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32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0
第292章 新安銃二式

    楊河驚訝,更似被宋治圓說得啞口無言,半響,他才道︰“你……”

    “楊大人不必再推諉了,該你的事,就是你的事。”宋治圓冷哼道,“正好今日也言明了,巡捕的事,就確定劃在楊大人這邊好了,日後再跟本官無關,有什麼匪情事,也不要再來找老夫。”

    楊河不悅,又無言以對,似乎被宋治圓的無恥刺激得說不出話來。

    知州甦成性眯著眼楮,似乎未察覺楊練總與宋判官的爭執推諉,他心念電轉,權衡利弊。

    以他的官場閱歷,自然知道宋治圓是真心甩鍋,這巡捕的事,他早就不想干了,此時就借這個機會甩出去,硬生生甩到那楊河頭上。

    那楊河則初是驚訝,後來順水推舟的默認,顯然蓄謀已久,對巡捕這個職位志在必得。

    這是好還是壞呢?甦成性思考著。

    他對楊河自然關注,他在睢寧的事,甦知州也了解甚多,甚至當時韓瀾與魏�㘚^的事,他也有自己的猜測。

    從這楊河的生平與性情看,他要得到的東西,幾乎都會不擇手段得到,阻遏顯然無用,反會鬧出種種不可收拾的事情出來。

    再想想這楊河雖然容易搞事,但做人做事還是有底線的,至少他就知道約束部下,不去騷擾鄉紳父老,黎民百姓。

    就算他得了巡捕的職務,死的也只是青皮無賴土匪罷了,這些人死再多,對他甦成性也不會有影響,對邳州城不會有影響。

    想到這里,甦成性就呵呵笑道︰“宋大人說得有道理,河防諸事繁重,宋大人確是分身乏術。楊大人管匪情事,確實就沒必要分本地匪外地匪了,就一起管起來吧。”

    楊河遲疑道︰“下官年幼力淺……”

    甦成性一揮手,堅決道︰“楊大人就不要推脫了,現賊勢洶洶,楊大人大有為之身,當多為朝廷排憂解難才是。”

    楊河嘆道︰“也罷,為了邳州城的百姓,這巡捕的事務,下官就管起來吧。”

    宋治圓如釋重負,這討厭的巡捕職務終于甩出去了,以後邳州土匪青皮鬧翻天也跟他無關了。

    同知張奎祥仍然如菩薩般坐著,吏目陳泰安則神情復雜,不知在想什麼。

    說了匪情巡捕之事,接下來甦成性與楊河說的則是他鄉勇糧餉的事。

    皇帝也不差遣餓兵,要想楊河麾下打仗,糧米裝備方面就不能少。

    州衙給楊河麾下鄉兵是七百個“僉練”的名額。

    現鄉勇壯丁其實到處都是,很多村寨都練有自己的鄉兵護衛,用來保護莊子百姓等等。

    但唯有州縣“僉練”的鄉兵才是官方承認的鄉勇武力,余者都是不合法的,只不過亂世中各方面默認罷了,也沒有官府會供給他們糧餉裝備。

    而七百僉練鄉兵,州城這邊待遇是每兵每月工食銀一兩,一年七百人就是八千四百兩。加上一些雜類裝備,估計州城方面,一年會給楊河的鄉兵一萬兩白銀左右。

    這待遇比睢寧縣要好,但按照這個糧餉來養兵,楊河二千五百人,其實仍然要喝西北風。更不說他麾下還有一千匹馬騾,一年要消耗糧食八千五百石,干草二百八十萬公斤。

    此時草一束約十五斤,每束折銀二三分,二百八十萬公斤干草,價銀就在七千五百兩了。

    所以楊河仍然要靠自己養兵,州城給的銀子,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而且按照甦成性等人意思,他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努力,多余的錢就掏不出來了。

    不過甦成性也言,漕運總督衙門有下了公文,總督府那邊會撥下一些錢糧來。

    他們給楊河一千兵額算,還馬三步七,有三百人的馬隊兵額。內步兵待遇,每人每月銀一兩,米五斗。馬兵待遇,每人每月銀二兩,米五斗,還有草豆銀每日八分,一年二十四兩。

    又此時馬隊騎兵才有盔甲,三百人的馬隊兵額,總督衙門會撥下三百副的瓖鐵棉甲來。

    如此算來,總督府那邊撥下的糧餉裝備,一年就是銀二萬二千八百兩,米六千石,盔甲三百副。

    從這邊也可看出養馬隊之貴,七百步兵,一年餉銀不過八千四百兩。但三百馬兵,連上草豆銀,一年就需餉銀一萬四千四百兩,武器盔甲還沒有計算進去。

    宋治圓與陳泰安都露出羨慕嫉妒的神情,連如菩薩似坐著的張奎祥都是動容。

    雖有風聲傳揚,新來的練總楊河非常受史督臣器重,也有風聲說淮安那邊會撥下一些銀兩錢米來。但眾人只是猜測,州尊這邊也未透露消息,此時終于真相大白了。

    這對楊河來說倒是意外之喜,當時他拜見史可法,順口提了一句,希望府那邊給他一些支持,想不到真來了。

    這也代表總督府那邊注視上自己麾下兵馬,此時文官控制軍隊的妙法就是錢糧,控制了軍隊的糧餉,間接就控制了軍隊。

    對楊河來說,一年兩萬多兩的銀子,六千石的米就想控制自己軍隊純屬妄想,但錢糧就是錢糧,雖然少,多少也可以填補些家用。

    而且還給了外界一個明顯的信號,他上頭是有人的,可以免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除了糧餉方面的事,甦成性還與楊河說,軍功擬定後,他幾次斬首的賞銀也統計出來了。

    府里面有下公文,楊河三次大捷,內中第一次伏擊,統計斬首數為一千三百級。第二次守城,統計斬首數為二千級。第三次野外對戰獻賊等,統計斬首數二千七百級。

    三次大捷,他一共斬首數就是讓人咋舌的六千級。

    而按大明軍功制,斬殺有名劇賊一名顆,為首者升實授一級,不願升者賞銀三十兩。就陣擒斬以次劇賊一名顆,為首者升署一級,不願升者,賞銀十兩。擒斬從賊三名顆,為首者升實授一級,不願升者賞白銀十五兩。

    楊河的軍功名單中,並沒有斬殺有名劇賊、以次劇賊的名單,都是普通的從賊小賊,三顆才有賞銀十五兩。基本就是斬首一級賞白銀五兩,六千顆首級就是賞銀三萬兩。

    這筆錢由兵部支發,介時會層層下來,先到淮安府,與總督府撥下的糧餉裝備一起運到邳州,最後到達楊河手中。

    這讓楊河沉吟,大明克扣軍餉糧餉是常態,軍功賞銀也是如此,這層層盤剝,三萬兩的賞銀,最後到自己手中有沒有一萬兩難說。

    好在他練兵殺敵不是為了賞銀,這賞錢有也好,沒有也無所謂,就當錦上添花吧。

    ……

    最後楊河與甦成性談的是他準備開荒種地的事。

    對這事,甦成性很痛快的答應了。邳州荒地多,理論上官府也是非常贊同百姓去開墾荒地,只是這邊土質不好,開荒第三年才勉強有些收獲,百姓積極性不高罷了。

    甦成性對楊河言,除了一些用作運河水櫃的湖泊河邊不得開墾,免得影響了漕運,余者境內荒地,他盡管去開墾。

    他更痛快的免了楊河新開墾土地五年之久的稅糧。

    對甦成性來說,他很快就要致仕了,五年後?那已經是後任的事了,跟他無關,不如現在就賣楊河一個好。對楊河的要求,他答應得非常干脆利落。

    最後楊河滿意的回去了,今日議事,他可謂滿載而歸。

    此時州縣衙門都若篩子似的,不可避免,今日各官商議的事務都傳了出去。

    新任練總楊大人要分管巡捕事務?這消息有人歡喜有人憂。

    州城無數雙眼楮看著,看楊河會怎麼做。

    一股暗流,慢慢在邳州城內外涌動。

    ……

    六月十一日,邳州僉練鄉兵軍營。

    這軍營位邳州東南永康門外一里,周邊有馬神廟、晏公廟、關廂倉等等建築,離軍營北面不遠還有沂水橋,便是張良遇黃石公處,謂之圯橋也。

    現在小沂水早已堙廢,成了一條窄窄的溝,古圯橋雖在,早沒了橋梁通道的作用,周邊遍布狹窄的街巷,很多還是草房甚至葦屋,不說三合頭、四合頭,就是“一條龍”的瓦房都不多。

    相比邳州城的西面、南面關廂,東面與北面聚集的百姓一向窮,很多軍戶也聚在這邊,道路坑坑窪窪,到處是垃圾。

    不過軍營還是大的,內有營房二百多間,每間住十人,約可駐扎兵馬二千多人。除此軍營閱兵台、水井、澡堂、廁所、馬廄、倉庫、食堂等設備不可少,很多還是按楊河要求修建。

    地面也平整過,鋪上細砂等,方便操練同時,下雨天也不會泥濘。

    此時軍營平場上,楊河等人聚著,前面有桌子,上面擺放著大堆新打制出來的火銃盔甲等等。

    卻是新安莊的水力鍛錘已調試好,軍需所就按楊河的要求,打制出一些樣品,如果可以的話,就按此生產了。

    眾人聚著,張出恭、楊大臣、韓官兒、羅顯爵、張松濤等人都好奇的圍著看,錢三娘與李如婉也在人群中,興致勃勃的看著桌上擺放的武器盔甲等。

    前來邳州軍營的是新任兵務堂副總管張出遜,他還兼任了軍需所主管的一職,此外郁鐵匠、李天南同樣成了所中的副主管。

    他們一並過來,但兵務堂總管韓大俠駐扎新安莊中,卻沒有跟著一起過來。新任副總管胡就義,同樣待在莊中。

    “相公,這就是按要求打制的新安銃二式。”張出遜拿起了一桿火銃,楊河接過來看。

    他細看手中的新安銃二式,這是一桿燧發槍,在前者新安銃元式——後膛火繩槍的基礎上改進。

    仍然天鵝頸樣式的銃托,利于握持與貼腮瞄準,銃身銃托涂了生漆,打磨光滑,看上去精工大氣。

    不同的是,銃後面的火繩結構沒了,換成燧發狗頭樣式,上面夾了火石,以燧石發火取代了原來的火繩點火。

    余者大體不變,下彎式銅栓機柄,上面有個半圓形鐵蓋子卡套著,類似三八蓋子。

    這是防止灼熱的氣體傷人,雖用銅栓,但不是用金屬彈殼,後膛槍的漏氣不可避免。用了這種鐵蓋子,可以有效避免灼熱煙氣傷害射手。以前蓋子是方形,現在改成半圓形。

    最後是前方,護木一直延伸到銃口不遠處,然後這一端的護木全部包鐵,還開了口,就若鐵鞘似的。在包鐵護木側面還有兩個孔,用來鎖螺栓用的。

    “相公,這是銃劍。”張出遜恭敬遞來一柄尖利的東西。

    楊河接過細看,黑沉沉的,一根精鐵打制的長長尖刺,便若鐵錐,前方一半處開有兩道血槽,尖口略鈍,類似五六刺,但是四稜的。

    整體細圓,長長尖尖,劍柄處略扁,比劍身略小,然後柄上兩個凹槽,卻是鎖螺栓之用。

    看著這銃劍,楊河心中一嘆,如果可以,他很想設計後世的那種刺刀,便是套筒式刺刀也不錯。

    但工藝與材料不許可,唯有選擇張出恭用的這種,結構強度很大,但功能單一,而且只能鎖死在上面的刺刀了。

    欣賞了會銃劍,楊河將銃劍塞入護木鞘口內,劍柄一直塞進去,然後到頭,比劍柄略大的劍身擋在鞘口外面,類似刺刀套環抵在準星處的承力作用。

    張出遜遞來兩個螺栓與一把螺絲刀,楊河將兩個螺栓從包鐵護木的側面孔洞擰進去,鎖在了內中劍柄處的兩個凹槽上。

    他用螺絲刀將兩個螺栓用力鎖緊,最後這銃劍非常牢固,紋絲不動,怎麼刺殺都可以。甚至比後世的刺刀還牢固,因為它們是卡住,這邊是鎖死。

    只不過牢固是牢固了,這拆卸養護方面就略為困難,因為又要用螺絲刀將兩個螺栓擰下來,才能取出銃劍。

    不過楊河這銃劍鎖上去就不準備動它,僅有時候軍營內無事,將鏍栓擰下來擦試養護,就無所謂了。

    楊河端起火銃瞄了瞄,整體八斤多,輕重還是得當。加上銃劍後,總的長度約一米六,火銃長基本上也是合適。

    可能後方銃托略略加重,前方銃劍固定上後,雖然多了一斤多,卻不會感覺頭重腳輕,平衡性好。

    然後護木下仍有通條孔,插著搠杖,又有背帶,楊河歡喜,這新安銃二式,基本跟後世單發步槍差不多了。

    他反復看著,旁邊眾人也是竊竊私語,特別錢三娘看著楊河手中火銃,躍躍欲試。

    “相公,給。”張出遜又遞來一盒的定裝紙殼彈藥。

    楊河拿起一根,這是新安莊新設定的子藥樣式,與原來不同,不但用新火藥,用的還是獨頭彈。

    未來新的對手是清軍,裝備好,披甲率高,為了對付他們的盾牌盔甲盾車等,楊河決定以後火銃兵都用獨頭彈。

    此彈外形就若中空的半圓柱體,彈的四周有膛線,飛出槍口後可以慢慢的旋轉,原理類似飛行時的羽毛球,靠重心前移和自身微旋來保持穩定,精度與破甲程度都比以前球形鉛彈高了許多。

    它們鑄造並不困難,只需有相應模具便可,便是膛線都可以事先在模具上處理,雖然鑄造出來粗糙了些。

    為了提高獨頭彈的穿透力,楊河還在鉛液中加入一定的錫,用來提高硬度。

    為防止獨頭彈出膛後變形,每個獨頭彈的空腔內都塞了軟木,又起閉氣與重心前移作用。

    當然,獨頭彈有一定精確度,但程度也不會太高,基本上百米外就無精度可言。但對楊河說這個距離就夠了,反正他的軍隊作戰基本都是百步內,遠了也無用。

    他端詳手中子藥,連上火藥全重約六錢五分,內火藥一錢五分,鉛彈五錢。

    他新安銃二式仍然是十二毫米口徑,但用長形獨頭彈,子彈就算中空,彈重也重了許多,約達十八克左右。

    這樣的彈重,按理說火藥需要更多,才能達到原來的威力射程,但新安莊又用新火藥,便是木炭使用清明前後的柳條,這樣木炭可以燒透不存木性。

    硫磺也揀精煉的購買,加上原來純度就很高的硝,配出的火藥更為的精良高純。

    張出遜稟報說,原來火藥六十多步可以破甲,現在已經提高到七十步。

    而且就算用獨頭彈,火藥用量也減少到一錢五分,僅需原來的一半,打出的煙霧還色白而微,完全不似別人的濃煙滾滾,黑煙蔽目。

    火藥雜質多,打射後就會黑煙滾滾,精良的黑火藥,那冒出的煙霧都是白色的。

    “試試吧。”

    楊河端起銃,嘩的一金屬脆響,下彎的銅栓起了。

    楊河一拉,金屬的聲音中,銅栓連著鐵蓋一起拉出來,露出黑壓壓的膛口。

    楊河將獨頭彈紙殼用力塞進去,一推,銅栓連著鐵蓋推去,銅栓口輕松推進銃管之內,看那鐵蓋,也將銃管後方包了一部分。

    楊河一按,嘩的一聲,鐵蓋不動,銅栓機則右轉,往下卡在了包鐵的硬木空槽之內。與此同時,銅栓前端的弧刀劃破了銃膛里面的定裝紙筒彈藥,沙沙的引藥就傾入火門巢之內。

    他將擊錘撥下,舉銃瞄向七十步外的一個靶子,瞄了一會,扣動板機。

    一聲巨響,硝煙彌漫,擊錘擊落,夾著的火石用力擊打火鐮,連動的陰陽機閃開,炙熱的鐵屑落在火門巢之內,點燃內中的引藥。

    洶涌的火光從火門巢與銃管口冒起,白煙升騰。

    “好!”

