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淚眼朦朧
李庭芝在揚州城備受愛戴,無論庶民官員都將他視作菩薩一般祭奠。此時城中守將見李庭芝安然抵達,盡皆大喜,城門一開,紛紜湧出相迎,眾人多年不見,又是一陣歡喜。
李庭芝見到巍山站在他的岳丈江紅身邊,揶揄道:「巍山,你怎地也出來迎接我了?你媳婦兒不是快生大胖小子了嗎?江紅將軍,你也不管著他些,這般慣著,當心他驕恣變壞。」
江紅捋鬚大笑,說道:「巍山這孩子,哪兒懂驕恣?怎會變壞?天下比他更忠厚之人,只怕還沒生出來哪。」他對巍山喜好異常,視他有若親子,常常在旁人面前對他贊一直口。
巍山大為窘迫,走上前來,恭順說道:「勞大人關懷了,大人旅途勞頓,不如先回住處歇著。」
李庭芝本想馬上議事,商榷軍情,但見眾人臉上皆有疲乏之色,知道他們等候自己,只怕整晚沒睡,心下歉然,又知自己妻女早已支撐不住,猶豫再三,頷首道:「如斯甚好,大夥兒若覺困頓,便也先回去歇著。若有急事,實時叫醒我。」當下在親兵護衛之下,朝原來住處進發。
逍遙宮眾兄妹此番重新聚首,心中喜悅,都有說不完的話。當下也顧不上睡覺,來到一處酒樓上,繞桌坐下,叫來酒菜,痛飲敘舊。
常海問道:「蒼鷹,你遇上陸遙師弟了嗎?」
迫雨也搶著問:「等我回到梟首幫盜窟的時候,盜窟裡的土匪與韃子都死的差不多了,而且.....而且他們的傷勢極為怪僻,竟像是被人用尖牙利齒斬斷的一般。你們到底遇上了什麼事?是一群山君突入盜窟了嗎?」
鐵鹽聞言表情一變,嘴角抽搐,手指握住桌角,彷彿關懷異常。
蒼鷹想要如實相告,突然間,他腦中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說道:「莫要告知他們,告知他們,不外徒增煩末路,令禍事迫近。莫要告知他們。」
他迷暗昧糊,見到眼前湧現出一個黑影,那黑影竟似是水墨一般虛無縹緲,蒼鷹驚恐的想:「烏鴉?烏鴉?你為何此時來糾纏我?」
那幻影嘻嘻直笑,繞到蒼鷹背後,其餘眾人只是瞪著蒼鷹,涓滴未注意到『烏鴉』飛舞,烏鴉說道:「你也很想看看吧,看看這些可憐傢伙的終局,看看這揚州城的終局。」
蒼鷹腦殼一陣暈眩,恍恍惚惚的想:「我也許還能救他們,就像我昔時救巍山師兄一樣。」
『烏鴉』道:「昔時你多管閒事,救了那傻大個的神智,我不加阻攔,反而助你,可眼下這些人功力已深,隱患愈發頑強,就算你想要施救,也只能拔苗助長。他們若不克不及領悟蛆蠅屍海劍的精華,只會一個個釀成怪物,就像陸遙一樣。非但如斯,這揚州城將士之中,也有不少曾練過周行天的功法,嘿嘿,嘿嘿。事到臨頭,又會是怎樣情景?」
蒼鷹全身巨顫,不由得便想大吼,但烏鴉克制住他,在他腦裡說道:「可你怎知,他們稱為怪物,不比現在更加快活呢?作甚怪物,作甚凡人?豈是由你一人評判?豈是由這屈曲世俗評判的?」
眾人見蒼鷹發呆,心中皆有些擔憂,巍山笑道:「我這小師弟別的都好,就是時時時的會走神發傻,但一上戰陣,他可就精力極啦。」
輕衫笑道:「我們剛把他抱回來的時候,他也不是這般嗎?我還以為他改頭換面了呢。」
蒼鷹雙肩一抖,回過神來,說道:「我也不知梟首寨發生了什麼事?有人點起大火,土匪是以分心,我搶過一匹馬,頭也不回的衝下了山,誰知被石頭砸中,失蹤落山崖,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我並未遇上陸遙師兄,但以他的功夫,這些土匪,應當若何怎樣不了他。」
鐵鹽匆忙道:「不錯,不錯,陸遙師弟足智多謀,定然是費盡心機,將猛獸引入盜窟中,助小師弟脫身。而他自己....也許忽然想要遊山玩水,故而並不返回,等過個幾天,他自然就會回來啦。」
巍山道:「陸遙師弟怎會有這等驅策野獸的本領?此刻軍情緊急,他又怎會隨意外出遊玩?」
常海與輕衫卻同時說道:「鐵鹽說的有理。」輕衫又笑道:「陸遙師兄平素精深莫測,我早就看出他有隱居山林的意思啦。」
巍山見餘人皆認定如斯,心中雖然嫌疑,但也無法反駁,他摸著自己腦殼,嘟囔道:「怪僻,怪僻。」
輕衫朝巍山審察,見幾年不見,他身材愈發健壯魁梧,一張臉英氣勃勃,舉手投足,皆有大將之風,比之多年前那苦戀嫉恨的傻大個,當真有天地之別。她微微一笑,舉杯敬酒,說道:「巍師兄,人逢喜事精力爽,瞧你這般東風自得的模樣,這些年來,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吧。師妹我聽說你成了婚,此時補敬一杯酒,還請師兄見諒。」
