神廟,大殿上堆了幾個火塘,里面炭火熊熊,火塘上架了幾個鐵鍋鐵壺。此時鍋內“咕嚕嚕”的湯汁翻滾,熬著肉湯與飧飯,又鐵壺內燙著酒,溫暖與濃香飄搖。

    馮遇聖肚中不由一陣叫喚,看火塘旁圍了一些漢子,個個頂盔披甲,罩著斗篷,坐在馬扎上頗顯精銳。身旁不遠一個中年漢子,頭盔放在邊上,裹著黑色的頭巾,他從鍋里舀了一碗肉湯飧飯遞給馮遇聖,笑道︰“這是給你的,小心燙。”

    馮遇聖連忙接過,顧不得疑惑與肉湯飧飯的滾燙,就大口喝下去,就覺胃中暖暖的,全身都暖和有力氣起來。

    周邊漢子看著他笑,那中年漢子對一人道︰“譚哥兒,救來的小兄弟醒了,你去告知夫人。”

    一年輕些的漢子應了一聲,起了馬扎,腳步沉重,往廟門外而去。

    馮遇聖喝著肉湯,暗暗打量,听口音看樣子,廟內這些人是哪個地方的哨探官兵,但他們天南地北口音都有,也不好說哪個地方。而且看他們樣子,馮遇聖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除了彪悍精神外,最大區別就是裝備了,太精悍,太周到了。

    比如說這些人頭盔都是鐵笠盔,精鐵打制,周邊有著保護脖頸的頓項,外瓖的甲片非常厚實。他們還有全身甲,甲片皆是大塊精良,札甲形制,一直疊壓延伸到大腿中間,也不知怎麼打制出來的。

    他們還有護喉甲,一種有弧度的,硬質的大塊甲片,嚴密的保護了咽喉。他們還有前後護心鏡,精鐵臂手,護襠甲,脛甲等,甚至膝與肘上,都有專門的護甲。

    他們的軍靴也不一般,鞋底很厚很硬,似還有齒,可以在冰面雪地上很好的行走。

    整體盔甲顯得精悍,又干脆利落,這類強悍裝備馮遇聖從未過見。而且這種打扮不是一人兩人,而是他們全部。馮遇聖想不明白,哪個地方的主將舍得下這個本錢?似乎在營兵中,也沒有這樣盔甲裝備的。

    吸引他注意的,還有他們的兵器,除了弓箭,每人腰間皆有手銃皮袋,上面插著一桿手銃,似乎是自生手銃。然後各人還背了一桿銃,三個管的,馮遇聖感覺象翼虎銃。

    與手銃一樣,這些翼虎銃皆用火石,他們就不怕打不著火?

    他們使用火器,卻不見裝子藥鉛彈的****罐罐,只各人身側背了一個牛皮的子藥包,真是奇怪。看各人帶兩側還各有袋,皆裝兩個黑沉沉的東西,那是萬人敵?樣式似乎比尋常見過的小一些。

    他們旁牌還不一樣,盾牌中間有個頗大的半球形鐵蓋,顯然是為了防止利箭穿透傷到手,真是周到細致啊,這是大爺還是兵丁?

    馮遇聖甚至注意到各人身旁還放了一種手套,脖間掛了一種口罩,似乎是護臉護手之用。太豪華了,換成他們,最多臉上蒙塊布,手上裹幾塊布了事。

    他忽然還想起一事,那中年漢子說告知夫人,這伍中竟有女子出哨?

    馮遇聖詫異著,思索著,他喝著肉湯,慶幸自己逃出生天的同時,還暗暗擔憂一事,自己砍來的韃子人頭怕是不保。雖然救命之恩,自己獻上軍功也正常,但是……

    正在天人交戰,一群人帶著寒風進入殿內,皆是相同甲冑打扮,個個戴著手套,蒙著口罩,披著灰黑色的斗篷。他們從外間進來,眉眼口罩旁布滿白花花的霜雪,灰黑色的斗篷也被積雪染成白色。

    進入殿中後,他們紛紛摘下口罩,掛在脖前,就見為首的是個高挑冷艷的小娘子,矯健如雌豹,一身盔甲皆用精鋼打制,合身利落,著脛甲的翻羊毛軍靴踏在地上,非常有力氣。

    她佩著重劍,腰間還別了兩桿手銃,身後背著一桿翼虎銃,身體兩側同樣掛了四個萬人敵,英姿颯爽,目似寒星。

    這小娘子身後一個粗壯的女子,右臉有傷疤,除了火銃萬人敵,腰間還別著兩把斧頭,大搖大擺,神情囂張。

    余者眾人也是彪悍,看他們進來,殿中人紛紛起身,向那為首女子行禮,口稱夫人。

    這女子點頭,眼眸往馮遇聖這邊瞟了一眼,從中年漢子手中接過一木牌,正是馮遇聖的腰牌,看了看道︰“馮遇聖,沂州的家丁夜不收,這韃子的人頭是你砍下的?”

    馮遇聖听她聲音若冷泉,悅耳卻好似讓人掉入冰窖,身材很高,比他還高。他不敢怠慢,掙扎爬起,大禮道︰“小人馮遇聖,多謝夫人救命之恩,敢問夫人高姓大名?”

    那女子道︰“我乃邳州練總楊河大人正室妻子,麾下騎兵隊隊副,錢鼓瑟,你不必多禮。”

    ……

    一行人正是出哨的錢三娘、李如婉、萬叔、譚哥兒、八哥、茅哥兒等人,又有原李如婉霍家寨一些人,都是原來追隨錢三娘久了,用順手的存在,相互間配合默契。

    又有原劉七郎麾下天雄軍一員,精通蒙語滿語,為通事翻譯存在。

    一行二十人,于初三日出發哨探,進入嶧縣地界,但未遇到韃子哨騎。正商議是否深入西北,往滕縣方向去,昨日下午,在潛伏的山神廟忽听到東北方向傳來的銃聲,萬人敵爆炸聲。

    這銃聲爆炸聲可傳個一二十里,听聲音似從十幾里外的布袋山傳來,錢三娘就讓李如婉、萬叔帶幾個人過去看看,他們走到一半,在一個山洞旁發現不醒人事的馮遇聖。

    看他腰牌,左手緊抓的韃子人頭,萬叔認為這是個明軍的夜不收,就將他救了回來。

    回到藏身的山神廟,天已黑暗,馮遇聖也昏迷不醒了一夜,今早才醒過來。

    眾人對這獲救的明軍哨探都很重視,對他經歷也很好奇,當下詢問。

    馮遇聖詳細說了,說了自己等人的哨探經歷,說了中伏搏戰情況,韃子甲厚,弓箭犀利,丘嗚泰、史舜胤等兄弟全部陣亡,自己也是跳崖搏命,幸好命大福大,也有那個韃子馬甲為肉墊緩沖的緣故。

    眾人都是嘆息,皆道︰“丘爺史爺等人好漢子,你也是好漢。”

    錢三娘默默听著,听萬叔等人反復詢問,她說道︰“那個韃子人頭,你給我看看。”

    看馮遇聖下意識抓住人頭辮子,非常著緊的樣子,她說道︰“你放心,這是你的軍功,我們不會貪沒你的。”

    馮遇聖一個激靈,周邊大漢幾十個,往常官兵中相互搶奪首級的情況也不少,他強笑道︰“夫人說笑了,夫人對小人有救命之恩,這首級獻給夫人也尋常。”

    錢三娘接過人頭,上下左右的看了看,又遞給旁邊的哨騎,這首級血跡早干枯,干巴了不少,眾人傳看著,皆是嘖嘖稱奇,均道︰“原來韃子長這樣。”

    清兵的樣貌戰法,九爺等人講得多了,親眼目睹卻是第一次,李如婉更是提著金錢鼠尾,搖晃人頭,嘖嘖說道︰“看看這根豬尾巴,有趣。”

    那原天雄軍的哨探對眾人道︰“韃子種類與我漢人不同,眼較小較長,眼尾下斜,上下唇很厚。他們習慣剃辮,發孔粗細、頭皮之色均有區分。他們吃的也與漢人有別,牙齒磨損頗有不同。”

    他說道︰“以後斬獲首級,上官除了辨別真假韃子,還會扔進水中辯認。臉容朝上才是男子,這是為了防止殺良冒功,有人用女頭冒充男人。”

    眾人均覺開了眼,殺個韃子,斬個首級也有這麼多學問。

    錢三娘將人頭還給馮遇聖,讓他松了口氣,又覺意外,李如婉道︰“小子,爺救了你的命,你怎麼報答?”

    一漢子道︰“李爺,大恩無以回報,就讓這小子以身相許好了。”

    李如婉一巴掌拍在他頭上,罵道︰“我日嫩管管,無恥登徒子,輕浮,怪不得你快二十五了,仍然娶不到媳婦。”

    眾人大笑,馮遇聖被他們情緒感染,也放松下來,感覺這伙明軍哨探確實不一樣。

    隨後眾人神情凝重下來,萬叔道︰“听馮哥兒說的,韃子在他手上吃了大虧,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那原天雄軍的哨探問馮遇聖,他逃下山後,韃子有沒有追過來,馮遇聖言︰他滿山林亂鑽,似乎有听到馬蹄聲,但沒見到韃子身影,也不知他們會不會追到這里。

    原天雄軍的哨探點頭︰“韃子的鼻子比狗還靈,他們中很多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獵人,就算有大雪掩蓋痕跡,恐怕最後也會追蹤過來。”

    殿內眾人有些緊張,除了少數人,他們大多數沒有與韃子交過手,听多了韃子的凶名,眼前還有馮遇聖的例子,十八個人,最後只剩他一個逃出生天。倘若追來,怕是一場惡戰。

    錢三娘哼了一聲,猛的站起︰“他們追來最好,那是自投羅網,就在這里伏擊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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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風血山神廟2

   此時眾人身在嶧縣境內西馬山,距離布袋山直線有十幾里,這山樹木不多,但有很多山石。

    總體視線很好,特別往南眺望,可以看到大片平原,這面的地形也較平緩。

    馮遇聖言他滿山林亂鑽,韃子被引來引去,但如果追蹤過來,今日便會到達。

    所以錢三娘的安排,圍著廟宇設下伏擊,正面,也就是南邊十二個人。為防止韃子從兩邊包抄上來,東面與西面兩翼也設下防守伏擊人員,每邊各四人,兼顧後方。

    錢三娘本想再設下勝利後的追擊人員,但想想初戰韃子,穩妥為上,先稱稱他們斤兩好了。

    “我、如婉姐、譚哥兒、八哥、宋哥兒、茅哥兒等人在正面。樊叔、萬叔,你們各帶三人往東西兩翼。注意了,依情報,韃子甲厚,弓箭對他們無用,所以此戰我們盡量用火器,也盡量不讓他們近了身來。”

    錢三娘抓塊木炭在牆上畫著,寥寥幾筆,西馬山地形就在圖上展開,她排兵布陣,從容安排。

    馮遇聖所說也讓她想到一個問題,出哨一行雖裝備精良,但也有一個度。

    比如說各人盔甲,其實也是瓖鐵棉甲,只不過他們是明甲,甲片瓖在外面罷了。防護力方面,比普通的士卒甲高一些,但若進入十幾步距離,韃子所用的十力弓、十二力弓等,仍然可以傷害到他們。

    所以要揚長避短。錢三娘認為,最好在二十步外解決戰斗,韃子甲厚,各人攜帶的弓箭火箭就不要用了,皆用火器。

    他們一行二十人,裝備繁多,人人有弓箭、火箭、三眼手銃、騎用翼虎銃、萬人敵,各種短兵等,依情報,錢三娘決定遠距離全部使用翼虎銃戰。

    現在新安軍的翼虎銃威力非同小可,使用新火藥後,三十多步距離就可以打破敵人的二層重甲,二十步,三層甲也沒用。而且還用長形獨頭彈,鉛液中加入一定量的錫來提高硬度,破甲力,準確度都提升了許多。

    所以依情況,使用翼虎銃是最優的,若翼虎銃彈打完,就用萬人敵。他們每人都攜帶四顆新萬人敵,不過重兩斤,威力卻比以前提升許多,內還有幾十顆的鐵彈子,爆炸開後,韃子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現新安軍都有訓練投擲萬人敵,他們為騎兵哨探更不用說,準確的扔個二三十步沒問題。

    至于新安手銃,管短力弱,雖有新火藥的威力提升,但也只在十幾步才能打破二重甲,十步內打破三重甲,只在可能的短兵相接使用。

    一個原則,能用銃射,能用萬人敵,盡量不要短兵相接,遇敵要冷靜,看準了再打。

    還有,各人防護布置時,需準備火種在旁,萬人敵蓋子都擰了,隨時可以點火投擲。兵器旁牌也放在身旁,若韃子沖近,就扔下翼虎銃等,抓起兵器旁牌短兵相接。

    錢三娘布置著,殿內眾人頻頻點頭,她的威信是打出來的,不單是楊相公夫人緣故。特別殿內這些人,追隨她久了,歷經多場戰事,早對她心服口服。

    錢三娘全部安排完,各個細節都有考慮到,終于她說道︰“韃子隨時會到,你們輪流戒備守哨,吃飽喝足,就都去準備吧。”

    眾人轟然領命,馮遇聖一旁听著,心中佩服也有不安,終忍不住道︰“楊夫人……你們用火銃,這沒火繩的,就不怕啞火?”

