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全知全能者 作者:李仲道 (連載中)

 
mk2258 2016-10-11 22:17:4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9 248953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1
第653章 瑩光四射
               
    一整棵樹的生機靈液被濃縮在小小的幾片散枝碎葉之中,若沒有許廣陵的壓制,那些散枝碎葉,大概眨眼間便抽枝發芽。

    而若將其扔到地上,怕是一盞茶的時間都不用,就會出現另外的一棵小樹。

    甚至……

    不止是小樹。

    而此刻,許廣陵背後竹筐裡裝著的,是多達三百四十二份的生機靈液!

    竹筐裡,那些任何一枝一片都青翠欲滴的枝葉,散發著一種奇特的味道,不是香味,許廣陵也很難用任何言語來形容,硬要說的話,不如直接說是,生機的味道!

    那些鳥獸的集聚而來,毫無意外。

    要知道之前,就連元氣靈氣的濃度提升,都能把它們給大批大批地召來,而此刻,那些生機靈液,在層次上,毫無疑問要超過兩種霧氣一級。

    也很有可能,不止一級。

    沒有神農訣在身,但兩位老人的鼻子相比普通人來說也依然是很靈敏的,他們一路深嗅著,也可以說是一路吐納著,吐故納新地來到了許廣陵的身邊。

    以至於來到近前,開口說話的時候,在開口的前一剎,陳老先生猶自不捨地再次深呼深吸了一口。

    特別是吸氣,簡直都像是要把自己的身體如同氣球一樣地給充滿。

    「小許,這是什麼?」陳大氣球問道,兩眼眨都不眨地緊緊盯著竹筐裡的那些枝葉。

    見此情形,許廣陵灑然一笑,然後乾脆把自己背上的竹筐給挪到了陳老先生的背上,還幫他安放得妥妥帖帖,這才開口笑道:「陳老,老師,這是我一個新的小實驗。」

    「道家不是有采日精月華的說法麼,竹筐裡的這些枝葉,你們可以理解成是草木的精華。」

    說著這話的時候,許廣陵在識域中同時問著鑑天鏡。

    「小天,這種東西我的兩位老師能不能用?」

    「不能」。

    「原因?」

    「層級太高,不匹配」。

    「如果稀釋呢?」

    「不能」。

    許廣陵不再問了。

    但兩位老人在問他,面對這種一看就很神奇的東西,不,是非常、絕對、相當神奇的東西,他們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許廣陵撿可以回答的回答,但事實上,對這所謂的生機靈液,截至現在為止,他的瞭解也並不多。

    一路談話,半晌後,回到山上。

    又小半刻後,之前建設的用來泡澡的池子中,嗯,其中的一個小池子中,清水蕩漾。

    在小池子的邊上,竹筐裡,散亂地堆集著再不是青翠欲滴,而是已經完全失去了生機的枝葉。

    哪怕是尋常的枝葉,摘下之後,其體表的生命光環也都還會維持一段時間的,雖然已經是無本之末。但此時,那些所有的枝葉,連一點點的生命光環都不再有。

    所有的生機靈液,都被許廣陵移注在了裝滿了清水的池子中。

    兩位老人也跟進來了,他們看看那些形態大變的枝葉,又看看眼前的池子,再看看許廣陵,好奇兼期待。

    一池清水,看不出任何異狀,也不是什麼綠意盈盈之類的,而是全然的無色。

    但在許廣陵的靈眼視覺中,眼前的一池清水,通體上下內外,正「寶光四射」,散發著極瑩徹的清光。

    然後,他的身體感受到了某種誘惑。

    許廣陵如正常的泡澡一樣,進入了這個池子。

    隨後,兩位老人也都進入了另外的兩個池子,但他們這個澡泡得漫不經心,而是心神全放在許廣陵這邊。

    但許廣陵已經閉上了眼睛。

    隨著眼睛的閉合,外面的世界倏然遠去。

    屬於自身的識域的天地,許廣陵再次把自己的身體,投影到了這裡,然後心神意識,也跟著進入其中。

    清光,還是剛才在外面看到的那瑩徹的清光,但此刻,在識域天地中,那清光放大了千萬倍,幾可與日月爭輝。

    這清光並不是如許廣陵想像的那樣,像是清潔劑一樣地清除著他身體裡的那些灰霧,而是先進入了身體幻化的小宇宙的那些星團之中。

    待徹底地進入之後,那些星團,也跟著發起光來,然後這種變化一直延伸到星團衍伸的那些星河之中。

    再之後,就沒有任何變化了。

    遠離這些星團、星河之外,那些灰霧幾乎毫無變化,許廣陵並沒有感覺出其減少的跡象。

    待身體中的變化徹底停止,許廣陵睜開眼來。

    眼前的池子,依然還是一池清水,但那種瑩徹的寶光四射,已經一點都沒有了。

    一點都沒有了!