    眾人都高聲叫好,看那靶子,準確被擊中了,碎屑飛揚。

    楊河看著那方,感覺用獨頭彈與新火藥後,這威力果然增加了許多。

    他估計這初速已經接近每秒三百米,確實在七十步,也就是百米左右就可以打破敵人的單層鐵甲,瓖鐵棉甲之類。

    敵人若進入五十步距離,更可以打破他們的二層重甲。

    他們若接近到四十步,便是身著三層甲也沒用。

    而且精度也確實提高了許多。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0
第293章 飛雷

    楊河又打了幾槍,總體感覺比後世的單發步槍慢不了多少。

    當然,一個是金屬彈,一個是紙殼彈,很多方面不能比。

    眾人都看得興奮,比起元式新安銃,這二式銃真好啊,不必再用火繩,不用臨時點火,攻守埋伏,應變倉猝,無往不利。有時甚至小雨天都可以作戰使用。

    不過問了張出遜這二式銃的打制成本,加銃劍一桿約要十五兩銀子,眾人又是咋舌,太貴了。

    而且張出遜還說,因甦鋼不足緣故,目前能動用的甦鋼只有一百多斤,約只能打制五百桿二式銃需要的彈簧鋼片數量。

    但新安軍目前有銃兵六百人,還有騎兵哨探隊,鴛鴦陣兵隊等等,他們都需要這種銃。僅有五百桿,不說目前各銃兵不能完全裝備完畢,未來要擴軍,需要的鋼片數量更是不足了。

    眾人又是嘆息,好東西不能普及太讓人難受了。

    楊河也是一嘆,二式新安銃成本高倒無所謂,粗劣的火器動不動就炸膛,將士根本不敢放心使用,不若用精良的武器,最大程度發揮文明人的力量。

    關鍵是材料不足問題。

    他一共向波濤洶涌買了兩次的甦鋼,共有四百多斤。但這種優質的高碳鋼需求範圍太廣泛了,不說別的,他優良的各類鑽頭就離不開這種鋼材的使用。

    所以擠來擠去,他能動用的甦鋼數量只有一百多斤。只是沒有優良的鋼材,想打制發火率高的燧發槍就是妄想。

    中外其實慢慢也意識到燧發槍材料問題,比如《海國圖志》里就說︰“……簧力須二十斤以上,否則不足攀機。與中軸須合勾股,否則不合用,且不堅久。”

    小小的一片彈簧鋼,積蓄的力量需二十斤以上才能發火,普通的鋼材,那打出的力氣有沒有五斤都難說,自然點不著火了。

    而大明最優良的鋼材就是甦鋼,雖不便宜,一斤要六七兩銀子,但唯用這種優良高碳鋼打制的簧片可以打著火。余者低碳鋼片要不打不著火,要不打三槍,有兩槍啞火,不如不用。這也是相當長時間燧發槍不能取代火繩槍緣故,鋼材不好,打不著火。

    這方面張出恭最有發言權,當初他們三兄弟得到一包甦鋼,但自己舍不得用,送給了楊河作為珍貴的禮物。

    他說道︰“確實,若簧片不行,就打不著火。屬下看來看去,唯有甦鋼堪用,就是墮子鋼都無用。”

    張松濤道︰“只是本地不產甦鋼,又無好鋼替代,總從外面購買,就若被人卡著脖子,總是受制于人。”

    眾人都皺眉,這是個嚴重的問題,楊河微微點頭,張松濤不愧是讀書人,看問題的高度就是與別人不同。

    燧發槍其實沒什麼技術含量,火石能否點火只跟材料有關,彈簧鋼好,就能打著火,鋼材不好,就變成無用。鋼質材料不佳不足,嚴重困擾這時代的人們。

    對楊河來說,抑止他燧發槍發展的主要因素也是彈簧鋼問題,光靠進口總是隱患,數量還嚴重不足。

    而且他還知道,隨著大明局勢的混亂,許多進購的原料渠道都會出現問題,甚至失去,必須自給自足。

    所以他也在準備了,這幾個月他購買了大量黑鉛,也就是石墨,還有高鋁粘土等等,準備自己坩堝煉鋼。雖然成本很高,石墨坩堝的使用壽命更非常短,但為了發展優良的武力,高投入是值得的。

    而且很多優良的工具鋼其實需要量不是那麼大。

    便如燧發槍的彈簧鋼片,打制一片需要四五兩的精良鋼材,坩堝鋼就更少了,一斤約可以打制五六片的彈簧鋼片,十斤可打制五六十片,百斤可打制五六百片。

    若楊河手上有一千斤的坩堝鋼,可以使用很久了。

    只要保護好坩堝煉鋼的秘密,還不怕別人仿制他手上的二式新安銃。鋼材不好,外表一模一樣又如何?打不著火,仍然要退回去使用火繩槍。

    二式新安銃還不便宜,一桿成本要十五兩,很多軍頭官員一看就卻步了。

    新銃樣品有幾桿,眾人歡喜的傳看,羅顯爵䮓�派廈嫻娘ソ# 踹跛檔潰骸翱湊食癇ィ 梢源蹋 摯梢隕洌 躺淞接茫 媸翹 懍恕!br />
    張出敬也端起一桿銃試了試,他比劃了下,卻道︰“以後銃兵都用銃劍麼?短了些,只恐對上敵人披甲兵,肉搏時沒有優勢。”

    眾人一怔,隨後也是議論,確實哦,二式銃瓖上銃劍後,長度最多五尺,敵手若用長矛,最少都長一丈,感覺確實短了些。

    而且對手若重甲長矛,甚至使用大棒狼牙棒什麼,他們一棒砸來,這銃劍肯定就斷了,歪了,又怎麼打?

    眾人還想起來了,都用銃劍,軍中的盾兵長矛兵怎麼辦?他們不要了?

    各人感覺很矛盾,似乎這銃劍有用,似乎又用處不大,特別近身肉搏戰時,這銃劍好似雞肋。

    李如婉這時也傳到一桿二式新安銃,她左看右看,愛不釋手,她說道︰“怎麼會無用?敬哥兒,你身披重甲,拿著大棒又如何?爺先朝你打一銃,看你死不死。”

    張出敬一呆,張了張嘴,啞口無言,似乎他大哥作戰時就是這樣。

    他拙于言辭,感覺哪里不對,又說不出來。

    眾人更是矛盾,李如婉這一說,似乎這銃劍又很有用,只是……

    楊河道︰“都不用爭了,銃劍手非勇士不可,以後軍中建銃劍團,英勇之士方可加入。”

    眾人爭論的問題他當然明白,所以他打算建銃劍團,全部使用沙場磨練出來的老兵。

    他們僅二百人一團,一團四隊,每隊只三十人,內兩甲使用二式新安銃,裝備銃劍,一甲用翼虎銃,也裝備銃劍。

    他們全部刺射兩用的火器,全部都有盔甲,防護出眾,火力出群。他們作戰,前兩排的人,可以從七十步一直打到二十步。敵人若進入二十步之內,翼虎銃手可以連打三槍,什麼敵人都要崩潰。

    就算不崩潰,前兩排的銃劍手可以繼續作戰,用銃射,用銃劍刺擊。

    最後還有三小隊共五十人的鴛鴦陣兵,作為專業的肉博手與突擊手。

    在楊河計劃中,以後野戰主力都打算進化成銃劍團,但現在還早,因為他缺少血與火磨練的沙場老兵。新兵蛋子使用銃劍,那太浪費了,也發揮不出他們應有威力。

    暫時軍中也是現在的編伍,刀盾手,長矛手,火銃手。

    今年新安軍銃兵可以全部裝備二式新安銃,但全員銃劍,還遠著呢。僅銃劍打制儲備起來,待需要的兵員滿足再說。

    ……

    楊河這樣說,眾人也放下這個問題爭議。

    軍需所打制了許多武器樣品,眾人一一觀看。

    內兩樣武器各人比較感興趣,一是新研制的萬人敵,一個是叫飛雷的東西。

    原來新安莊有萬人敵,但個頭太大,每個重三斤,內裝火藥兩斤。新火藥研制後,威力相同情況下,火藥用量卻大大減少,新的萬人敵也變得更小了。

    現在萬人敵只重兩斤,內裝火藥半斤,卻有原來兩斤火藥的威力。

    軍需所鑄造了一些新萬人敵,就比以前小了很多,卻跟後世的手榴彈很相似。長圓形,有木柄,柄後有引線,然後有蓋子,用時可以擰下,保護引線不受潮濕。

    然後彈的外殼更薄,內裝鐵彈五十顆,每顆鐵彈直徑十毫米。

    卻是因為生鐵鑄造外殼,經常會鑄得不均勻,爆炸就先會從薄弱處破裂,造成壓力不夠,形不成殺傷力。有些手榴彈炸後彈片不均勻,甚至就是一炸兩片,原因就是在這里了。

    用預制破片,或是彈體外縱橫刻槽,其實效果也不理想,試驗表明,爆炸後破片依然不均勻,有些方向多有些方向少。

    楊河估計,鑄造的彈體就是如此,應力很難集中到位,這時的材料技術也有很大問題。

    這個弊端很難解決,就是放在二十世紀,各國使用的手榴彈,仍然大大小小有這方面的弊病。

    所以楊河解決辦法,就是在新萬人敵內加入鐵彈,這樣就算破片形不成殺傷,但里面的五十顆鐵彈子,仍然可以猛烈的殺傷敵人。

    當然,弊端也是有的,不加鐵彈子,萬人敵可以做得更小,扔得更遠。加了鐵彈子,體積變大,投擲距離更短,增加了己方投擲人員的危險。

    不過有利有弊,暫時來說,在萬人敵里面加鐵彈子是必要的。

    還有飛雷。

    眾人看去,桌上擺著一根長長細細的東西,長三尺多,中空,孔大幾寸,似乎內為鐵管打制,但外面包了護木,整體打磨得非常光滑,還涂了紅漆。

    看這長筒,一端較大,象個鐵喇叭似的,一端則有著照門與準星,似乎瞄準之用。

    “這是啥?”楊大臣拿起來看,感覺手中長筒,約重六七斤,跟火銃差不多。

    他看長筒旁邊,又擺著物什,似乎象萬人敵,但頭尖尖,就象個長矛頭,後面有細長鐵桿,可塞入長筒內。看“長矛頭”後端比筒略大,似乎可以塞卡在那邊,又象大號的火箭。

    眾人好奇圍著看,楊大臣拿起這物什,感覺重也有六七斤,他上看下看,看“矛頭”後方桿子似乎有類似萬人敵的蓋子,他就旋開,露出里面的引線,很長。

    “咦。”眾人都是驚訝,張松濤沉吟道︰“軍需所言,此物叫飛雷,難道是類似軍中飛槍飛劍的火箭?”

    羅顯爵道︰“俺感覺象竄天猴。”

    楊大臣仔細看,看引線探入鐵桿內,似乎里面裝滿引藥,然後這尾部還有個小小的尾翼,三塊傾斜的鐵板,就象舵似的。

    楊大臣肯定道︰“這就是火箭。”

    沉默寡言的韓官兒這時忍不住開口︰“這怎麼用?”

    羅顯爵道︰“肯定是插到那筒內,你看那後面有線,你端著筒,再點著火,就可以飛走了,跟玩竄天猴似的。”

    楊大臣道︰“你不怕噴火,被烤焦了?”

    眾人大笑,尤以李如婉的笑聲最大。

    張出恭沉吟道︰“應該是將筒扛在肩上,噴火往後,就不怕傷著了。”

    楊大臣叫道︰“這玩意有趣,俺來打一發試試。”

    眾人熱議喧嘩,楊河微笑,不錯,眼前這東西,後世的人見了,腦中都會浮起一個武器,肩扛式火箭筒。

    這命名飛雷的武器,就是楊河參考後世的肩扛式火箭筒制成。

    火箭筒長一米多,重約六斤,彈體有七斤,全部重十三斤,肩扛著使用。

    如果只看外表,這武器並不復雜,一個鐵筒罷了,比打制銃管還容易,因為不需要考慮膛壓,炸不炸膛等問題。

    關鍵是火箭彈,彈頭好說,用生鐵鑄造便可,內中有爆炸火藥一斤,如新萬人敵一樣,為提高威力,彈頭內裝了十毫米的鐵彈一百顆。

    主要是發射時的引藥原理,這方面楊河確實參考了民間“二踢腳”、“竄天猴”等煙火靈感。

    這兩類煙花早在宋朝時就有出現,沒什麼稀奇。就是火藥被分隔成兩層,底端的後門堵得不嚴,引線點燃後,火藥燃燒產生氣流,就飛向前方或高空。

    飛行一段距離後,引線又會引燃彈頭部分密封的火藥,就產生了爆炸。

    這邊關鍵處有兩點,一是飛行到合適距離後,如何引線恰好的引燃彈頭密封的火藥,產生爆炸,太早太晚都不好。

    不過楊河最後想想,晚炸要比早炸要好,此時冷兵器作戰,敵我都是列成軍陣,隊伍密集。火箭彈飛來,你嚇得跑了,這軍陣一動,就是潰敗的下場。

    你嚴守軍紀,站著不動,那更好,活生生站著挨炸吧。

    所以這個問題解決了,只需注意以後不要漏氣,受潮,最後飛到目標後不爆炸等問題。

    最關鍵是推動飛行的動力,鐵制物品,又要飛行一段距離,這需要很大的推動力。

    所以楊河火箭彈整體重七斤,前方爆炸藥有一斤,後方發射引藥竟達兩斤,而彈殼加百顆鐵彈全部不過重四斤。

    主要是引藥噴筒鑽孔比較困難,所以楊河是用類似蜂窩煤模具壓制的方法。這種方法,快速方便,引藥放入模具內,慢慢壓緊壓實便可,再取出模具,引藥管就成了。

    最後用膠泥封住噴筒兩端,插入藥�ǜA外以褙紙油紙為筒,放入裹以油紙的木箱內,存放在防潮倉庫便可,可以保存達三年之久。

    這種方法簡單方便,引藥管成形速度快,但有個問題,因為不敢壓得太實,相比噴管鑽孔火力差得太多,只得加大藥量,才能產生足夠的燃力動力來飛行。

    不過張出遜稟報說,軍需所研制新萬人敵與飛雷後,經試驗,新萬人敵殺傷半徑可到五到七米。

    飛雷最大射程百步,殺傷半徑更達到驚人的十到十五米。

    這還是有效殺傷半徑範圍,有的彈子彈片飛到百米外仍然可制人死地。就象銃彈,有效殺傷距離幾十米,但一些倒霉蛋站在幾百米外,仍然有被銃彈打死的。

    對楊河來說,這個距離與殺傷範圍足夠了。

    ……

    眾人興奮的都想試試,軍營這邊也開闢了擲彈隊的訓練場地,卻是楊河按後世的手榴彈訓練場地設計。

    有厚實的掩體土牆,隊兵站在土牆後投擲,投後蹲下,便是彈片飛濺也不會傷到投擲訓練的人。

    為安全著想,投擲這邊還挖有壕溝,萬一失手,可以立刻跳入壕溝內躲避。

    從新安莊起,手榴彈訓練場地就這樣設計,讓士兵們的傷害率大大減少。

    百米外還有高台觀測,當下眾人上了高台,但實彈演示不是楊大臣,而是擲彈隊隊長常如松,一個粗壯憨厚的老擲彈兵。

    按楊河要求,軍需所還制作了擲彈隊專用的萬人敵袋,厚實油布所制,非常類似後世的手榴彈袋。可以背著,有背帶在肩上交叉,在後面結扣,內裝八顆的新萬人敵。

    正面四顆,兩側各兩顆,全重十六斤。

    按張出遜的教導,常如松很好奇的背好萬人敵袋,他左右活動下,感覺這背著很愜意,比以前背個筐筐好多了。

    他看了一陣,就從萬人敵袋取出一顆萬人敵,將蓋子扭了,露出里面的引線。

    一個擲彈隊員遞給他一根點燃的火繩,常如松接了,對身邊人喊道︰“都閃遠些,俺要扔了。”

    周邊人飛快閃開,常如松將萬人敵引線往左手的火繩一點,那引線就“滋滋”的燃燒起來,冒著讓人心寒的火光。

    好在楊河大抓生產,這萬人敵的引線沒問題,燃燒勻速,不快也不慢。

    常如松也是老擲彈兵,心理質量強,抓著萬人敵木柄的手,仍然穩穩當當。

    隨後,他將萬人敵往土牆外狠狠一扔,一扔數十步,然後麻利的蹲在了土牆之後。

    轟的一聲巨響,濃煙滾滾,楊河看去,看常如松投出萬人敵後,一直投到三十步(45米)距離,而且離目標不遠,不由暗暗點頭,不愧是老擲彈兵,就是扔得遠,扔得準。

    新安軍擲彈隊中,就是準確扔二十步及格,三十步優秀,四十步以上豪杰。

    不過楊河覺得,擲彈隊員普遍能扔三十步,那就足夠了。

    爆炸聲聲,常如松扔了一個又一個,一直將八顆新萬人敵都扔了才停手。

    眾人看得清楚,雖然現在萬人敵小了,樣式也變了,但威力一點不小,特別每顆萬人敵內藏有五十顆鐵彈子,爆炸開後,周邊塵土就暴雨似的激動。

    想象這萬人敵扔到敵人中間,那些中招的賊子肯定會傷亡慘重。

    眾人興奮議論,不過新萬人敵就這樣定了,各人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個飛雷。

    飛雷手暫時安排在擲彈隊,以三人一組,一人攜筒,二人背彈。一樣類似新萬人敵袋,但大了很多,系扣也是在前方。後方的油袋中,裝了三發的火箭彈頭,重二十一斤。

    仍然常如松發射,飛雷樣品有幾發,就隊副黃建中背著,另一隊副周思雯跟在身邊點火。

    按張出遜的教導,常如松興致勃勃扛好火箭筒,看照門與準星,看住前方一個方向目標。

    周思雯則從黃建中背袋中取下一發火箭彈,按張出遜要求,將火箭彈從前方塞入火箭筒中,將彈頭卡在口子上。然後他將火箭桿後方的蓋子取下,長長的引線就從喇叭口處掉下來。

    周思雯抓好引線,拿火繩點了,那引線一樣“滋滋滋”的燃燒起來。

    按張出遜早前說的,黃建中、周思雯都飛快閃到兩邊去。

    猛然,喇叭口噴出長長的火光,長達幾尺,大股的濃煙騰起,然後火箭彈就飛出了筒口。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0
第294章 新甲

   “哇!”

