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全知全能者 作者:李仲道 (連載中)

 
mk2258 2016-10-11 22:17:4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9 248956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16
第250章 紙上談兵

    許廣陵的表述在不緊不慢地繼續︰

    “宋高宗最終的選擇是,不戰,而南宋後來的結果是,滅亡。萬里河山,盡落敵手。”

    “這個選擇是對是錯?”

    “在評論對錯之前,不妨再看另一個例子。”

    “靖康之變,三百年後,歷史來到了明朝。一個和靖康之變極為相似的例子發生了,土木之變!在這場變故中,英宗被蒙古所俘。”

    “另一個‘宋高宗’,代宗繼位。”

    “君臣齊心,戰略北方,最終,在積極戰斗中,蒙古方被迫釋放英宗。”

    “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

    “而現在的問題是,土有二王,一山,有了二虎。”

    “于是接下來,必然是二虎相爭。”

    “七年後,奪門之變發生,英宗復位,代宗被廢,被幽禁,並很快逝世或被逝世,然後被謚號曰‘戾’。”

    許廣陵淡淡說著。

    “宋高宗不戰,于是榮華及終。”

    “明代宗戰,于是身死魂滅,死後還被重重地踏上了一腳。也所以,最終他是明代宗而不是明高宗。”

    “這就是選擇的不同所帶來的差異。”

    “所以,戰,還是不戰,這真的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嚴峻到,關乎性命,關乎生死。”

    許廣陵淡淡說著。

    二老很平靜。

    陳致和看起來很平靜。

    “身為國之主宰,居然希望河山落于敵手而不思收復,甚至對欲收復者痛下狠手,這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一分析內在原因,就很簡單很明白了。”

    “癌癥為何而產生?”

    終于進入了正題,陳致和精神一振。

    “其具體的原因或許很多端,很復雜,但當癌癥發生之後,人體內的情況卻是大同小異的,那就是敵情肆虐,河山破碎。”

    “這個時候,就涉及到一個很根本很重要的問題。”

    “那就是,作為身體主宰的‘我’,是什麼想法?這個想法,將直接決定體內三軍的動靜。”

    “是堅決抵抗,還是心灰意懶?是堅信己方一定會取得戰爭的勝利,還是將決定權下放,自己得過且過?”

    “醫學界目前還無法深入到人的主觀意志對身體的戰斗體系及免疫系統具體有多大的影響,是什麼樣的一種影響,但有影響卻是肯定的。而我個人認為或者說相信,這種影響是根本的,也是決定性的。”

    許廣陵說到這里,略頓了頓,然後道︰

    “假若我是國之主宰,面對國之將亡的局面。”

    “首先,我會堅定自己的決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誓要戰斗到底。就算最終戰敗,也必要一寸河山一寸血。想要取我的河山,很簡單,拿血來換,拿命來換。我方哪怕還只剩最後一卒,也必是拿著刀劍與敵偕死的卒。”

    許廣陵平平淡淡說著,語氣中無半點激昂,但是其內里的鏗鏘與決絕之意,卻是讓陳致和心中一凜,然後便是震撼。

    蓋因此時在他的感覺中,之前給了他極為矛盾感覺的小師弟,此時仿佛轉身一變,真的變成了那個面對國之將亡局面的“國之主宰”。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這便是正名。”

    “也是正心。”

    “心正則意誠,意誠則神凝,神凝則身定。如此,身心的一切抵抗力量,都會被團結起來,凝成一股繩。”

    “當然,真正地凝成一股繩的過程,並不會這般輕易。”

    “國為什麼會將亡?”

    “要麼先天積弱,要麼後天廢馳。而不管先天還是後天,這樣一種情況都是很正常的,那就是君無方,臣無主。換言之,身體內的情況,完全是一團糟。”

    “這個人,外在方面,飲食、睡眠以至作息,可能都是悖亂的,在戕害著自己。”

    “這個人,內在方面,或許太胖,氣血流通長期受阻,為地方割據和作亂提供了天然的條件;或許太瘦,民瘠而亂生,正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一個正常的、處于欣欣向榮發展狀態中的區域,其主體民眾也都心向發展,心向和諧,是不可能有大規模的作亂心思的。”

    “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

    “總之,這並不是一個只需下定決心就能上下凝成一股繩的局面。”

    “未來也許是光明的,但過程必定是曲折的,是艱辛的。而這個曲折的艱辛的過程,便是撥亂反正的過程,是邪扶正的過程,是正反力量在膠著纏斗的過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這是大的戰略方面。”

    “至于具體的戰術方面,我有三點,也就是根據戰略而來的三個字,一是‘反’,二是‘扶’,三是‘’。”

    “反,也是返,停止一切錯誤及不良的作息行為,給身體以休養生息之機,只有這樣,才能讓身體凝聚出足夠的戰斗力量。”

    “扶,是配合返的重要手段。只有返,是不夠的,身體積弱已久,積習難改是其一,積弱難返是其二,這個時候,就需要外在的力量加入進來,成為生力軍。”

    “簡單而言,就是針對身體的綜合性輔助手段,包括飲食,包括睡眠,也包括身體的氣血疏通等等。”

    “老人家有一句話,叫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在這里,我們也可以把這句話改成,利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不忽視任何一點可以增加身體有生力量的方法及方面。”

    “用聚水成海八方支援的方式,攢聚起身體內的生命力量,讓它們一點一點凝結出來,匯聚起來,團結起來,成為一個整體。”

    “這便是扶。”

    “只有扶,也還是不夠的。”

    “一個盜賊,便能破壞一方安寧,一個躁動,便能攪起四處不安。因此,以狠手、重手毫不留情地打擊邪惡,也是必須采用的手段,至于是全面打擊還是針對性打擊,則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如此,三管齊下。”

    “我方必一日比一日強,敵方必一日比一日弱。”

    “所以關鍵只在開始。”

    “只要能在開始時取得僵持,就是勝利。”

    許廣陵的表述到這里為止。

    章老點了點頭,道︰“可以。”

    老人在略頓了頓之後,接下來便道︰“不過這只是紙上談兵,具體應用及落實,還大需斟酌。拙言,我有一個病人,要交給你。”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16
第251章 山中何所有

    許廣陵走後。

    看著門外許廣陵離開的方向,陳致和久久回不過神來。

    “致和,你的這個小師弟怎麼樣?”陳老先生微微笑著這般問道。

    評價別人,也是在展露自己。當一個人評論其它的人事物時,反映的其實也是其自身的識見。所以陳老先生這一問,未必沒有考校自己兒子的意思。

    “剛才他好像不是在分析病癥,而是在陳說國家大事。”

    長長地吁了口氣,似是在抒發某種情緒,然後,陳致和這麼說道。

    院士,副院長,還有其它好些的職位,這些所牽涉的並不只是專業。剛才許廣陵的述說,尤其是那“反”、“扶”、“”三字方針,從中,陳致和分明看到了國家這幾十年來的某些部署。

    換言之,這不止是醫案。

    更是國策。

    于是,陳院士陳副院長不得不感嘆以至于震撼,心中實在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說實在的,這言論本身並談不上如何夸張,如何了解,可是許廣陵之前明明說的是醫案啊,醫案與國策,這種毫不搭界的共通,才是真正讓陳致和感到震撼的地方。

    以一個醫生且是高明醫生的角度,陳致和知道這個醫案是正確的,用古書中的那話來說,正是“極高明而道中庸”。

    估計哪怕是他的老師,在這大的方略上也更改不得。

    作為醫案是如此。

    那麼,作為國策呢?

    最為關鍵的是,說這話的,他的小師弟,僅僅只是一位還沒什麼閱歷的年輕人!若讓他再到世間打磨一遭……

    據說當年諸葛孔明年二十七而有三分天下之策。

    許廣陵,他的這個小師弟,比之如何?

    難道天才都是這般的存在?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古已有之,這本來就是一脈相承。”

    “一個修身的大宗師,若為君,必開道之君,若為臣,必出將入相,若為佐,必一代國士,若為使,必張儀甦秦鬼谷之流。你小師弟剛才的發揮,連小試牛刀都談不上,有什麼好稀奇的。”

    章老先生淡淡說道。

    “大宗師!小師弟?”陳致和目瞪口呆。

    這簡直是太驚悚了!

    他已經是把小師弟看得很高,然而……

    剛才老師的這話,他听得明白、很明白、極其明白,但此時陳致和非常懷疑是不是自己听錯了,耳朵出現了問題,以至于產生了幻听?

    大宗師?

    大宗師是什麼概念?