    眾人皆笑,李如婉哈哈大笑道︰“小子,我們的銃不一樣,很少啞火,你不用擔心。”

    馮遇聖不明白,他出哨一行人,喬振秀大哥就用自生手銃,但臨戰時卻打不著火,無奈送了性命,這些人……

    他心中擔憂,感覺這些人托大了,卻不知新安軍在使用坩堝鋼彈簧鋼片後,一百銃里面最多只有幾銃啞火,已經非常精良了,鋼片無力的現象,早不存在。

    很快眾人出廟布置,各找山石樹木埋伏,又在旁邊掏了窩,各備炭火火種在里面,擰去萬人敵蓋子,隨時可以點火投擲。

    因為出戰韃子,他們出哨皆帶大棒、大刀、重劍、銅 、短斧、鐵錘等重兵器,此時也與旁牌放在一邊,隨時可以抄起使用。

    馮遇聖悄悄跟出來看,他除了疲累驚嚇,一些小傷口,倒沒什麼大礙,看這些邳州哨騎忙活,他心頭總有不安。

    他依在廟門處,外間白雪皚皚,昨日一天大雪後,今晨雪花小了許多,但山風吹來,立時覺得雙手發木,一張臉都僵了。看外間眾人戴著手套,蒙著口罩,大冷的天氣不用????羊油,也不怕凍壞手臉,心想這口罩手套倒是有用之物,以後回到沂州,自己也要備一套。

    他不敢驚動各人,又悄悄回大殿火塘邊,搏戰逃亡與摔下山時,他的佩刀與雙插遺失了,氈帽也丟失了,廟內眾邳州哨探裝備雖多,他卻不敢窺探,只握緊自己余下的斧頭。

    他心想︰“楊夫人等若敗,自己就與韃子拼了,反正已砍了一個韃子腦袋,夠本了。”

    經歷生死後,他不覺心性沉穩了許多。

    ……

    很快邳州哨騎準備完畢,他們悄悄潛伏著,細細雪花落下來,將他們斗篷染成純白,一點看不出痕跡,

    他們最後檢查自己翼虎銃、新安手銃的擊錘、火石、鵝毛藥管,內中彈藥等情況,各人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可能很快要迎戰韃子了,韃子怎麼樣,交手後就知道了。

    錢三娘躲藏在廟前一顆老槐樹後,也最後檢查自己的裝備火器,她身上的盔甲卻是坩堝鋼打制,新安莊出產好鋼後,楊河下令打制了兩副精甲,他一套,妻子錢三娘一套。

    雖然國難面前,沒什麼男人女人,夫人外人,為哨騎,錢三娘理因出哨,但給她最好的武器裝備,這點楊河還是可以辦到的。

    而且不單盔甲,她使用的重劍、三眼手銃、翼虎銃等,皆用坩堝鋼打制,相同重量下,威力更強,防護力更堅固,收到裝備後,錢三娘心中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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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旁邊不遠是李如婉,躲藏在一塊頗大的山石後面,探頭探腦,只往山下眺望。風雪襲來,實是天寒地凍,她們默默忍受,一邊檢查裝備,一邊不放過山下的絲毫動靜。

    忽然李如婉對錢三娘揚了揚眉︰“夫人……”

    錢三娘一凜,悄悄看去,就見山腳的東南方向,視線的拐角處,若隱若現出一隊騎兵,風雪中靜止不動,但隱隱可以看到他們高高盔纓,紅色外瓖白邊的甲冑,心想︰“韃子果然來了。”

    她了個手勢,眾邳州哨騎更深層的潛伏下來,山神廟周邊一片靜默,只余天地間的風雪之聲。

    ……

    確實是清兵來了,還是在布袋山伏擊馮遇聖等人的那幫瓖紅旗馬甲,一行十六人,卻有好大的一群馬匹,除了他們自己的戰馬副馬,也有繳獲丘嗚泰、馮遇聖等人的十幾匹戰馬。

    風雪中他們眺望山嶺,個個在寒風中凍得臉色青紫,但眾馬甲長于遼東,早習慣酷寒的天氣,也有自己的保暖措施。如厚實的棉甲,護脖護喉的頓項,腳上踏著的鞋,袖筒端的馬蹄袖,御寒保暖同時,又不失征戰的便利。

    他們策馬立著,為首二人,盔上黑纓,背後有小旗,身材魁梧,正是分得撥什庫佟噶爾與屯岱。

    後金崛起後,這二人一直是勇士,本年十月,他們隨滿洲瓖紅旗牛錄章京索爾和諾偷襲黃崖口,明軍驚潰。歷史上這二人在十二月初八日攻陷兗州同時戰死,此時仍在外哨探。

    “額爾根,那南蠻哨探是逃到這嗎?”佟噶爾虎背熊腰,滿臉傷疤,此時冷冷詢問,一雙眼楮就是死死盯著山頂的山神廟。

    “回撥什庫,那南蠻狡詐,逃來竄去,然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獵人的眼楮,他落下的痕跡,還是被奴才看到了。”一個瓖紅旗的馬甲咬牙切齒道。

    為了追蹤馮遇聖,他帶眾人走了很多冤枉路,特別追到一半時,更是行蹤詭異,讓他反復繞了很多圈。好在他追蹤經驗豐富,依據種種痕跡,最終還是確認了那明軍哨探的位置。

    “抓住這南蠻,老子要活活剝了他的皮。”

    分得撥什庫屯岱一雙眼楮毒蛇似的,透著無比的殘忍。獵物翻盤,還砍了馬甲巴雅爾的頭,對屯岱來說是奇恥大辱。他發誓,要抓住這南蠻哨探碎尸萬段,此次追擊,也是他極力主張。

    兩個分得撥什庫眺望山嶺,大雪連天,深幽晦澀,山神廟被掩蓋在雪中,山多山石,一片靜謐。那南蠻哨探想必還在昏睡,不過謹慎起見,他們商議一陣,還是決意分路包抄上去,定不能再讓活口逃了。

    而且他們一行人過來,眾多輜重,還有傷者與尸體,都要留人看守。

    布袋山一戰,雖說眾瓖紅旗馬甲大獲全勝,然慘烈搏戰下,對方同歸于盡的打法,還是造成他們三人死亡,三人受傷較重的結果。

    從後金起他們有軍律,凡能將同袍尸體帶回去就可獲得同袍家產的一半,因此戰死三人的尸體不能放棄,就三個傷者留下,看守馬匹輜重尸體。余者十三人,分成兩路,分頭包抄上去,由佟噶爾與屯岱分別帶著。

    他們吩咐一陣,眾馬甲都平靜的听著,他們身經百戰,各種場面見多了,不需吩咐,就知道該怎麼做。

    很快眾馬甲準備完畢,悄悄摸上山去,到了山腰處,他們分成兩路,一路分得撥什庫佟噶爾帶領,正面抄上,共九人。一路分得撥什庫屯岱帶領,東南位置摸上,共四人。

    他們配合默契,盾牌冷兵在前,一手皮盾,一手短柄斧、鐵錘、鐵鞭、雁翅刀等兵器,身上還攜帶標槍,飛斧,鐵骨朵等投擲武器。又弓箭手在後

    佟噶爾潛伏前進,極力借著山石樹木的掩護,他背著盾牌武器,半張著大梢韃弓,弦上搭著一根粗長的月牙披箭。身邊又是額爾根等四個弓箭手,也是半拉著弓,弦上或搭月牙披箭,或搭掏檔子箭,鏃尖森寒銳利。

    他們前方不遠,就是四個盾牌手馬甲,個個踏著積雪摸上山去,雪花落下,將他們盔甲染得一片片白。

    離山神廟約有三十步距離,佟噶爾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閃到一塊山石後,就是往廟宇那邊仔細看去。就在這時,猛然一聲銃響,廟門口的老槐樹旁爆出一道熾烈的火光,滾滾的硝煙緊隨著從銃管處噴射出來。

    一個馬甲一聲慘叫,一團血霧從他胸前綻開,沉重的獨頭彈打來,他的護心鏡被打得變形碎裂,中間一個大洞。尤嫌不足,獨頭彈再次擊開里面的鐵短罩甲,擊入他的胸膛位置,造成一個汩汩流血的孔洞。而且獨頭彈擊入他的身體後,種種因素,擴張成一朵花的樣式,在他體內變形翻滾,造成巨大的創傷。

    這馬甲的盾牌兵器拋飛,咕嚕的從坡地上滾下,滾在佟噶爾腳邊不遠處。他口中噴著血,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捂著傷口抽搐著,滾動著,彈銃造成的創傷讓他痛不欲生。

    佟噶爾睜大眼楮,這時一陣爆響,廟宇前硝煙彌漫,幾發銃彈打在他身前的山石上,激起片片碎屑與火星。

    銃聲此起彼落,又幾聲慘叫,一個盾牌手與兩個弓箭手中彈,身旁的額爾根胸口一震,不敢相信的向後摔倒出去。

    他的右胸處被擊了一彈,就被大錘擊中一般,巨大的麻痹感與無力感涌上心頭,他張口要說話,濃烈的甜腥味就是涌上喉嚨。他咳嗽著,掙扎著,大口大口的鮮血就是噴出來。

    那盾牌手則被擊中腹部,腸穿肚爛,他拼命爬動著,巨大的痛苦讓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佟噶爾眼楮瞪到最大,竟然中埋伏了,對方還用奇怪犀利火器,僅這個瞬間,他麾下就有四名勇士傷亡,這還是各人盡力借著山石樹木掩護的情況下。

    他猛然強弓拉開,拉過了耳邊,朝著硝煙彌漫處,老槐樹邊那個身影射出一箭。粗長的月牙披箭呼嘯過去,就射中那盔甲身影的咽喉位置。但箭矢只在那邊溜開一溜火星就滑開了,顯然對方有護喉精甲。

    與他一樣射箭的還有兩個弓箭手,雖然瘁然中伏遇襲,各人卻瞬間反應過來,各找掩護,朝山上的目標射擊。只是很遺憾,硝煙處的目標似皆有精甲,這個距離箭矢對他們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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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風血山神廟3

    “殺上去!”佟噶爾怒吼,麾下勇士傷亡,他不懼反怒。

    他們驕狂怪了,豈有就此退卻的道理,而且有榜樣例子在前,如曾為巴牙喇壯達的拜,率甲兵二十四人駐守駱駝山,明軍四百夜劫營,反殺了他們二百余,奪戰馬數十。

    錦州之戰時,曾為巴牙喇壯達的達素,也率六騎攻打錦州外圍一山嶺,明軍近百人,又有火器大炮堅守,達素盡斬之。

    因功拜、達素二人都得到擢升,眼前明軍設伏,听火器聲音,可能有幾十人,但佟噶爾豈會畏懼?他們對戰火器經驗豐富,知道只要離得近了,火器就不如燒火棍。對方有堅甲,但迫得近了,對方一樣會倒在自己弓箭之下。

    殺敵立功,否則莫名其妙中伏傷亡,說不得回去會受到責罰。

    眾馬甲皆如佟噶爾一樣心思,怒吼著,如狂暴的野豬向山上撲去。

    錢三娘掩在老槐樹後,護喉甲上一道深深的劃痕,方才她開銃打中一韃子馬甲,緊接著一根箭矢就是飛來,正中她的咽喉。幸好這護喉甲有弧度,“v”形,又精鋼打制,韃子的重箭從護甲上滑開,破不了防。但也驚得她出一身冷汗,由此可見這些韃子射箭確實準。

    見余下幾個韃子狂吼沖來,借著山石樹木掩護,曲折前進。眾哨騎不斷開銃,但只打在山石或他們左右周邊。顯然事前雖交待他們不要緊張,然面對韃子,眾人不覺還是有些畏懼。

    她喝道︰“看準了打!”她手中翼虎銃擊錘已被退桿壓下,就扭動銃管,換了孔眼,精鋼打制的翼虎銃瞄向了一個韃子刀盾手。

    這韃子頂著盾牌,側著身子,跳躍曲折著,或閃過山石,或閃過樹木,很多銃彈響著,但只打在他的前後左右。轉眼他就進了二十步內,盾牌更緊的掩護身形,貓著身,只露出右手間寒光閃閃的飛斧。

    錢三娘算著他的腳步,預估著他下一步動作,正要開銃,忽然“嗖”的一聲,一根掏檔子箭掠過未盡的煙霧,向錢三娘電閃而來。

    錢三娘急忙一閃,粗長的掏檔子箭從樹邊擦過,大塊的樹皮破碎飛舞,也不知哪個韃子弓箭手射來一箭。

    這時啊的一聲慘叫,卻是那韃子刀盾手投出了飛斧,飛斧忽忽旋轉著,就呼嘯切在了不遠處宋哥兒的臉上。血花濺出,宋哥兒大叫著,手中翼虎銃遠遠拋飛出去,他向後摔倒,就不省人事了。