    眾人看著,看那飛雷飛出火箭筒後,帶著長長的尾焰,帶著淒厲的呼嘯,一躍百多步,若天上的流星墜落,就往自己目標大地落去。

    眾人都有一種心悸的感覺,似乎眼前一個不同的窗口打開了,這是科學力量帶給他們的不同感受。

    楊河看那火箭彈飛行,初速約在每秒百多米上下,速度不是很快,但也不慢,至少比弓箭快就是了。

    看那火箭彈飛行時,在尾部傾斜螺旋板作用下不停旋轉,保持了一定的精度穩定。略感遺憾的是,火箭彈煙火軌跡略有些歪斜,不是很直,可能受了風向氣流影響。好在不會象神火飛鴉一樣飛回來。

    轉眼飛雷彈頭著地,然後斜斜插在地上,就沒有動靜了。

    眾人大睜著眼,羅顯爵說道︰“怎麼,啞了?”

    就在這時,那邊一聲巨響,火焰璀璨若煙花,大團的硝煙騰起,夾著泥土碎石什麼的,就向四面八方橫掃。

    眾人都發出一聲叫,這飛雷爆炸,比萬人敵凶多了。

    觀之,就讓人有一種激動人心的感受。

    常如松一連發射了三發,每發飛雷躍出筒口,皆光芒四射,若一顆顆流星隕落。

    眾人感嘆不止,羅顯爵道︰“這飛雷好是好,就是準頭差了些。打得比萬人敵遠,但遠不了多少,若再遠些就好了。”

    張出敬道︰“這飛雷耗費鐵子火藥好多,最遠也只百多步,還非常不準。若要準些,恐怕要放在六七十步,就是遠一號的萬人敵麼。論準頭威力,恐怕還不如火炮。”

    張松濤道︰“也不然,萬人敵投擲,需奔到敵人面前。這飛雷卻可以遠遠在後方發射,己方優勢大,敵賊也防不勝防。”

    張出恭道︰“飛雷可對付大目標,賊人列成軍陣,或賊目軍旗所在,可令飛雷手隨勇士突擊,遠遠朝他們打幾發飛雷去,賊敵定然損失慘重,甚至因此潰敗。”

    楊河听他們言論,很多談到點子上,心想這些部下也鍛煉出來了。

    確實,火箭彈弊端很多,後世都以精度不準確聞名,更不要說這個時代的火箭彈了。

    他研究火箭彈,就是以扔遠些的手榴彈使用,特別對付大股的敵人。此時軍陣密集,遠遠朝他們頭上打幾發飛雷,這飛雷殺傷半徑十到十五米,幾發落下,定會取得非常不錯的殺傷力與恐嚇力。

    至于這飛雷打出去,都沒有萬人敵扔得準確,又射程近,受風向,風速影響大等,都無所謂了。

    反正他主要目標是對付敵人大部的,或是突擊斬首時,幾發火箭彈落到軍旗的附近,顯然會取得不錯的成績出來。

    暫時飛雷手也用直視瞄準,以後慢慢會使用跳眼法,增加火箭彈的準確度。

    眾人議論,總體這飛雷有利有弊,但有一點是公認的,就是鐵子火藥消耗很大。

    一發飛雷就要三斤藥,倘若一百發呢,一千發呢,莊中有沒有這麼多火藥?

    這點張出遜表示不用擔心,莊中原來大陶甕二十口,一個月可生產高純度硝七百斤,現已增加了五倍,達到一百口的大陶甕,每月可生產高純度的硝三千五百斤。

    按硝所佔的比例,加上硫磺、木炭混合,每月配出的黑火藥就達四千七百斤。

    這個數目是很驚人的,以火銃來說,現在每發子藥是一錢五分的用量,一斤火藥可配定裝紙筒彈藥一百余六發,四千七百斤就可配定裝紙筒彈藥五十萬發。

    一年就是六百萬發。

    現在六百銃兵根本用不完,庫房中擁有大量的儲備。

    就算這些火藥分出部分用于萬人敵、飛雷火炮等等,如每月拿出一千斤,一年也可配萬人敵二萬四千個,或飛雷三千六百多個。

    暫夠用了。

    不夠,再增加大陶甕便是,這邊到處都是鹽堿地,硝土資源無窮無盡。

    眾人這才放心,己方有大量便宜好用的火藥真是太好了。

    換成別人,很多人制作提純火藥還非常原始,如需要大量的雞蛋等,一斤火藥的成本都快達到一兩,象新安軍這樣使用火藥,那肯定是用不起的。

    ……

    眾人興致勃勃,看了這麼多新武器,都有意猶未盡之感。

    最後眾人看的是盔甲。

    軍需所運了一些樣品過來,有將校甲與士卒甲兩種。

    將校甲是隊長級的軍官才給配用,跟楊河原來穿著的盔甲差不多,帶頭盔約重四十斤左右,前後有大大的護心鏡,有護喉頓項,護襠甲,脛甲等等,防護力非常出眾。

    軍需所有試驗過,對這種盔甲,就算對手用十二力弓,使用專門的錐形透甲箭,也必須進到二十步距離內方可破甲,倘若射到護心鏡上,那更是絲毫作用也無。

    用十二力弓的敵人還少,倘若敵人使用十力弓,也就是一石強弓,更必須進到十五步距離內方可破甲。

    敵人若用八力弓,也就是百磅強弓,他們用破甲箭,必須進到十步內方可破甲。

    若敵人使用八力往下,什麼距離對這種盔甲都無用,防護力非常出眾。

    士卒甲則分幾種。

    普通總隊的冷兵甲、銃兵甲,又哨探隊、輜重隊、炮隊等人用的盔甲。

    若以後盔甲大量裝備,楊河也就不按現今的純隊編伍,而是花隊混合編伍,使他們列陣更迅速,配合更默契。

    如一總四隊,每隊五甲人,就是按盾兵一甲,無銃劍銃兵二甲,長矛手二甲編設,都在一個隊中。一總共盾兵四十人,銃兵八十人,長矛手八十人。

    有了甲,也不再設大盾手,而是方盾手,使他們視野更加遼闊。

    他們裝備,方盾兵持藤牌,重九斤左右,正面看去呈長方形,高一米多,寬不到一米,藤牌中間有半球鐵蓋,兩邊瓖鐵皮,銃子雖不能隔,但矢石槍刀皆可蔽。

    他們盔甲,皆瓖鐵棉甲,長身罩甲形,長度快到膝蓋,明甲樣式。甲片瓖在青色棉布外面,大片札甲形式,邊角相互疊壓,只到腰部,然後前後有護心鏡。

    方盾兵有鐵笠盔,還有保護脖頸的頓項,不過咽喉這邊的護甲不與頓項連為一體,卻是單獨的護喉甲。

    護喉甲以厚實絨布為內襯,正面看去若“v”形的大甲片,這是考慮到未來對手箭術精銳,咽喉處又較柔軟,還是使用這種有弧形的,硬質的大甲片為好。

    為保護臉部,方盾兵的鐵盔上還帶著有弧度的鐵面罩。

    鐵面罩精鐵打制,里面有著絲綢厚絨,萬一面罩碎裂,內襯多少可起著保護。

    鐵面罩一直罩到下巴處,眼楮處留有縫,作為視線作用。然後鐵面罩瓖嵌在右側的頓項處,這邊有從盔體延伸下來的硬甲片,鐵面罩瓖嵌在這邊,類門窗合頁似的。

    使用時,從右往左蓋,左側頓項有著厚實小甲塊的插槽,鐵面罩蓋上去,那端可以卡插在里面。不用時,鐵面罩可以打開,掀到頭盔右側頓項的後面去。

    如此,就算對手箭術精良,弓箭凶猛,楊河也為自己麾下第一排的方盾兵起了最大保護。

    然後方盾兵還有臂手,脛甲,護膝甲,基本上防護到位了。

    火銃手、長矛手基本也差不多,同樣也有著保護咽喉的護甲,保護臉部的鐵面罩。

    以後他們作戰,都是前後五排,然後敵臨了,方盾兵蹲下,兩排銃兵站著打射,一排打完蹲下,一排站起,前後輪流。

    這雙方對射,下半身有保護,但面對敵手犀利的弓箭,臉部與咽喉的保護就非常重要。

    長矛手也是如此,如果雙方肉搏,面對面極近的距離,臉部與咽喉的保護一樣非常重要。

    但二者就沒有護膝甲與脛甲了。

    三者所用,就是普通的士卒甲了,連頭盔全重三十多斤。

    他們的甲片集中在上半身,特別胸口處厚實,敵人就算使用十二力弓,也需在二十五步距離方可破甲。使用十力弓,需進到二十步距離才可破甲。

    使用八力弓,更必須進到十五步距離內,才能穿透甲片與棉襯傷到肉,防護力也算不錯了。

    各人下面棉甲雖未瓖嵌甲葉,僅釘銅釘便罷,但厚達三層,可防五十步外的拋射,一樣擁有出眾的防護力。

    ……

    這是普通的士卒甲,軍中還有輜重隊、擲彈隊、哨探隊等兵種。

    輜重隊與普通士卒甲差不多,但沒有臂手,沒有護喉甲、護膝甲、脛甲、鐵面罩等等。

    擲彈隊更是棉甲只到大腿中間,但有護膝甲。他們打扮,持著盾牌,背著大刀,背著萬人敵袋,火繩纏在手中,遠了用萬人敵作戰,近了用大刀劈砍,勇猛無敵,豪杰之士。

    騎兵哨探隊是楊河目前比較重視的兵種,因未來對手哨探的強悍,一樣需要精良的裝備。

    他們有大塊精良的甲片,一直到大腿中間。有護膝甲,延伸到大腿上面。有護襠甲,有脛甲,有專門的軍靴。鞋底硬皮,上有齒,可以在冰面上行走。

    他們有臂手,有鐵盔,有護肘甲,還有護喉甲,前後護心鏡等等,整體顯得干脆利落,行動時不會有什麼甲葉響動。

    他們盔甲也約重三十斤,這是必須的,他們很快對手是清兵馬甲白甲,身著二三層甲者不計其數。銃彈打完的時候,要肉搏怎麼辦,搏斗時刀槍無眼,必須甲厚一些。

    他們裝備多樣,一樣要攜帶萬人敵。

    鴛鴦陣銳兵隊同樣如此盔甲,原來他們一隊十二人中,隊長用旗槍,兩個伍長用圓牌,還用腰刀與標槍。但楊河現在考慮,隊長用背旗,持盾牌,背大刀,背萬人敵袋,攜帶八顆的萬人敵。

    兩個圓牌手伍長同樣如此,也帶八顆的萬人敵,背大刀,這樣作戰的威力更強。

    最後是突擊隊,以後楊河將作為撼山軍,陷陣營的存在,那裝備就非常驚人了。

    一身非常厚實的札甲,長度過膝,前後有護襠甲,有脛甲,有臂手鐵面罩護喉甲等等,全身盔甲重達六七十斤,步人甲,鐵浮屠,指的就是這類了。

    他們全身厚實甲冑,手持大斧巨刀重錘,披堅執銳,如牆而進。

    未來要打硬仗,這種重甲步兵不可缺少。

    ……

    圍觀了盔甲樣品,楊河吩咐一些軍官士兵穿上盔甲展示,楊大臣興致勃勃,也親自穿上了將校甲。

    很快眾人甲成,皆是後方系扣,一色紅甲,有著深紅的斗篷,因是夏天,就輕薄一些的氈料,沒有羊毛圍領。內軍官斗篷長度到小腿,士兵的斗篷長度到膝蓋。

    看他們換了裝,氣質轉眼就變了,肅穆、肅殺,帶著殘酷與飛揚。

    陽光下,他們的鎧甲就閃耀著逼人的金屬寒光。

    楊河感慨,他一一看去,特別看到方盾兵、火銃兵、長矛兵時,看他們個個鐵笠盔下的鐵面罩罩著,整個臉部僅一雙眼楮露著,若隱若現的隱藏在鐵笠盔的帽檐下面。

    他們鐵面罩下面又是厚實的護喉甲,護喉甲下面是厚實的札甲,特別胸口處的護心鏡明明晃晃,耀人眼目。

    他們上半身保護得如此嚴密,下面又有厚實的盾牌保護,這樣的裝備,這樣的對手,真會讓人絕望。

    看他們威武站著,楊河心想,甲還是少了些,若自己麾下全部有甲就好了。

    他不由幻想,那鐵甲連綿,盔甲寒光閃爍天邊的情景。那耀眼紅光,盔甲與兵器的海洋。軍陣鋪滿山野大地,身著鐵甲的軍隊鏗鏘行步。他們龐大有序,每一步踏下都是肅殺。

    他們行進著,寒風不能阻擋他們前進,暴雨不能阻擋他們前進,大雪不能阻擋他們前進,無論烈日黑暗,唯有金屬的聲音響徹大地之上。

    旁邊傳來聲音,卻是哨探甲有兩副樣品,錢三娘與李如婉就自告奮勇穿上,此時她們正穿著盔甲打鬧。

    楊河看向二女,哨探甲是灰色,不論頭盔或是甲葉,斗篷則是黑色,看二女穿上盔甲,干脆利落,大塊又合身的甲葉將她們保護著,李如婉顯得威武,錢三娘則是英姿颯爽。

    她身材高挑,穿上盔甲後,卻顯得更高,可能下身甲只到大腿,然後有護膝甲、護襠甲、脛甲等的襯托。

    她與李如婉笑鬧著,有力的軍靴踏在地上,就如雌豹子那樣矯健有力。

    就見李如婉提著斧頭道︰“啊哈,哪來的小娘子,隨我回去做個壓寨夫人如何?”

    錢三娘持著重劍道︰“敢調戲我,我劈死你。”

    可能察覺到楊河目光,錢三娘快速看了楊河一眼,又慌忙回過頭去,睫毛顫顫,臉頰就有些暈紅。

    半響,她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偷偷瞟向楊河,那眼神有欣喜,有羞澀,就如流水一般。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1
第295章 入伙

   六月十三日。

    邳州,鎮北門外。

    太陽正烈,毒辣辣的曬在地上,似乎要把周遭的一切給烤糊了。

    高彥與一個頭戴斗笠,卷著褲腿的漢子走在北關豐城街的路上,周邊房屋錯亂,泥土路坑坑窪窪,除了彌漫的垃圾臭味,還夾著一股隱隱的魚腥味。

    這邊離北門十里就有周湖、柳湖,然後二十多里,又有曼湖與蛤湖,沂河水又往城西流過,除了普通百姓農戶,豐城街一片靠水吃飯的人就很多。

    “高兄弟,我們幾百年前也算一家,就做這保人,保舉這好事給你。”卷著褲腿的漢子相貌樸實尋常,說出的話語卻石破天驚,“在腳行有什麼出息?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還要常常受人打罵。同是賣命,為何不尋個好差事?只要入了伙,我保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這才是快活。”

    高彥感激的道︰“多謝高大哥抬舉,兄弟不會忘了高大哥的恩義。”

    他正是那“新順義腳行”的打手高彥,那日沖突後,腳行“小頭”滕治安擔憂腳夫高允敬扯上邳州朝天鍋掌櫃劉大有的干系。結果消息傳來,高允敬偏偏就扯上那劉掌櫃的關系,還成為酒樓的一個運貨人。

    這下滕治安就謹慎了許多,有時看到高允敬甚至難得露出笑容,高彥不忿,反受排斥責罵,就感覺在腳行混不下去。正好與他認識有半年,豪爽的高浚大哥介紹他入伙,高彥就順理成章改行了。

    高彥當然知道“入伙”是什麼意思,但他不以為意,他從小父母雙亡,一個人在外面流浪多年,為了生存什麼事都干過。特別做了“新順義腳行”的打郎後,手上的人命都不止一條,心早黑得跟什麼似的。

    從打郎變成土匪,在他看來只是換個吃飯的家伙罷了,都是拿命去拼。

    而且比起腳行打手,土匪的靠山多重啊,說出去都大氣。想到這里,高彥又認為自己與眾不同,看街邊人都帶上傲氣,讓旁人驚疑又畏懼的看向他們。

    看高彥樣子,高浚皺了皺眉︰“高兄弟,要入伙,就要收起你這青皮樣,最好不要讓別人注意到你頭上,知道嗎。”

    高彥忙道︰“多謝高大哥點醒,兄弟知道了。”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而且他心思還飄到碼頭那邊,暗暗恨著腳夫高允敬,甚至“小頭”滕治安都恨上了。

    他心想,待自己打出一片天地,定要這二人好看。

    特別那高允敬,白搭熊一個,也敢給自己臉色,什麼黃子?