    被消耗得乾乾淨淨。

    對於灰霧絲毫都沒有減少的事,許廣陵沒有問鑑天鏡。

    他到底不是小學生,而是實實在在的大宗師,連這個情況都要問,也太辱沒這個身份了。

    如此這般地一次沐浴之後,許廣陵甚至立即就推導出以後一系列變化的模板。——在生機靈液的作用下,他身體的變化,應該是從五臟開始。

    也依然當是如最初一樣,由五臟充當身體變化的發動機,或者說源泉。

    由髒而及腑,由臟腑而其四肢百骸。

    最後,他的整個身體從某種意義來說,也猶如剛才的那個池水一般,瑩光四射,然後,灰霧無存。

    而到那個時候,身體的境況想必又躍升到另一個層次了。

    在當前的基礎上,再向前邁一大步!

    許廣陵淡淡微笑,心裡是滿足也是愉快,而此時,見他重新睜開眼來,兩位老人是早已忍不住了,由章老先生開口問道:「拙言,怎麼樣?」

    「好,很好,非常好!」許廣陵道。

    聽了這話,兩位老人卻是既心癢又牙疼,直想把這個弟子拖過來,來一個混合雙打。

    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

    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

    南望鳴鐘處,樓台深翠微。

    許廣陵不由得地想起了這首詩,大概最讓他想起的,是末句裡的「深翠微」三個字?

    當然,也只能是想了。

    可不能什麼淡淡地把這首詩給念出來。

    那樣的話,估計兩位老人涵養再好,也都會把他給暴打一頓了。

    就算沒有暴打,為了平復兩位老「小朋友」見了好玩玩具卻不能玩的心情,中午,許廣陵還是大展身手,嗯,其實應該說是小試牛刀,又做了一頓好飯好菜。

    似乎為表憤懣,兩位老人吃得比平常多了不少!

    晚間,例行的日常閒談之後,許廣陵大作鼓勵了一番。

    「老師,陳老,加油!這靈液,弟子早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就等你們大宗師之後,來享用了。」

    「切!」

    「呵。」

    簡短的語氣助詞,分別出自兩位老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1
第654章 藥浴
               
    對一隻沒有方向的船來說,任何方向的風,都是逆風。

    這還是很早很早,許廣陵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看到的心靈雞湯。

    章老先生,陳老先生,兩人都是一代大宗,但兩人也都步入了耄耋之年,他們早就從社會中退了出來,而在社會、在外界衝刺的目標也已經不在。

    至於說攀登自己一身所學的更高峰?

    他們早就達到了高峰,至少在體繫上,已經是難以寸進。

    所以餘下的,大概就是安度晚年。

    但對兩個學富五十五百車、才兼天下的一代大宗來說,又如何肯只是安度晚年?

    尤其是,他們其實是有目標的,只是那個目標,以他們的能力,已經走到了不能再往前走的地步。

    於是,從某種意義來說,「流離失所」。

    是以,不管他們想著什麼,做著什麼,事實上,心底深處,總是會「意難平」的,而且是相當地意難平。就如一棵大樹,失去了根,看起來枝繁葉茂,但是,身心無所棲。

    若無外力的介入,這個情況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兩人相繼離世。

    大宗也罷,小民也罷,在時間長河的沖刷面前,一般無二,「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至於退場之前,究竟是安心離開還是意難平,誰知道?誰在乎?