    他自己且不提,那是連邊都沒搭上。

    此時位于他對面的兩位老人,他的父親,他的老師。他此生惟一,不,惟二佩服以至于敬仰的兩個人。聖賢皆遠,聖賢皆隔世,而這兩位老人,就是住在他心里的在世聖賢。

    然而。

    他的父親,不是大宗師。

    他的老師,不是大宗師。

    他們都還距離大宗師,所差甚遠。

    但是。

    但是老師剛才說什麼?

    他真的沒有听錯?

    “你小師弟現在還不是大宗師。”陳老先生說道。

    听到老父的這話,陳致和忙不迭地喘了口氣,但就在這口氣才喘到一半的時候,他听到父親接下來的那句話︰“不過很快就會是了。”

    你小師弟現在還不是大宗師。——不過很快就會是了。

    這兩句話連起來是這樣的,陳致和听起來理解起來當然毫無問題。

    于是。

    “咳……咳咳……咳咳咳……”

    陳致和嗆得滿臉通紅。

    許廣陵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大宗師意味著什麼,他也根本沒有這種意識。

    陳老先生及章老先生兩位老人畢竟自身也算是一代大宗,而且又是親眼看著許廣陵一步一步走過來。——雖然他的這一步一步走得很是驚世駭俗。

    所以兩位老人對于許廣陵“即將成為大宗師”這件事,早就已經在心里接受了,視為正常,視為理所當然,然後自然而然地忽視。

    也因此,三人一直對這事很淡然。

    而現在,當陳致和這個外人而且是知道“大宗師”這三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的外人進入了這片屬于三個人的天地,大宗師,也終于發揮了它本來應有的威力。

    陳致和咳嗆得簡直慘絕人寰。

    章老先生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了客廳。

    陳老先生搖了搖頭,隨後,跟著起身離開了客廳。

    只留下陳致和一個人。

    無語獨坐。

    “不用這樣刺激你兒子吧?”後院中,章老先生輕笑著對身邊的老伙計說道。

    “還不是你開的頭。”陳老先生側目,然後卻是沉聲道︰“也好讓他見識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這小子還是有那麼一星半點天資的,只是沾染世事太深,我總還是希望著有一天,他能踏出那一步的。”

    章老先生輕嘆一聲。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

    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有些東西,是縱父子師徒,亦無法相授的。

    身邊的老伙計還好,兒子雖然不是天資卓著之輩,但也還是這一流的人物,而他自己的子孫,走的卻完全是另外一條道路。這選擇雖然說不上對錯,但于老人而言,心中終還是有著那麼一點遺憾的。

    不過兒孫不行,還有弟子。

    想到許廣陵,章老心中泛起的一點波瀾也便散去,臉上重新漾起了笑容。

    許廣陵是在第二天見到了他的“病人”。

    然後,目瞪口呆、一臉懵逼的,就從陳致和轉到他身上了。如果不是祖孫二人當面,他怕是直接要喊了出來。

    跟老人學習了這麼長時間,嗯,當然,從絕對時間上面來說不是很長,但許廣陵接受的知識和信息卻是極多,時至今日,許廣陵自信是可以給人看病的,至少,在診和斷以及擬定治療方案這方面當是毫無問題。

    而且這段時間以來的針灸也不是白學的,小小地實踐一下,難度不大。

    許廣陵也是以為章老昨晚所說的交給他一個病人是這麼回事,讓他從單純的理論學習轉向半實踐。

    但他絕沒想到,做夢都沒有想到,老人所交付給他的,是這麼一個病人。——他的第一位病人!

    這是要上天啊!

    這簡直就是開玩笑!

    不,這根本就不是玩笑不玩笑的事,這件事,也絕容不得半點玩笑,甚至于只是輕忽。

    只是,看著章老,看到老人臉上的認真以及神情中的某種肅穆。

    推諉的話語及心思,被許廣陵收了回去。

    他只能接受。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18
第252章 初試

    見到小姑娘的第一眼,讓許廣陵心中有所觸動的,是她的眼神。

    絕望、心灰若死等這樣的詞語都可以用上,但其實也都不盡恰當,面對許多情況的時候人類的語言都很貧乏,然而許廣陵對這樣的眼神卻很熟悉。

    因為,他自己也曾經有過。

    所以許廣陵並沒有任何言語上的安慰。

    對擁有這樣一雙眼神的人來說,任何安慰,都不能起到任何正面意義上的作用,倒是負面作用,動轍則生。

    是以,許廣陵只是微微笑了笑,對小姑娘道︰“把左手給我,我把一下脈。”

    小姑娘略有遲疑,不知是因為許廣陵的“同齡”還是其它什麼原因,不過遲疑了一下之後,她還是把手伸了過來。

    許廣陵看著她的手。

    指若青蔥,但這青蔥也未免太細小了些,而且也確實呈現著青白之色,獨不見血色。而且其手腕,也是很小小的,是真的不足一握。

    至于其體重,估計在七十斤左右吧,正負三斤。

    基于現在對身體的了解,其實許廣陵已經知道了其病情大體由何而來。

    只是具體,還需要略把一下脈。

    約摸兩分鐘後,許廣陵放下了小姑娘的手腕,心中沉重。

    問題比他原先所想的要復雜得多,若根據老師所教,小姑娘的問題,在當今的醫學體系中,屬于真正的絕癥,無法可醫。當然,這個絕癥並不是指癌癥,而是其身上癌癥的起因。

    如果不把這個病根去掉,哪怕把當下的癌癥治好,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是的,對小姑娘來說,哪怕這個癌癥,也只是標而不是本!

    剎那之間,章老的幾乎所有專業上的教導都在許廣陵的心中流過,而他自身的了解也一樣夾雜其中,只是,許廣陵發現自己一樣束手無策。心中沉重著,許廣陵面上卻是微笑道︰“問題不大。”

    這話,並未使小姑娘的眼神有所波動,硬要說有,也只是出現了若有若無的一絲譏誚。

    “現在吃飯情況如何?”許廣陵如若無視,這般問道。

    小姑娘沒有回答,倒是其祖父忙不迭地回道︰“丫頭吃飯一直不好,以前吃得少,現在吃了經常會吐。”

    許廣陵點點頭。

    一般人運動過後多是胃口大開,這其實最主要的原因並非是運動消耗了身體的能量,亟待補充,而是運動促進了身體內氣血的流動,然後這種流動,帶動了髒腑的運轉。

    心脾胃皆在其中。

    胃口大開,真正的原因正在顧名思義之中。

    小姑娘真正的病因是心髒先天性孱弱,功能完全,但是功效弱微,然後由心而及脾,由脾而及胃,由胃而及身體的其它髒腑。

    簡單形容的話,這是一個缺少“光照”的生態系統,在這個生態系統下,植物生存得很艱難,長期缺乏營養,然後久而久之,因孱弱而亡。

    “那好,我們今天的目標,是讓小周能夠吃下飯。”許廣陵這般說著,然後對章老道︰“老師,我需要為小周針灸一下。”

    章老點點頭,去書房拿了銀針出來。

    九針中,扎入體內的細針,在古代,多用銀針。

    這並非是因為材質軟硬等方面的原因,而是因為銀針天然地抗菌。古人多半沒有細菌的概念,但他們知道“外邪”。而使用銀針,可以有效地避免外邪的入侵。

    而在現代的認識中,銀離子,是地球上目前已知的所有物質中,殺菌能力最強、最全面的東西,沒有之一。

    只要間隔一定的時間,沒有任何細菌及病毒,嗯,任何,可以通過銀針進行傳播,包括乙肝病毒以及艾滋病毒等等等等,不過章老此時拿出來的銀針,仍然是泡在消毒液中的。

    “將銀針消毒,絕大多數情況下,不是為了消毒,而是為了讓患者放心。”

    這是章老的話。

    不過若是醫院及診所,若銀針使用頻繁的話,消毒仍然是必須的,因為若不消毒依然會存在那麼一星半點的風險。

    當然了,現代不比古代,不論在認識上還是條件上,都優越了太多太多,能使用的消毒手段太多太多了,酒精可以消毒,過氧化氫(雙氧水)可以消毒,即使什麼藥物都不用,僅僅只是高溫,就可以消毒。

    許廣陵讓小姑娘褪下了外套,然後露出整只胳膊。

    此時天氣的溫度大概在十二度左右,對普通人來說肯定是有點涼的,所以客廳中很快點起了火盆,而眾人等就圍在火盆邊。

    之前為了利用那霧氣,木料火盆這些都是現成的,現在正好用到。

    許廣陵一共在小姑娘的胳膊上扎了十三根銀針。

    其扎針的方位及手段,別說陳致和看得糊涂,完全不懂,就是章老及陳老兩位老人,也看得不是完全懂。

    其實,許廣陵此時所施,大部分是源自章老所授,而剩下的那小部分,則是源自他自身的體驗。——論對心髒及全身血脈、氣脈的了解,外間不說,至少在這個客廳中,應該是沒有人能比得上他的。

    不論是身為“千年第一神醫”的章老,還是身為一代武學大家的陳老,都不行。

    至少在這個方面,當下,許廣陵已是完全凌駕二老。

    怎麼說呢?