    二人在街上走著,大熱的天,都是汗流浹背,終于,離城門一里時,高浚帶高彥轉入一條巷子。深入數十步,草房葦屋後出現一座稍好的宅子,但依然磚牆斷碎,屋檐剝落。

    此時大門緊閉,高浚上去敲門,手法或輕或重,似乎是一種暗號。

    高彥等著,忽然有些心慌,他看了看四周,身旁很安靜,看宅子旁還有一座東岳廟,但似乎香火不旺。

    不久門閂打開,幾個漢子幽幽出現,里面很暗,高彥看不清他們神色,但總覺這些人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壓迫感,跟碼頭的打手完全不同,心下一驚,就是一身的冷汗。

    他听高浚跟幾個漢子竊竊私語,一漢子說,就是這人?還眸子冷冰的看來。

    高浚說是,又說高彥兄弟“身家清白,腳跟清楚,可以入伙”。

    那漢子看了高彥一陣,看得他心中發寒時,才點了點頭。

    他們進了去,到一房間,那漢子說︰“我們這行風里來雨里去,提著腦袋做買賣,要入伙,就要勘驗分明。倘若你沒有保舉人,自己來掛柱,都要過堂,二盤三盤。但有高浚兄弟做保人,就簡單了,立個字據就可。”

    他說著拿出一字據,對高彥讀了讀,上面有入伙人願意“走馬飛塵,不計生死”等字樣,還有保舉人,入伙人名字,又給高彥看。

    高彥不識字,就按高浚大哥的意思,畫了押,按了手印,那漢子容色稍霽,將字據收了。

    他神情一肅,轉為莊重道︰“既勘驗分明,高彥兄弟就是自己人,拜香入伙吧!”

    他們在一大屋內舉辦入伙儀式,連高浚在內,幾個漢子分列兩旁,神態莊嚴。

    然後堂前供著用紅紙書寫的“關聖帝君”神位,陳設燭表供饌,又燃十九根香,分五堆插著,前三後四,左五右六,當中一根。

    高彥按高浚大哥的引導,手持三枝香站在神位前,跟著他宣誓︰“帝君在上,我高彥今日來入伙,就和弟兄們一條心。如我不一條心,寧願天打五雷轟,叫大當家的插了我。我今入了伙,就和眾弟兄們一條心,不泄底不拉稀,不出賣兄弟守規矩。如違犯了,千刀萬剮,五狗分尸,肝腦涂地,听任大當家的插了我!”

    宣誓完,高彥端端正正的跪在關雲長神位前,恭恭敬敬磕三個頭,並將手中的香折成了兩截,表示如違此誓,下場就跟這手中香一樣。到此,拜香入伙儀式結束,高彥也正式成為土匪的一員。

    幾個漢子互視一眼,微微點頭,那漢子道︰“好,高彥兄弟,今日起,我們就是親如骨肉的一家人。”

    他吩咐道︰“來人,倒血酒!”

    就有一個漢子抱了酒壇出來,每人身前都倒了大碗酒,又滴了雞血,一齊舉碗。

    那漢子道︰“從今後都是兄弟,有錢一齊使,有肉一起吃,有女人一同玩,喝!”

    眾人神色莊嚴,舉碗一飲而盡。

    高彥心中激動,他感到一種儀式感,那種依靠感,那種激動人心的感覺,這是以前在腳行做打手沒有的。

    他看向眾人,喝了酒後,都將手中碗摔了,相互微笑示意,就如親如骨肉的一家人,這讓高彥更是火熱,有一種想要咆哮呼喊的沖動。

    最後一切儀式結束,漢子為新加入的高彥兄弟言說隊伍禁忌紀律,大體四盟約,八賞規,八斬條,最突出一點,就是“不出賣江湖”,還有“不吃水”。

    也就是禁止出賣兄弟,禁止私吞贓款贓物,這兩條是絕對禁止的,如違反任何一條,都要遭受挖眼珠,割吊筋,三刀六眼等處罰。

    以前還有“不采花”、“兔子不吃窩邊草”等禁條,但現在世風日下,這兩條對很多土匪都形如虛設。特別對一些村寨小匪來說,兔子專吃窩邊草,他們特別喜歡的,就是綁票勒索同村的人。

    零零總總禁條很多,敢違背者,都有嚴厲的懲罰手段等著,“活埋”、“背毛”、“掛甲”、“穿花”、“看天”等等。

    特別“看天”是一種非常殘酷的刑法,就是受刑人被一棵碗口粗細,一頭削尖的青柳小樹插進屁股,松手後,人被挑上天空,最後非常痛苦的死去。

    種種殘酷刑罰也是告訴入伙的人,成為土匪了,就要一條道走到黑,而且要听從號令,千萬不要有什麼僥幸脫逃的心理,否則等待他們的,將是慘不忍睹的下場。

    不過漢子也告訴高彥,他們這只隊伍也是有前途的,比起別的土匪,他們組織紀律也森嚴得多。比如堂口多,又建制分明,職責詳盡,軍師就是軍師,書辦就是書辦。又有管帳,巡查,指揮,哨探等等,各司其職,不相逾越。

    他們這只,就是哨探堂下的一伙,上面又有種種頭目,可謂人多勢眾,前景光明。

    漢子告訴高彥,听高浚兄弟說,高彥兄弟能打會拼,舍得性命?這樣的精銳是隊伍需要的。干幾票後,未必不能成為大骨頭目,甚至被引薦到嬤嬤那邊去。

    吩咐高浚繼續負責高彥事,告誡他一些注意事項,讓他領取應得的待遇裝備等,漢子讓高浚等人下去,他自己在屋內坐了一會,就起身出了宅子,東拐西彎,很快進了旁邊的東岳廟內。

    他進了廂房,這邊一個年輕人坐著,青衫儒巾,文質彬彬,竟是那日在“不羨仙”茶館的廩膳生趙還祿。

    看漢子進來,趙還祿看了他一眼︰“招多少新人了?”

    漢子垂手站著,恭敬的道︰“回少爺,近來又有掛柱二十多人,都是無家無口,身家清白的無籍游民,官府不容易查出根腳。”

    趙還祿手指在旁邊幾上輕敲,他緩緩道︰“今日起,不要從邳州招人了。那楊大人在邳州設巡捕局,又欲設聯防。那聯防隊都是本地人,對關廂知根知底,再是無籍游民,都容易被抓住根腳。”

    他似乎威望素著,一言定之,那漢子恭敬道︰“是,小的去宿遷,沭陽那邊想想辦法。”

    趙還祿點頭,吩咐漢子道︰“這些新人入伙了,也不能讓閑著,大股買賣做不了,讓他們去鄉間綁些肉票。堪用的就抬舉,選到嬤嬤那邊,不堪用的就埋了。注意,暫不要在城廂地帶動手。”

    那漢子恭敬應道︰“是。”

    對他們土匪來說生財之道就是搶掠與架票勒贖,然搶掠劫財不易,須出動大隊人馬,還必事先偵哨了解,確定各搶掠地點虛實地理,進攻路線,財之方位,如何撤退接應等等,動靜好大。

    綁票就容易多了,幾個人就可。

    漢子去後,趙還祿仍在廂房坐著,他默默想了一會,就搖著扇子出了廟宇。

    他往另一條巷子到了大街,不時有人招呼他“趙茂才”,神態恭敬,在大明朝,秀才總是受人尊敬的。

    趙還祿微笑點著頭,他悠哉搖著折扇,往豐城街東北角去,那邊有三皇廟、玄帝廟、西楚霸王廟等等廟宇。

    很快趙還祿到了西楚霸王廟附近,這邊有一所幾進的大宅院,建在高高的台上,防護森嚴,又可以防水,顯示屋主的財力身份頗不一般。

    他進了宅院,內中僕從下人皆是精干,似乎連一些粗使的丫鬟婆子都不簡單。

    趙還祿直入大堂,問一長隨道︰“老爺呢?”

    那長隨道︰“回少爺,老爺正在二堂與幾位大俠議事呢。”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1
第296章 密議

    趙還祿就到了垂花門,這邊除了兩個心腹家丁守門,丫鬟婆子沒有一個,但趙還祿自然可以進去。

    他到了廳堂外面,里面幾道粗豪的聲音囔囔著,他就不進去,站在門邊廊下听著。

    此時他父親趙高堂正在堂內,他相貌堂堂,一身醬綢,頭戴東坡巾,坐在紅木椅上,雙目似閉非閉。

    在他下首兩邊坐著幾個粗豪的漢子,一人肩寬背厚,身材極為魁偉,滿臉青慘慘的胡茬子,身穿藍布衣衫,頗有氣勢。

    他對面一人干瘦,眼中頗有狡黠精明之色,他坐在椅上,摸著鼠須,正皺眉深思什麼。又有幾人坐著,皆是彪悍精壯之輩,他們眼中凶戾閃現,正拍案喧喧叫嚷。

    “哼,這姓楊的不厚道,听說很多士紳往練總府送了禮,但那姓楊的收了禮,卻沒個話,真真是無恥!”

    “幾百年了,我等世世代代靠此為生,水里來,火里去,憑本事掙的錢,這姓楊的一來就想斷我們的道,難道我們江湖豪杰,就不要吃飯了麼?”

    “自古黑白一家,官府有官府的道,綠林有綠林的道,井水不犯河水。這姓楊的要斷我們的飯碗,讓眾兄弟沒飯吃,這是不施仁義,喪心病狂的欺壓,我們綠林兄弟絕不能坐視不理!”

    一漢子更看向那藍衣魁偉大漢︰“莊大俠,您給個話。”

    藍衣魁偉大漢哼了一聲,他名莊景原,乃山東兗州府人,從小習武擅使棍棒,因在鄉間殺了官紳土豪十家就逃到邳州為匪,主要在山東與南直隸交界地活動。

    當然,莊景原並不認為自己是匪,他打出的旗號也是劫富濟貧,號稱“專打大戶老財,對貧苦人家多方體恤,秋毫無犯,違者就地正法。”

    還有紀律十三條,規定單身行人、婦女、老人和孩子都受到保護,下屬若搶劫這些人都要處死。

    特別內中有一條,不殺官,無論清官還是貪官。

    靠著這些紀律規定,莊景原被稱為“義匪”,雖說他的紀律貫徹很有問題,因為他部下搶掠時,經常會有糟蹋婦女的行為,但並不妨礙他大俠的名聲傳出去,特別在匪界的名聲很好。

    他對面那干瘦狡黠漢子叫蔡春,是另一桿匪徒的大當家,也是兗州府人,因與旁人爭奪集市潤金,就勾結土匪燒死那人全家幾十口,最後逃到邳州來做匪。

    又有下首章大個子、章二個子,張有情、張有義等兄弟,都是邳州匪界聞名遐邇的人物,與趙還祿家族一樣,都是積匪。

    此時張有情開口,莊景原就緩緩道︰“消息探明了嗎?那楊河確定要對我等好漢下手?倘若是真,就找個機會將這姓楊的殺了!我日嫩管管,他不仁我不義,遇到這狗官,唯有破例了。”

    他對面蔡春道︰“那楊河到邳州後,就放話要殺光土匪,眾兄弟也千方百計查探,雖不知詳情,對我等不利是肯定的。再看看這楊河所作所為,那睢寧附近,好漢們都被殺絕了!”

    “只是……”蔡春有些猶豫,“大伙都知道,那楊河兵強馬壯,闖王,八大王等何等英雄,他們部下攻打睢寧,反被那楊河打得大敗,三次斬首六千級,我等要對付他,恐怕……”

    眾人愁眉苦臉,連莊景原目光都閃了閃,他放話說要對付楊河,其實也只是嘴巴說說。

    他其實也來邳州城實地探了,更遠遠親眼目睹過那楊河。

    這賊子,實是謹慎,每次出行,身邊都不會少于五十個鐵甲護衛。這些護衛,個個精悍,恐怕自己部下全部加起來也不夠他們殺的,更別說暗殺了。

    只是明里暗里都對付不了,該如何是好呢?

    想到這里,他目光投向一直在閉目養神的趙高堂,說道︰“趙大俠怎麼說,可有應對法子?”

    眾人也看過來,雖說明面上趙高堂只是一鄉紳,但暗地頗有人馬,特別他老娘馬嬤嬤可是強悍,邳州土匪,等閑都不敢漠視此人的存在。

    趙高堂嘆了口氣,他緩緩睜開眼楮,說道︰“明里對抗是不行的,邳州全部好漢加起來,也不會是那楊河二千鄉兵的對手。為今之計,唯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與堂中各匪不同,趙高堂明面上基本是洗白了,開牙行,辦錢莊,經常往州學、養濟院等捐錢捐物,人稱邳州大善人。

    特別他與普通的積匪家族不同,近數十年頗重教育,他是秀才,他兒子趙還祿更是廩膳生,成績優異,有中舉甚至得進士的可能,這樣一來,趙氏家族前途不可限量。

    也因為近年往白道上走,趙高堂眼界頗與普通匪徒不同,明白許多兵不血刃的方法。

    他說道︰“楊河此人不一般,他前來邳州,除了欲剿滅匪賊,還想做很多事。然邳州眼下情況,要做事,就會觸犯很多人。這些人做事不行,但壞事可是在行。趙某會召集相應縉紳議事,各位等著吧。”

    眾大俠出了去,暫時只能按趙高堂方法,看能不能兵不血刃,不行,只有撕破臉皮對抗了。

    趙高堂也慢慢踱出來,趙還祿從廊邊過來,施禮道︰“父親。”

    趙高堂漫不經心道︰“都听到了,你有什麼想法?”

    趙還祿道︰“孩兒看過那楊大人,此乃真顏色之人。心志堅定,區區財帛,小恩小惠,不易動心。區區壓力,區區脅迫,不易動容。要對付此人,只得雙管齊下!”

    趙高堂一驚,轉身看向趙還祿︰“吾兒你仔細說說。”

    趙還祿道︰“是。”

    他說道︰“孩子所言雙管齊下,最優還是用錢收買。”

    趙高堂猶豫道︰“很多人往練總府送禮,但禮收了,他們卻連楊大人的面都見不到。”

    趙還祿道︰“那只是小錢,要收買楊練總這樣的人物,須出大價錢不可,孩兒估計,一萬兩白銀是最少。”

    趙高堂咋舌︰“這麼多。”

    趙還祿道︰“各家合力,一萬兩白銀不能少。送禮時,還須楊練總相熟之人物,令其礙于情面。”

    趙高堂道︰“若送錢收買不行呢?”

    趙還祿道︰“只得脅迫了。”

    他說道︰“消息傳來,那楊練總除了要剿滅土匪,還對城內青皮牙人多有不滿,可能亦會對其下手。”

    “而邳州這個地方,青皮牙人背後又是什麼?豪強、鄉紳、衙役、生員,他們豈能坐視?”

    趙還祿冷笑道︰“他們鬧起來,州衙方面豈得輕靜?甦知州那邊豈得輕靜?自然頗有怨言。”

    趙高堂道︰“往州衙鬧?不該對那楊河嗎?”

    趙還祿笑道︰“官場之道,皆是欺下瞞上,然官場要對付官員,卻從上往下更佳。听聞甦揚那邊縉紳威權赫奕,每有官員睚眥,皆囑撫按訪拿,令地方官無不誠惶誠恐,不敢稍懈縉紳。”

    他說道︰“楊河巡捕之權來自哪里?州衙的州尊老父母。州尊不喜,那楊河位子還坐得牢嗎?”