    那韃子刀盾手跳躍如飛,身形矯健,又撲到一塊山石後面,右手間現出一把沉重的鐵骨朵。

    錢三娘瞄著他,在他從山石後蹦跳出的當口,扣動板機。

    擊錘火石從搓板型的火鐮刮下,騰騰的火光白煙從漏斗型的火門冒起,火屑點燃了內中的鵝毛引藥管,洶涌的火光硝煙就從銃口處噴出。

    轟然巨響,沉重的獨頭彈擊發出去。

    那韃子刀盾手跳在半空,他的盾牌就碎裂了,獨頭彈擊開他的盾牌後,又斜斜擊中他的右胸位置。加強了破甲力的獨頭彈擊穿他的棉層甲層,又繼續擊穿里面的鐵質短罩甲,深深的破入他的體內。他引以為傲的雙層重甲絲毫沒起到保護作用。

    大蓬的血霧從他胸口上濺出,馬甲刀盾手猙獰的神情剎那間凝固了,如被重錘夯中,他又摔回山石後面去。他在那邊撲騰,一只腳露出來,不斷的抽搐。

    錢三娘翼虎銃擊錘又被後座的退桿壓下,她扭動銃管,換了一個孔眼,方才發射過的銃管口尤自冒著騰騰的輕煙。

    這面只余四個韃子了,又一馬甲死亡,余下四人略一猶豫,還是繼續狂吼撲上。

    特別僅余的一個韃子刀盾手,一樣的狡猾靈活,眾哨騎對著他開銃,都打在他的周邊雪地上,掩護的山石上。甚至幾個哨騎扔去萬人敵,都沒炸到他。

    很快這韃子刀盾手也進入二十步之內,他撲到一塊山石後面,手中沉重的鐵骨朵投出。

    一原霍家寨的哨騎一聲慘叫,就被砸在頭臉處,砸得他盔帽歪斜,頭破血流,臉骨碎了一大塊。

    他空門大開,一根月牙披箭疾射過來,就從他的面門射入,斜斜往上,從腦後透出來,如鑿的箭頭將頓項頂得高高的。

    這哨騎轟然倒地,滾在雪地上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抓住射中自己的箭桿,神情痛苦之極。

    “霍哥兒!”李如婉怒叫了聲,她看得清楚,射出箭矢的是那個虎背熊腰的韃子頭。

    他持著韃弓,神情暴虐瘋狂之極,但他非常靈活的借著山石掩護,又離得略遠,自己打中他的把握不大,還是先對付眼前的韃子刀盾兵,免得他沖上山來。

    她瞄著這韃子,在他又閃到一塊山石後面同時,她開了銃,那韃子一個踉蹌,身影在山石後不見,但看雪地上點點鮮血,似乎是大腿處中了一彈。

    李如婉扭轉銃管,看那韃子在那邊靜悄悄的,與錢三娘互相看了看,皆從身邊拿起一顆萬人敵,將引線在窩洞火種內點燃了,“滋滋”的燃燒著,算了算距離位置,二女就將萬人敵投了過去。

    萬人敵落在山石後,石邊附近,那邊一陣驚叫,那韃子瘸拐著要逃出來,猛然兩聲巨響,滾滾的硝煙彌漫,血霧夾著撕裂的肢體紛飛,一個半損的人頭與殘破的頭盔“咕嚕嚕”的從坡地上滾下去。

    佟噶爾猛然頓住了,身後兩個弓箭手也在猶豫。

    猛地佟噶爾怒吼,十二力弓拉過耳邊,弓弦顫動,沉重的箭矢疾射而去。黑影呼嘯,如電閃來,錢三娘頭一低,粗長的月牙披箭從她盔帽上滑過,如大鑿子的箭鏃與盔體摩擦出了刺眼的火花。

    李如婉沖他開了一銃,佟噶爾忙閃到山石後,怕二女投來萬人敵,又閃到另一塊山石後。

    他心中憤怒不甘,然這路九人上山,轉眼死了六個,再攻下去,恐怕自己也會交待這里,已有退卻之心。

    听東南方那邊銃聲、萬人敵爆炸聲不斷,恐怕屯岱等人也凶多吉少。

    “山上明軍是誰?”佟噶爾心中憋屈難言,如此精甲,如此火器,一面倒的打壓,他縱橫明地十幾年,從來沒遇過這樣的局面。

    想到退卻,他心中又是一驚,上山艱難,下山恐怕也難。

    他與兩個馬甲低語一陣,決定且戰且退,盡力借著山石樹木掩護,只要逃出三十步外就好了。

    “他們要逃了。”李如婉大叫,她看得清楚,雖然三個韃子仍然擺出攻山樣式,但他們身體已在緩緩後退。

    錢三娘叫道︰“還有銃彈的,瞄著他們打。譚哥兒,你通知萬叔他們,備馬準備追擊。”

    她看得清楚,韃子一行十六人,攻山只有十三人,似乎有三人受了傷,留守在後面。他們一大群馬匹,這個輜重不能放過,似乎他們馬背上還有幾具尸體,應該是昨日與丘嗚泰等人慘烈搏殺造成,這些首級也不能放過。

    她翼虎銃還有一發銃彈,瞄著那黑纓韃子頭身影,看他閃躍躲避,從山石後躍到樹木後,又從樹木後躍到山石後。

    她猛然開銃,濃重的硝煙噴出,沉重的獨頭彈擊去,在佟噶爾閃身的一瞬間,銃彈就擊打在他的肩背上。

    一團血霧爆開,夾著一些紛飛的碎肉,佟噶爾就是一個踉蹌。這弓箭來了可以閃避,子彈卻看不到,特別新安軍的翼虎銃彈,速度接近音速。佟噶爾轉身關頭更顧及不了什麼,瞬間就中彈了。

    佟噶爾只覺半邊身子都麻了,他咬牙怒吼,仍然掙扎逃跑。

    “砰!”又是一聲凌厲的銃響,卻是茅哥兒開了一銃,打在了佟噶爾的後背上。

    佟噶爾只覺整個身體與棉甲、鐵甲、鎖子甲一齊撕裂,他怒吼著,仍掙扎撲向前邊的山石,拼命躲藏進去。

    錢三娘抓起一個萬人敵點燃扔去,隨之還有李如婉點燃扔去的萬人敵,山上一些哨騎投出的萬人敵,一共五六個,一齊落在了山石的內中左右。

    有如惡狼的淒厲嚎叫,伴著幾聲巨大的轟響戛然而止,濃密的煙霧滾滾而來,夾著猩紅的血團、殘肢碎甲,還有一個人頭高高騰起。

    ……

    “不要放過那兩個韃子!”

    看最後兩個韃子弓箭手不顧一切逃跑,錢三娘扔下翼虎銃,抽出自己的兩桿手銃。

    她雙手扳下擊錘,左右開弓,向逃跑的兩個韃子開了兩銃,但距離遠了,只有一個韃子中彈。而且手銃威力相對弱,他中彈後又拼命爬起來逃跑。

    錢三娘吩咐李如婉等人追去,她掛念東南這邊戰事,提著雙銃奔去,一邊再雙手撥下擊錘,旋轉銃管。

    剛到這邊,就見遠處山石後有身影奔過,盔上黑纓,背後有小旗,卻是另一個分得撥什庫屯岱,他這邊攻山的四人,也只剩他一個。

    錢三娘對他開了一銃,這韃子一個翻滾,就逃了開去。

    錢三娘左手又對他開了一銃,右手同時撥下擊錘,更換孔眼。這次這韃子一聲慘叫,身子一晃,卻是左臂中了一彈。他咬著牙,強忍劇痛,借著山石樹木的掩護,逃下山去。

    錢三娘手銃瞄了瞄,看那韃子身影隱沒在山石樹木之後,沒有把握射中,也就罷了。

    看樊叔等四人也追了去,他們身上插著很多箭矢,然總體無礙,只有一人被鐵骨朵砸中胸口,受傷略重,也就放下心來。

    她持銃眺望,看萬叔等人已騎馬追下山去,似乎只有兩個韃子跳上馬背,連同留守的三個傷者一起,拼命策馬逃跑,連同袍尸體、眾多馬匹輜重都不要了。

    她心中一陣難言的喜悅,打勝了!

    韃子十六人,攻山十三人,結果死亡十一人,己方僅三人傷亡,這是一個輝煌的勝利。

    她再次看了看手中犀利的火器,相公總對她言要相信文明的力量,先進工具的組合可以戰勝落後工具的組合,她隱隱約約有點明白這話什麼意思了。

    而在廟門處,馮遇聖驚呆了,他緊緊握住手中的斧頭,眼前的一切讓他不敢相信!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3
第326章 活口

    不久李如婉等人回來,帶回山腳下的繳獲,共有清兵馬騾三十五匹,皆驃肥馬壯,帳篷輜重等一應俱全。

    還有十八匹沂州哨騎的戰馬,被清兵繳獲後,又歸邳州哨騎等人所有,馮遇聖的戰馬也在內中。

    錢三娘翻看了下,韃子雜物眾多,馬褡子與褡褳皆有,褡褳內除了豆料外,還頗多擄獲的金銀,粗粗估計,不會少于一千五百兩的銀子。

    錢三娘決定換個安全的地方後,這些銀子就給麾下哨騎分了,現在她身份地位不同,又有相公送給她的新安集一成干股分紅,已不計效這些小錢。

    繳獲的韃子馬騾中還發現三具尸體,一具沒有人頭,顯然是馮遇聖砍的。一具身軀殘破,尸身上還殘留著彈片與火藥的味道。一具腦袋碎裂,眼珠子都沒了,顯然是丘嗚泰、史舜胤二人所殺,同歸于盡換來的戰果。

    想想當時的慘烈,丘、史二人的果斷勇敢,眾人不由一陣唏噓,也慶幸自己擁有精良大威力的火器。韃子就算甲再厚,戰經驗再豐富,中了銃彈也是死路一條,不用這樣以命換命。

    錢三娘也決定,這三顆韃子的腦袋,介時由馮遇聖帶回去,都是驍勇好漢,自己沒理由貪沒他們的軍功。

    觀看繳獲,眾人皆是喜笑顏開,他們收拾場地,救護傷員。

    此戰三人傷亡,宋哥兒面門被飛斧切中,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傷口很深,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就算活了,不說破相問題,他面門受損,里面牙齒、牙齦等都受到傷害,恐怕吃食物都不方便了。

    霍哥兒已經陣亡,這是原霍家寨的人,看著他的尸體,李如婉一陣黯然。不久前二人還開玩笑,自己罵他“快二十五了,仍然娶不到媳婦”,這下好了,霍哥兒確實永遠娶不到媳婦了。

    這出來哨探,確實凶險,生死只在一瞬間。特別面對韃子,箭術精湛,各類武器又專門對付咽喉面門。只是咽喉好辦,面門卻無法,畢竟是哨探,不能配備面甲,否則就影響視線了。

    而且飛斧鐵骨朵投來,便是有面甲,若被砸中,恐怕也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還有一個哨探被鐵骨朵投中,護心鏡被砸得凹陷變形,回去要更換,余者倒無大礙,就是胸口一些淤青。

    這類傷勢就沒辦法了,無論怎樣防護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特別東方盔甲基本由小甲片組成,對鈍器的防御力一般,鎧甲再精良,對上大棒、狼牙棒、鐵錘之類的重武器也要生畏。

    樊叔等人為兩個傷者清潔傷口,涂????金瘡藥膏,又用干淨的紗布包扎。為哨探,他們皆要學習醫治救護,眾哨探中,又尤以譚哥兒、茅哥兒二人為精。

    這邊救護傷員,那邊戰場也收拾完畢,死去韃子人頭全部砍下,沒死透的也補一刀,人頭又砍下。

    他們的盔甲也全部剝了,兵器旗號拾起,只留下無頭的尸身躺在雪地中,冰與血凝結在一起,頗為慘烈。

    一共十一個韃子的人頭,內中一個損壞嚴重,被萬人敵爆炸後,頭顱只剩半個。

    讓人驚喜的是那個分得撥什庫的首級,他被眾多萬人敵炸死,但他的人頭卻依舊完好無損。

    繳獲的韃子尸體中,另兩顆人頭錢三娘讓馮遇聖去砍,並對他言明,沂州哨探所得的三顆人頭由他帶回去,他的戰馬歸還他,他遺失了佩刀弓箭,可從韃子繳獲中取一套。

    沂州哨騎的重要遺物,他也可以帶一部分回去,但他單槍匹馬,東西帶多了不安全,所獲的眾沂州哨騎戰馬,就暫時留在她這邊。以後由她相公,邳州練總楊河大人歸還給沂州方面。

    他也不必急著走,看看追兵能否抓到活口,若能獲得情報,介時一齊帶回沂州去。

    馮遇聖喜出望外,千恩萬謝,深覺這些邳州哨騎的不同,楊夫人的與眾不同。

    他心想︰“俺的名字叫遇聖,難道楊夫人就是那個聖人?”