    章老先生不是狂士,陳老先生也不是,大宗的高度,讓他們有傲,但遠不至於狂,若不然,許廣陵遇到章老先生的時候,看到的就不會是一個在公園中打太極拳的老頭了,而弄不好是路邊的一個酒鬼。

    許廣陵就這樣介入兩位老人的生命。

    最初的時候,大概只是一位及兩位老人的見獵心喜?而後,事態漸漸地向著「非正常」的方向發展。

    章老先生的書房中,許廣陵初識超凡。

    而其後,他卻以超凡超凡再超凡的方式,一再地讓兩位老人瞠目結舌,直到最後,徹底地跨越超凡,大踏步地向著兩位老人認為的「天人」的方向進發。

    也就在這個過程中,兩位老人重新找到了方向,在自己弟子的助力之下,突破原本的限制和障礙,一路前進前進向前進。

    至於他們能否跨越大宗師的門檻,說實話,許廣陵是不確定的。

    但這其實沒有什麼。

    能向前進,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和滿足。

    看著他們重新鼓舞著鬥志,凝聚起一身的力量,作生命中再一次的啟程,滿懷信心,滿懷憧憬,滿懷希望,滿懷激情……

    這就夠了!

    不是嗎?

    至於最後走到哪一步,又有什麼大關係呢?

    生命,大抵有生則必有滅,否則,還是那句話,「失去平衡」。

    所以生命的關鍵,不在有沒有滅,而是在生之時,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模樣。

    兩位老人現在是。

    許廣陵現在也是。

    這其實也正是許廣陵站在現在這樣的高度,所持有的,對於自身,對於生命的看法。

    順便又激(刺)勵(激)了一下兩位老人之後,隨後的日子,許廣陵開始了平穩的大宗師第二階段的修持。

    最主要的項目,便是通過太一化靈訣萃取草木生機,然後以藥浴的形式,汲取吸收。

    許廣陵的飲食也就此停止,進入了真正意義上的辟榖,不再吃任何東西,也不再喝任何茶水,而就是每天雷打不動的一次藥浴。

    越來越多的草木被他折騰,從過千,到過萬、過十萬……

    以後肯定也要繼續地過百萬,過千萬。

    每天所需要採集的草木越來越多,第一天才只是三百四十二株,到第二天時,便直接上升到了八百多株。

    由此而導致的結果是,每天晚上,許廣陵進入半蟄半冥半修狀態時,心神放開,通過素女同心訣與整個「廣陵洞天」的草木連接後,不止是那些被他折騰的草木,其它的所有草木,他也都更加用心地調節著。

    如果說以前只是順帶,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以這樣的一種方式來開放心神以及練習對意識的操控,那現在,許廣陵就是真正地把這當成是一件事。

    一件屬於他這個山主應該去做的事。

    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山中的億萬草木愈發欣欣向榮,誇張點說,隨便每一株,都如「鐘靈毓秀」。

    以至於,這個所謂的廣陵洞天,越來越像模像樣、氣象萬千了。

    每天早上,許廣陵站在積雪山頂,四下而望,看元氣靈氣在這山間升降聚散,看那漫山遍野的草木靈光與這元氣靈氣作著頻繁的交換與轉換。

    然後日出時分,金光漫灑,陽光的加入,使得整個山野的生機演化,更加趨向複雜,以及呈現出雲蒸霞蔚的氣象。

    看在許廣陵眼中,這便是造化。

    極大的造化。

    這才一年時間都不到,嗯,差不多堪堪半年,待十年、二十年過後,此地又當會是何種光景?

    不過許廣陵不確定十年二十年過後,他會是在何方了。

    多半不是在這裡。

    就是在,也很可能只是偶爾的駐紮。

    他終究是要效兩位老師特別是陳老先生年輕時一樣,行腳江湖,浪跡天下的。

    以前什麼時候出去,還只是隨緣,而進入藥浴的修持階段後,許廣陵卻是不久後,就要遊蕩。——山下,包括這整個橫斷山脈,草木固多,但種類依然有限。

    遠不夠許廣陵所取用。

    所以,哪怕只是為了修持,他也要出去。

    這次再出去,兩位老人是不能隨行的,且不說他行蹤不定,兩位老人的腳力肯定跟不上,就是從修持的角度來說,兩位老人也宜安住於此山中,一心一意,勇猛精進。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閒談的時候,許廣陵更多地與兩位老人交流著「三階九級」之事。