    對章老來說,人體是一個“黑匣子”,通過經驗,通過探索,他對這個黑匣子認識是相當之深。

    然而對許廣陵來說,這個黑匣子,有一些區域,已經是透明了,完全透明。而現在,他就在這個透明的區域內,施展他的手段。

    所以把兩人放在一起作對比,其實是不公平的,很不公平。

    對老人很不公平。

    不過這也正是章老給許廣陵傳授的時候曾經講過的,“中醫最講經驗,又最不講經驗。”

    超越就是超越。

    這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老師,半小時後幫我取下,我先去做飯。”許廣陵說道。

    章老嗯了一聲,帶著些興奮。

    這一刻,老師與弟子的身份好像顛倒了,作為老師的章老似乎變成了弟子一般,坐在小姑娘的身邊,極好奇極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胳膊,以及其胳膊上的那十三根銀針。

    二十來分鐘後,晚飯做好。

    半小時後,小姑娘祖孫二人被邀請著一起晚飯。

    在周老先生兩分期待八分緊張的顫巍巍眼神中,在場中其他三人期待及好奇的眼神中,小姑娘試探著吃了點飯,然後不知不覺地,把許廣陵盛給她的小半碗燴菜給吃完了,甚至隱約還有那麼一點意猶未盡的感覺。

    見到這一幕,周老先生一下子,兩眼便紅了。

    而周小姑娘自己,眼中也多了分生氣。

    其實,這就是許廣陵治療的第一步,正心,而對小姑娘祖孫來說,也可以說是“振心”。

    至于使小姑娘胃口略開,有所進補,在重要程度上,倒是次要的了。——雖然它確實也很重要。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19
第253章 正心

    “許大哥,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嗎?”小姑娘這麼問道,帶著些急切,帶著些孱弱,帶著期待也帶著擔憂,就如一朵被風雨侵襲著的小白花。

    這是見面之後,許廣陵第一次听到小姑娘講話,之前一直就像個小啞巴一樣,當然,說是木頭人或許更恰當些。

    而現在,木頭人的那眸子里,有了明顯的生動。

    這其實也很正常,再怎麼心如死灰,到底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而一旦看到了希望,那所有的心如死灰,就如冬日的原野,被春風拂過,一下子,便有遍地生機與綠意從中冒出。

    許廣陵的心中,卻愈為沉重。

    信心,是他給予小姑娘的,但他自己卻沒有信心。

    許廣陵堅信“心”或者說“信念”可以影響、改變以及決定很多東西,但那也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有物質層面的條件,作為輔助和支撐。換言之,在物質的土壤里,才能開出精神的花來。

    若離了這物質土壤,是花皆敗,是草皆枯。

    絕不會有任何例外!

    而現在實際的情況是,小姑娘的“物質土壤”,確實就存在著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

    所以,許廣陵的心中是憂慮的。

    只是這一點自然是絕不可能表露出來。

    “小周,你知道你的病,病根在何處嗎?”許廣陵面上是輕松的,是微笑的,然後這般地問道。

    “許大哥,我叫周青竹。”小姑娘先介紹著自己,然後才道︰“許大哥,我的心髒不怎麼好,以前中考體檢的時候,都差點沒能過。”

    “谷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青竹,很不錯的名字。”許廣陵笑著道。

    事實上許廣陵一點都不覺得這名字好,小姑娘瘦得跟稻草人一樣,未必就沒有這個名字的關系。——作為一個人最常用的隨身標識和符號,名字對人的心理無疑是有強大影響及誘導作用的。

    華夏自古以來就很重給孩子起名,當然古代除了名還有字,這些並非完全無因。

    許廣陵不過是隨口這麼一說。

    不意小姑娘听到這話,卻是極其的驚喜,那眼眸比之前更是又亮了不少︰“許大哥,你也知道這首詩啊,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

    許廣陵略感意外。

    這並非是中小學生在課堂內外會接觸到的詩詞,而且其流行傳唱度也並不是很高。

    不過再想到小姑娘的名字和竹有關,也就可以理解了。

    “小周,小青,唔,小竹,”許廣陵輕笑著,“小竹你喜歡詩詞?”

    “嗯!”小姑娘猛點頭,“不過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首了。”

    “辛夷花盡杏花飛。”許廣陵重念了下剛才那首詩中的一句,然後道︰“小竹,你見過辛夷花沒有?”

    “在網絡上看過圖片,現實里沒見過。”小姑娘略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現實里見過什麼花?三個字的。”許廣陵問道。

    “嗯……”小姑娘沉思著,微嘟著嘴,倒是很有些小可愛的樣子,“桅子花,許大哥,我見過梔子花!”

    梔子花開,一首歌的名字。

    許廣陵微動念間,這首歌的整首歌詞及曲譜便直接呈現在腦海中,不過下一刻,這影像散去,換成了兩首和梔子花有關的古典詩詞,而緊接著,他緩緩把其中的一首念誦了出來︰

    “雨里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閑著中庭梔子花。”

    “這是唐朝詩人王建的《雨過山村》,小竹,你有讀過沒有?”

    小姑娘微帶點小沮喪地搖頭。

    許廣陵便笑,“你還是學生,經常早上披星出,晚上戴月歸的學生狗,空余時間本就不多,沒讀過太正常不過了。”

    可能是被學生狗這三字引發了情緒,小姑娘撲哧一笑,然後卻又皺著眉頭道︰“許大哥,你說得太難听了。”

    許廣陵微笑著︰“沒讀過這首詩不要緊,根據這首詩,你能不能想到其它的另一首詩,比如說這句‘竹溪村路板橋斜’……”

    “竹石,鄭板橋,鄭板橋的竹石!”

    還沒待許廣陵把這句話完全說完,小姑娘便搶著這般說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許廣陵念誦著,然後道︰“嗯,不錯,又一首詠竹的詩。那麼,小竹,根據這一首詩呢,你能不能想到另一首相關的詩?”

    這次小姑娘想了快一分鐘,也沒想出來。

    “其實這首詩如果不看名字,我們很容易把它誤會成寫松樹的,而就算知道它是詠竹的,把它用來形容松樹,依然很恰當,半點都不違和。高山上的松樹,可不就是這個樣子?”

    “所以我們可以根據第一句‘咬定青山不放松’里的這個‘松’,來作為字眼,引導出相關的詩。”

    許廣陵微頓了頓,然後道︰“在古詩里,有兩首很不錯的寫松樹的詩,一首寫小松,一首寫老松。”

    “自小刺頭深草里,而今漸覺出蓬蒿。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

    “這是唐朝詩人杜荀鶴的《小松》。”

    “森森直干百余尋,高入青冥不附林。萬壑風生成夜響,千山月照掛秋陰。豈因糞壤栽培力,自得乾坤造化心。廊廟乏材應見取,世無良匠勿相侵。”

    “這是宋朝詩人王安石的《古松》。”

    “一二三四五,你看,一轉眼五首詩就出來了,首首相關,只要根據第一首,就可以毫無障礙地進行到第五首。這便是記憶法中最簡單的關聯記憶法。”許廣陵說道。

    “治療可能會持續不短的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里,小竹,如果你無聊的話,就可以用這個方法來記誦一下詩詞,這附近就有省圖書館可供查閱,我有時也會在那里看書。”

    “一天記上十首二十首這樣,還是很輕松的。等你記到一千首的時候,我相信到時,你的身體一定會有可喜的變化。”

    許廣陵說著。

    “許大哥,你記得有多少詩詞?”小姑娘眨巴著眼楮,好奇地問道。

    “等你記到一千首的時候,我再告訴你。”許廣陵笑著道。

    “哦,對了,差點把正題忘了。”許廣陵呵呵著,“小竹你的問題,從根本上來講,確實是由心髒引起的。不過恰好……”

    “在這方面,我是行家。”

    說完這話,許廣陵把手伸給小姑娘,示意她把一下脈。

    任何一個普通人,找到手腕上的脈博都是很容易的,這不會比一個小學五年級的小盆友做一加一更困難,而周青竹小姑娘在把手指按到許廣陵的脈博上之後,瞬間就是吃了一驚。

    嘴巴微微張開,眼楮也不自覺地瞪大了。

    約摸一分鐘後,許廣陵把左手抽出來,換成了右手,讓小姑娘再把著。

    然後換來的是小姑娘又一次的極度吃驚。

    “噓,不要對別人說,記得保密哦!”右手也抽過來後,許廣陵豎指在唇,這麼地說道,“小竹,現在,對我有沒有信心?”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20
第254章 不是神通的神通

    一個人較為合理的身心狀態是什麼?