    “更別說,我等還可在府城活動,那方‘藍袍大王’大興,生員一呼數十成群,給錢就會賣命,造成輿論之力,又從府城往州城施壓。甦知州快致仕了,最怕不得清靜……”

    “而且,邳州這邊,亦不是沒有得力人物。”趙還祿高深莫測道。

    趙高堂看了趙還祿一眼,自己這個兒子,不得了啊,所出之言,皆是刀刀見血。

    他緩緩道︰“你是說,駐札邳州,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

    趙還祿道︰“正是。”

    作為邳州城的大家族,趙高堂當然知道齊尚賢這個人,為官貪婪驕慢,雖是貧寒出身,當官後卻是要錢不要命。

    河道的職務素來油水豐厚,朝廷每年撥下的修防費用多達幾百萬兩,這些費用,各河官素來“河取二三,官取七八”,他們揮霍淫奢,斗奇競巧,也是造成清江浦繁華的原因之一。

    齊尚賢也是分贓的人員之一,尤嫌不足,到了邳州後,利用手中管理閘、洪、壩等方面優勢,大肆撈錢,甚至觸手伸向四面八方。

    他勒索船只,敲詐堤夫壩夫,甚至與漕運軍船勾結。

    大明舊例,“凡漕運軍人許帶土產易換柴鹽,每船不得過十石”他讓各船帶土宜二十石,多的貨物,就他吃了。

    他還參與牙行私牙,麾下幕僚控制城東、城北、城西多個市場,養了一大幫的青皮地棍。

    他還參與高利貸,開了專放印子錢的錢莊,又有賺錢的賭館妓院等等。

    楊河要對付邳州城的青皮牙人,首先齊尚賢這關就過不了。

    趙還祿笑道︰“齊主事畢竟是京師大員,有他出馬,想必那楊練總也要顧忌三分。”

    趙高堂略略寬寬心,但卻有陰影,嘆道︰“只恐此人喪心病狂,不顧一切,便若當時韓瀾一樣。”

    趙還祿也靜默下來,當時韓瀾被殺,明面上說法是銅山匪作亂,但凶手是誰,對這些邳州城大戶來說,那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良久,趙還祿深沉的道︰“若脅迫不成,甚至撕破臉皮,文鬧武鬧都不行,唯有切割了。讓嬤嬤他們避出邳州,丟些小卒,甚至用莊景原、張有情等的人頭堵那楊河的嘴,待風頭過了,東山再起。”

    趙高堂看著趙還祿,緩緩點頭,他心下寬慰,果然沒白送兒子去讀書,就是有了見識局面。

    特別現一家兩秀才,有了這護身符,很多事情都便利,倘若兒子以後中了舉人,甚至進士,家族前景不可限量。

    近年他在拼命洗白,畢竟土匪這生涯東奔西竄、朝不保夕,生存並不容易,這些年有了鄉紳的身份,行事就便利了許多。若家族有了官員,就更是便利。

    當然,他不會因此就放棄積匪的身份,畢竟這是祖傳的職業,世世代代,傳襲幾百年了。有時家族淪落了,世代慣匪教育,也可令他們快速積累崛起,相比別的家族優勢太大。

    他的盤算是明面為紳,暗里養匪,這是一條兩利途徑。

    便如當年倭寇,不都是沿海舉人進士家族養著的麼?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2
第297章 二策

    第二天,邳州城西,迎翠坊。

    輻輳街一家茶館內,各行各業的人聚集。

    很多人都來了,邳州城有名的大訟師扈興業,有名的賭場大老板蕭兆盛,有名的大葬頭井克從,有名的媒頭劉竹婆。

    除了這四人,邳州上百家打行、搶行、騙行也被請來代表,便如打行界聞名遐邇的人物,紫袍漢子魏公韓魏爺。留著山羊胡子,騙行的大骨鄭好善鄭爺。不象乞丐,反似富商的呂應聘呂丐頭。

    一些牙人也被請來,便如大河渡碼頭的楊洪安經紀就有個位子。南集私牙齊良籌齊經紀也坐在旁邊。余者一些私牙站著,他們多勢豪土棍家人,後台不出面,這些人只得站著。

    各私牙周邊有腳行的人,腳行的地位更低,便如“新順義”腳行的小頭滕治安滕爺也來了。但別說他,便是本行的腳頭崔鳴皋一樣站著,站在齊經紀等人的身後。

    眾人濟濟一堂,邳州城很多出名人物都有到場。

    當然不是誰都來的,大明豪強劣紳與打行青皮等勾結現象嚴重,但對許多縉紳商賈來說,他們主要還是在土地商貨上掙錢,對這些劣紳青皮皆冷眼旁觀。

    還有許多大牙人也在觀望。前來議事的官牙私牙多沒什麼後台,僅與打行等勾結,或衙門認識什麼衙役,戶房認識什麼書辦,一場風吹草打就會隨風而去。

    他們或各人後台有了危機感,趙員外派帖,就過來看看。

    主持議事的是趙高堂趙員外,眾人眼中,他是糧行的牙人之一,又開了錢莊,不免放些高利貸印子錢,多少與一些青皮勢力有勾結,楊大人到來,放言要對付土匪青皮,他有這擔憂是正常。

    趙高堂分析了楊河種種,未來可能,眾人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都緊張起來。

    丐頭呂應聘有些遲疑︰“俺老呂頭只是可憐的乞丐,還為官府管著街面,楊大人應該不會對付俺吧。”

    眾人看他一身綢緞衣裳,滿手的珠翠,卻自稱“可憐的乞丐”,皆是嗤笑。

    趙高堂道︰“呂公,這楊河行事你還不明白?在他眼中,乞丐與青皮地棍何異?看看睢寧,不說眾好漢,便是乞丐都被殺絕了,吾等不能坐以待斃啊。”

    堂內哄然應聲,呂應聘從袖筒掏出紗羅手帕,不安的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茶館內涼風習習,周邊還擺了冰塊,但呂應聘坐在湘妃竹椅上,仍然滿腦子的汗珠,卻是緊張與擔憂的。

    也是,別看呂應聘綾羅綢緞,出入必有車橋,宛如富豪,但可是幾十年的乞丐頭目,手下有乞丐幾百人。

    這天下的乞丐有兩種,一種是善乞,生活無依,低聲下氣討些殘羹剩飯活命,或在街上打竹板唱蓮花落討幾文錢。

    一種是惡乞,專找富裕人家或買賣鋪戶強討,他們各種手法,主要是自殘。比如拿一塊青磚,用力拍打自己前胸後背,有時甚至拍得出血,對面人家緊張,更怕官司,就不得不給錢了。

    特別城內有喜事的時候,這些人必定出現,手拿青磚強討,主人遇見這些人無不自認倒霉,為免晦氣,趕緊給些錢打發了事。

    呂應聘的祖上就是個惡乞,在邳州城極有勢力,官府為免麻煩,就給了他信物,讓他管理邳州大大小小的乞丐團伙。

    有了官府信物,呂應聘其實便如牙人一樣,在邳州城大小街面呼風喚雨。他甚至可以設立刑堂,對大小乞丐打死不論,官府絕不過問。外來乞丐到界,也都必須拜碼頭,所得七八成上繳給他。

    靠著官府的信物,對大小乞丐的絕對統治權力,呂應聘家族幾十年積累了大量的財物。

    到了他這一代,他平時更是錦衣玉食,出入大小奴婢,妻妾成群,比大戶人家還大戶人家。

    而雖然不在街上討飯了,呂應聘自然知道邳州城各大小乞丐的事,善乞不是沒有,但幾乎很少,多是惡乞。

    他們強討滋事,很多人還懷有“技藝”,比如知道怎樣自殘不死,怎樣去偷個小孩充賣身養親,怎樣去偷個小孩弄死充賣身葬子。

    為長久吃飯的,更將孩童偷來拐來弄殘,各丐團各種采生折割手法不絕。或者干脆不討,以騙搶打謀生。在大明朝,乞丐、騙子、扒手、打手,幾乎就是一體。

    呂應聘听趙高堂說起睢寧之事,楊河在睢寧所為他多少也有听說,當地乞丐早被一掃而空,特別惡丐死絕,連善丐都被收容了,現在姓楊的到了邳州,他會不會也這樣做?

    而若沒了乞丐,自己這個丐頭還在邳州城做甚?

    想到這里,呂應聘腦門的汗珠又是涌出,用紗羅手帕擦了又擦。

    “連乞丐都不放過,可想而知,那楊大人會放過賭場打行的人麼?”趙高堂目光從各人臉上掃過,特別掃過賭場大老板蕭兆盛,邳州大葬頭井克從,媒頭劉竹婆,讓幾人臉色都是變了變。

    賭場不說,官府也經常掃蕩的,全靠與衙門勾結,各衙役通風報信生存。

    葬棍勢力,手下也皆是惡棍青皮,以暴力威逼良善,財物索要不得滿足,他們親人就停柩家中,經年不得入土。傷天害理,離了打行混混,他們如何庇索阻埋?

    還有媒頭劉竹婆,看起去僅三十許,風韻尤存,卻原來是官府的仵婆,因與快班班頭牛學浚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後來就做了媒頭,搶孀賣寡,拐賣婦女,喪盡天良。

    她不是有班頭牛學浚撐著,早被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了。

    然牛學浚的面子,在楊大人面前夠看嗎?

    趙高堂還看向邳州大訟師扈興業,此人五十多歲,青衫儒巾,三絡稀疏胡須,穩穩坐著,就有貪婪、冷酷、狡黠、奸詐的味道。

    他卻本是秀才,不能中舉後,就以訟師為生,最敬佩的就是春秋時期一個叫鄧析的人,這也是古代訟棍的鼻祖。

    雖然相隔幾千年,扈興業卻似乎得了訟棍鼻祖鄧析的真傳,最善于就是顛倒黑白,捏詞辯飾,播弄是非。

    他最有名的一個案例,就是收了八百兩,為一勾結小叔不成,將之殺害的淫????書寫訴狀,訴狀上八個字“不剪不節,不節不剪”,立時淫????變貞女。

    她殺人之舉,也成了為保全貞操不得不為之的無奈之舉。

    最後該淫????無罪,甚至扈興業張羅鼓吹,要為此女設立貞節牌坊,傳揚一時。

    扈興業在司法上擁有極高的造詣,大明律倒背如流,此時地方官之乎者也之輩,缺乏基本的社會歷練與司法實務,哪是他們訟棍的對手,經常陷入圈套而不自知。

    此時司法也有“審轉”復核制度,地方官若審判有問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就會打回重審,不但地方官會受到懲罰,還會連累上級官員受責。

    因此地方官每遇“審轉”,便會承受極大壓力,為了不“審轉”,就不得不跟訟棍們妥協。

    也因此扈興業氣焰燻天,甚至可以拜見州尊,旁邊有他的位子坐。

    倘若他以自己能力為百姓造福也就罷了,只是世上豈有為百姓著想的大律師?扈興業為錢無所不用其極,別人用刀棍殺人,他用文字殺人,敲詐勒索,誣告陷害,邳州城百姓畏其如虎。

    而且他背後有人,上有吏目陳泰安器重,稱兄道弟。中有刑房司吏、典吏皆是族親。下有各打行為打手。

    上中下三位相助,加上他自己奸詐陰狠,也因此他在邳州城顯赫一時,人稱扈公。

    此時扈公扈興業看向趙高堂,緩緩道︰“趙公有何方略?”

    趙高堂嘆道︰“那楊河到邳州後,雖一直不動,但趙某分析此人,這楊河做事一向謀定而後動,不動則已,一動驚人。我等不能坐以待斃,待他一切眉目都清楚了再應對。”

    他說道︰“吾有二策,上策當然是一團和氣,楊大人是豪杰,邳州百姓無不翹足而待,若能結交之,吾等也可得一強援。”

    扈興業點頭︰“就是花錢消災,依趙公之見,要花多少銀子。”

    趙高堂嘆道︰“最少一萬兩!”

    堂內一片驚呼,雖然這邊坐的站的都不是沒錢人,但一萬兩銀子,對眾人來說,還是難以想象的巨款。

    就以米價來說,太平盛世時,一萬兩銀子相當後世的五百萬身家,收買一個人,出手就是五百萬,這數目真不算少了。

    而且一萬兩數目還是最少。

    扈興業雙目閃了閃,緩緩道︰“楊大人值這個價。”

    他看了一眼眾人︰“結交楊大人,這是大伙的事,就一齊湊吧,每家平分。”

    趙高堂、蕭兆盛、井克從、劉竹婆等人都沒有異議,這個分法,對他們也有利。只有下面一些牙人腳行的人露出苦色,各家平分下來,攤到他們頭上,這數目就算大了。

    看他們樣子,趙高堂說道︰“諸位,未雨綢繆啊,該花的錢就不能吝惜。練總府風聲傳來,楊大人雖未明言,但對牙人頗為不喜,特別是私牙。若扈公所言,花錢消災,該給的錢就給,免得介時楊大人發怒,砍到你們頭上,那就悔之晚矣。”

    楊洪安經紀一咬牙︰“也罷,楊某就出這個錢。”

    齊良籌齊經紀看看他,說道︰“小的也出錢。”

    對他們牙人來說,牙帖由州縣頒給,但所獲利潤難以想象。比如在某集任某布行經紀、木行經紀、豬行經紀,一年就可獲利白銀幾百兩。但承辦稅銀,每年只需一兩,一兩四錢,最多二兩便罷。

    楊洪安經紀在大河渡碼頭更是獲利豐厚,一年可超過千兩,每年僅需承辦稅銀一兩八錢。

    他身旁私牙齊良籌控制城南一個集市,給身後的官牙份子錢,還有各打手青皮等花費,一年淨得也有五百兩。

    幾百倍上千倍的收入,在大明朝,哪里去找這樣的好事?所以萬萬不可失去。

    特別對私牙來說,甚至不交承辦稅銀,全靠用白賴青皮作打手,倘若失去這坐地賺錢的好處,哭都沒地方哭去。

    想到這點,各官牙私牙們紛紛願意掏錢,能與楊大人一團和氣是最好。

    至于各腳行們,掏錢便是,不必廢話,有話也輪不到他們說。

    ……

    這是趙高堂所言上策,砸銀子,倘若不行呢?姓楊的不分青紅皂白就是要砍呢?

    這點賭場大老板蕭兆盛是最擔心的,大葬頭井克從,媒頭劉竹婆也是惴惴,這類事,姓楊的在睢寧城不是沒干過。

    “結交不成唯有鬧了,甚至撕破臉皮。”趙高堂的語氣很干脆。

    扈興業點頭︰“確實,結交不成唯有鬧,讓姓楊的看看我們真顏色。”

    他眼中閃著冷酷與奸詐的光︰“然這鬧,也得有方略,有計劃才是。”

    各人商議,看形勢分文鬧、武鬧二種,文鬧就是讓人上街鼓噪,扈興業提議多派腳行婦女拼鬧,丐頭呂應聘也出一些乞丐,多老人婦女孩童,形成輿論的優勢。

    他們會有眾衙役照看,無人妨礙,倘若姓楊的動手,就那更好,秀才就可以鼓噪了。

    他也會聯絡州學那邊,介時讓眾秀才到衙門去擺破鞋陣,定讓州尊老父母頭大如斗,考慮收回那姓楊的權力。

    倘若還不行,就武鬧,青皮上街,到處打砸搶,甚至縱火,燒關倉等。

    扈興業眼中閃著陰冷的光︰“姓楊的若要毀了我們,我們就毀了邳州城!”

    趙高堂默默點頭,他心中還有計劃,介時真到那一步,邳州各地土匪也會鬧起來。到時血流如注,那楊河說要殺光土匪,安靖地方,看他怎麼安靖。

    當然,到這一步,他也會事先將自己拎清,畢竟明面上他還是邳州城的鄉紳。

    眾人商議,作了各類計劃,最好還是一團和氣。

    各人也願意出銀子,只是介時找誰游說是個問題。

    按說與楊大人交情最深的是“升官發財”四兄弟,只是鄧升在新安莊巡檢司,近來一直在司內不動。

    鄧官也回到遞運所去,最近還將他二兄弟,皂班的衙役鄧財,壯班的衙役鄧發帶去遞運所,說是所內事務繁忙,向州衙“支借”了幾個人手。

    近來吏目陳泰安也在回避眾人,或許是听到什麼風聲,害怕牽扯,就與眾人切割了,今日連個家人都不派來。

    說到這事,眾人心中更是不安。

    最後扈興業提議商請軍器局的攢典王奉,此人與楊河多有交往,軍器局大使南臣又與眾人多有往來,讓他壓逼王奉,想必王奉會去。

    當然還有第二波游說的人物,便是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此人雖是五品京官,但貪錢如命,又有利害牽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又加豐厚的好處費,想必會賣眾人一個臉面。

    倘若王奉不行,就試試讓齊主事出馬。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3
第298章 你臉比屁股大?

    六月十五日,邳州練總府署。

    剛下一場急雨,很快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屋檐滴滴答答在滴雨。

    此時署廨二堂內,楊河正皺著眉頭看著對面的廉方正。

    有些日子沒見,廉方正仍是那樣高高瘦瘦,戴著吏巾,滿臉嚴肅。

    楊河喚廉方正來,卻是讓他負責幾個軍寨建築之事,邳州工房有司吏典吏等,但對這些人的操守,楊河卻信之不過。

    新安莊現人手緊張,工務堂有太多事要做,想來想去,楊河就想到在睢寧的廉方正。他曾為睢寧工房攢典,在工程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當時修築睢寧城防務,也頗得楊河之心。

    楊河的軍寨設計非同小可,有他的新理念在內,更涉及到很復雜的數學知識。

    論能力與操守,放眼看去,舍廉方正其誰?

    但是……

    比起以前,廉方正脾氣略有改變,但也沒有改變多少。

    他一見楊河的面,就忍不住皺眉道︰“屬下乃睢寧攢典,非是邳州書辦。大人將屬下召來,也未讓州衙發個公文,如此所為,豈是上官之道?大人這是不將朝廷律制放在眼里焉?”