    他們此刻正處於一階三級,開始向著第二階以及第四級邁步,然後整個的四、五、六級,要訣、次第、關鍵等各個方面,許廣陵都掰開了,揉碎了,無比詳盡地給兩位老人講解著。

    大佬、錢紹友、鄭琴,三人全都在之前的岡仁波齊之行中開了右手心竅,許廣陵隨後也都教給了他們一個小法門。

    這段時間下來,三人的進展不一。

    大佬領悟最好,但是專心程度不夠,或者說「心」不純。

    他不是不用心,而是無法做到「惟精惟一」。

    錢紹友倒是惟精惟一了,以許廣陵估計,他幾乎全部的心神大概都投入在了這個上面,但是「領悟、直覺、天機」等等方面的能力,卻又著實差了一點。

    而在這個領域,差一點,就是差很多。

    有許廣陵照看著,出錯肯定是不會,事實上這個層次也根本就沒有資格出錯。

    但效率,卻並不高,有點對不上他的專心和投入。

    所以許廣陵給他開了一份書單,讓他也開始讀「農書」,並讓他在山腳自己開闢十畝地,種上一百種不同的蔬菜,並每日都要去照料。

    老錢唯命是從,卻又一頭霧水。

    就連大佬也不是太理解,被錢紹友問及的時候,想了會,道:「許先生的安排,我也看不透,你照做就是了。」

    隔天,大佬也向許廣陵要求種菜。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1
第655章 特約記者
               
    大家中秋快樂!

    ==

    鄭琴的情況卻反而是三人中最好的。——在這個方面,許廣陵並未特殊照顧。

    大概是長期研習琴藝,她的心很容易靜下來,也能專注投入,而在領悟方面也是不錯的,另外,人年輕,生命力充足,所有這些,就導致沒有太慢的理由。

    但許廣陵還在觀看,除了那個小法門之外,沒有傳授她另外的東西。

    如果說養生,那她已經做到了。

    別說現在是住在這個洞天,身處元氣靈氣充裕的環境,吃的喝的,也都是所謂的「靈食」,就算不住在這裡,單靠那已經打通的右手心竅及輔助修持這個右手心竅的小法門,也足以讓她氣血流通,臟腑充盈。

    所以就單純地養生來講,已經足夠了。

    而養生之上的層次……

    那不止是修持,更是整個生命的目標。

    許廣陵自身且不說,章老先生,陳老先生,兩位老人也都是閱遍人世、歷盡繁華,才做出生命的選擇的。

    大佬也罷,錢紹友也罷,鄭琴也罷,在許廣陵看來,在這一點上,都是不合格的,至少現在,是這樣。所以他也就不會隨便引渡什麼的,讓他們慢慢來吧。

    且行且看。

    伊藤真桐姐妹基本上是一週來一次,然後一次住兩到三天,算是無名山中比較特殊的一對客人。

    伊藤真桐的手腕著實是高明的,時至今日,真梨牌的系列化妝用品早已經風靡了整個日本,而且因為貨品供應不足的關係,更是備受廣大用戶的關注。

    在這個基礎上,類似於「會員制度」的深度用戶捆綁,被她玩得芝麻開花一般。

    而至於天鳳牌,那就更不用說了,在今天的日本,在那些貴女之間,不管是老夫人還是少夫人,又或是未出閣的大小姐,沒有一套天鳳牌的化妝品,那基本上就是應了那句很爛俗的話。

    out了!

    這不止是品牌的力量。

    更準確點說,品牌的力量,大概只佔其中一點點的微不足道的份量。

    是那種實實在在的效果,讓這個品牌一下子鳳飛九天,並贏得上層消費者一致的認可。

    不,不止是認可。

    而是最強烈的追捧,說是為之而瘋狂也不為過,不管其是什麼樣的身份。

    讓許廣陵尤其高看一眼伊藤真桐的是,在天鳳系列上,她只把握供貨的渠道,而至於物品的分配……

    她拉出了一位極有身份的老太太出來。

    然後由那位老太太,組建了一個內部的認可或者說分配協會。

    伊藤真桐的每一步,動作、計畫,以至於計畫背後的設想,任何一點與之相關的,她都會給許廣陵說,一週匯報一次,比大傻和佳公子那兩個傢伙可是細緻和勤快多了。

    在一步步瞭解伊藤真桐商業手腕的同時,許廣陵也確實對她生出了能力上的認可。

    和兩位老人談話之後,和大佬說了關於無名山的一些交待之後,以及和鄭琴及伊藤真桐姐妹都分別談話了一番之後,許廣陵下山而去。

    說是下山,其實還是在山中行走。

    許廣陵此次下山,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採集其它地方的草木,以供修持之用,無名山周邊已經被他犁過一遍了。

    所以,離開無名山後,許廣陵開始時的路線,是沿著橫斷山脈,一路向南。

    他的行蹤並不快。

    一天,大概也就是兩三百里?