    他如在夢中般,這兩天的經歷,可謂讓他永世難忘。

    很快萬叔等人也回來,個個喜氣洋洋,卻又繳獲三匹戰馬,其中兩個受傷的韃子捆在馬上,卻是俘獲了兩個活口。又一匹戰馬掛著一個人頭,一副剝下來的韃子盔甲,幾副弓箭兵器等。

    原來五個韃子逃跑,他們追擊途中用手銃打死一個,另兩個受了傷跑不快,就被他們用套馬繩套下了。最後剩兩個韃子竄入山林,似乎是那個分得撥什庫與一個未受傷的馬甲弓箭手。

    萬叔等人抓到活口,也不願多生事非,就押送兩個俘虜回來了。

    見抓到活口,眾人喜出望外,紛紛圍觀上來。

    他們與韃子戰,卻沒此時看得這麼清楚,就見兩個韃子皆留著鼠須,頭皮青慘慘、光溜溜,腦後一撮金錢大小頭發,一根發辮垂下來,細細長長,象豬尾巴,又象老鼠尾巴。

    二人皆是粗壯,一個左肩背有些不靈活,似是那處受了傷。一個右手臂斷了,此時包扎著,用一塊布條吊在胸前。

    他們一人憤怒,一人沉默,身上透露著一股凶悍殘忍的味道,蠻野的氣息非常濃烈,就象兩頭野豬似的。

    眾人驚嘆,終于見到活的,近距離的韃子了,李如婉挑起一人的發辮,正是那左肩背受傷的韃子,驚嘆道︰“你們看看,象不象豬尾巴?”

    這韃子吼叫,雙目死瞪著李如婉,怒火似要將她焚成灰燼。他看出來了,眼前這明軍哨探竟是女子,被一個女子戲弄自己尊貴的發辮,這是奇恥大辱!

    他恨不得將這女子撕成碎片,奈何被五花大綁,又受了傷,只得拼命的掙扎咆哮。

    李如婉眼一瞪,大罵道︰“死韃子,你瞅什麼?”

    一記重重的耳光就是打在這韃子的臉上,打得他口鼻流血,牙齒都飛了出來。

    她想起陣亡的霍哥兒,更是怒火中燒,左右開弓,給了他好幾記耳光。

    這韃子淒厲吼叫,用滿語咆哮個不停。

    眾哨騎雖跟劉七郎他們學了些簡單的滿語蒙語,但這韃子說得這麼快,眾人卻听不懂,不由都看向那通事翻譯的原天雄軍一員。

    他臉色不好看,說道︰“這韃子罵我們尼堪,一種不好听的話,還說要剝了我們的皮。”

    “什麼?”李如婉瞪起眼,眾人皆是憤怒,錢三娘一邊看著,淡淡道︰“想剝我們的皮,他沒機會了。”

    她從腰間抽出手銃,扳下擊錘道︰“這韃子如此桀驁,帶著是個禍害。”

    她對準這韃子的腦袋,扣動板機,一聲巨響,濃濃的硝煙爆出,這韃子額前一個洞,腦後一個大洞,紅的白的噴濺。

    這韃子馬甲轟然倒下,騰起了雪花,鮮血腦漿流了滿地。

    錢三娘吩咐︰“砍下他的頭。”

    她手銃一轉,又指向余下那個韃子活口,拇指撥下擊錘,“卡卡卡”,擊錘連著的制轉桿帶動銃管旋轉,換了一個孔眼。

    她手銃指著他的頭︰“跪下!”

    原天雄軍哨探在旁喝了一聲,用滿語翻譯過去。

    這韃子恨恨,臉色陰晴不定,看著眼前這明國女子,神情冷酷,手持奇怪的火器,手銃三個管,還使用火石,犀利便捷。

    他受傷後,一直待在山下,莫名其妙佟噶爾等人就失敗陣亡了,此時他有些明白,為什麼佟噶爾等人會失敗了。

    看錢三娘那無情的眼楮,發射過的管口仍騰騰冒著輕煙,正上方黑洞洞的管口對著自己,隨時可能發射,他心中浮起恐懼,最終還是撲通一聲跪下了。

    眾人哈哈大笑,李如婉道︰“這死韃子,爺還以為他會英勇不屈呢。”

    萬叔道︰“畢竟是強盜,貪生怕死才是本性。”

    錢三娘哼了一聲,手銃靈活的收起,插入腰側的銃套,吩咐道︰“收拾一下,離開這里。這韃子的嘴巴塞住了,找個地方好好審問。”

    此地動靜這麼大,已不安全,經此一戰,眾人也不畏懼與清兵戰,但現在重要的事情是審問活口,獲得情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眾哨騎大聲領命,紛紛收拾起來,收輜重,備馬鞍,馮遇聖在旁呼了口氣,方才之事,他又覺痛快,又覺驚心動魄,心道︰“楊夫人也是心狠手辣,還好那韃子的人頭沒有打壞。”

    很快眾人收拾完畢,悄無聲息離開這里,山神廟又恢復了平靜,只余狼藉的坡地,橫七豎八的無頭尸體充斥野間。

    ……

    卻說屯岱與一個叫彥布哈的馬甲逃跑,二人僥幸逃得生天,對方才的戰事仍然心有余悸,他們快馬加鞭,只想離西馬山遠遠的。也不知逃了多久,看胯下馬匹口鼻噴著熱氣,累得不行的樣子,二人惟恐坐騎斃亡,才漸漸放緩了奔行的速度。

    此時二人前往的卻是滕縣的方向,一路屯岱沉默寡言,策著馬匹不吭一聲。他左臂中彈,雖然彈頭沒留在里面,但也被帶走了一大塊血肉,此時傷口火辣辣的痛,讓他抓著韁繩的手都有些不靈活。

    听旁邊彥布哈尤在忿忿,言南蠻狡詐,自己等中了他們的奸計,若是面對面,自己定將這些南蠻盡數砍死。

    他又流下淚來,說分得撥什庫佟噶爾、額爾根等兄弟就這樣戰死了,記得出哨前自己與他們約定,此行哨探,要一直踏入明國南直隸地界呢。

    屯岱嘆道︰“驕傲的海東青飛得再高,也會折翼。自破口以來,太多的勇士陣亡了。破黃崖口的巴牙喇多羅岱、圖爾噶圖、薩爾納等人死了。甚至攻河間時,瓖紅旗牛錄章京、巴圖魯索爾和諾都死了,何況我們馬甲兵呢?”

    他嘆道︰“不要小看這些南蠻,他們很古怪,他們搏戰比較稚嫩,但他們火器很犀利,特別不用火繩就可以打射,又不啞火,足以抵消我們多年的博殺經驗,再遇到這伙人,卻要小心。”

    到了這個時候,屯岱仍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這伙明軍哪來的?他們用的火器太奇怪了,皆是自生火銃,不啞火,破甲能力又強。他們的盔甲同樣精良無比,不進入十幾步,箭矢都射不進去。

    往常他們盔甲精良,箭矢犀利,對手明軍卻火器糟糕,裝備薄弱,所以無往而不利。但遇上這伙人,他們優勢全部被打消了,甚至弓箭對上他們火器,一面倒的被打壓。

    這讓屯岱浮起憂慮,希望這伙人只是哪個明國將領麾下最精銳的家丁,若是多了,成千成萬,那對大清可不是一件好事。

    彥布哈有些不服氣,但屯岱的話讓他無法反駁,他憶起西馬山的戰事,心中仍有恐懼,己方甲再厚,搏戰經驗再豐富,面對對方的銃彈也是死路一條,希望不要再遇到這伙人。

    他們奔行在一條小道上,前面是一片山嶺,嶺下大片的松柏,白雪皚皚,屯岱正在謹慎,忽然林中一根箭矢射向高空,那箭矢遇風鳴嘯,有若尖利的口哨聲音。

    屯岱眼前一亮︰“是我們的索倫哨箭。”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4
第327章 科爾昆

    就見林中閃出三騎,同樣高高盔槍紅纓,紅色外瓖白邊的厚實甲冑,胸前大大護心鏡,身上攜帶巨大的韃弓與重箭。與屯岱等人一樣,都是瓖紅旗的馬甲哨探。

    看見屯岱、彥布哈二人狼狽的樣子,三人很吃驚,驚問道︰“屯岱大人,怎麼只余你們兩個,佟噶爾大人,額爾根兄弟他們呢?”

    屯岱長嘆了口氣,彥布哈忿忿將自己人等經歷說了,三人更是驚訝︰“有這樣的明軍?”

    三人很好奇,但顯然他們有更重要的事,為首馬甲對屯岱二人言,他已得到傳令,說兗州戰事吃緊,那邊抵抗很激烈,雖在聯系內應陷城,最好出哨的馬甲兵回轉。

    特別兗州很需要強悍的巴牙喇兵,附近的泗水、鄒縣、滕縣等縣也需要出哨的馬甲與巴牙喇回轉。這伙明軍雖強,但誤不了大事,就暫且放過,以後再來對付他們吧。

    屯岱沒有異議,彥布哈雖然嘴硬,但也不想再對上西馬山那伙人,看為首馬甲額德又發出哨箭,就在當地靜靜等待。

    很快約有十幾騎出哨的瓖紅旗馬甲與他們會合,然後長魚山那邊同樣發出淒厲的哨箭,不久曠野上就一片悶雷似的蹄聲,一大片黑壓壓的騎兵往眾人所在的饅頭山方向過來。

    額德歡喜眺望︰“是正藍旗出哨的馬甲。”

    很快這隊騎兵奔得更近,約有二十多人,打扮與屯岱等人類似,一樣的高高盔槍紅纓,髹漆鐵盔連著護脖頓項,大大的護心鏡,巨大護肩披膊馬蹄袖。唯一不同的,他們密實銅釘釘著的卻是藍色的對襟棉甲。

    讓眾人歡喜的是,這群馬甲中還夾著五六騎身披水銀色鐵甲的壯漢,個個盔上長尾紅纓,背後如火的斜尖火炎旗,一身外露的甲冑寒光閃閃,卻是正藍旗的巴牙喇戰士。

    這些巴牙喇,皆從各旗馬甲中挑選,個個都是戰功彪炳,精銳中的精銳。按比例,每牛錄不過挑選十多人,統歸各旗巴牙喇 章京率領,按各旗牛錄多寡,每旗的巴牙喇兵最多不過六七百人。

    他們的特征就是一身銀光粼粼的鐵甲了,片片皆以鑌鐵打制,重疊如鱗,沉重厚實之極。

    如果說一般清軍瓖鐵棉甲只重四十斤,馬甲二重甲,內多一件鐵質短罩甲,重五十多斤。達壯、撥什庫、分得撥什庫等軍官三重甲,又加一件鎖子甲,重六十多斤。

    巴牙喇的鐵甲類明光鎧、山文甲,加內中鎖子甲,總重量卻達七十多斤,已近乎宋軍步人甲的長槍手盔甲重量。

    他們護心鏡還多了一個,前面兩個,後面一個,騎在馬上如鐵人似的,也因此他們戰馬更加驃壯,這樣才能馱得動他們,還能奔馳戰。

    他們策馬過來,五六騎聲勢蓋過旁邊十多騎馬甲,沉重的馬蹄踏在積雪上,就是雪花亂濺。

    屯岱等人皆是歡喜,讓他們驚訝的是,眾騎中還現出一個盔管雕翎獺尾,背後有二尺飛虎狐尾旗的身影,同樣明盔明甲,甲冑森寒幽幽,竟是一個葛布什賢營的戰士。

    這可是大汗親軍啊,乃從各旗巴牙喇兵中遴選而出,全營兵額不過一千七百多人。

    正在詫異,鐵蹄轟隆,二十余騎帶著彪悍凶蠻的氣息奔到瓖紅旗眾馬甲近前,個個勒住馬匹,精悍強壯。特別那五六騎巴牙喇,人馬披掛,甲上斑駁痕跡,眼神嗜血殺伐,便若蠻荒時代的野人戰士出現在人間。

    屯岱忙迎上去,對一粗壯的巴牙喇見禮︰“見過務珠克圖壯達。”

    那務珠克圖滿臉橫肉,沉重的鐵甲披在身上舉重若輕,他粗糙的手緊抓著韁繩,點頭說道︰“是屯岱兄弟。來,我為你引見,這位就是噶布什賢營有名的勇士科爾昆兄弟。”

    屯岱一凜,科爾昆他未見過,但大名卻听多了,他本是貝勒阿巴泰護衛,未冠時便從伐察哈爾、朝鮮,立有大功,被選入噶布什賢營。崇德五年,從伐明,圍錦州,與牛錄章京索渾陷陣,力斬祖大壽麾下驍騎數十。崇德六年,索渾陷重圍,科爾昆單騎救之出。

    本年十萬大軍伐明,他又與巴牙喇甲喇章京鄂碩率數十騎偵敵,在河西生擒一明將而歸。種種傳奇,軍中都傳遍了,眾人皆言,科爾昆獲號巴圖魯只在時日。

    他驚訝看去,就見那噶布什賢營勇士科爾昆策馬上來,鐵甲鏘鏘,眼神殘忍而銳利,就象海東青的眼楮。屯岱被他盯著,便類野鴨松雞被獵鷹盯著,感覺全身上下的不自在。

    他勉強笑了笑,正要見禮,科爾昆卻盯著他手臂道︰“你受傷了?吃了銃子?不對,不象南蠻的火銃。”

    他身材健壯,額頭寬闊,眼楮深凹,年紀只在二十多歲,他盯著屯岱左手臂看,臉上露出玩味的神情︰“有趣。”

    屯岱心中一陣窩火,但大汗親軍,他又不好得罪,務珠克圖這時也注意過來,驚訝道︰“屯岱兄弟,你怎麼受的傷,佟噶爾他們呢?”