    他說著,聲音還慢慢轉為嚴厲,一言不合,就要勸誡。

    堂邊的護衛,陳仇敖等人都下意識離遠些。

    楊河一股氣都差點喘不過氣,對此人他雖然會用,但真的不想見他。

    他喝罵道︰“你個木魚腦袋,本官仍是睢寧練總,我仍是你上官,你乃我署中攢典,我讓你來邳州,有何不可?”

    廉方正愣了愣,隨後正色道︰“大人所言甚是,是屬下非言了。”

    楊河擺擺手︰“行了,把睢寧的事說說吧。”

    他一見此人一股火就冒上來,早點見完此人,早點打發為好。

    廉方正此時為睢寧縣統計所主管,縣巡捕局書辦,他稟報了四郊荒灘野地統計情況,縣境各門牌腰牌匯總事宜。

    他說道︰“三月十八日到昨日,計有二千五百六十七戶安裝門牌,計有一萬四千七百五十三口,滿十三歲發放腰牌者一萬余五百四十六副。然據屬下計算,近三個月過去了,縣內只約一半人辦理門牌腰牌,余者仍在觀望。且辦理者縣城居多,四野鄉間為少。”

    楊河微微點頭,依《淮安府志.貢賦志》的記載,天啟四年,睢寧有戶約六千,有口三萬七千多。這還是可以納稅的人口,若加上隱戶,四萬多人是有的。

    雖說近些年天災人禍,兵荒馬亂,人口損失很大,但估計縣內兩萬多人還是有。

    這兩萬多人,三個月了,還只一半的人辦理,又是免費安裝門牌、辦理腰牌,自己還在睢寧城大敗流寇,威望素著,百姓們仍不踴躍,看來這腰牌制推行不是很順利。

    他說道︰“不用管這個,本官當時言明,三個月到六個月為期。還有三個月的期限,介時沒有腰牌者,狠狠抓一批,抓到石場去砸石頭,他們就會踴躍了。而且過期了,再辦腰牌就要收費了。”

    廉方正又皺眉,楊河趕緊讓他閉嘴,談起修築軍寨的事,讓他去睢寧工房,邳州工房選些堪用的人,在自己要求的地點勘測。可以的話,就畫出設計草稿圖,讓自己過目。

    此時城池建築皆有稿圖,甚至有些工匠的草稿圖都不會差于後世,對廉方正這種專業的人才,楊河還是放心的。他為人刻板,對他選的人,楊河亦可以放心。

    廉方正莊重的領命,談到自己份內事,他便會極為的認真。

    看他樣子,楊河滿意,說道︰“你只管去勘測建築,所需多少銀糧只管與本官說,定不會少了你的供給。”

    此時修建一座周一里多的城堡約需銀七百多兩,糧六百多石,楊河心中的軍寨有所不同,也不知需要多少,但對未來計劃中幾座極重要的軍寨,楊河自然不會吝嗇糧米。

    廉方正卻道︰“城池建築都有預算,多少就多少,大人含糊其詞,是想貪墨麼?”

    楊河揉了揉自己腦門,說道︰“行了,你先勘測,未來建築,也盡量如本官所設。”

    他拿出幾副圖紙,說道︰“運河集這邊,需建土台,最好北面與西面高,東面與南面低,有利排水……鐘吾寨乃防賊要地,最好建在山上台上,該地寨牆……”

    廉方正看著圖紙,越看越入神,他雖說對軍事不是很了解,但也看得出,這種軍寨設計比當初睢寧城下的矮牆壕溝防線更進一層,就算對手有凶猛的火炮,只要軍士敢戰,一樣固若金湯。

    他有些佩服的看了楊河一眼,喃喃道︰“這種軍寨,似乎在哪見過……”

    ……

    瘟神似的送走廉方正,楊河一杯茶還沒有喝完,陳仇敖來稟報︰“軍器局的王書辦來了。”

    楊河道︰“哦。”

    他沉思了一會,說道︰“讓他進來吧。”

    很快軍器局的攢典王奉戴了大帽,穿了琥珀衫進來,當日在新安莊時,楊河拜請他每五日抄一份邸報送到莊里去,每月給他一兩五錢的抄寫費。

    就算楊河以後任睢寧練總,現在任邳州練總,會有衙門公人抄送邸報,楊河請他的邸報抄寫都沒有停。對楊河來說,位置越高,朋友越少,王奉算是一個難得談得來的朋友。

    看到楊河,王奉作了揖,笑道︰“大人,學生送邸報來了。”

    他從油包中取出邸報,楊河讓鄧門子看茶,笑道︰“不知近來有什麼好消息。”

    他展開邸報看了一會,就是一嘆,邸報上盡是張獻忠、革左等人攻城略地的壞消息,也因此崇禎皇帝正式下詔,逮捕安廬巡撫鄭二陽,鳳陽總督高光斗,起馬士英為兵部左侍郎,兼僉都御史,提督鳳陽軍務事。

    看楊河神情,王奉也是嘆息︰“這大明怎麼了,似乎就這兩年間,賊勢囂囂,勢大如此,自高皇帝登位三百年,我朝國運還在麼?”

    楊河看著外面細雨,喃喃道︰“國運?大廈將傾啊,介時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王奉從未見過楊河這種神情,他一驚,說道︰“不至于吧?”

    楊河仍看著外間,沉聲道︰“國勢不可挽,所以我們要殺開一條血路,為自己,也為部下與親人!”

    他神情冷肅,帶著無比的果斷與堅決,看他樣子,王奉似乎明白什麼,一些話就不必說了。

    只是嘆道︰“唉,又要死人了,到處都在流血啊。”

    楊河道︰“死人?以後死的人會更多,鮮血將流滿大地,尸骨鋪滿山河。”

    他幽幽說著,語聲淒冷,便若那寒風呼嘯而過,陳仇敖等人都是一驚看來。

    王奉告別時,楊河送他到廊下,對他說道︰“王兄,我知你人情難為,然事情可一不可二,若有下次,我二人是敵非友。”

    王奉歉然,對楊河深施一禮,他出了練總府邸,扈興業等人從附近一家茶館出來,急聲問道︰“王書辦,如何了,楊大人收了禮單了嗎?他怎麼說?”

    王奉摸了摸懷中,那禮單他根本拿不出去,他也開不了口,礙于大使南臣的情面,他走這一趟,但也就如此了。

    他緩緩將禮單送回,扈興業等人不由明白,皆是臉色難看。

    不過扈興業強笑著,仍送來一個禮盒,說道︰“這是些許謝儀,望王書辦笑納。”

    一個長隨將禮盒打開,里面白花花的一百兩銀子,王奉心動,終是一嘆︰“無功不受祿。”

    他看向扈興業等人︰“諸位,離開吧,都離開邳州,離楊大人遠遠的,越遠越好。”

    他大步而去,離扈興業等人越來越遠,不知為何,心下一松。

    扈興業等人站在原地,個個臉色難看之極。

    ……

    六月十六日,城西,觀瀾坊,廣惠街。

    今日又是烈日如火,但在這“翠水台”茶樓內卻是清涼愜意,樓高三層,池塘花樹,附近就是留侯廟與繼善橋,站在三樓上,可以很清楚的眺望對岸的半戈山。

    這是一家清茶館,只喝茶,不若書茶館、酒茶館、花茶坊那樣喧擾。

    楊河靜靜坐著,看著對面的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大人優雅的展示著茶藝,茶樓幽靜高雅,博古幽思的湘妃竹椅子,漆木的家具兒,處處都是典雅的甦式韻味。

    昆曲,江南園林,此時便是士大夫趨之若鶩風尚。

    “偷得浮生半日閑啊。”齊尚賢大人看了楊河一眼,矜持的道,“楊大人,請。”

    楊河端起嚇煞人香,緩緩喝了一口。

    齊尚賢大人也是輕啜一口,放下茶盞嘆道︰“做官不易啊,每日案牘勞形,想輕靜一會都難。”

    楊河笑了笑︰“齊大人很忙麼?”

    齊尚賢嘆道︰“案牘勞形啊,每日分身乏術,只是本官受總河與工部之命,考核、稽查、節制沿河官吏挑浚運道,督修閘壩,重責在身,卻不敢懈怠。”

    他口中說著,隱隱有得意之色。

    他又嘆︰“畢竟歲月蹉跎,十數年過去,也不年輕了,總想偷個懶。”

    他看向楊河︰“這里本官倒羨慕楊大人,年華正茂,大有為之身。每每看到楊大人,便若看到當年的自己啊。”

    楊河說道︰“哦?看到下官的身影?”

    齊尚賢大人點頭,似乎陷入追思︰“回想當年,本官甲榜登科,何等意氣風發,那時想的就是上報聖君,下安黎民。本官那時的性情,比楊大人還要剛烈哩。”

    楊河道︰“現在不剛烈了麼?”

    齊尚賢頓了頓,有些不悅,隨後笑了笑︰“官場這事啊,最終百煉剛會化為繞指柔,和光同塵,一團和氣。”

    他看向楊河,眉弓浮起煞氣︰“便如本官,當年也想做一些事,只是這大明啊,積習太久了。你想做事,知道別人會怎樣對付你麼?他們甚至不用出面,只需發動刁民作亂,上官不悅,你做的好事也變成壞事。再御史彈劾,依大明循例,官員被彈劾,均需自動停職,等待稽查。你一被彈劾,就是群起而攻之,牆倒眾人推啊。”

    “楊大人,果然如此,你的官運就到頭了!”

    楊河淡淡道︰“我很稀罕這個官麼,彈劾我會怕麼?”

    齊尚賢目光一凝,笑道︰“年輕人總是氣盛,只是你不為自己,也要想想對你有援引之恩的甦公,對你寄于厚望的史相公吧?”

    他嘆道︰“特別甦公,一二年就致仕了,你想他致仕前不得清靜麼?”

    楊河目光冷了下來,他看著齊尚賢道︰“齊大人喚下官來,說的便是這事?直言來意吧!”

    齊尚賢看著楊河,居高臨下道︰“楊大人,千里為官只為財,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還是和光同塵,一團和氣的好。”

    楊河猛的站起來︰“齊大人是為那些青皮混混作說客?這邳州潑皮好大的勢力,竟能請動五品京官來游說!只是敢問齊大人,你是大明朝的官,還是那些青皮混混的官?”

    齊尚賢也放下臉來,冷冷道︰“當年朱紈言︰‘去外國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瀕海之盜猶易,去中國衣冠之盜最難!’年輕人,畢竟急躁了些,不知官場深淺,只有踫壁了,粉身碎骨了,才知道後悔。楊河,本官勸你一句,蕭規曹隨罷,這邳州城,你翻不了天,這大明朝,你也切莫獨行。”

    楊河冷笑︰“好一個蕭規曹隨,蕭是誰?規是什麼?隨你齊大人趨炎附勢、結黨營私,與小人沉瀣一氣?真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至于粉身碎骨,我楊河死人堆里爬出來,還真不怕粉身碎骨!”

    他看著齊尚賢,失望搖頭︰“齊大人,你的聖賢書真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就你這樣的貨色也來勸誡干涉本官?我只想問一句,你臉比屁股大?”

    他眼神冰冷的看了齊尚賢一眼,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門外的陳仇敖等人冷冷看了看齊尚賢,也是跟上。

   齊尚賢站在原地,他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起,恨恨道︰“豎子安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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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到來

    六月二十日,楊河正式在邳州城設立巡捕局,署廨就設置在練總府署內。

    四處關廂,邳州碼頭,地方鄉里,同時設置巡捕所,各覓署房駐之。

    巡捕局防護治安,緝捕盜賊凶犯,這些原本為邳州捕快職責之一,以後這些就跟快班無關了。

    巡捕局暫以隊兵駐之,局之長稱捕長,所之長稱巡長,在楊河計劃中,巡捕局以後會歸刑務堂巡捕總局管理,有專門人員,統一的考核與升遷制度。

    他們以退伍軍人,傷殘軍士為主,又招募良家子等,定可以改變身卑權重、心態扭曲的賤民世襲衙役制度。

    巡捕局下屬有苦役營,在楊河計劃中,以後地方安靖後,再有什麼小偷小摸,扒手混混,騙子青皮等,全部抓到苦役營去。一年起步,修橋鋪路,礦山石場,疏通河流,就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對他們的處罰,地方巡捕所的巡長就可以簽署公文,簡單有效,從睢寧那邊的施行結果就可以看出。

    除了巡捕局所,城四隅,關廂,碼頭,地方村寨,聯防隊還一個一個建立。

    對城廂聯防隊楊河很慎重,隊員需本地人,身家清白,對治安有一定熱情,對匪患青皮深惡痛絕。

    各個人選,情報所都必須核查過。

    他們除了號衣武器,也沒什麼糧餉之說,全靠正義與熱情。

    楊河並不打算給錢,給了錢,就類似此時的當兵吃糧,什麼人都會擠著來,良莠不齊。不給錢又願意出來,才是真正為了地方,為了鄉梓父老著想。

    不過他們訓練會有聚餐,有時會有一些肉米之類的福利。

    聯防隊協同巡捕局所辦事,言說地方情報,勘查扭送不法之徒,他們的裝備也不錯,號衣,盾牌,大刀,長矛,短棍,長棒,弓箭,繩索等等,一定程度下,可以對地方匪盜進行抓捕擊殺。

    巡捕局成立這天,各村寨鄉里諸多人物也被邀請前來,楊河會指定某些人為聯防隊長,建立護莊隊,歸屬各地的巡捕所管理。將他們組織起來,共同防患抓捕地方上的匪賊。

    這些人選也必須情報所核查過,對已經核實過的,可以信任的人物,比如說鳳山村的里長孫淨敏,村民宋甘來,就當場被任命為本村聯防隊長,隊副。

    郭家莊大戶郭通欒,爁口集大戶孫銳欽,也被任命為本集的聯防隊長。他們職責都是維護本地治安,消除本鎮轄地土匪。倘若他們不作為,轄地依然匪盜橫行,他們的職務將被剝奪。

    依楊河估算,倘若城廂村寨都建立聯防隊,以每村寨五十人到一百人計,連城里城外,邳州聯防隊員估計會達到數千人。

    這天邳州城很熱鬧,大量城廂地方要員聚集練總府署,一個個聯防隊長被指定。

    邳州城百姓也密切關注,眾人興奮議論,楊大人果然是做實事的人。他雷厲風行,一到邳州城就開始各項事務,或許不久後,邳州匪盜橫行的局面將有所改變。

    很多百姓對楊河有好感,這不單是他幾次大敗流寇的威名,關鍵是他一步一步做的都是實事好事。

    如在關鍵地點設立軍寨,以後青山殘賊不得南下。現在設立巡捕局聯防隊,以後邳州城青皮橫行局面將得到扼制。建立軍寨,需要大量勞工,很多百姓還找到活路。

    其實不知不覺,邳州城已經有許多百姓依附楊河生活。

    如新安莊需要大量原料,連碎石泥土都要。新安莊需要大量制服。新安莊需要大量吃用之物。現在不單周邊附屬莊村民,便是很多州民都圍繞新安莊需求開展各項事業。

    便如楊河需要大量葦屋,很多本地編織戶就找到活計。楊河需要大量魚干,本地的漁夫笑得合不攏嘴。

    不過楊河對治安進行緊縮,也是許多人不願意看到的,暗流,在邳州城內外涌動。

    ……

    也就在這天近午,一只浩浩蕩蕩船隊駛來,他們冒著烈日,部分船只繼續往新安莊河段,部分船只則停靠向邳州的大河渡碼頭。

    黃河水淺,行駛的多是載重不超過四百料的淺船,該船隊也是如此,不過勝在船多,載運的貨物量也大。

    各踏板紛紛搭上,一艘猛看不起眼,細看就低調奢華的商船上,一女子緩緩下船,身後還跟了一個亮麗的小丫鬟,一幫管事打扮的人,眾多護衛,一副商業女精英的樣子。

    看她穿了翠藍的窄袖背子,挽著墮馬髻,插了玉簪,妝容淡素,高雅干練。她裊裊娜娜到了岸上,曲線玲瓏,波濤洶涌,顧盼間,就帶著精明。正是從淮安趕到的王瓊娥此女。

    她六月初押運商船北上,然黃河一向不好走,風濤浪急,近期又常常下雨,黃河水漲,更增加斷纜沉舟的危險。

    從府城到邳州近五百里水道,她足足走了十幾天才到,路上還發生過事故,幾艘商船傾覆了。

    此時水運,漂沒沉溺是常事,幸好船夫伙計都沒事,否則撫恤安撫都是麻煩的事。

    “黃叔,立刻安排船夫伙計卸貨,轉腳那邊也準備了,商貨一卸下來,就運到南關那邊的堆棧去。此次商貨甚多,讓楊經紀,陶經紀安排些腳行的人。”

    王瓊娥很干脆利落安排了卸貨與運輸的事,碼頭諸多牙人腳頭眼巴巴看著,但卻無人敢指責王大掌櫃不合規矩,“私自搬運商貨”的事。

    強龍不壓地頭蛇,地頭蛇等閑也不敢招惹強龍,眼前這位女子,可是與州尊都保持良好關系的人,他們可不敢得罪。

    不過王瓊娥是個玲瓏的人,一般自己吃肉,也會讓別人喝口湯,讓碼頭諸人不會有很大的怨言。

    這不,雖然卸貨運輸大部是她船夫與商館的人,但碼頭的“起卸牙行”與“轉腳牙行”也得了大生意,牙行又介紹腳行,幾乎每人都分潤點油水,皆大歡喜。

    王瓊娥到了碼頭,這邊也是招呼聲不絕,一些自認說得上話的人,如這邊一些商鋪掌櫃,“起卸牙行”的楊洪安經紀,“轉腳牙行”陶文現經紀,都滿面笑容的過來作揖問候。

    王瓊娥也是商場老手了,應付這種場面游刃有余,含笑著一一回應。

    不過她也敏銳的察覺到,今日碼頭氣氛似乎有所不同,楊經紀、陶經紀等人臉上,也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王瓊娥更看到碼頭要點處在修建設置什麼署廨,頗多牙人腳行的人,以復雜的眼神看著那邊。

    她心想︰“難道邳州發生什麼事?”