    鑑天鏡如一個大鏡子,真實地映照著周邊近一萬米範圍內的一切,許廣陵不必一處一處搜尋,就可以收集到合用的草木。

    然後,一天中,大概兩個小時的時間用於收集,一個小時的時間用於泡澡。——許廣陵走到哪裡,他的浴池就開到哪裡。當然,用過之後,肯定還是恢復原狀的。

    而除此之外,許廣陵有了大量的空餘時間。

    除了看山、看水、看草木,在識域中構建整個橫斷山脈的山水草木圖譜之外,許廣陵還去看人。

    這時,他其中的一個身份派上了用場。

    「中國科學院特聘記者」。

    外界有沒有這個身份不好說,反正在許廣陵讓大佬給他安排一些便於行走的身份時,大佬一不做二不休,過了兩天後,直接給他拿來了二十個小本子。

    這個身份,便是其中之一。

    沒有攝像機,沒有錄音筆,但當許廣陵把這個小本子拿出來的時候,一位五六十歲但已經滿臉皺紋不過笑起來很爽朗也很有生命力樣子的老者,已經相信了他是一位記者。

    或許都不需要這個小本子,許廣陵本人,就挺有說服力的。

    事情的起由,是通過鑑天鏡掃瞄草木的時候,許廣陵發現了一位山村的土藥師,在半天的時間裡,他採藥、製藥,也給病人用藥,還配合針灸。

    這是一個在當地甚是有幾分名氣的醫師,附近的土家民眾對他很是信服,有什麼傷風病痛的,都會到他這裡來。

    下午的時候,病人只剩幾個,而且都被他一一診治完畢的時候,許廣陵來到近前,然後自報身份,然後開始很隨興的「採訪」。

    老藥師開始時是有點拘束的,大概是一輩子都沒經歷過這種陣仗,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許廣陵現在的身形氣度,對一般人來說可能確實有點衝擊力。

    最初只是極泛泛的交談。

    老大爺你們這個村叫什麼名字?

    老大爺您怎麼稱呼?

    您給人看病,從事這一行有多少年了?

    記者能採訪到多少東西,一得看採訪者配不配合,另外也得看記者自己,有沒有讓採訪者把東西掏出來的能力。

    許廣陵的第一次記者式採訪,毫無疑問,是成功的。

    非常成功。

    「大爺,您還記不記得,您第一次親手採的藥,是什麼藥?」

    「哦,記得,是藤鉤子。」老大爺說著,臉上露出一抹叫做緬懷的神情,然後爽朗地哈哈一笑,「儂唔會忘滴呢!」

    一般記者採訪到這裡,估計就會蒙圈了。

    或者問,大爺,什麼是藤鉤子啊?

    然後老大爺解釋,然後轉向另一個泛泛的話題。

    但許廣陵不是「一般記者」,嗯,他根本就不是記者!

    所以他接下來的話是:「哦,大爺你說的就是藤子上有小勾子,能用來解酒的一種草藥?」

    「對對對,勾子,就用那個勾子!」處於拘束問答中的大爺此時簡直如同遇到了知音一般,那拘束瞬間便去掉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意想不到的驚喜:「許記者,你還懂藥?」

    「儂唔用它解酒的咧,用它治頭疼,上火!」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2
第656章 鄉野小酌
               
    一個假扮或者說客串的記者,在自然而然中,便把話題引入了下去,向深處發展,向全面處發展。

    許廣陵拜訪的時間是下午,四五點鐘左右,而談興正濃時,老大爺直接留了客,晚上天黑,大概是八點左右,老大爺拉著許廣陵,桌上繼續談。

    他這時差不多已經忘記了許廣陵的記者身份,而把他當一個「知音」來對待了。

    而且多半是這輩子以前沒遇到,以後可能也不會遇到的那種知音,所以,老大爺的熱情程度,空前之高,其談興,也是空前之濃!