    屯岱本不想提此事,但眾人問起,又不好不答,只得將西馬山的戰事說了,言及佟噶爾等人的陣亡,他不由一陣黯然。

    這下不但科爾昆,便是在場的幾個正藍旗巴牙喇都露出有興趣的神情,瓖紅旗馬甲額德見狀連忙道︰“諸位大人,兗州戰事吃緊,有傳令說……”

    他話未說完就被科爾昆止住了,他盯著屯岱道︰“兗州遲早會打下,屯岱,你還是說說那伙明軍怎麼回事。”

    ……

    錢三娘等人離開西馬山,奔馳幾十里,找了處僻靜的山洞,將那俘虜細細審問,最終得到自家相公想要的情報。

    雖然那韃子俘虜只是個馬甲,所知不是很多,但拷問後所得情報仍然很多,比如眾人知道了,此次入寇的韃子主將叫阿巴泰,副手叫圖爾格與準塔。

    他們在臨清兵分五路,其中有兩路是西去順德府與大名府,與山東戰事無關。又三路中,一路東去濟南府,一路再東去青州府、登州府、萊州府,最後一路東南下,入寇兗州府。

    五路清軍又分兩翼,西去順德府、大名府為右翼,攻擄山東諸路為左翼。

    每路的兵力與統帥,這韃子馬甲所知不多,只知道兗州路的主將是圖爾格與準塔,兵力約在二萬,內戰兵一萬五千,包衣雜役五千。

    當然他們大軍攻掠,兵力不會集中在一起,早四散而開,一路東南下,就一路分兵,每州每縣都安排有攻掠的兵力。

    不過尋常城池也不需要多少兵力,一般一個牛錄便好,他听上頭的意思,此次會順官道一直打,一直打入南直隸境內。

    韃子俘虜的話听得眾人一陣心驚,果然這次韃子要一直打到宿遷、沭陽等地,還好楊相公準備充足,新安軍盡可以以逸待勞,從容迎戰。

    錢三娘決定就此回轉,將這韃子活口押到天月寨,再細細審問,挖掘更多的情報。

    他們在獅子山下與馮遇聖分別,踏上回轉的道路。

    此行大體順利,獲得想要情報,又斬獲韃子首級十三顆,繳獲眾多,眾人都是興高采烈。

    他們回去有兩條路,一路東南走,先到郯城,再順通京大道往天月寨。一條往南直走,進入邳州境內。

    但眾人已在嶧縣遇到韃子,往南走要經過嶧縣縣城,周邊附近恐有韃子哨騎出沒。

    而且直線南行雖到禹王山寨更近,但此時楊相公大軍駐扎在天月寨,從禹王山寨到天月寨仍有很多路。且道路不好走,到天月寨要耗費更多時日,從東南走郯城反更近,眾人便沿原先出哨的道路回轉。

    他們歸心似箭,只是宋哥兒昏迷不醒,為免他傷勢惡化,也不能走太快,好在路上未再遇到韃子,眾人安心些。

    下午,眾騎踏過爁河,進入爁河東岸。不知為何,錢三娘突覺後面有人追蹤,追蹤者就若老練的獵人,錢三娘等人繞了幾圈,仍然擺脫不去那種被跟著的感覺。

    眾人驚疑,難道是早前那伙韃子?他們不是被打殘了麼?難道又添人了?

    為了盡快將情報送回去,錢三娘決定不再走小道,而是走嶧縣到郯城的官道,盡快回歸。

    ……

    十二月初六日,午。

    雪已停。

    從嶧縣往郯城有鋪遞五,卞莊鋪、柳莊鋪、芙蓉鋪、層山鋪、馬頭鋪,到馬頭鋪後,離郯城縣城僅二十里。

    馬頭鋪靠沂河邊上,來往兩岸有橋,此時一伙騎兵正奔過馬頭橋,進入沂河的東岸。騎士個個鐵笠盔,斗篷精甲,人人腰間有手銃,身後背著翼虎銃,騎策健馬,彪悍銳氣,正是從嶧縣回轉的錢三娘一行人。

    他們滿臉喜氣,進入郯城地界了,踏上官道後,那種被追蹤的感覺也消失了,人人心情放松。

    他們十八人騎馬,隨行的馬騾倒是一大群,本身他們出哨二十人,就擁有馬騾三十匹,現又有沂州哨騎的十七匹戰馬,繳獲清軍的三十八匹馬騾,馬群已高達八十五匹。

    這些馬匹很多載著輜重,背負繳獲的盔甲兵器,又有幾匹掛著人頭。斬下的清軍首級,金錢鼠尾捆著,就懸掛在馬鞍上,大把的人頭在馬鞍旁搖搖晃晃,頗為壯觀。

    還有那韃子俘虜,早脫了盔甲,五花大綁,塞著嘴,蒙著眼,套入袋中,如貨物似的橫捆在馬背上。

    最後是兩匹騾子拉著車,載運陣亡的霍哥兒與重傷的宋哥兒,墊蓋著毛氈毯褥。卻是昨晚眾人在一處廢莊歇息,尋到了兩輛廢棄的板車用來拉人。

    他們進入沂河東岸,前方不遠是馬頭鋪,建立在官道附近一座荒涼的山包之下。此時鋪遞早廢棄,鋪兵一個不見,鋪門前的綽楔、日晷、常明燈燭也皆消失不見。

    沿河北上二三里是馬頭鎮,那邊本是繁華的大鎮,設有碼頭,現在也死氣沉沉的。

    忽然李如婉“咦”了一聲︰“這間客棧的掌櫃還未逃跑?”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6
第328章 客棧

    官道南側十幾步外有一間客棧,就靠在沂河邊上,地處交通,生意也算興旺。初三日眾人經過這里時,還在這邊吃喝歇息,並對店主人與鎮民言,韃子很快會到,勸說他們逃跑,逃到宿遷或是邳州都行。

    當時馬頭鎮的百姓紛紛扶老攜幼,或逃郯城,或逃更南的宿遷等地,看馬頭鎮那邊死靜死靜,顯然居民都逃跑了,這家客棧的主人竟還未逃走?

    店中炊煙裊裊,顯然有人在準備午食,看身邊眾兄弟風塵僕僕,這些天沒吃好也沒睡好,錢三娘道︰“也罷,就在這里歇歇。萬叔,你帶人到山包鋪遞那邊看看。”

    她帶眾人往客棧去,也仍然警惕,派萬叔等人到鋪遞山包附近搜索一番,如果有敵人,最有可能潛藏那里。

    客棧頗大,周邊一圈不高的夯土牆,已有些殘破,進入院門,好大一片場地,客堂、廚院、馬廄、草料房皆有,規模挺大。

    李如婉大搖大擺下馬,叫道︰“田姐兒,田姐兒。”

    很快一女子慌忙從廚院出來,掛著圍裙,頗為年輕,不到二十歲,她說道︰“是李爺,你們回來了?”

    李如婉探頭看了看,大堂空無一人,只余一個不到一歲的嬰孩在地上爬,皺眉道︰“怎麼只余你一個,你男人呢?”

    田姐兒道︰“去郯城了,晌午就回來。”

    李如婉道︰“現兵荒馬亂,又有韃子,你們還是盡快逃跑,不要舍不得家業。”

    田姐兒道︰“多謝李爺提點,待男人們回來,俺就勸說他們逃跑。”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眼角處隱有淚痕,李如婉看了她一眼,這家客棧當然不止她一人,初三日眾人經過時,這邊還有她男人,就是掌櫃,還有好多伙計,都是魁偉壯漢。

    一般這種店其實有些不干靜,但李如婉等人來,田姐兒等人自然是熱情招待,相安無事。

    看這女子還驚疑的看了看大群馬騾,上面懸掛的人頭,悄悄問道︰“李爺你們是哨探?那些難道是韃子人頭?听口音你們不是郯城的,是哪地的官兵?”

    李如婉眉頭一皺︰“你不消問這麼多,做你的飯去吧。”

    田姐兒慌忙回廚院去了,錢三娘等人仍策在馬上,這時萬叔幾人回來,稟報周邊無事,山包鋪遞附近都有搜索過。

    錢三娘下令下馬,田姐兒只一個人,就眾哨騎將馬騾牽到大院右側的馬廄去,自己喂水吃料,但仍然鞍不離馬,甲不離身。

    還有宋哥兒、霍哥兒也抬到較為溫暖的大堂里面去。那韃子俘虜也抬進去,這人要緊,要看緊了。

    錢三娘從馬鞍上抽出自己的狼牙棒,就靠在堂門口,她按著重劍,沿客棧邊看了一圈。

    轉到後院,這邊是雜物房,坡下就是沂河,大片大片茂密的葦叢雜草,覆蓋著皚皚白雪。沿河邊眺望出去,十幾里都是鹽堿地,密布高低不平的雜草蘆葦。

    錢三娘看了一陣,回到大堂內,除了守哨喂馬人員,眾哨探陸續圍坐。田姐兒不斷上菜,魚、雞鴨、蔬菜,非常豐盛。聞著飯菜香味,眾人都是肚子“咕咕”叫起來,好久沒有好好吃一頓了。

    旁邊女嬰在木地板上爬來爬去,黑黑的眼珠看著眾人,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眾哨探都是笑著看。

    看人到齊,李如婉卻不在,錢三娘正要派人招呼她,卻見李如婉偷偷從廚院回來,低聲道︰“那田姐兒在湯中下砒霜。”

    眾人一驚,錢三娘神情凝重,這客棧雖然有些類黑店,但他們這麼多人,田姐兒只一人,又看到他們繳獲的輜重,斬獲的韃子首級,仍然還敢下毒,顯然有什麼不得以原因或是依仗。

    萬叔沉聲道︰“只可能是韃子,昨日便追蹤我們,如果判定我們走官道,夜晚快馬加鞭,提前到此地布置也有可能。”

    錢三娘腦中閃過周邊地形,鋪遞山包附近已經搜索過,韃子若要埋伏,那麼只可能……

    她吩咐眾人戒備,立時佔領夯土矮牆,準備設防,若有韃子出現,還是盡量使用火器萬人敵。

    他們出哨,備馬上攜帶的子藥萬人敵頗多,西馬山一戰,雖消耗一些彈藥,但此時各人身上,又掛了四個萬人敵。身上翼虎銃、手銃,里面彈藥也都提前裝填好。

    與韃子一戰後,眾人信心提升了許多,雖有可能中伏,眾騎雖驚不亂,立時散到矮牆四周,準備火種兵器等,特別多取萬人敵堆在牆角下,又將院門關上。

    依敵人可能來襲的方向,眾哨騎主要布置在東面,安排有七人守哨。北面對著官道,也不能放過,同樣安排有五人守護。西面離河與橋不遠,地方狹窄,為防萬一,布置了三人。

    至于宋哥兒、韃子俘虜等,由萬叔在大堂看守。

    那田姐兒出現在側門,臉色慘白,沖進堂內,緊緊抱住自己孩子,縮在大堂一角只是發抖。

    ……

    一切準備就緒,錢三娘將旁牌套上手臂,取下自己翼虎銃,扳下擊錘,與李如婉悄悄進入後院,掩藏在雜物房後偷偷看。

    早前未留意到,此時仔細看去,就見坡下的蘆葦叢中,往南去的河岸邊雜草堆內,似乎頗有貓膩。

    她給李如婉一個眼神,二人悄悄放下翼虎銃,靠在雜物房後,各從側邊袋中取出一顆萬人敵,擰去蓋子,將引線露了出來。

    她們取出火摺子,彈去連著細繩的竹筒蓋子,將引線點燃了,不由分說,就將萬人敵投進蘆葦叢去。

    轟然巨響,滾滾硝煙彌漫開來,夾著慘叫,猩紅的血霧爆起,還有萬人敵爆炸開後,內中的鐵彈子飛射,周邊的蘆葦積雪大片飛揚顫動。

    錢三娘與李如婉又各取萬人敵點燃扔去,里面再次傳來淒厲的喊叫,有破碎的肢體騰空,血腥味夾著刺鼻的硝煙味傳揚。

    然後那邊傳來野獸般的嘶吼,蘆葦叢晃動,幾把鐵骨朵投來,勢大力沉,接著有沉重的腳步踏著皚皚白雪,拼命的從坡地下沖上來。

    錢三娘與李如婉忙閃開投來的鐵骨朵,這類小型的狼牙棒凌厲沉重,狠狠砸在二女掩護的雜物房上,就听一片的巨響,幾塊木板更是被砸得碎裂開來,碎塊飛濺。

    二女抄起自己的翼虎銃,舉目看去,竟是幾個韃子馬甲,與早前見過的韃子不同,他們穿著藍色的棉甲,相同的是神情間都充滿暴虐嗜血的味道。

    他們持著皮盾刀斧咆哮沖來,煞氣騰騰,錢三娘翼虎銃一舉,就指向一頂盾沖來的韃子,扣動板機。

    這韃子頂盾沖鋒,盾牌高舉,掩護了胸膛與大半頭臉,只露著右手間沉重的雁翅刀,猛然轟然巨響,他的盾牌就洞開了,接著他右胸上騰起了大股血霧。他嘶叫如狼,不敢相信就從坡地上滾下去,然後蘆葦叢中傳來淒厲難言的嚎叫。

    李如婉同樣開了一銃,硝煙彌漫中,另一個韃子盾牌破開,同樣踉蹌的從坡地上摔滾下去。

    錢三娘扭動銃管,換了一個孔眼,剛探頭,煙霧中,一把飛斧忽忽旋轉過來,錢三娘急忙一閃,那飛斧從頭盔邊凌厲呼嘯而過。

    接著是沉重的踏地聲,硝煙中一個魁梧猙獰的身形向著這邊瘋狂撲來。

    這身形一身的重甲,胸前兩個大大的護心鏡,背後斜尖如火小旗,甲葉鏘鏘,若一個鐵人似的大步過來。

    他每一步都沉重之極,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他似乎受了傷,身上有萬人敵爆炸後留下的彈孔血痕,但他仍然怒吼著,看到錢三娘二人,更加快腳步,露著森森的牙齒,高舉手中的挑刀武器。那是一種類斬馬刀的兵器,窄而彎曲,寒光閃閃。

    “這是……”錢三娘吃驚,但她手上卻沒閑著,翼虎銃一舉,對著這重甲韃子,就給了他一銃。

    濃重的白煙彌漫,猙獰的身形上騰開一股血霧,他不敢相信的一顫,他沉重厚實,以鑌鐵打制的鐵甲竟被破開了?