    一、不能太忙。

    二、不能太閑。

    太忙,耗散心神,身體透支也很大。

    太閑,看起來是好事,但其實會導致心神上要麼“六神無主”,輕飄飄地如浮雲般飄忽,要麼如槁木死灰。當然,心神上如此,身體上肯定也不會太舒坦。

    作為一個重病患者,此時仍然堅持學習顯然是不妥當的。

    而一個學生,如果不學習,又能干什麼呢?

    那就發展一下愛好好了。

    意外地得知其喜歡詩詞,而且這東西也頗能調心適意,所以許廣陵便順水推舟或者說因勢利導地為周青竹安排了一個小任務,一個適合她現階段的小任務。

    同時也為她埋下了一個期待。

    就是那個,說等她記到一千首之後,她的身體情況會有所好轉這事。

    這也可以說是心理誘導吧,當然,很初級,上不得台面,不過用在這里,也夠用了。

    而後便是許廣陵讓她把脈。

    目前許廣陵的心跳還是一分鐘兩百四這樣。

    心跳這麼快,要麼是身體存在巨大的能量消耗,要麼是身體的新陳代謝異常活躍。

    他現在的記憶超常得好,而且甚至都不能用簡單的一個“好”來形容,他的精神也異常安靜且充沛,就如一眼汩汩噴涌著的泉水,他的力氣雖然不是太大,但確實是幾近綿綿不絕,或者說恢復力驚人,不是太大的支出,完全能在極短時間內得到百分百的回復。

    此外,他的五官也很敏銳。

    還有零零碎碎其它的好些方面。

    這些,需不需要額外的能量消耗?

    許廣陵不知道。

    便是和章老陳老兩位老人一起推斷,也不能在這一點上作出肯定的結論。

    答案是可能會有較大的能量消耗,但也可能恰恰相反,就如許多電器或者說電腦等的更新換代一樣,功能更強大了,但是能耗卻反而更小了。

    許廣陵的身體是不是這樣?

    尚有待進一步觀察判斷。

    但許廣陵現在身體的新陳代謝異常活躍,這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

    身體其它的部位且不說,許廣陵不太清楚。但在五色花體系下,繼心髒之後,他現在的脾,代謝情況卻是異常驚人。

    經過一番好些天的細細體察之後,許廣陵甚至都已經能明顯感受到,每天,都會有相當的一些“雜質”,從脾中排出,然後混入血液中,被代謝而出。

    而在夢中,那朵黃色的花也確實一日逐一日地純淨且明亮起來。

    簡單形容來說,就如一塊普通的黃褐色石頭,正漸漸地變成透明的黃玉,其雜色,其暗淡,都在漸漸遠去。

    見得這種情形,許廣陵對于心跳的異常快速,也就不以為意了,想必若等五色花全部綻放,其速度肯定會慢下來?而若心跳果和這種代謝有關,許廣陵甚至希望心跳能再快些。

    而後,在五色花中紅色花已然徹底綻放之後,許廣陵是無意之中發現,他能夠短時地人為地對心跳進行控制,不止是心跳,包括體內任何一段血液的流動。

    也因此,他呈示給周青竹小姑娘的脈搏,是左手每分鐘兩百下,右手每分鐘二十下。

    嗯,左右。

    許廣陵還做不到那麼精確。

    周青竹祖孫二人走後。

    四人,書房中。

    陳致和便滿心好奇地問道︰“小師弟,你的脈搏是怎麼回事?我看小姑娘很是吃驚的樣子。”

    章老先生微微笑著,陳老先生微微笑著。

    許廣陵同樣微笑,對陳致和道︰“師兄你自己來看。”

    說完這話,許廣陵便把他的兩手同時伸給陳致和。

    陳致和的兩手也同時把上許廣陵的脈搏,然後幾乎是立即地,他的臉上遍是震驚之色,過了大概半分鐘之後,他的話語甚至帶著些顫抖地問道︰“小師弟,你是怎麼做到的?”

    極快,很不正常。

    極慢,很不正常。

    極快與極慢本身已是很不正常,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極快與極慢,同時存在于一個的身體上。許廣陵左邊的脈搏,若大江浩蕩,若飛流直下三千尺,而其右邊的脈搏,卻如清清淺淺的一脈小溪。

    哪怕從醫了一輩子,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況,陳致和也依然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是的,不但是從來沒見過,就連听,都沒有听說過。

    “小師弟,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是陳致和的疑問。

    許廣陵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就像眼楮會看,耳朵會听,鼻子會聞,這些純是“本能”,是自然而然。

    于他而言,現在,對身體內部作出這種調控,也只是自然而然。

    所以許廣陵伸回手的同時,也只是搖搖頭。

    章老先生道︰“致和,把莊子這本書背熟沒有?”

    曾經,陳致和跟隨章老先生學醫的時候,見到過章老先生拿著《莊子》在讀,然後便也跟著讀了起來。

    此時听得老師這麼問道,便恭敬地點頭。

    “那你應該記得應帝王里關于壺子的記載。”

    莊子,應帝王這篇文章里,記載了一個小故事。

    說是鄭國有一個叫季咸的巫人,佔卜很靈驗,預測人的生死禍福,往往很快就會應驗,說哪年哪月哪日出什麼事,就一定會在哪年哪月哪日出什麼事。

    人皆敬之畏之,然後遠之。

    列子很折服。

    然後回來就對他的老師壺子說,老師,我以前一向以為你很了不起,現在才知,還有更高明的人。

    若遇到個暴脾氣的老師,估計直接拿根棒子把這弟子給打死了,壺子卻只是道︰“我以前,只教你淺,未教你深。我教你的東西浮淺,是因為你現在只能接納這浮淺。把你遇到的那個更高明的人邀請過來吧,讓他來幫我看看相。”

    然後就發生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季咸第一天看壺子,以為壺子要死了,因為在壺子身上,他看到了死氣。

    季咸第二天看壺子,在死氣之中,看到了有生機透出。

    季咸第三天看壺子,什麼都看不出來。

    季咸第四天看壺子,才看到人,直接就嚇跑了,追都追不上。

    莊子講這個故事本身,是在講述“返璞歸真”。但在這個故事之中,他提及到了兩個人,一個是季咸,一個是壺子。前者佔卜如神,後者……

    被老師提及,陳致和想著這段記載,再看許廣陵,然後眼神就變了。

    在昨天,他還對許廣陵“很快就會是大宗師”很不可思議,很難以理解,沒有任何直接的感受。

    但現在,他感受到了。

    然後卻是無語。

    這房間中的四個人,他的老師,醫學大宗,他的父親,武學大宗,他的小師弟,未來甚至必然凌駕他的老師與他的父親之上。

    再看他自己。

    嗯……

    接下來,沒待詢問,許廣陵主動地把他剛才從頭到尾的所有舉動,從意圖,到思考,一一稟告給兩位老人。

    听完之後,章老的評價還是那兩個字︰

    “可以。”

    許廣陵甚想從老師嘴里听到一個“好。”

    但事實上,他不知道的是,這個願望,估計是很難實現了。——

    兩位老人早已決定,從今以後,再不能給許廣陵一個贊字。在任何事情上!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21
第255章 而今漸覺出蓬蒿

    回去的路上,周老先生一直沉浸在驚喜和難以置信中。

    對于癌癥,他以往是不太了解的,但自從孫女被查診出這個病癥之後,老人在短短的時間內像是老了一二十歲,也同樣是在短短時間內,老人對各種癌癥尤其是胃癌的了解,已經是非常非常的全面。