    很快卸貨運輸的事安排完畢,黃叔黃文遠留在這邊照應,以孫掌櫃為代表的本地管事早在碼頭相迎,還安排了相應舒適的乘坐車馬。

    王瓊娥就上了車,侍女王鈿兒持芭蕉扇兒跟上,一些管事,她的護衛隊在車的兩邊後方跟隨。

    他們一色勁裝漢子,人數足有三十,個個騎著健馬,弓箭長刀,內一半的人甚至持了犀利的自生火銃,不需要火繩就可以作戰。

    路上,王瓊娥問了孫掌櫃,邳州近期發生了什麼事?

    孫掌櫃說了,他說道︰“楊大人設立巡捕局,欲對青皮土匪不利,現街上百姓都在議論這事。”

    王瓊娥驚訝道︰“楊相公果是豪杰,只是這是斷他人財路之事,恐怕會引起反撲。”

    孫掌櫃道︰“可不,現城中氣氛不對,恐有事端發生。士紳們都在觀望,看楊大人能否撐得住。依小的看,安靖地方是好事,但楊大人恐怕會有大麻煩。”

    王瓊娥沉默良久,最終嘆道︰“是啊,現今這世事,想做點事真的很難。”

    馬車 轆,一行很快過羊山,過泗水渡橋,進入邳州城南關廂地界。在下邳驛附近,王瓊娥看到這邊也在修建設置署廨,眾多百姓圍著看,什麼議論都有。

    她還听到邳州城各處招募考核聯防隊員的消息,她一听就知道這聯防隊什麼作用,心想︰“楊相公只要挺過這一關,邳州城就會太平許多。”

    王瓊娥雖是大商人,但地方亂糟糟,青皮地棍橫行,肯定也是不喜的。便如招商引資,地方上的治安環境,那也是投資人非常重要的考量要素之一。

    對王瓊娥來說,她在邳州幾家商鋪就被惡丐敲詐過,這些惡丐,捕之無用,死皮賴臉。一不順意,就撒潑打滾。或干脆半夜提個糞桶過來,潑在你的門上牆上,害不死你也要惡心死你。

    再大的商人,對他們都是頭痛,為免麻煩,多少給些錢打發了事。

    楊河安靖地方,對王瓊娥肯定是好事,但想想他會遇到的麻煩,王瓊娥內心不免有些擔憂。

    很快車馬從“望淮門”進了城,邳州城依然熱鬧,商鋪屋舍鱗次櫛比,今日街上百姓更多,觸耳所聞,也皆是“巡捕局,聯防隊”話語,便若一瓢水潑進了油鍋,整個城池都騷動起來。

    興奮議論,喜笑顏開的百姓很多,但似乎也有很多人不滿,王瓊娥就听街邊有人高聲道︰“……此為惡政,邳州的百姓,以後有得受苦了……”

    王瓊娥挑起竹簾看了看,看此人在高聲喧嘩,周邊站著幾個快班衙役的人,視若無睹,神情冷漠。

    王瓊娥听孫掌櫃說,新巡捕局的設立,職責是緝捕盜賊凶犯,防護治安,就剝奪了快班很大部分權力。

    本來快班職責,傳喚拘提被告、緝捕盜賊凶犯、管押招解人犯,內中這“緝捕盜賊凶犯”就是他們重要財源之一,人說捕快八大害,大部分就是來源于這條。

    余者二條都是撈些小錢,特別這“管押招解人犯”更是苦差事。此時動不動流徒多少里,發配邊關充軍等等,都需要快班的人押送。他們隨犯人跑個幾千里,風霜雪雨,期限到達,真是苦不堪言。

    現在最大財源沒了,特別孫掌櫃言,巡捕局只從快班招了寥寥幾個人。這邳州城是大城,有快班八班,每班八人,又有大量的白役、掛名衙役等等,總人數好幾百人。

    現在這幾百人都要失去大部財源,豈能不痛恨?

    “希望楊相公能挺住。”放下竹簾,王瓊娥心里想著。

    雖然她很關心此事,但顯然這事她攙和不了,按她想法,將與楊相公相商的商貨辦好了,也是個幫忙。

    很快車馬進入城東南的米市一條街,這里有王瓊娥的產業,本街最大的王記米鋪。邳州城王瓊娥的下屬,接待總號大掌櫃的招待歇息之地,就是放在這里。

    依王瓊娥的安排,一干下屬為她接風洗塵後,她會先去拜會甦夫人,看看能不能見見州尊,再馬不停蹄趕到練總府署去拜會楊相公。

    那甦夫人就是知州甦成性的夫人魯氏了,也是淮安人,同住山陽縣署文渠邊。因生意緣故,王瓊娥常來邳州,又是老鄉,一來二去,自然認識了甦夫人。

    通過甦夫人,她又拉扯上甦知州的交情,這也是枕邊風的威力。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4
第300章 拜會

   下午,邳州練總府署。

    後堂官邸大廳內。

    外間熱浪滾滾,這邊卻是清涼。邸外多花木,綠樹濃蔭,一派蟬聲。

    此時楊河坐在椅上,搖著芭蕉扇兒,下首一位前,胡就業站著,旁邊幾上還放著一碗喝剩的蜜煎酸梅湯。

    他向楊河稟報︰“……情報所勘查,邳州城頗有豪強不滿,似乎有人要鬧事。領頭的,就是訟棍扈興業,賭棍蕭兆盛等人。還有那姓趙的,人稱邳州大善人的趙高堂,好象也跟這些人不干不淨。”

    上午聯防隊之事已告一段落,此時楊河坐著,他慢條斯理道︰“你繼續勘查,哪些是首腦,哪些是主謀,順藤摸瓜,都摸個清楚,介時將他們一網打盡。”

    胡就業應了,這時一護衛從大門處奔來,到台階處向廊下的陳仇敖稟報幾句什麼。

    陳仇敖有些驚訝,他進屋向楊河稟報︰“相公,淮安府的閻夫人求見。”

    楊河搖了搖扇子︰“閻夫人?王瓊娥?”心想這波濤洶涌總算到了。

    ……

    在府署二堂,楊河接見了來訪的王瓊娥一行人。

    大堂太嚴肅,官邸太私密,二堂剛剛好。

    王瓊娥一行人數不少,以前見過的黃叔在內,那小丫鬟王鈿兒也在,還有大量的長隨挑著一擔擔的禮盒。

    看到楊河,王瓊娥盈盈拜下,她襝衽萬福︰“妾身王瓊娥見過楊大人。”

    楊河笑道︰“閻夫人何必見外,我們也是生死交情,仍稱我楊相公便可。”

    他吩咐鄧門子看茶,然後看向下首右邊就座的王瓊娥此女。

    算起來,從去年十月起,他與王瓊娥也有大半年未見了,但此時看她,依然精英女性的樣子,風韻楚楚,越看越有味道。果然有事業的,成熟的精英女性更有魅力。

    看她臉上有些疲倦,但依然風情種種,優雅干練,聲音動听。

    她不驕情,豪爽的性情也未變,楊河糾正她的稱呼,她就笑道︰“既如此,妾身就唐突了。”

    而楊河看她,王瓊娥也偷偷打量他。

    眼前這男子,大半年前還頗為落魄,當日在官道相遇,還需要她救濟。

    但眼下看去,從容不迫,氣質深沉,一舉一動都有種大權在握的味道,英氣兼顧著威儀。

    他還是七品的官人,要知道,他今年也就十九歲。

    想到這里,她一顆心砰砰跳。

    二人對看著,思緒種種,心中都不知什麼滋味。

    還是黃叔輕咳一聲,王瓊娥才回醒過來。

    她意識到自己失態,以袖掩面,遮住半邊臉兒,輕啜了口茶。

    放下茶盞,她恢復了從容,笑道︰“今日來訪,冒昧打擾,妾身略備了薄禮,望楊相公勿要推辭。”

    她看向黃叔,黃叔吩咐長隨們挑著禮盒上來,隨後他恭敬的遞給了楊河一份禮單。

    楊河有些好奇的看,王瓊娥準備的禮物豐富之極,零零總總都有,多是精致實用之物,跟她這人一樣,實在的人,不來虛的。從禮單上看,還多是夏天各種類的用度之物。

    楊河吩咐陳仇敖將各禮盒打開,一禮盒的都是衣衫,鞋襪帶具備,做工用料都精美之極。

    一禮盒是洗盥用品,有洗頭藥浴的木槿花葉,此物乃古時貴族洗盥之物,洗後頭發可以變得柔順,還有消除暗瘡,使皮膚變得光滑之用。

    又有此時的牙刷,烏木為柄,馬尾為刷。還有牙膏,此時的一種潔齒牙粉。乃苦參、茯苓等做料,曬干搗末篩細,以小罐裝起,刷牙潔齒之用,比用鹽好多了。

    還有禮盒裝著精美的“竹夫人”,乃是一種用竹蔑編就的消暑用具,夏季時節,可以抱著取涼。

    還有“冰鑒”,就是此時的冰箱了,內可使用冰塊,實現冷藏的功能。

    又有禮盒裝著各類折扇,多是金陵產物,扇骨有象牙的、檀香的、粽竹的、沉香的,多達十幾把,每扇皆有飾品扇墜,工藝精美之極。

    還有金墨毛筆宣紙等等,真是琳瑯滿目。

    陳仇敖看得目瞪口呆,廳中各護衛也是探頭探腦,嘖嘖稱羨,這就是大戶人家的用度?楊相公真是好福氣啊,有這樣一個人惦記著,專門送禮送物,還送得這樣的有層次。

    楊河頗為的滿意,這波濤洶涌果然有心了。

    最後兩個禮盒,皆西洋產物,一裝千里鏡,黃銅為殼,水晶磨片,楊河看了看,倍數不是很大,但在此時也難得了。

    此時有千里鏡,多以琉璃磨制,倍數與清晰度都趕不上用水晶。當然就算用水晶,其純淨度、透明度也達不到後世光學玻璃的程度。此時水晶有雜質,內含非常微小的氣泡。

    另一禮盒裝的是西洋座鐘,楊河好奇看了看,這是一種很難得見的冕狀輪擒縱式小型機械鐘。日差可能會在十五到三十分鐘,因為此時西方雖發明了重力擺,但還未引入機械鐘內,擺鐘沒有出現。

    論精準度,這時西方的機械鐘還不一定如東方的日晷與漏壺,但也是難得之物,可以窺探一下西方的機械工業程度。

    楊河決定將這鐘擺到自己臥室去。

    看他滿意樣子,王瓊娥也是歡喜,不枉她耗費心思,精心選購禮品。

    ……

    楊河吩咐將禮物都收下,雙方親密度更擔升一層。

    接下來是商貨之事,王瓊娥坐在位上,她搖著羅扇,妙目不時瞟瞟楊河,她身後侍女王鈿兒為她搖著芭蕉扇兒,一邊好奇看看四邊,一邊又好奇看看楊河。

    黃叔已將此次貨單遞給楊河觀看,楊河細看,他向王瓊娥下的訂單很多,主要是糧食,銅鉛,硫磺,生熟鐵等物,還有他很需要的甦鋼。

    看貨單上他需要之物基本都辦齊了,楊河很高興,這波濤洶涌果然是個優良的合作伙伴。

    黃叔也向楊河解說,為楊相公商貨之事,小姐多方籌措,便如這甦鋼,原本甦州商會那邊只給二百斤,還是小姐想方設法到處購買,甚至用了高價,才補足了這三百斤的甦鋼貨品。

    這款商貨上,他們王家甚至是貼本的。

    “哦。”楊河看了王瓊娥一眼,看她只是微笑,並不以為功。

    楊河點點頭,作為商人,王瓊娥這點很難得,情願自己貼本,也要將顧客的商物辦好。

    但從長遠看,王瓊娥只是中間商,並不生產貨品,她那邊一受限,自己也跟著受限。

    看來原料不能自給還是麻煩,還是必須自給自足,不能受限于人。

    看了貨單,楊河就放下了,他當然不可能自己去點貨,這是屬下的事。

    他已派人去招戶務堂總管楊大臣,工務堂總管張出恭,讓他們帶人去點收,貨齊了,就把貨款給付了。

    接下來談的仍然是商貨訂單的事,楊河繼續向王瓊娥下單,特別是糧食,他一萬直屬莊人口,一千多匹馬騾,人馬一年糧食消耗就要三萬六千石,干草二百八十萬公斤。

    目前他糧食豆料庫存僅二萬五千多石,存糧還不夠吃的,還要繼續購買。

    他若開設新的莊子,一鄉人口五千,一年就需要糧食一萬四千石,他雖自己開荒種地,但很久的未來,恐怕都需要購買糧食吃。

    王瓊娥作為大糧商,不向她購買,又向誰購買?

    二人又商議些海魚骨,肉瓷罐方面的事,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似乎轉眼就不早了。

    楊河看看漏壺,笑道︰“王大掌櫃大駕光臨,不如就在府中用個飯。我把下屬們都叫來,就當做個東,為你接風洗塵。”

    王瓊娥看看天色,也驚訝時間過得飛快,似乎與楊河坐在一起,就非常輕松,讓她不知不覺時光就過去了。

    她笑道︰“妾身敢不從命?”

    ……

    楊河吩咐下去,在東花廳設宴,搞個“串盤九個碗九碗九碟十二棋中八八”,也就是九碗九碟和兩個湯。

    他練總署原為邳州公館舊址,雖修建為新的練總府署,但很多設備不齊全,東花廳也沒多少花廳的味道,楊河打算以後找機會慢慢改造,現在就將就了。

    不久,他下屬也到了,把總楊大臣、韓官兒、羅顯爵、張松濤。炮隊隊長崔祿、擲彈隊隊長常如松、哨探隊隊長曾有遇、輜重隊隊長盛三堂、醫護隊隊長李家樂,銳兵隊隊長張出敬。

    還有中軍官張出恭,騎兵隊的錢三娘與李如婉。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10 14:45
第301章

    似乎錢三娘打扮了一番過來,雖然服飾簡單,但自有颯爽的氣質,一種與王瓊娥不同的風采。

    她眼神清冷,如冰似雪,高挑窈窕的身形過來,就帶著壓迫。

    她與王瓊娥相見,二女對視,神情都帶著復雜,眼神莫名。

    錢三娘施禮︰“錢鼓瑟見過閻夫人,半年不見,夫人可好?”

    王瓊娥襝衽回禮,她笑了笑︰“錢妹妹何必見外,你我姐妹相稱便可。”

    李如婉站在錢三娘身後,她仔細看了一陣王瓊娥,特別在她胸前瞟了幾眼,撇了撇嘴。又看那大胸脯身後有一個小丫鬟,此時瞪眼看著錢三娘,眼神也帶著敵視。

    很快華燈初上,宴會在東花廳舉行,一個個燈籠掛著。

    楊河、王瓊娥、錢三娘等人安坐,又有楊大臣、韓官兒、羅顯爵、張松濤、張出恭、陳仇敖、崔祿、常如松、曾有遇、盛三堂、李家樂、張出敬、李如婉、黃管事諸人列席,滿滿一大桌。

    王瓊娥已與他們見過了,這些人中,大部分還曾是官道舊識,那時他們跟楊相公一樣,都非常的落魄,就是一群逃難的饑民。

    但現在看這些人,個個身著軍官服,青色折上巾,青色肩巾,紅色罩甲衣,踏著軍靴,意氣飛揚,就有一種舉重若輕的味道,已成了邳州城這一片舉足輕重的人物。

    這讓她感慨人生際遇,如此的神奇不同。

    宴會上的氣氛很輕松,歡聲笑語,王瓊娥不得不承認,論輕松自在,似乎與楊相公坐在一起為第一,與他麾下坐一起為第二,在娘家第三,在婆家最壓抑。

    眾人對她商號上的事情也很有興趣,王瓊娥天南地北談了很多,眾人也是嘖嘖稱奇,真是長見識了。連李如婉都不得不承認,這大胸脯果然有獨到之處,只有錢三娘一直默默吃菜。

    最後王瓊娥談起她意圖設立總號之事,楊河道︰“總號?總號為首腦,只有首腦健全,才不會形制混亂,可以號令一統,如臂使指。選擇總號之地必須慎重,依我看,這邳州就很好。”

    錢三娘不由看了楊河一眼,又看看王瓊娥。

    王瓊娥笑了笑,邳州雖然不錯,漕運重地,人口也有十幾萬,但顯然與淮安府城相比,還是差遠了。

    當然她雖有計劃,卻不會因此駁了楊相公的臉面,還是當著眾人的面。她只是轉移話題,談起設立總號一些苦惱,便如建制機構,她還在深思熟慮。

    楊河當然知道這波濤洶涌屬外柔內剛型,心中很有主意的,他只是想在招商引資這方面爭取下,不行就算了。

    聞听王瓊娥之言,他笑了笑︰“建立總號,這事也容易,關鍵是號令一統,所以人事權,財務權,你要先抓在手上,歸你直屬領導。”

    楊河用詞很新穎,但王瓊娥當然听得懂,同席的楊河各部下也露出注意傾听的神情,楊相公在教授馭人之術?