    新安軍的翼虎銃使用長形獨頭彈,鉛液中還加入錫提高硬度,二十步連三重甲都沒用,這幾步之遙,這重甲韃子鐵甲被破開再正常不過。但他不能接受,不顧傷口汩汩流血,嘶吼著,仍舉著挑刀武器嚎叫撲來。

    李如婉此時也扭轉了銃管,給了他一銃,這韃子又是一顫,身形一個踉蹌。但他神情猙獰,仍然持著挑刀,掙扎往這邊過來。他口中涌著血????,加上傷口處流出的鮮血,雪地上一步一個血印。

    這下錢三娘與李如婉真驚了,二人再扭動銃管,同時開銃,“砰砰……”熾烈的火光伴隨著硝煙從銃口處噴射而出,兩發沉重的獨頭彈再次擊打在他身上。

    他以鑌鐵打制,重疊如鱗的精甲再次被破開,鮮血汩汩,孔洞深陷,甚至中彈甲片周邊都現出道道裂隙,獨頭彈進入他的身體,再次給他造成開花似的傷害。

    這重甲韃子終于轟然倒地,他無力的握著自己挑刀,大口喘息,就如瀕死的野獸般。

    看著這韃子甲上四個血洞,身上還有萬人敵帶出的傷痕,二人都是心有余悸,李如婉吃驚道︰“難道這就是韃子的白甲?”

    錢三娘將翼虎銃背回身上,取旁牌在手,抽出自己一桿手銃,看了看坡下蘆葦叢︰“不知還有沒有韃子。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7
第329章 劍與棒

    猛然二女一側頭,就听箭矢的呼嘯聲音,一大片利箭從客棧的東面飛掠過來,它們在空中飛速升高,到達頂端後又弧形落下,發出“咻咻”的破空聲響。

    箭矢落在圍牆內,一根就插在二女身旁不遠的雪地處,箭羽輕輕顫動。

    錢三娘拔起來看了看︰“是韃子的刺箭,他們開始攻打了。”劉七郎曾與眾人說過韃子的兵器種類,相比近戰用的披箭,韃子刺箭箭身細長,箭鏃細窄,多用于遠射與拋射,此時射進來就是刺箭。

    外間傳來狼嚎嘶吼的聲音,同時一大把飛斧鐵骨朵投進來,確實韃子進攻了。

    二女急往客棧東面過去,空中又傳來呼嘯,大片的刺箭從高空落下,幾根還落在錢三娘與李如婉的頭盔上,發出“叮當”的聲響。

    外面又投來飛斧與鐵骨朵,還伴著尖厲的嘯鳴,有長長的黑影掠過,卻是韃子投來了標槍。

    他們標槍與明軍類似,都是鐵鋒重大,前粗後細,重心在前,可以投得很遠,一般都是三十步為基本。

    二女閃過這些致命的武器,來到夯土牆後,此處已經銃聲大,夾著萬人敵的爆炸聲,硝煙滾滾。

    她們看去,就見矮牆外一大群韃子正嚎叫沖鋒,他們從東南處潛藏的蘆葦叢中竄出,有瓖紅旗的馬甲韃子,也有著藍色棉甲的韃子。

    他們從三十步外竄來,身著重甲卻奔跑如飛,恐怕不消多久就可以沖入矮牆之內。

    外間還馬蹄轟隆,大群的韃子策馬奔馳,不時彎弓搭箭,拋射進來刺箭。甚至有人奔得更近,借馬力投射來飛斧、鐵骨朵等兵器,甚至更大威力的標槍。

    錢三娘神情凝重,策馬的韃子中,她看到幾個全身鐵甲,背後有如火小旗的彪悍韃子。他們人馬披掛,精悍凶殘,恐怕就是早前打死的韃子白甲兵。此次中伏,怕是一場惡戰了。

    她喝道︰“看準了打。”

    樊叔等人開銃,不時有韃子慘叫倒地,但沖鋒的韃子同時投來飛斧、鐵骨朵、標槍等兵器。策馬的韃子同樣射來箭矢,投射來眾多武器,後面還有掩護的韃子呼嘯射來重箭。他們開銃的同時,不得不分神閃避,讓那些沖鋒的韃子越沖越近。

    猛然一聲慘叫,一個哨騎被一把沉重的鐵骨朵砸在頭上,砸得頭盔都有些凹陷了,他口噴鮮血,向後摔倒出去。

    錢三娘沖一個韃子開了銃,十毫米口徑的手銃威力不小,又用新火藥,使用長形獨頭彈,十幾步可以打破二重甲。這韃子都沖到十步了,持著一把沉重的鐵鞭,凶神惡煞,猛然中了一彈,就不可思議的向後摔倒出去,

    錢三娘又沖一個著藍色棉甲的韃子開了一銃,那韃子持著鐵錘,正張著嘴厲叫,猛然胸口處中了一彈,鮮紅的血液噴灑出來,他的厲叫聲戛然而止。

    錢三娘再次扳下擊錘,忽然幾把飛斧鐵骨朵朝她飛來,她急忙一蹲,幾把致命的投擲兵器就從她頭上飛閃而過。

    她從矮牆後站起來,剛一探頭,煙霧中一根重矢已到眼前,她旁牌一擋,掏檔子箭射在半球形的鐵蓋上,“當”的大響,擦著火花的滑走。

    越多的韃子沖近,戰事變得危急起來,李如婉牆邊走,到處支援戰事,忽然她听到凌厲的呼嘯,不遠處黑影閃來,卻是一桿沉重的標槍投到了。

    就听“啊”的一聲慘叫,八哥踉蹌後退,標槍透甲而入,從他斗篷後面透出,大蓬的血雨隨著矛頭帶出來。他轟然倒地,雪地上觸目驚心的淋灕鮮血。

    卻是他扔了萬人敵,剛炸倒一個韃子,一把飛斧投來,他連忙閃避,剛一正身,一桿標槍緊隨而來,八哥躲閃不及,就被刺透了。

    李如婉等人驚叫,八哥因在家內排行第八得名,很小就在九爺的鏢局做事,最近說了媒,準備定在明年成親,李如婉等人早跟他混熟了,沒想到說沒就沒了。

    猛然腳步轟隆,一個彪悍凶蠻的身影從矮牆上彈跳下來,身影一身重甲,背後如火的斜尖火炎旗,他頂盾而下,腳步狠狠踩踏在夯土牆頂端上,就連人帶盾撞擊在下方的譚哥兒身上。

    “ !”譚哥兒口中噴血,整個人被撞擊得倒飛出去,他後背沉重砸在地面上,又是一大口鮮血重重噴出。

    卻是一個韃子巴牙喇,他連人帶盾砸下來,砸得譚哥兒吐血摔飛後,盾牌一甩,一桿寒光閃閃的挑刀出現在他的手上。

    他面前一哨騎翼虎銃剛打完,來不及抽刀、抽手銃,就大吼一聲,手中翼虎銃重重砸來。

    那韃子巴牙喇挑刀擋住,雙臂狠狠一振,哨騎踉蹌後退,隨後寒光一閃,滲人的鐵甲血肉被刺透的聲音,巴牙喇手中的挑刀刺透了哨騎的身體,讓他痛不欲生的穿在刀上。

    猛然巴牙喇手一抽,順勢一個斜劈,森寒的刀光伴隨著淒厲的慘叫,還有鮮血若噴泉一樣噴灑,卻是樊叔,剛舉起手銃要對他開銃,右手臂就被劈斷了。

    李如婉對他開了一銃,打在他側面的鐵甲上,這巴牙喇一顫,仍吼叫著要將樊叔劈死。

    李如婉手銃已打完三銃,再次裝填來不及,她手銃一扔,抽出一把斧頭狠狠扔去,就切在這韃子臉上,連一部分頭盔都切開了。

    這韃子淒厲慘叫,李如婉抽出另一把斧頭撲出,劈頭蓋臉往他身上狠劈,厲叫道︰“死韃子,爺要劈死你。”

    她狠狠劈著,伴隨著慘叫,甲冑血肉被切開的聲音,大蓬的鮮血灑出來,不斷濺到李如婉身上、臉上、盔甲上。

    ……

    搏戰越發激烈,不時有韃子馬甲跳入,錢三娘兩桿手銃都打完了,就抽出自己的重劍。

    她來到客棧的北面,外面的韃子騎兵也越沖越近了,彌漫的硝煙中,忽然一身影連人帶馬躍入,熠熠生輝的重甲,身後斜尖的火炎旗,又是一個精悍的巴牙喇戰士。

    這巴牙喇持著虎槍,連人帶馬撞飛一個牆邊射擊的哨騎,在他翻滾剛剛掙扎爬起關頭,手中虎槍就刺入他的胸口,盡刃而沒,一直深入到槍套鹿角處為止。

    這哨騎睜大眼楮,口中涌出大量鮮血,就被帶在虎槍上一直後退,雙腳在雪地上摩擦出了深深的痕跡。

    巴牙喇甩開哨探的尸體,勒轉馬匹,“唏律律”他的戰馬前蹄高高揚起,“踏踏”聲中,挺著他的虎槍,又朝另一個哨騎沖去。有若圭形,深紅顏色的槍刃就直直指著他。

    猛然旁邊一個身影高高躍起,持著精鋼利劍,就從這巴牙喇的身後側刺入,鋒利的劍尖刺穿了巴牙喇的鑌鐵頓項,從他肩胛處刺入,一直深入心肺,然後身影順勢落地,帶出弧形的大蓬鮮血,飛灑在她那飛揚的斗篷上。

    巴牙喇轟然落地,沉重的身軀砸在雪地上,表情痛苦而驚愕。

    正是錢三娘,殺死這韃子白甲後,听附近慘叫連連,卻是一哨騎與一正藍旗韃子扭打在一起。此時那韃子正騎在他身上,斧頭不斷往他身上劈砍,那哨騎慘叫著,拼命掙扎。

    錢三娘利劍投射過去,刺透了那韃子的脖頸,血花噴濺,他無力的撲倒在哨騎身上。

    錢三娘正要過去,忽然“轟”的一聲,院門碎裂,又一巴牙喇破門而入,一哨騎翼虎銃剛舉起,就被他撞翻在地,馬蹄不客氣的踏在他身上,骨裂聲聲,這哨騎淒厲的嚎叫。

    這巴牙喇進來,看到錢三娘,眼前一亮,手中的八旗長槍就是舉起。

    錢三娘看了看,自己的狼牙棒正靠在堂門那邊,她過去一把抄起,那巴牙喇一催戰馬,同時開始沖鋒。

    他盔甲沉重,人馬披掛,手中長槍提到腰間,人馬合一,鐵蹄就踐踏著雪花過來。

    錢三娘舉起狼牙棒,也喊叫著沖鋒,她整個身子跳躍起來,閃掠到白甲韃子的左身側。那巴牙喇的長槍轉過來,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錢三娘狼牙棒先期一步砸在這韃子的頭顱上。

    他髹漆鐵盔瞬間就凹陷下去,頭骨碎裂、擠壓,紅的鮮血,白的腦漿拼命噴濺,最後他的頭顱如同破碎的爛西瓜,脖子扭曲骨折,他長槍緊挨著錢三娘的頓項刺過,就轟然從馬上摔下。

    ……

    客棧不遠馬頭鋪的荒涼山包上,那正藍旗的巴牙喇壯達務珠克圖、噶布什賢營的科爾昆、瓖紅旗的分得撥什庫屯岱策馬觀看,這邊離客棧僅幾十步,他們又居高臨下,彼此雙方的形勢看得一清二楚。

    看那邊戰場形勢,務珠克圖的喉結急速的上下滾動,他喃喃道︰“這些明軍是什麼人,如此驍勇……他們用什麼火器?”

    他越看越心驚,待最後又沖進去的巴牙喇陣亡後,他更是冷汗涔涔而下,這些巴牙喇可都是旗中的寶貝,此次哨探,他也只帶四個巴牙喇出哨,全部折在這了,他回去後如何交待?

    旁邊屯岱也是咬牙切齒,看身旁那飛虎狐尾旗的健壯身影,他心中暗恨,都是這奴才跋扈主張,力主要與那伙明軍交手,追蹤後還設下到前方埋伏攻擊的策略。

    但屯岱與這伙人交過手,知道這伙古怪的明軍哪有那麼好吃?果然,三十多個攻打的兩旗馬甲勇士,恐怕已經傷亡過半了。特別陣亡的四個巴牙喇兵,不說務珠克圖,便是他想起來都心如刀割。

    他心中發狠︰“若主子問起,我屯岱定會如實稟報!”