    只是,了解得越全面,老人的心中便越是絕望。

    老人家中也算小有資產,周老先生自己、兒子及媳婦,三人都可以算是各有經營,雖然稱不上豪富,但真要湊的話,一個億還是能湊出來的。然而,這個病,花再多的錢,也沒有用。

    確診之後,老人沒有帶著孫女四處求醫。

    國內,國外,有名的醫院很多,有名的專治醫院同樣很多,但這些,周老先生一概都沒有考慮。

    在這可以稱得上是噩耗的變故面前,老人沒有失了方寸,而是非常清楚地知道,對他最愛的孫女來說,現在,時間最重要!所以他在第一時間,便聯系了陳致和。

    他曾經的老朋友,也是好朋友。

    陳致和並不是癌癥治療專家,但在這個關頭,如果說誰給能他確切指點的話,周老先生也只相信這位老朋友。

    他沒有失望。

    甚至都可以說是受寵若驚。

    這位真正的稱得上是君子之交的朋友,沒有辜負他的祈盼。

    “這個病,很麻煩。”

    “國內和國外,在這個病的治療上,差別並不大。”

    “國內有一些特殊的醫院,我可以給你介紹。但是老周,實話說,那也只是比外間稍好一些。”

    說完這些話後,陳副院長有一些遲疑。

    看得出來,他在猶豫著什麼。

    然後,他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這麼說道︰“老周,跟我去一個地方。”

    除此之外,其它什麼都沒說。

    周老先生也知趣地沒有問。

    當天晚上,他們就乘機來了到這個地方。

    而今天,是來到這里之後的第二天。

    ……

    老人心潮起伏,激動著,難以置信,也難以自持。

    天知道剛才在那個小院里,看到孫女順順利利地吃完了一碗飯,他是有多想哭!

    “丫頭,小許先生的脈搏有什麼異常?為什麼你很驚訝的樣子。”走了大半路,快要到租住的賓館的時候,周老先生終于收拾住了情緒,這般地開口問道。

    “爺爺,許大哥讓我不要說的呢,我要給他保密啊!”周青竹對她的祖父撒嬌著,順便扮了個鬼臉。

    “好,好,不說,不說!”

    看著孫女此時的樣子,再對比一下之前的樣子,周老先生感覺鼻子有點酸,朝前快走了幾步,頭也不回地對自己孫女道︰“丫頭你先回賓館,我打個電話。”

    “嗯!”周青竹點著頭,然後一路小跑向賓館,腳步帶著明顯的雀躍和輕快。

    而這光景,無疑是世間最美的圖畫,以至于周老先生看著看著,就看痴了,直待那身影的消失。

    “爸。”

    “爸?”

    “喂?”

    電話里略微提升了一點的音量,讓周老先生終于回過神來,而後,周老先生說著什麼,那邊的詢問很多,最後,明顯的啜泣聲及安慰聲,從對面傳出。

    把視角回到章老的書房中。

    今天的正課,不再是講授,而是提問,或者說設問。

    在許廣陵述說了他今天的治療意圖及今後幾天的治療想法之後,章老只是略微點了點頭表現認可,然後便問道︰“拙言,現在有這樣一個人,男,三十歲,身高一七零,體重一八零,試分析一下其此時的身體健康狀況,以及此情況若不改變,其未來十年內的身體健康狀況。”

    男。

    三十歲。

    身高一七零。

    體重一八零。

    其它條件皆沒有。

    可以說這個條件是不充分的,而且是非常的不充分。

    若是一般的人看了,多半會以為這個提問並不精準,但事實上,這正如數學里的一道多解題,答案是很明確的,只是不止一個而已。而考慮種種可能的情況,然後在綜合分析的基礎上,提取出應有的答案,是一個理論上很簡單實際上卻很復雜的過程。

    不過,對許廣陵來說,跟從章老學到現在階段,回答這樣一個問題是不困難的。

    只是若想回答得好,仍需大為斟酌。

    而斟酌了過後,他的回答,得到了老人還是表情淡淡的一個點頭。

    這讓許廣陵明確地意識到,自己還有太多的不足。——不過若是他能分心看一下一側的陳致和的表情,或許就會對自己的定位稍有偏移了。

    只是上課的時候,一直以來,許廣陵又何曾有過哪怕是半點的分心?

    正課之後,慣例是客廳閑話。

    說“閑話”,只是因為他們談話的內容雜,並不像書房里那樣專注于一門,且有體系有脈絡有層次有遞進,然而,“閑話”本身,其實一點也不閑。

    尤其是許廣陵現在可謂是智識大開之後。

    是,截止現在,許廣陵確實沒有兩位老人博識多聞,而且所差甚多,但他日趨豐富敏銳的內在邏輯及反應,配合上自身日進千里的積蘊,讓他漸漸地越來越能承受更多的信息。

    所謂承受,一是接納,二是吸收,三是反饋。

    接納是最不需要考慮的,過目不忘,不止是過“目”不忘,還包括過耳不忘。簡單來說,一切外在的音聲形像,對現在的許廣陵來說,只要他想記,就能記住。

    不需要時間,不需要專注,不需要反復。

    就如數據存儲于硬盤中一般,直接灌注進去,然後就一直地存在那里。

    接納之後便是吸收。

    就像一片土地,天上降雨了,能吸收多少?

    被森林覆蓋的大地、草地、普通的土地、沙土以至于沙漠等等,這些不同的地域條件,對雨水的吸收程度是不一樣的。

    人對知識及信息的吸納,也與此差相仿佛。

    若說許廣陵以前是普通的土地及疏草地,而現在,他正慢慢地進化為一個草原,而這個草原上,也正有三片林地在誕生,在繁衍,在擴展,在日新月異著。

    三片林地。

    一片是醫學。

    這是毫無疑問的。作為堪稱醫學上一代大宗的章老先生,其傳授給許廣陵的,或者說其教給許廣陵的,除了知識,還有體系,除了體系,還有太多或整體或零碎的思考。

    那是一位在自身專業上達到近乎于巔峰造極程度的老人的畢生心血。

    而現在,薪火相傳。

    在傳授的同時,更是啟發。

    若這般地下去,在未來,許廣陵必然地也會晉升為醫學上的一代大宗,其實就是現在,他便已經隱隱有著“小宗”的雛形了。

    第二片林地是許廣陵在自身身心上的體驗。

    太極拳的習練,開天步的習練,五指戲的習練,八式散手的習練,伏羲訣的習練,陳老先生最近所傳“拳法大全”的習練,還有才剛剛開始的特殊訓練,這些,任何一個,都有對身心上的種種觸動。

    而這些觸動,是比外界的任何知識和信息,都更“底層”更“根本”的知識和信息。

    而這樣的一種信息,也正在許廣陵的身心系統上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生成並醞釀著,至于最終會醞釀出什麼,許廣陵並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很期待。

    那第三片也是余下的最後一片林地,便是許廣陵的閱讀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22
第256章 三個領域

    半部論語治天下。

    宋朝宰相趙普曾經這麼說過。

    後人對這話評議紛紛,從多種角度進行解讀,贊的有,貶的有,借題發揮的一樣有。

    而對于方天而言,他只從這句話中看出了一個觀點,那就是,書是書,人是人,書是一樣的,人不一樣,于是,書+人,最終導致的結果也不一樣。

    一只鳥從田里飛起。

    詩人會說,漠漠水田飛白鷺。

    農人會說,今年這鳥成災了,麻煩!

    農人的孩子,手里拿著彈弓躍躍欲試,滿心的喜悅,這田野地里,遍是誘惑。

    農學家會由此分析生態種植及養殖的可行性。

    數學家想的是這鳥飛行的曲線。

    畫家一樣可能想到曲線,但想得更多的,還是這曲線之外的美。

    ……

    曾經的許廣陵也閱讀,並且閱覽甚多,但那時的閱讀只是閱讀,而現在,他正式地把自己作為一個主體,以自身在醫學領域及生命體驗上的積蘊作為載體,來接納以及吸收自己需要的營養。

    必須說,這樣的一種閱讀,在感受上,很新鮮,也很奇妙。

    舉例而言。

    這階段,許廣陵一直閱讀的仍然是圖書管理員的著作,他的“讀聖賢書”計劃,也正是由這一位開始。

    農村包圍城市,是這一位很有名以至于極知名的觀點或者說戰略。

    許廣陵沒有從事斗爭,也未經略江山。

    所以讀著這個戰略的時候,他想的是,這個戰略在人體上的應用,這個戰略在伏羲訣上的應用。

    許廣陵推斷或者說合理判斷過伏羲訣的進展情況,大抵是由“伏”而聚斂根本,然後由這個根本灌溉五髒,而待五髒完了呢,伏羲訣是就此大功告成,還是由髒而轉腑,以至于轉及四肢百骸?

    其中的總體脈絡是什麼?