    楊河道︰“人事、財務抓到手了,為防弊病,自然需有所監督,監督權你也必須直屬。”

    王瓊娥覺得說到自己心里了,又是點頭。

    楊河道︰“有這三權在手,余下的便自在了,你可設立總號大掌櫃,統管各商號事務,有什麼事就找他,其實沒必要你一個女兒家淮安、邳州跑來跑去。只要大掌櫃找對人了,你可以很輕松自在的。”

    王瓊娥若有所思,楊河看了她一眼,說道︰“當然,總號大掌櫃若事務太繁重,你可以設立幾個副總號,幫他分擔一些事務。如商號采購、後勤、安保等等,也是要緊之事。若他們干得不好,不論總號副總號,你一言而決,都可以罷免他們。”

    王瓊娥心中條目越發清晰,不由自主又是點頭,她說道︰“其實妾身在細思一事,我意圖地方糧米雜貨分離,各設分片分號掌櫃,管糧就管糧,管鹽就管鹽。但想想各地商貨復雜,若出了事,就需一人居間指揮,似乎又冗了。”

    楊河說道︰“何必分那麼細?各商號皆有掌櫃,你再設一個地方掌櫃便可。便如邳州,你商號眾多,設一個邳州掌櫃統管就是。海州那邊商務繁多,也設一個海州掌櫃管理,然後直屬總號大掌櫃。”

    王瓊娥道︰“不怕地方坐大麼?”

    楊河笑道︰“眼下這交通不便,動輒來去十天半個月,你不給地方權力,他們如何做事?”

    他說道︰“至于地方坐大……”

    他笑了笑︰“知道大唐節度使與大明總督區別在哪麼?就是一條︰人事任免大權!大唐節度使手握重兵不說,轄區各大小官員也是節度使一手任命。便如安祿山,他一口氣撤換任免兩千五百多個軍官,放在大明試試?總督每任免一個官員,都必須上報朝廷。大唐節度使下屬各官皆是家奴,大明總督與下屬官員只是同僚。也因此總督雖尊,看起去與節度使沒有差別,但其實天差地遠!”

    王瓊娥道就明白了,也明白楊河為什麼一開始就交代她,要將總號人事、財務、監督三權抓在手中。

    她心中思緒紛紛,楊相公不但軍略文治皆知,連商事也這麼精通,自己苦心孤詣的事務,他一言就透,這才能豈是天授?

    想到這里,她心中又是砰砰跳,什麼滋味都有。

    楊河各部下倒沒什麼意外,楊相公種種神異,他們見識多了,就有了免疫力,只各人暗暗高興,又學了一招。

    黃管事看著楊河,佩服之余心下也是激動,楊相公提到總號大掌櫃,不知自己有沒有這個機會。

    最後楊河道︰“最後你直屬權務中,我建議加上一條︰投資與規劃。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做什麼事,事前都要有規劃。你商事要壯大,又豈能沒有投資?正好我這邊有大買賣,每年至少幾萬兩的大財水,要與你商議。”

    他沉吟一會,看向錢三娘與王瓊娥︰“這樣吧,明日我請你們游山玩水,三娘與王大掌櫃都一起來。”

    ……

    第二天,葛嶧山。

    此山在州城西北六里處,當地俗稱距山,謂與沂水相距也。山之巔有葛洪井,山之陽有淵德公廟,又有元徐國公墓等。

    一大早,薄霧朦朧,楊河一行車馬就出了邳州城,他們從邳州西門“通沂門”出,過利陟橋,很便利就到了沂水的西岸,然後沿河邊西北走幾里,就到了距山的腳下。

    一行二馬一車,楊河騎了馬,今日他戴了寶藍色的軟腳襆頭,身著圓領窄袖紫衫,圍了玉帶,佩了斬馬刀,又一襲紅色的斗篷罩著,就風度翩翩,儒雅中透著英氣。

    錢三娘也騎馬,仍騎她的雪蹄胭脂馬,她今日又打扮一番,昨晚李如婉給她建議,各人氣質問題,她再打扮,也沒有那大胸脯有女兒家的風情,不如別出機杼。

    她就緊身勁衫,踏著長靴,包著帕巾,披著斗篷,別著重劍,更顯颯爽英姿,果然有奇效。一路上,楊相公多看了她好幾眼,她雖不說,但心里甜滋滋的。

    然後王瓊娥坐了馬車,又有陳仇敖領五十鐵甲護衛後面跟著不表。

    到了山腳下,楊河下馬,過去攙扶王瓊娥下車。此時代楊河不用說,後世楊河也沒追過女的,因為都是女的追他,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扶女士下車,這也是基本。

    王鈿兒先下車,楊河讓她一邊去,接著王瓊娥玉手掀開車簾,露出那張滿是風情韻味的臉。

    今日她也是精心打扮過,梳了個鵝膽心髻,披了霞帔,見楊河伸了手來,她臉兒一紅,仍大方的伸出手去。

    指尖輕觸,她嬌軀微顫,楊河握著她的手,只覺軟若無骨,軟綿綿握著非常舒服。下了車,王瓊娥氣息都有些急促,她定了定神,笑道︰“多謝楊相公了。”

    錢三娘眼巴巴看著,她本來要自己下馬的,見狀就坐在馬上了。

    楊河一樣過去,看她幽黑的眸子緊盯著自己,就若小鹿似的,擔憂被拋棄了。

    他笑道︰“來,三娘,我扶你下來。”

    他握住錢三娘的手,在她嘴角蕩開的笑意中,將她扶下了雪蹄胭脂馬。

    陳仇敖先派人前方搜索開路,再三人上山,王鈿兒後面跟著,陳仇敖等人又跟著,再幾人看守馬匹車輛等。

    距山不高,但遠望山上雲氣蓬蓬,最高處為白雲崖,常年雲蒸霞蔚,又曰白雲峰。

    楊河與錢三娘爬山不用說,王瓊娥也不是嬌生慣養之人,三人在幽靜的山道上進行,看兩邊樹柳青翠,夾著清泉,都是興致勃勃。

    王瓊娥笑道︰“啊,常年忙于商務,妾身好久沒這麼輕閑自在了,想想上次的踏青閑游,都是兩年前的事。”

    楊河也是道︰“是啊,我也好久沒旅游了,美景在眼前,都無暇觀看。”

    錢三娘道︰“我倒是爬山爬多了,什麼山都覺得一樣。這距山有個‘距’字,卻是個小山包。”

    距山海拔只二百多米,很快眾人到了頂上白雲崖,這邊有葛仙洞、葛洪井等,相傳是東晉大家葛洪修道煉丹的遺跡。

    眾人站在崖邊眺望,晨羲載曜,景色壯美。看�蕉 嫌幸恍∩階櫻 莩撬小1輩輝毒陀惺 荷劍 鋇廝壯剖 繳劍 髂駒鍛粽鷗恰H緩蠖 庇幸簧劍 鋇厝順拼蠡粕健br />
    楊河指點那山道︰“那就是大黃山,傳聞紅襖軍與金將紇石烈桓端數萬人大戰于此。”

    眾人再看去,大黃山北去不遠是湖,內近些是曼湖,西北略遠些為蛤湖,又東南處一連串的小湖,稱連汪、周湖、柳湖等。爁河、武河、沂河皆從東北處流來,斜里注入上面各湖中。

    論地點,邳州可稱肥美之地。

    王瓊娥眼神迷離,嘆道︰“真美啊。”

    看她捧著心口的樣子,楊河不由看了又看,他定了定神,往西北極遠處眺望,那邊就是徐州銅山的地界,他指點那邊道︰“王大掌櫃,我跟你說的大買賣就在那邊。”

    王瓊娥本意亂神迷,一下清醒過來。

    她在男女事情上一片空白,與楊河交情,也不知界限在哪里,但談起商事,她就恢復了精明。

    她順楊河目光看去,看向徐州那一邊,沉吟道︰“大買賣?楊相公說的,是那方鐵礦之事?記得利國驛曾礦冶大興,宋時更有利國監。只是前元起,那邊礦石越少,本朝萬歷年間,那邊各礦井冶爐都關閉了。”

    楊河笑道︰“確實,利國驛曾礦井冶爐極多,現在都關了,是因為地表的礦石都被采完。但地表礦石采完,深一些的地面呢,煤鐵應有盡有!各煤鐵的儲量,至少是地表儲量的數萬倍,只是投入稍稍大了一些!”

    他說道︰“本官有確切情報,那邊的鐵礦石冶煉後,出鐵量至少達到七成,甚至更多!”

    王瓊娥動容,瞟了楊河一眼,就有風情︰“楊大人不會誆騙小女子吧?”

    楊河鄭重道︰“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所說之言,句句是真。”

    王瓊娥不由沉吟起來,倘若楊相公所說是真,這確實是大買賣了。

    大明的鐵礦石一向不佳,大多出鐵只有三成,甚至二成,這樣冶煉,每出生鐵一千斤,至少要礦石三千斤,木炭七千斤,用煤需要更多,除非用很好的焦炭。

    倘若出鐵有七成,本地還有煤……

    王瓊娥搖了搖頭,含淨鐵七成的礦石確實聞所未聞。

    她本能是相信楊河的,雖然是否是真,還需要仔細勘查。

    至于開采難度,只要有利可圖,投入大點倒沒什麼。

    此時也有深井開采的技術,便如采煤,《天工開物》就有種種挖掘深井的技術手法。

    為了挖鹽,四川很多鹽井往往深達數百丈,便如卓筒井,深度超過百丈,????①痋@畽雀 僬傘br />
    一切關鍵是否有利潤,有利潤,投入大就沒什麼。

    看她樣子,楊河趁熱打鐵︰“倘若你在那邊開采,訂單方面,你不用擔心。特別若有精鐵,冶多少,我收多少。我向你保證,我每年采購的精鐵數不會少于十五萬斤,每斤我給你一錢五分的收購價,這就是白銀二萬二千兩的大單子。加上大量的生鐵熟鐵采購等等,每年至少就是三萬兩的大訂單。”

    王瓊娥更是心動,這更解決了她的後顧之憂。

    此時精鐵,也就是多煉好鐵每斤價一錢六分六厘,但要知道,那是千里迢迢從廣東福建運來的廣鐵閩鐵,一路損耗要多少,腳價銀要多少?

    就在本地收購,沒有種種耗費,一斤一錢五分的收購價,算算她的獲利可是非常豐厚。

    只要有訂單,她的冶煉出產就不是問題,此時有各種大爐,約高二丈左右,放開火力冶煉,一日夜可出鐵十二版,每版出鐵三百斤,一個月就是出產生鐵十萬斤。

    按生鐵鍛打為精鐵的五倍損耗,每月也有出產精鐵二萬斤的底子在。

    楊相公一年的訂單,她一個大爐就可以輕松解決。

    便是有多余的鐵,她相信在江北這一片也很容易銷售出去。

    別的不說,清江浦乃造船之地,每年需要的鐵料都是海量。

    不過想想,她卻又笑︰“好事都給了小女子,我可不相信,楊相公是散財童子。”

    她這樣說,楊河反而輕松,畢竟在商言商,不需雲里霧里,一切敞開說。

    而對商人來說,投資招人,有先天的優勢,他新安莊四處招賢,到現在也沒招幾個工匠,什麼技術人才都沒有。

    王瓊娥就不同了,她到淮安府一說,大把的商人工匠跟著她來投資生產,便是本地商人都會心動。

    所以對楊河來說,他先招商引資,把徐州銅山那一片搞起來再說,等那邊開發起來,有大量的商人工匠在,他要辦什麼事也容易。

    他就道︰“我是官,也是商,當然不是散財童子,我招商人開發,自然也是要好處的。”

    他說道︰“那片土地我已經定下了,任何人要開礦,首先要向我的統計所申請許可,辦理開采證,這邊要交一些土地使用費用。然後向我的稅務所辦理執照,每月繳納稅金,這都是合理合法的。”

    王瓊娥瞟了楊河一眼,笑道︰“妾身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楊河道︰“這是當然,沒有好處,我憑什麼讓別人發財?”

    錢三娘一直在旁邊听,這時她忍不住道︰“就收一點點小錢,還不如出去搶一把,幾萬,十幾萬兩的收獲。”

    王瓊娥不由失笑,她妙目看著前方,沉吟道︰“楊相公的信用妾身是相信的,只是那邊是徐州地界,那方官府……還有冶煉鐵礦,這似乎是布政司才有資格批審,介時……”

    楊河道︰“這些事我自然會處理,你們商人安心開發就是。”

    他說道︰“我還會在那邊設立巡捕局,各種莊堡,彈壓亂民匪賊,保證商賈們無後顧之憂。但有一點你等要知道了,我這邊的商務礦產與尋常不同。非是爐首總甲制,乃自由雇工,工人們領工錢,來去自由。當然你等也可自由招募,決定是否開除他們。”

    此時大明民營采礦業,特別鐵礦煤礦,並不是後世那種自由的資本主義工場,而是帶著濃厚的中世紀特性,地方官員主要也是以安穩無事為主。

    比如此時礦山,不論商人定稅執照,還是官府招商承辦,首要一點,就是確認爐首總甲,然後每十人立小甲,遞相鈐束,填寫姓呈縣名,最後給帖執照。

    采礦有規模限制,不許加增礦井冶爐。有時間限制,照票時間到了,就必須關閉。府縣衛所常有巡司巡歷各爐,發現違反,就會抓捕爐首總甲,從重治罪。

    主要這時采礦業惡劣,礦山聚集的多是流民無籍之徒,青皮惡棍等,動不動就礦徒“倡亂”,各地官府深以為懼。

    特別未經官府批準的私人礦業,更是“倡亂”源頭,他們以豪民勢家為爐首,應對礦工主要手段不是資本,而是權勢暴力等等,動不動就長時期的礦亂,讓官府頭痛無比。

    這樣的礦業就談不上發展,礦業們沒有待遇,沒有發展,事實上的奴隸黑工。

    這是楊河不能許可的,他需要的是資本主義性質的自由雇佣勞動者,不是亂民黑工。

    所以在制度上,楊河首先要隔絕這一點,然後對鬧事者進行彈壓,讓商人們可以安心生產,介時這邊自然商賈雲集,成了邳州附近的繁華之地。

    他也有了自己的原材料收集基地,特別是他不可缺乏的煤鐵等物,使他的軍隊如虎添翼。

    王瓊娥沉吟起來,她知道史督臣對楊相公器重,開礦之事,或許真不是問題。

    至于自由雇工,此時江淮等地也多了,來去自由,這也不是問題。

    對她們商人來說,除少部分人,大部分還是希望輕靜無事,只是礦業特殊,礦徒容易生事,非有力者不可為,最後都變成那種奴隸似的爐首總甲制。

    對礦主來說,礦徒滋事,往往牽扯了他們大部分精力,現在楊相公這邊願意攬下這個大麻煩,何樂而不為?

    而他的武力保障,特別三次大捷,斬首流寇六千級,也是一個非常強有力的證明。

    倡亂礦徒,總沒有流寇能打。

    想到這里,王瓊娥就下了決心,她說道︰“待妾身回到淮安,就立刻去尋找礦人勘探。倘若利國驛一片真的有煤有鐵,妾身自然會投下重金,在此開礦設爐。”

    楊河道︰“要快,發財的機會就不能錯過。”

    王瓊娥嬌笑道︰“心急吃不成熱豆腐,還請楊相公少安毋躁。”

    她與楊河說笑,感覺全身的輕松,眼前這男子,絲毫沒有尋常文人的迂腐。

    都是讀書人,秀才她也見多了,怎麼他就這麼的與眾不同呢?

    錢三娘在旁看著,看那閻夫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一陣的煩躁。

    看她與楊相公說說笑笑,似乎珠聯璧合的樣子,又是一陣黯然神傷。

    不過看到楊相公佩帶的斬馬刀,她忽然又一陣明悟,心下就一陣輕松。

    那閻夫人有財又如何,她有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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