    務珠克圖猛的發狠︰“不能再打了!”

    他也不征求旁邊科爾昆的意見,取出一根哨箭,就是凌厲射向空中。

    科爾昆不以為意,臉上仍然玩味的神情,見攻打客棧的兩旗勇士在哨箭的傳令下退回,他深深的看了那邊一眼,吐出四個字︰“確實有趣。”

    他一撥戰馬,馬匹“唏律律”的叫,就旋風似的沖下山包,往馬頭鎮那邊去。

    ……

    終于攻打客棧的清軍退走,他們拼命奔到潛伏的河岸處,騎上馬匹往北面奔走,眾邳州哨騎也無力追擊,他們到底線了,韃子若是繼續強攻,他們也不知能否支持住。

    眾人劫後余生,均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顧積雪冰寒。他們滿臉的硝煙痕跡,很多人身上處處傷痕,身旁又有敵我尸體,傷者的痛叫,地上血腥遍地,血與雪混合一起,凝成奇怪的東西。

    略一喘息,他們在錢三娘安排下打掃戰場,救護傷員。

    戰後收拾,又砍了十八顆韃子的腦袋,眾人卻均無歡愉。

    此戰太慘烈了,韃子拼命近戰,造成他們五人陣亡,四人重傷的結果,余者身上也大部有傷。算上早前傷亡的霍哥兒等人,出哨二十人,已經傷亡過半。哨探夜不收,風險太大了。

    錢三娘默默看著戰場,夯土牆前後到處是血與雪混成的紅褐東西,屋內還傳著一些傷者的淒厲哭叫。她默默裝填好子藥,走進客堂內,李如婉等人無聲的跟隨在她後面。

    那田姐兒抱著孩子,縮在大堂一角拼命的發抖,見錢三娘進來,臉色如死灰。

    她  一聲跪下,對錢三娘用力磕頭,哭求道︰“都是韃子逼的,他們抓走俺男人,還說要殺死俺孩子,只得從了……俺不是有意的。”

    錢三娘看著她,緩緩抽出手銃︰“世事論跡不論心,你在湯中下砒霜,我們吃了,不就死了?”

    田姐兒膝行過來,大哭流淚︰“求夫人饒命,這孩子的爹肯定死了,她不能再沒有娘啊。”

    萬叔等人嘆息,田姐兒看著確實可憐,但這不是饒恕她的理由。

    錢三娘看著她一字一頓道︰“你的孩子,會好好長大的。”

    扳下擊錘,對田姐兒就是一銃,硝煙彌漫,田姐兒腦後一個洞口,一大股血液就混著腦漿噴濺出來,轟然倒地。

    那女嬰在旁大哭起來,錢三娘抱起她,哄她道︰“囡囡不哭。”

    她找了塊毯褥,將嬰孩包起來,綁在自己的胸前,用斗篷將她掩好。未受傷的哨騎已收拾好馬匹鞍具,又從客棧找到幾輛大車,用來載運傷者與尸體。眾人決定盡快出發,路途凶險,還是盡快回到天月寨吧。

    錢三娘踩著鐙上了馬背,看懷中的女嬰,黑黑的眼珠看著她,她回頭看向客棧,說道︰“將這黑店燒了。”

    她一夾馬背,說道︰“小點兒,走。”

    她的雪蹄胭脂馬一聲長嘶,蹄聲雜沓,就奔出了客棧大門。

    眾騎陸續跟出,一行往東而去,消失在白雪皚皚的官道中。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7
第330章 鐘吾寨

    崇禎十五年十二月初八日,鐘吾寨威嚴聳立在宿遷往京師的通京大道上。

    雪早停,久違的陽光帶來些許暖意,但大地仍然銀裝素裹,天氣酷冷冰寒。鐘吾寨內,張松濤與副把總管楓、黎萼巡視防務,防備清兵隨時可能的南下攻打。

    昨日錢三娘一行哨探回歸,押運回大量騾馬人頭,還有俘獲的韃子活口,引起寨內上下極大轟動。

    他們在鐘吾寨略為休整,在寨內安置傷員,與張松濤等人分享情報後,又急沖沖南下,直奔天月寨而去。

    而今日一早,中軍部塘馬也傳來楊相公的命令,讓守將張松濤等人嚴守軍寨,依據情報,大股的韃子很快會南下通京大道,他們鐘吾寨首當其沖。

    作為南直隸抵抗韃虜的第一線,鐘吾寨面積廣大,內有營房、醫舍、馬廄、糧倉、草料場、武庫等重要建築,內囤積的糧草可供五百人食用半年之久,是通京大道沿線重要的後勤基地。

    很多新安軍哨探夜不收,也多以此為要點,向山東各處輻射偵哨。

    自上月開撥此地後,張松濤等人早對鐘吾寨了如指掌,但接到命令後,他們還是仔細檢查防務,避免寨內疏漏。

    “……火炮早已安置到位,東門外的冰面也傾灑煤灰,現冰層化了又凍,厚薄不一,人馬不能行走。寨牆外側潑上了水,凍得結實,牆面滑溜,很難攀爬。醫舍處時刻燒著熱水,兄弟們受了傷,立時可以醫護。特別楊夫人昨日哨探回歸,斬了大量韃子人頭,又俘獲生口,兄弟們見了,士氣都很高……”

    第一副把總管楓向張松濤稟報著,他們在平場上行走,都穿將校甲,披著深紅的斗篷。斗篷粗氈面料,羊毛的圍領,長度到小腿處,配著盔甲,悅目威武。

    這種甲冑隊長級的軍官才給配用,連頭盔全重四十斤左右,有護喉頓項,有前後護心鏡,有護襠甲,脛甲等,防護力出眾。便是清兵用十二力弓射箭,也必須進到二十步距離內才可破甲。用十力弓,更必須進到十五步距離內。

    他們身後又有五個彪壯的護衛,個個穿著士卒甲,挎著雁翅刀,持著圓盾,背負翼虎銃,同樣有深紅的斗篷,長度到膝蓋處。

    作為總內護衛,他們除保護上官外,還兼任軍法兵,塘馬傳令之用,同時還學習金鼓號令,若旗手、號手、金鼓手傷亡,他們就要頂上去。

    他們不緊不慢跟著,個個戴著手套、口罩,天氣酷寒,陽光沒有絲毫暖意,稍有一絲風,刮在臉上如刀割一般。

    但張松濤三人未戴口罩,個個臉鼻子凍得通紅,呼吸間的白氣似乎都要凝成霜冰,听著管楓的稟報,張松濤粗黑的臉上露出贊許,這個新任的副把總辦事還是得力的。

    因他的流亡經歷,心中的報負理想,張松濤不但有警惕擅謀一面,還有寬容好學另一面,擅長傾听部下意見,還喜歡放權給他們。

    張松濤認為,新安軍剛剛發展,面對險惡環境,應當多聚眾,尋覓道友,匯集同道之人,聚集在楊相公的麾下,才能努力掃除邪魔,還大明以安定與繁盛。

    所以他很注意鍛煉部下能力,管楓這年輕人是他欣賞的對象,堅定、冷靜、銳氣,又思想活躍,頗有靈氣,若多加培養,楊相公麾下又多一員大將。

    他們巡視著,地上積雪早已鏟過,又鋪著細沙,頗為好走,第二副把總黎萼在旁跟隨,偶爾才發一言。

    他原為六總第一總副,擴軍後,原第二總副董世才升任為七總的把總,他就成為六總的第二總副。

    依新安軍“看不見師”制度,第二總副其實就是新總的儲備把總,他們與主將是平等的,平時也不參與具體事務,只跟在正官旁邊,偶爾干些這方面的事。

    他們主要任務是觀察與學習,學習如何掌控一個把總內的大局事務。

    黎萼的身形很硬朗,外貌類似一個憂郁的中年大叔,他本宿州人,逃難途中曾有一個妻子,又有一子一女,但未走到永安集時,他的妻子羅小娥就不支倒下。臨死前,妻子還掙扎讓他快走,帶兒女走,不要管她。

    黎萼一直嘆息她沒能堅持下來,否則在雙橋廢莊加入楊相公的隊伍,就有了活命的機會。

    轉眼也一年多時間過去了,黎萼在新安軍內成了副把總,依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再娶一房貌美的妻室易如反掌。但他一直不娶,除了怕子女有一個後母日子難過,也是忘不了羅小娥這個結發妻子吧。

    他們來到西門這邊,眾多士卒正冒著嚴寒忙碌,他們抬來一箱箱萬人敵,又在牆邊堆積大量的灰瓶,一片熱火朝天的氣氛。

    西門是一個“凹”樣門,一個口子進來,道路隨寨牆彎曲詭異,“s”形的,一直進去約十五步,最里面才是寨子大門,結松類內甕城。

    道路與坡地之間很高較陡,約有兩丈多高,但頂上寨牆為胸牆,外端為土,內端為碎石,疊著麻袋,卻是為了里面士兵作戰便利。

    張松濤認為此處很重要,專門在內甕城布置了二十個銃兵,三十個長矛手方盾手,打射火銃,投擲萬人敵與灰瓶,形成甕中捉鱉之勢。

    現新安軍都有練習投擲萬人敵,張松濤特別選用善投之人,他們使用的新萬人敵,內裝鐵彈,殺傷半徑三到五米,如雨似的萬人敵投下,若敵來犯,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兩個凸角處還各布置了火炮,皆是獵鷹炮樣式,打射十兩的彈丸,火炮架在非常沉重的四腳木凳上面,機括青銅,可以非常靈活的上下左右轉動。

    兩門火炮都設有護板,他們炮位處還疊了厚厚麻袋,兩邊皆是高過頭頂,可以比較有效的保護炮手們的安全。

    張松濤等人走到北端處的凸角,這邊五個炮手正在忙活著,炮長兼觀察手看著炮位外面,嘴中囔囔著,瞄準手就持著挽柄,對照準星與照門,不斷的調試瞄準。

    點火手無事,就用細布加油,擦拭著五個子銃,將每個子銃擦拭得閃閃發亮。

    又有兩個裝填手,整理著彈藥箱的定裝紙筒彈藥,按實彈與霰彈分門別類,便于戰時隨時裝填取用。

    子銃只有五個,打完後只能再裝,現在新安軍都使用定裝紙筒彈藥,裝填還是便利的,又配鵝毛引藥管,子藥塞進去,再插上管就行了。

    這些炮手火炮,也是中軍炮隊暫借支用,他們盔甲斗篷與普通士卒差不多,但沒有鐵面罩。畢竟是火炮,硝煙太大了,若還配上鐵面罩,恐怕開了炮後什麼都看不到了。

    張松濤走到炮位處看了看,視線很好,火炮正對著缺口道路,敵人若來,很輕易就能擊中他們,左右兩門火炮,也足以封鎖這寬有二十步的中間道路。

    而凸角處的下方就是寨牆坡地壕溝,寨牆上下兩道,兩邊內斜為“八”字形。坡地潑了水,滑溜堅硬。壕溝很深很寬,設置木刺拒馬鹿砦等,前後五道,一直蔓延到前方五十步為止。

    軍寨這種結構,也讓張松濤的六總防衛省心省力。他有戰兵二百,內方盾兵四十人,銃兵八十人,長矛手八十人。鐘吾寨主要防守西門,這邊地勢,南北長一百步,兩端寨牆坡地各寬四十步,中間道路寬二十步,就兩邊布置火銃兵六十人,上下寨牆各三十人,內甕城布置銃兵二十人。

    一些善投的長矛手方盾手也布置在內甕城周邊,介時投擲萬人敵與灰瓶。

    各隊護衛,連上總部護衛共有十三個刀盾翼虎銃手,就巡視周圍三邊,與剩下的長矛手方盾手作為預備兵力。

    張松濤仔細思慮這樣的布置,他看著遠方,西門道路筆直出去,一百多步外就是通京大道。此時官道上雪仍厚,白皚皚滿是積雪,韃子若是南下,甚至攻打鐘吾寨,他別的都不擔心,就是擔心他們的盾車。

    劉七郎曾在講武堂與眾人說過,韃子普遍使用盾車,不論野戰還是攻城。而他們盾車,一般護板都厚五六寸,上釘幾層的牛皮與鐵皮,防護力非常精良。

    甚至最精良的盾車,轎廂型,硬榆木所制,前護板與頂板都厚達八寸,蒙著三層牛皮與鐵皮,有時還鋪沁水棉被與泥土,一般的銃彈根本打不透。

    新安軍這邊也實驗過,他們火銃加獨頭彈,只約可在二十步距離打透蒙三層牛皮與鐵皮、護板厚五六寸的清軍盾車。而這個距離,他們的弓箭,甚至飛斧標槍等,也會對己方的士兵形成強烈的威脅。

    當時的商議是用火炮,盾車護板再厚,近距離也擋不住洶涌的炮彈。鐘吾寨這邊的兩門火炮,都是打十兩彈丸的二號佛郎機炮,炮彈重量374克,韃子盾車再厚,無論如何也抵抗不住。

    關鍵是能不能打中!