    農村包圍城市的出發點是什麼?依據是什麼?在什麼情況下可以反過來,由城市而輻射農村?

    伏羲訣對人體的效應,是由上而下還是由下而上?是由內而外還是由外而內?上下及內外兩種程序,是否有可能同時存在並運行?

    這樣的思考,讓他在身心的體驗及醫學體系的構建上,獲益極大。

    而這種思考本身,所收獲的不止是身心方面及醫學方面,還有其它零零碎碎的方面,比如說音樂方面,比如說菜式設計方面,等等等等,只是並不成體系。

    然而量上卻是極多。

    于是慢慢地,也就成了他的第三片“林地”。

    醫學,身心,閱讀及思考,這三片林地,或者說三個領域,以許廣陵自身都能察覺到的方式,在日新月異著,並且它們之間,並不是隔絕的,而是有著千絲萬縷的相互滲透。

    許多由這滲透交融而產生的果實,當在談話中許廣陵將之拿出來與兩位老人共同品嘗的時候,哪怕以兩位老人的見識和積蘊,有時,也都難免驚異。

    至于昨今兩日,三人組之外的第四人,陳致和,作為旁觀者,基本上是全程的一臉懵逼。

    因為三人所談話題的廣度及深度,已然有些驚世駭俗,至少對陳院士陳副院長而言,自忖哪怕加入進去,絕大多數時候,也都是很難跟得上趟的。

    他的父親到底有多厲害?

    他的老師到底有多厲害?

    陳致和以前不知道,現在也依然不知道。

    但他很沮喪又或者說很悲哀地發現,這原本只有兩個人的名單,現在可能需要加入第三個人了……

    于許廣陵而言,場中的這位,陳老的兒子,章老的弟子,他的名正言順的師兄,而且是雙重師兄,自然不是外人,所以他既無炫耀之心,亦無收斂之意,而是在閑談過程中,一如尋常,一如往日。

    但就是這“尋常往日”,讓陳致和有點受傷了。

    不過在快要到點時,閑談的最後,話題也落到了他的這位師兄身上。

    “拙言,你師兄昨天過來時,對我們兩個老家伙現在的打扮感到很好奇。”陳老先生說著,順便揚起手腕,露出了手上的那珠串,“你來給他解釋一下?”

    或許是師兄當面,陳老先生這兩天一直叫他“拙言”。

    剛開始還沒覺得,一直听下來,讓許廣陵听得怪人的,他還是覺得這位老先生叫他“小許”以至于“小子”更中听些。——明明是個老不修老怪物嘛,你裝什麼紳士?

    你又不是章老!

    許廣陵的這個心理活動若讓陳老先生知道,老先生就算再怎麼“老不以筋骨為能”,也肯定絕對必須要拉許廣陵切磋一下的。

    嗯,切磋。

    保證不打死他!

    而此時,許廣陵是微笑著道︰“那就讓師兄自己體會一下好了。我等會去後院給師兄也制上幾串。還有,老師,陳老,你們身上的這些估計也需要充電了,我今晚一起拿過去吧。”

    充電?

    陳致和又是一臉的懵逼。

    而看到他臉上的神情,許廣陵便知道,二老並未將個中詳情告訴他。

    這樣也好,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任何心理層面的暗示和誘導,許廣陵也想看看,戴上這種珠串後,他的這位師兄會是什麼反應。

    至少他自己戴上,是任何感覺都沒有的。

    不過這也正常。

    和他吸納的霧氣比起來,這珠串中的那麼一點點,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微不足道到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返回,洗涮之後,許廣陵慣例是把今晚的所學與所談在腦海中整理消化和吸收。

    以往他信奉的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所以還會記在小本子上,同時在電腦里也立檔一份,而現在,這個工序卻是可以免了。

    並非許廣陵偷懶或者說朝令夕改,而是對現在的他來說,這真的是不需要了,完全是浪費時間,雖然那所需的時間並不多。

    他現在的“好記性”,確實是已經好到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備案與提醒了。

    只是,在完成日常的功課之後,今晚的許廣陵,卻是神情凝重的。

    這自然是和周青竹有關。

    別看之前在章老家,許廣陵一副胸有成竹揮灑自如甚至是大師姿態的樣子,但當現在,小姑娘沒有當面,許廣陵的憂慮與凝重便全都現于臉上了。

    這畢竟不是簡單的病癥。

    這甚至還是他的第一位病人!

    他的思慮與診治若有所不當……

    有生以來,許廣陵第一次體會到,當一個生命托系于他手,到底是什麼滋味。

    也是在今天,或者說此時。

    許廣陵深深想著的,是兩個字。

    何為“醫者”。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33
第257章 識如鏡照

    醫者父母心。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

    但其實這話很空泛,就好像古代把官員也稱為“父母官”一樣。

    許廣陵學醫,應該說,純屬偶然。一位老人,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他的人生內容。

    但人生道路有沒有也因此而發生改變呢?

    許廣陵不知道。

    學醫不代表要從醫,而哪怕從醫,也有形形色色。

    一天看幾個病人,叫從醫,一周看幾個病人,叫從醫,一月看幾個病人,叫從醫,一年看幾個病人,叫從醫,一生只看幾個病人,也依然叫從醫。

    許廣陵將來會是哪一種?

    他自己現在也不知道,根本沒想那麼遠。

    但此時,完全出乎他意想之外的,老師交給了他這麼一位病人。事到臨頭,其實什麼考慮都沒有用,許廣陵惟一能做的,也只是“竭盡全力”這四個字而已。

    竭盡全力,是為了對得起老人毫無保留的諄諄教導與栽培。

    竭盡全力,是為了驗證自己這段時間的所學到底真有所獲,還是只是個花架子。

    竭盡全力,是為了那樣一個才剛剛處于花樣年華的生命。

    那個初見面時還是死灰般眼神的小姑娘,離開時,眼神靈動,溢滿憧憬。就這一點,許廣陵便覺得,如果不能把這個小姑娘醫治好,對她來說,固然很殘忍,對他來說,同樣也很殘忍。——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卻那眼神。

    所以老人交給他的,不止是一個病人。

    更是一個沉得不能再沉的擔子。

    哪怕肩膀還很孱弱,許廣陵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

    擔起它!

    最終,這三個字代替了所有,伴隨著許廣陵進入了沉沉的酣睡。

    晚上十點左右上床,然後夜半一點左右醒來,這是這段時間許廣陵的慣例作息了,而醒來之後,飽餐一頓,也同樣是必須的程序。

    時隔幾天,今天在飯後,許廣陵又去了公園。

    好幾天沒來了,嗯,夜間。公園在熟悉之中,又透著那麼一點點的陌生。

    尤其是當“天眼”視野開啟之後。

    彌漫于整個公園包括後山的霧氣,比前幾天,又更少了!這讓許廣陵基本確定了,霧氣的減少可能有他的原因,但同時,季節的更替也是原因之一。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冬藏。

    到了冬天,樹木的生機一定程度的收斂,而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霧氣,也跟著收斂?

    許廣陵現在甚想到國內的南北兩個地方看一下,到塞外的北地,看看那里的樹木有沒有霧氣,若有,值此季節,其濃度如何?然後是南方,不怎麼存在“冬天”這個概念的南方,那里的樹木,又是怎麼樣的?

    但這個小小的想法,暫時當然是實現不了。

    不過其實也無所謂。

    給裝在包里帶來的十一個珠串“充上電”,其中十個是兩位老人的,而暫時只為陳致和準備了一個,然後許廣陵自己卻沒有充電。

    這霧氣,許廣陵很需要,對他伏羲訣的習練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但他並不是一個貪婪的人。

    他若再一直汲取下去,這公園里的樹木,可能就不止是葉子早凋了,其中部分甚至不排除有枯死的可能。而這,在許廣陵的觀念中,就算是過了。

    彼等雖不是生靈,但到底也算是生命。

    迂腐也罷,愚蠢也罷,又或者說矯情也罷,總之,在非絕對必要的情況,許廣陵不會這麼做。

    于是,沒有汲取,就那麼靜靜坐在公園的靠背長椅上,許廣陵似倚非倚,似睡非睡,一雙眼楮也是似閉非閉,而片刻之後,整個人的心神意識,卻是藉著這霧氣,與整個公園聯系在了一起。

    聯系著的,不止是這公園里的所有草木,還有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部分區域。

    沒有汲取霧氣的任務,許廣陵也不知道這一夜他要做什麼,他本來打算就那麼安靜地坐著,直到天亮。

    但慢慢地,不知不知中,一些出乎他意料的情況,發生了。

    恍惚中,許廣陵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擴大,無限地擴大,擴大到整個公園,而在這個擴大的過程中,身體好像也在“虛化”。