巍山匆忙道:「你們有要事在身,我怎會面怪?」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哈哈一笑,神采頗為自在。
輕衫注視巍山,見他神情寧靜,心中波濤不起,突然閉住嘴巴,不吭一聲的坐了下來。
蒼鷹道:「師兄師父,你可別喝醉了酒,回家我師嫂可要罵你啦。」
巍山斥道:「這孩子,別瞎說,你師嫂這等溫柔品德,怎會罵我?」
蒼鷹道:「咦?我上次還聽到師嫂說:你這人壞蛋一個,總是欺負她,她要狠狠咬你一整晚,當做懲戒呢。」
巍山怒道:「你這孩子?你從哪兒聽到這些鬼話?」
蒼鷹道:「我躲在你家床下....」
巍山漲紅了臉,伸手去抓蒼鷹腦殼,喊道:「你這臭小子,真是滿嘴胡說,看我不狠狠打你屁股!」
蒼鷹慘叫起來,一會兒跑出老遠,席上眾人紛紜大笑,氣氛歡融。
迫雨笑了一會兒,又道:「鐵鹽師兄呢?你又何時結婚?讓我見見嫂嫂?」
鐵鹽堅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說道:「八字還沒一撇呢。」
蒼鷹又跑了回來,說道:「鐵鹽師兄,你看上哪家姑娘,知會師弟我一聲,只要我蒼鷹出馬,不多時,定讓那女子自行投懷送抱。」
鐵鹽笑了一聲,說道:「你這小滑頭,鬼主意就數你最多。」
常海道:「鐵鹽,巍山,聽說你們兩人升了官,眼下已經是統領了?」
巍山匆忙道:「什麼統領?常師兄的本領遠勝於我,若是你不走,此刻定然是軍中大將啦。而且李大人這次回來,定然會重用你們。」
常海默然少焉,說道:「若無戰功,如安在軍中陞遷?即便得到提拔,又如何可以或許服眾?而已,而已,眼下恰是開心的時候,這等瑣事,我原也不該提起,飲酒,飲酒,我敬人人!」
他雖然這般說,但此時席間氣氛有些冷,饒是蒼鷹高聲敬酒,插科打諢,又吵嚷著與迫雨划拳,但餘人各懷心事,默然沉靜寡言,依舊難復先前熱鬧。眾人又喝了幾杯,便各自返回住處休息去了。
晚間,李庭芝調集眾將,商議軍情大事。他待眾人聚集之後,寒暄幾句,說道:「若非迫雨與蒼鷹英勇,小女落入蒙古韃子之手,只怕難逃毒手。這兩個孩子如斯英雄,真令李某敬佩感激。」
蒼鷹與迫雨匆忙出列,拜倒在地,迫雨說道:「爹爹,孩兒不外是跟著蒼鷹哥哥行事,只是幫他動動手,其實並無半點功績。況且雲和是我姐姐,我去救她,乃是義不容辭。」
蒼鷹道:「李大人,你這麼誇我,就是如我蒼鷹臉皮之厚,也有些酡顏啦。若不是迫雨武功高強,騎術精深,對雲和妹妹一往情深,又怎能護得她安全?」
迫雨立地滿臉通紅,暗地裡擰了蒼鷹一下,低聲道:「什麼叫『一往情深』?在大夥兒面前,你說什麼胡話?」
蒼鷹奇道:「若不是『一往情深』,莫非是『暗生情愫』麼?」
迫雨尚來不及揍他,李庭芝大笑起來,說道:「兩個孩子當真胡鬧,胡鬧!」他說道:「恰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迫雨與蒼鷹年數雖輕,但武功機警,已不在其餘眾將之下。你們與銅馬五將系出同門,彼此親密無間,從此以後,這銅馬五將,便成了銅馬七將啦。」
眾將大喜過望,心悅誠服,一齊上前恭賀兩人,蒼鷹與迫雨皆獲校尉軍銜,與常海、輕衫等同。常海雖稍顯不滿,但他對李庭芝向來愛惜,見他如斯部署,自也並無異言。
隨後,有一軍官說道:「大人,幾日之前,襄樊已經陷落,從此以後,咱們大宋失了這堅固屏蔽,蒙古大軍再無阻攔,他們很快便會抵達瓜洲,鎮江諸城,咱們需早作打算。」
李庭芝面色凝重,苦思不語,瓜洲、鎮江乃是兵家必爭之地,糧草戎馬,皆需從此運入揚州城,若是被蒙前人攻佔,等若被扼住咽喉,若果真如斯,一旦形成包抄之勢,這揚州城如何能招架蒙古的鐵騎?
眾人商議許久,卻徬徨無計,知道這蒙前人橫行天下,兵強馬壯,軍多將廣,火器銳利,揚州城自身難保,若是派兵增援其餘諸城,非但杯水車薪,反而自亂陣腳。可若是不救,任由其被蒙前人攻佔,將來定為大患。
李庭芝雖然頗有智計,但雙方兵力差距太大,蒙前人方才取得大捷,士氣高漲,此刻迎戰,不外是以卵擊石。他朝輿圖注視少焉,嘆了口氣,說道:「韃子勢大,現在也只能靜不雅觀其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