    凸角這處的炮長叫孔萬銀,力大粗壯,本份老實,與總內的大盾手孔萬金、火銃手孔萬財是兄弟。他還有一個弟弟孔萬寶,能寫會算,在一個莊堡內任書辦。

    他口罩掛在脖子上,凍得鼻涕不斷流出,上下唇邊白花花的,此時他說道︰“張把總,這打炮跟打火銃一樣,百步外不好說,但四五十步內,俺就有些把握了。”

    張松濤道︰“孔炮長,若韃子攻打,他們近一步,兄弟們威脅就大一步,最好在五十步外就摧毀他們盾車,最差不得讓韃子盾車進入三十步之內。”

    孔萬銀感到壓力大,他摸摸頭道︰“俺盡力吧。”

    張松濤鄭重道︰“有勞孔炮長了。”

    他知道孔萬銀肯定會盡力,但這火炮的準頭不好說。

    此時新安軍發射炮彈,就如打火銃一樣平瞄直打,炮彈出膛後往哪去,誰也不知道。現新安銃使用獨頭彈,準確率提高了很多,但發射炮彈,很多時候還是要看運氣。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5:08
第331章 敵情

    他們又下到坡道寨牆,這邊是木地板,積雪早鏟得干淨,看士兵們並不在掩體內烤火,個個依著寨牆,勤奮的擦試自己的火銃,皆是滿意,就轉到東門處,也就是靠河那邊看看。

    看他們離去身影,這邊的火銃兵皆是松了口氣。

    曹景興舒服的靠在石砌的內牆上,繼續擦拭自己的火銃,他戴著麻棉手套的手“嘩”的一聲將銅栓推進按下,將金屬片撥到右邊鎖好,繼續剛才的話題︰“楊夫人真是巾幗不讓須眉,昨日時她們回來,俺真的驚了,你們驚了沒?”

    孔萬財靠在斜坡處的竹籬笆上,也是驚嘆道︰“俺也驚了,他們出哨二十人,砍回的韃子腦袋就在三十一顆,還繳獲那麼多韃子馬騾,更抓到一個活口……你們看到那韃子活口了嗎?那根辮子,那種凶悍,象不象野豬?還有李爺也彪悍,听說出哨二十人,她砍的韃子腦袋僅次于楊夫人。”

    馬小保站在孔萬財身旁,他腳步不丁不八,火銃搭在寨牆麻袋上,斜斜瞄著外間道路。這寨牆“八”字形,牆與路傾斜,銃兵在這里作戰,兩邊就可以形成側射火力。

    他瞄了瞄,將火銃收了回來,調整下擊錘上的火石,說道︰“就是傷亡也重,听說楊夫人出哨二十人,已經傷亡過半了,現在一些傷員還在寨中養著呢。”

    他眼楮閃亮︰“韃子不好殺,好在俺有火銃,也可以打死一些韃子!”

    寨牆邊的銃兵都是議論,氣氛熱烈,這道寨牆後共有十五個火銃兵,除了他們二甲十人,還有三甲的一伍人,與坡頂寨牆的另十五個火銃兵一起守護這西門北端的上下兩道寨牆。

    與半年前相比,眾火銃兵手上的武器也更換了,全部使用不帶銃劍的燧發二式新安銃。又使用獨頭彈,七十步就可以打破敵人的瓖鐵棉甲,五十步可以打破敵人的二層重甲。甚至接近到四十步,敵人身著三層甲也沒用。

    這種火銃威力巨大,又打射便利,不需用火繩,眾銃兵如獲至寶,平時保養又保養,用細布擦了又擦。

    不單如此,他們還全部身著士卒甲,一種精良的鐵甲,連頭盔全重三十多斤。

    甲片主要集中在上半身,札甲形式疊壓,特別胸口處厚實,還有護心鏡。敵人就算使用十二力弓,也需在二十五步距離方可破甲,若使用十力弓,更需進到二十步距離才可破甲。

    作為火銃兵,他們還皆有護喉甲,“v”形的硬質大甲片,還都有保護臉部的鐵面罩,同樣“v”形,有弧度。

    此時各人鐵面罩皆是往右掀開,掀在頭盔右側的頓項後面。不過也有人將鐵面罩關上,若一個鐵人似的,說話甕聲甕氣。他們里面是口罩,但鐵面罩精鐵打制,這呼出口氣,冷熱空氣混合,就在鐵面罩的邊緣結了一些冰花。

    不過相比大盾手,他們與長矛手一樣,都沒有保護膝蓋小腿的護膝甲與脛甲,而且他們下身只是純棉甲,僅釘銅釘便罷,不過厚達三層,可防五十步外的拋射。

    放眼望去,眾火銃兵盔纓耀眼,甲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有若銀白鐵甲。加之各人深紅斗篷,一左一右背著子藥袋與雜物袋,身體右側還別著解首刀,就顯得威武雄壯。

    卻是當初軍需所打制了盔甲樣品,皆為紅甲,楊河認為紅甲與他們紅色的鴛鴦戰襖,紅色的斗篷顏色相沖了,顯不出特色,就甲片不涂紅漆,以精鐵本身的顏色出現。

    一般鋼鐵的顏色為灰白色,也稱銀白色,楊河發現盔甲保持本來顏色也很威武,就這樣定下來。

    所以現在新安軍內,不論將校甲或是士卒甲,都是鐵甲本身顏色,只涂上生漆保養罷了。但他們一色深紅斗篷,同樣悅目醒目,色感非常好,而且有自己特色。畢竟不論官兵或是清軍,都沒有制式斗篷,新安軍是獨一份。

    相比半年前,曹景興等人精悍了許多,半年過去,各人際遇也不相同。

    比如說現在的一隊,原隊長管楓已經升任為副把總,原第二隊副黃守義成為了隊長,原第一隊副俞玉桂調到二隊去擔任第二隊副,若又擴軍,他就會成為新任的隊長。

    二甲中,原甲長劉治平上調,成為一隊隊副,原伍長兼甲副趙彥和成為甲長,原伍長賈朋黨成為甲副,曹景興也升官了,成為伍長,然後甲中調來了五個新人。

    雖說升職了,曹景興仍然大大咧咧,特別八卦的性情沒有改變,他興致勃勃談起昨日的事,這事對眾人震撼太大了。

    銃兵康應舉憨憨道︰“听說韃子確實凶悍,特別他們的箭矢很重很準,他們投的飛斧鐵骨朵標槍也很凶殘,楊夫人她們雖然斬了不少人頭,但傷亡也太大了。”

    他是邳州人,一個腳夫的兒子,半年前入的伍,參與的戰事不過是剿匪,昨日錢三娘等人回歸,眾人先是震撼,過後不由有些緊張,特別對他們這些新兵來說。

    曹景興道︰“那又如何,他們是傷亡過半,但也斬了三十一顆韃子腦袋,特別楊夫人與李爺可都是女子。韃子箭矢飛斧凶殘,注意些閃避就好,這都有訓練的。”

    一新兵道︰“楊夫人不說,與楊相公神仙下凡似的人物,李爺哪點象女子?俺只可憐她的相公,可能天天要挨揍。”

    眾銃兵哄笑起來,沖散了有些緊張的氣氛,看眾人不象話,甲長趙彥和笑罵了一聲,但一樣支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他性格本就爽朗,以前是被老甲長劉治平折騰得有些憂郁,現在劉治平升了官,雖仍然是他頂頭上司,但管的人多了,近距離管他的機會就少了,他整個人又活潑開朗起來。

    甲副賈朋黨在旁笑嘻嘻听著,眼楮咕嚕嚕的轉,他心中高興,這各人口沒遮擋的,若有威脅力的對手,這就是把柄啊。

    正說得高興,忽官道那邊如雷的蹄聲響起,眾人一驚,紛紛往寨牆外看去,隨後各人放下心來,說道︰“是九爺他們。”

    ……

    十幾騎往鐘吾寨奔來,個個鐵笠盔,灰色的哨探甲,罩著黑色的斗篷,都是相貌粗豪,騎術精湛的漢子。

    他們滿面風霜,個個甲上斗篷上血跡斑斑,為首一人虎背熊腰,正是九爺。他持著白臘桿,佩著厚背雁翎刀,馬鞍上還掛著幾個人頭,齜牙咧嘴的。看臉容樣貌,捆綁著的金錢鼠尾,當是被他斬獲的清軍首級。

    他身後又有三騎,也是個個彪壯,持著白臘桿,挎著厚背雁翎刀,一人矛上還挑著一個血淋淋的韃子人頭,正是九爺當年“通州十二騎”的兄弟,夏十爺,駱十一爺,高十二爺。

    他們約有十三騎,除了騎馬之人,身邊跟的馬騾倒有一大群。

    看一些馬匹樣式,上面馱運的盔甲輜重等,這些馬騾當是從敵手那邊繳獲而來。特別兩匹戰馬上面還橫捆著人,隨著馬背不斷顛簸著,竟是俘虜的韃子生口。

    他們咋乎乎狂奔過來,張松濤忙下令打開寨門,放下吊橋,十三騎沖進,帶著寒流襲卷。

    挑著人頭的彪壯漢子正是夏十爺,他一看張松濤就叫︰“張黑子,你領兵布陣有一套,但戰陣搏殺,就不如某了。看,這韃子人頭可是一個代子。”

    張松濤笑道︰“夏十爺威武。”

    代子就是馬甲中的分得撥什庫,老奴時期,後金曾有一段官名漢化的風潮,領催、旗長、代子等稱呼,就是那時留下。

    但天聰八年,後金汗黃台吉為防漢化,專門曉諭︰“嗣後我國官名及城邑名,俱當易以滿語。若不遵新定之名,仍稱漢字舊名者,是不奉國法,恣行悖亂者也,察出決不輕恕。”

    于是對所用漢字舊稱進行了一次全面改動,如代子稱為分得撥什庫,旗長稱為壯達,領催稱為撥什庫等等,一切官名中的漢字全部改易。服色也在這個時期嚴厲起來,一切漢服全部絕跡。

    看一行人慘烈的樣子,雖然頗有收獲,但很多人也受了傷,張松濤驚嘆問起。

    九爺說了,原來他精選十三騎,也于初三日出哨,一直深入滕縣地界,遭遇了韃子正白旗的馬甲哨探,雙方搏戰。

    此行他們精騎十三,一色配備白臘桿、厚背雁翎刀,又有雙插,手銃翼虎銃等火器。

    特別那雁翎刀,刀尖圓弧上翹,刀刃鋒利,經戚繼光改造後,馬上馬下都能搏斗,再刀身加重加厚,一樣能夠劈開金屬鎧甲。只是雁翎刀加厚,重量超過兩斤,非腕力強的人不可用。

    九爺等人雖有火器,但年紀大了,遇敵搏斗還是習慣使用冷兵。他們策馬騎射,又用白臘桿與厚背雁翎刀短兵相接,最終斬獲韃子首級六顆,此外更是活活捉住了兩個正白旗的馬甲活口。

    畢竟當年的通州十二騎,曾十二人遭遇清兵六百,一番騎射,清兵死者三百余人,他們十二人無一傷者。

    雖然多年過去,九爺等人老了,此處人數也只有四個,但九爺等人仍可在馬上射箭,皆用十二力弓,加上余者精騎配合,斬首六,生擒二再正常不過。

    九爺講述,身旁夏十爺等人洋洋得意,一直以來,眾人都以為自己老了,但此次哨探搏殺,夏十爺幾人感覺自己熱血又回來了。

    張松濤不斷贊嘆,身旁管楓等人暗想,若九爺他們知道楊夫人等人斬獲韃子首級三十一顆,恐怕就笑得沒這麼開心。

    不過錢三娘等人善用火器,卻是佔了便宜。短兵相接,白刃交擊,不一定比得過九爺他們。而且各人有各人習慣,強迫老一輩使用他們不習慣的兵器也不現實。

    張松濤請九爺等人到議事堂歇息,九爺道︰“歇息再說,張把總,韃子就在不遠,你們還是快快戒備。”

    眾人一驚,九爺錢仲勇道︰“錢某回歸時,曾看到韃子正白旗,正藍旗,瓖黃旗的旗號。路過郯城時,更看到正藍旗一個牛錄南下,還被他們幾十個馬甲追擊,幸好逃得快。他們大隊人馬已在不遠,估計一柱香功夫就會到。”

    張松濤一凜,韃子正藍旗的兵馬兩刻鐘就會到,韃子真的來了?

    他回聲喝道︰“傳令金鼓手,立時鳴鑼戒備。”

    ……

    銅鑼“   ”的敲個不停,眾軍官呼喝戒備,緊張的氣息蔓延開來。

    張松濤與眾人走到寨牆的北端口,眺望遠處官道,通京大道依然白雪皚皚,向北蔓延。忽然官道上出現一些黑點,黑點急劇擴大,隱隱現出人馬的身影。接著蹄聲如雷,有若疾風暴雨似的,地面都在抖動。

    蹄聲越近,人馬的身影越大,隱隱傳來陣陣嚎叫,就如野獸的咆哮似的。

    鐵蹄轟隆南下,騎士身上那種凶蠻氣息越濃,已經可以看到他們那藍色的盔甲,特別盔槍上的紅纓在陽光下跳躍。

    眾人咬著牙看著,張松濤握緊了手,喃喃說道︰“韃子正藍旗的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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