    風的聲音。

    其實天氣很晴好,是沒有風的。

    但這時,許廣陵能夠清晰萬狀地感受到,無數細小的塵埃與水氣散布在天地間,然後,它們隨著這個小天地中無數草木的呼吸而輕微動蕩著,然後,無數個輕微的動蕩疊加在一起,便成為了“風”。

    就如水草,在和緩的河流底下輕柔的飄拂。

    許廣陵看到了無數由塵埃和水氣組成的“水草”,在這片小天地中,飄拂著,移動著,打卷著,舒展著……千姿百態,目不勝收。

    蟲鳴的聲音。

    從季節上講,現在已經是初冬時分了,而且地處中陸,並非熱帶,所以這光景,還在活動的蟲子已經很少了。

    但是,不論是活動著的,還是休憩著的,又或是潛藏于地下、草被下、樹干中、樹根部等地方冬眠著的,那些所有的小生命都在呼吸著,而此時此刻,那所有的呼吸,不論是正常還是極其緩慢,都如暗夜燭火,灼灼于許廣陵的感受之中。

    一個,兩個,三個。

    三個小生命就棲息于他此時所坐的長椅之下。

    其中一個更是正位于他腳下,地面三寸之下的一個磚縫中。

    許廣陵甚至進一步地感受到這個小家伙四肢,不,是好多肢,抱著一個大概只有米粒十分之一大小的土塊,嗯,姑且稱它是“土塊”,蜷曲著身體,在美美地酣睡著。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這麼一句詩,居然在此時,不是很應景在閃現在許廣陵的腦海中。

    事實是,就在這麼一個小小或者說微小的小生命的休憩中,許廣陵感受到了一種天地皆靜的美好。

    歲月靜好。

    嗯,又是一句不是很應景的話。

    四個,五個,六個……七個,八個,九個……

    許廣陵想起了在章老家的客廳閑話。

    只是他此時想起的卻並不是那些閑話的內容,而是茶水。

    老人應該是比較喜歡喝茶的,而且條件也夠,所喝的茶葉不論知名還是不知名,味道都非常不錯,許廣陵更是從來都沒有喝到屬于農藥的殘留。

    很干淨的茶葉。

    茶葉入水,滋味于水中緩緩散開。

    葉水入口,滋味復于口舌間緩緩散開。

    習練神農訣之後,許廣陵現在的舌頭包括整個口腔,對于味道的感受不知超越了以前多少倍,這同樣也是他晚上的大燴菜能做得越來越“入味”的原因之一。

    是以,茶水在口腔中,一點點地滲入。

    那樣的感覺,是許廣陵早已經體會過很多次的。

    而現在,類似的感覺出現在他的意識感受中,許廣陵的感受緩緩散開,由近到遠地,感覺著這片小天地中所有的小生命……

    不知不覺中。

    黑夜過去,晨曦來臨。

    微光下,無數的露滴浸潤著許廣陵身前的這片草地,所以睜開眼來,許廣陵第一眼看到的,意識首先感受到的,便是這晶瑩,這玉潤,這清涼,這美好。

    而後,他便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十二萬四千三百九十一。

    這片公園包括後山中,所有的小生命的數目。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34
第258章 履霜,堅冰至

    這應該也算是一種神通。

    而且,感覺相當不錯。這整整一片區域,入地三尺,地面之上則達到了過百尺,這片天地盡皆在感知之中,無一遺漏。

    如果有必要,許廣陵完全可以繪制出一幅畫卷,就是關于這個公園的,遍及每一株草木,每一片葉子,每一個脈絡,以及棲息在這座公園里的任何一個小生命。

    想想都令人驚嘆。

    或者,不止是驚嘆。

    不過除此之外,許廣陵發現這個神通好像也並沒有什麼用。

    它能用來干什麼呢?

    至少當下,許廣陵沒想到。

    今天早上的時候,陳致和跟著兩位老人一起來了公園,然後領去了給他的那個珠串,戴上的時候,直到許廣陵離開,老陳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不過當傍晚,許廣陵再一次光臨章老的小樓,這位師兄的目光就明顯不一樣了。

    如果許廣陵沒看錯的話,那里面,有著震驚,而更多的則是熾熱。——這並不出許廣陵的大意外。

    嗯,情況至此基本明了。

    那個霧氣,看來對人體或者說生命體確實有作用,並且不限于動植物。最主要的是,它的作用能夠被普通人明確感受到。(被劃為“普通人”的陳武師陳院士哭暈在廁所。)

    而周青竹小姑娘再次看到許廣陵,也明顯熱切及熟絡了很多,如果沒感覺錯的話,小姑娘甚至已經對他生起了一些依賴。

    于治療而言,這當然是好事。

    依賴是比信任更高的認可。

    這毫無疑問是效果更好的“正心”。

    “許大哥,我在圖書館把書借來了,並且已經續上了後面五首。”才一見面,許廣陵還未及落座,小姑娘便這般急匆匆地道。

    “已經能背出來了?那說來听听。”許廣陵微微笑著道。

    小姑娘並沒有帶著書。

    那必然是將之記在了腦海里。

    “許大哥,你昨天說的第五首是宋朝王安石的《古松》,里面有一句是‘萬壑風生成夜響’,今天我翻宋詩大辭典,才在開頭就找到了一首,是王禹�摹洞逍小貳!br />
    馬穿山徑菊初黃,信馬悠悠野興長。

    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

    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

    何事吟余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

    小姑娘用很清脆的聲音把這首詩念誦了一遍。

    許廣陵當然是點頭贊許。這又是一首超出了中學生教材內外的詩。不過接下來,周青竹小姑娘找到了她熟悉的。

    “許大哥,我安排的第七首是唐朝杜牧的《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然後第八首,是唐朝張繼的《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甦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兩首,都是小姑娘學過的,念來分外流利,不像之前的第一首,雖然也沒有結結巴巴,但多少顯得略有點生澀,而接下來的一首,又來到了小姑娘不熟悉的︰

    寒林殘日欲棲烏,壁里青燈乍有無。

    小雨�秩思倜攏 蘊B砟霾雄弧br />
    這是宋朝晁端友的《宿濟州西門外旅館》。

    不過在這一首之後,小姑娘的神情又略有興奮,因為又回到了她熟悉的“領域”︰“許大哥,第十首是宋朝陸游的《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

    夜闌臥听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這兩首的共同點毫無疑問是“臥听”,而且都有一個“馬”的意象,被扣聯在一起,是很正常很順理成章的,許廣陵甚至能從小姑娘此時的興奮而想及其推導出這一首時候的開心。

    只是念完了這一首之後,小姑娘又微顯沮喪,“許大哥,後面的,我想了也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合適的一首。”

    許廣陵便笑。

    “小竹,看來你這是‘山重水復疑無路’了。”

    其實不是山重水復,而是山斷水絕。對小姑娘來說,關于詩詞的閱覽量顯然還是太少了些,然後在這種推導上遇到溝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僵臥?孤村?自哀?輪台?夜闌?鐵馬?冰河?”許廣陵一口氣地念著剛才這首詩里的詞組,這都是可以引導出下一首詩的紐扣,“想必在這些里面,小竹你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但是關于這首詩,你有沒有遺漏了一點?”

    “遺漏了什麼?”小姑娘疑惑地道。

    “丫頭,標題!標題應該也可以算上吧?”這卻不是許廣陵的話,而是坐在一邊的周老先生補充說道的。

    “標題?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小姑娘意識過來,接著陷入思慮,只是顯然,一時半間,從這兩枚紐扣中,她仍然找不到合適的下一首。

    “丫頭,我這里倒是知道一首。”周老先生再次說道。

    “老夫也知道一首。”章老先生說道。

    “二十一。”陳老先生說道。

    “白。”周老先生接上。

    “青。”章老先生笑呵呵地補充著。

    幾位老人此時倒像是煥發了童心一般,倒玩起游戲來了。

    陳致和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看得出來他似乎也能對得上這個“空當接龍”,但因為兩大尊長當面,所以識趣地保持著緘默。

    周青竹小姑娘的目光跟隨著三位老人而轉動,但當然,從這極有限的字句里,她肯定還是沒有找到結果,于是接下來,她的目光又轉向了許廣陵,而對著這目光,許廣陵笑著道︰“小竹,你明天再去翻一下唐詩大辭典,去查找一下白居易的詩,里面會有一首,能夠對得上的。”

    過了這個開頭,接下來便又回到治療上了。

    那才是正事。

    在未曾見到周青竹之前,許廣陵對于癌癥的治療方案,提煉出了三個字,“反”、“扶”、“祛”。

    但現在具體對上小姑娘的病情之後,許廣陵才發現,這三個字沒有錯,但卻並不是很適合小姑娘的情況。

    還是小姑娘的心髒問題。

    營養不夠可以“扶”,身體缺少的一切不夠,都可以“扶”,但對于先天性發育不全,甚至可能是基因層面的缺限,該怎麼辦?

    至少現在,許廣陵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今天做的,還是針灸,而且也只是讓小姑娘開了下胃,一如昨天。

    小姑娘現在身體內的情況很脆弱,許廣陵甚至不敢疏通其體內的血液,使其周流得更暢通一些。——那對小姑娘的身體防御會有好處,但是,會消耗稍微更多一些的能量。

    而這種消耗,卻是小姑娘當前的身體狀況所不允許的。

    “履霜,堅冰至。”

    當值此時,莫名其妙地,許廣陵想起了看過的《易經》“坤卦”中的一句話。

    對易經整本書,許廣陵並不理解,包括坤卦,也句括坤卦中的這句話,但此時,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莫名地覺得,小姑娘當下的情況,就是“履霜,堅冰至。”

    履霜,堅冰至。

    在易經中,這句話的後一句話,或者說後一個層次是,“直方大,不習,無不利。”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有沒有可能對小姑娘的病情有所幫助?
梅爾斯 發表於 2017-12-12 22:36
第259章 棘手

    小姑娘祖孫還是自晚飯後離開。

    書房正課後,到了客廳閑話時。

    陳致和似乎已經憋了好長時間了,這時再也忍不住地問道︰“小師弟,你早上給我的這玉石,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邊說著,一邊摸著手腕上的珠串,神情那是相當的不平靜。

    兩位老人都只是淡淡笑著。

    “這就是普通的玉石珠串啊,師兄你為什麼這麼問?”許廣陵道。

    陳致和用一種“你當我是傻子嗎”的眼神看著許廣陵,又看看兩位老人,但是發現二老根本視若不見,就當沒有他這個人,于是不得不頗為氣悶地對許廣陵道︰“小師弟,我和你說正經的。”

    “師兄,我也和你說正經的。”許廣陵道。

    看著許廣陵那一本正經的神情,陳致和真想把這家伙抓過來暴打一頓,但這個想法很難成立,別的啥都不說,就說一條,那就是他有很大可能打不過這個家伙!

    “那這個東西,我還要幾條!”

    知道一時半會從許廣陵這里是得不到答案了,至于兩位老人那里他更是什麼都沒有問出來,陳致和畢竟不是真的傻子,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不要緊,要緊的是,他也要像兩位老爺子一樣,兩手兩腳加脖子,都戴上這個東西!

    “師兄開口,那自然是沒問題。”許廣陵答得異常爽快。

    這讓陳致和也不知是該感到高興還是感到郁悶,嗯,就是那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吧。

    禍福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似先知。

    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

    顧索素琴應不暇,憶牽黃犬定難追。

    麒麟作脯龍為醢,何似泥中曳尾龜。

    陳老先生卻是在此時,開口念誦著一首詩,這首詩是白居易寫的,題目是《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也正是之前,許廣陵給周青竹小姑娘提示的那首詩。

    小姑娘編排的第十首,題目是《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一個是十一月四日,一個是十一月二十一日,這自然是對得上的,而且追究內容,一個是為國,一個是退隱,兩者間也是有著脈絡可尋的,所以把這兩首詩關聯在一起,是沒有問題的。

    陳老先生念完這首詩,章老先生便緊接著跟了一首。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是李商隱的無題系列詩之一,為了方便區分,後世也有人根據詩的前兩字把這詩干脆命名為《錦瑟》,而章老念這首詩,毫無疑問是承接了上一首中的“琴”。

    古代關于音樂的,有個成語叫“琴瑟和鳴”。

    這由上一首的“琴”而過渡到這一首的“瑟”,是天衣無縫的,而且在詩的體裁上,二者也都是七律,也就是七字八句。

    章老念完之後,兩位老人都把目光轉向許廣陵。

    許廣陵微微苦笑。

    這個小游戲,玩法是他提出來的,但也只是當時量體裁衣地為周青竹小姑娘安排的一個項目,而他自己,可是不擅長的啊。在兩位老人面前玩這個?

    就那兩個字。

    呵呵。

    不過此時,兩位老人明顯是對他發出邀請,許廣陵也只能獻丑了,嗯,是真正的獻丑。

    略微沉吟了幾秒之後,許廣陵也念了一首。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這是承接上一首“滄海月明珠有淚”中的“明珠”。

    接下來,三人便這般一人接一首地串了起來,其間沉吟及思考絕不超過五秒,或者也可以說是行雲流水毫無間斷,過了幾個來回後,一旁的陳致和也饒有興致地加入進來,但沒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被兩位老人給驅逐了出去。

    陳副院長無比悲催地發現,素來也算是“博雅”的自己,在這里成了徹底的文盲。

    不過許廣陵其實也好不了多少。

    他現在的詩詞儲量,也只是兩千首不到,在兩位老人面前,太不夠看了。真若想和兩位老人分庭抗禮,估計得把這個存量提升兩個數量級,嗯,兩萬首肯定依然不夠看,二十萬首還差不多。

    陳致和敗退離場後,三人承接的速度越來越快。

    而很快地,把整首詩都給念完,毫無疑問是不符合快速這個宗旨的,太累贅了。

    所以三人開始只念詩名及作者名,遇到偶爾必要的,最多再加上詩中的開頭一句用以標明是同名詩中的哪一首。

    章老︰“《秋日》,秦觀,霜落邗溝積水清。”

    陳老︰“《江上》,王安石。”

    許廣陵︰“《游山西村》,陸游。”

    陳致和︰“……”

    章老︰“《過故人莊》,孟浩然。”

    陳老︰“《贈衛八處士》,杜甫。”

    許廣陵︰“《長歌行》,漢樂府。”

    陳致和︰“……”

    很快地,幾百個回合過去,許廣陵這里,拿了五百一十二首詩出來,而三人的接龍游戲,也發展到了一千六百多首。

    章老︰“《歸園田居》,陶淵明,種豆南山下。”

    陳老︰“《晚飯罷小立門外有作》,陸游。”

    許廣陵︰“……”

    許廣陵沉吟三秒。

    許廣陵沉吟六秒。

    許廣陵沉吟九秒。

    大約到了第十秒的時候,許廣陵兩手一攤︰“弟子不敵,無以為繼,待回去進修,日後再戰。”

    陳致和︰“哈哈!”

    章老先生橫了陳致和一眼。

    陳老先生橫了陳致和一眼。

    陳致和摸摸鼻子,去後院中仰首看天去了。

    不過事實上,此時,也基本上到了許廣陵告辭回去的時候了。不過在回去之前,還有一件小事要做,那就是為陳致和這位老師兄再準備四副珠串。

    這對許廣陵來說,已經是熟門熟路了。

    嗯,許廣陵現在已經是一個相當熟練的玉石加工師。

    要不是最近階段實在太忙,抽不出多少時間,他都真的會鑽研一下玉石雕刻的,因為他發現這似乎也頗有些意思。

    回去之後,許廣陵慣例地把今天的所學再回顧及總結一下,而後,又一次地推敲及思索著周青竹小姑娘的病情。

    其間當然也沒放過白天他忽然想到的《易經》“坤”卦中的內容。

    履霜,堅冰至。

    直方大,不習,無不利。

    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括囊,無咎無譽。

    黃裳,元吉。

    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利永貞。

    許廣陵再次思索這個坤卦內容的結果是,沒有結果,然後搖搖頭,無奈放棄。

    時光如流水,忽忽便是三五日過去。

    經過這幾日的針灸之後,周青竹小姑娘的臉上也終于多了些血色,整個人似乎也多了幾斤,總之,不像是剛來這邊時一陣風就能輕易吹走的樣子,周老先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至于周青竹小姑娘的輕快,也是。

    然而許廣陵的心里,沉重卻一如當初。

    這點效果,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改變!甚至連治療都談不上。

    至于小姑娘身體上的改變,只是因為其本來的身體狀況太差了,所以稍有改善,就顯出效果,有些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意思。

    但換個角度來看,這也正說明,小姑娘的身體,禁不起任何折騰!

    任何稍大一點的風吹草動,都可能帶來一系列不可測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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