    農家的小院裡擺的小矮桌,邊上點著一盞煤油燈。

    這裡是通了電的,但電線拉到外面架燈不太方便,所以就這樣了。

    此時是深秋入冬時節,哪怕這裡是處於近南部的橫斷山脈,樹上的葉子也已經凋零過半,院外三株高大的泡桐樹,偶爾把巨大的葉子和同樣巨大的花朵飄悠悠地砸落地面。

    雖然是「砸」,但那意態,充滿了悠閒。

    也使得這整個小院,甚至於從小院看過去的外面的天地,瀰漫著悠閒的氣息。

    秋風起,黃葉落,在外的遊子或許偶爾忙中偷閒時,會感到淒清又或者說清冷什麼的,而對非遊子來說,這種感覺卻是不大的,最多,風起的時候,來個……

    豬蹄燉百合?

    滋補滋補,解解饞,也驅驅寒嘛。

    桌上只有三人。

    老大爺,他的老伴,以及許廣陵。

    兒媳一家定居在外,一年中只有逢年過節才會過來看看。

    「大爺,家裡大哥從小沒跟你採藥學醫?」許廣陵問道。

    「那娃伢子時還是學的,大了就不喜歡了,大學時學的什麼給水排水,去修地球嘍!」沒有子承父業,大爺談起時並不沮喪,似乎是樂得兒子找到自己的路。

    雞蛋炒韭菜。

    雞蛋是老大爺家自己散養的雞下的蛋,韭菜同樣是自家園子裡下晚剛割的小韭菜。

    都說春韭香、夏韭辣、秋韭苦,其實對這類東西而言,春秋正當時,唯獨夏季不好。茶葉也是這樣,春茶鮮嫩清新,秋茶滋味綿長,夏茶麼,則可以用乏善可談這四個字來形容。

    這和天氣是有關係的。

    春萌,夏長,秋收,冬藏。

    所以,想嘗鮮,當然是春天,那初萌於枝頭的嫩芽,那初現於地頭的嫩苗,不論是枸杞芽還是香椿芽,不論是花薺菜還是什麼婆婆丁之類的,俱皆風味十足。

    在鮮嫩之外,想更深入一點地品嚐其滋味,則多半要等秋天了。

    冬天麼,冬藏,在排除大棚的人工養植之外,大抵就要到地下去尋了,譬如那埋於地下的冬筍。

    而此刻,在深秋入冬的季節裡,許廣陵從這一盤炒韭菜上,吃出了天文,也吃出了地理。

    最近他是完全辟榖的,但間或吃上一頓,也不是什麼事。

    而對於飲食的要求,在山中的時候,自然是好處求好,哪怕是那在外間能被譽為仙果的桑椹,他也沒有興趣,嫌土腥味,在最初的品嚐之後,後面再沒動口,就連兩位老人精心釀製的桑椹酒,他也只同樣品嚐了一次而已。

    但出了山,一切自然就是「入鄉則隨俗」。

    所以這一盤土雞蛋炒小韭菜,材料是那樣,老大娘的做菜水平也就那樣,但許廣陵吃出來的,卻不是粗疏,而是風味。——因為要求不一樣。

    除了這一盤之外,還有油爆酸筍,以及和豆腐同燉的四尾野生小家魚,然後,一盤青椒炒土豆絲。

    算是四個菜。

    佐菜的,是老大爺家自釀的米酒。

    有酒有菜,酒興濃時,談興更濃,直到月上三竿,許廣陵和老大爺兩個人把一壇足足六七斤重的米酒分享殆盡,也把桌上的幾個小菜一掃而光,連一根土豆絲也不剩下。

    中間老大娘還離席,又加了一番菜,又來了一盤土豆絲、豆腐絲還有炸春捲。

    這一番長談之後,老大爺的生平,關於其從藥、從醫的部分,也幾乎如畫面般地,被許廣陵所瞭解。

    酒酣話酣,散席之後,老大爺在暢快中,也在相當的醉意中,呼呼大睡。

    三四斤的米酒,對普通人來說,那真不是開玩笑的,也許不會大醉,也許不會上頭,但細酌慢飲,再加上幾個小時的「發酵」之後,足以讓絕大多數人,醉意綿綿,不知人間何世。

    一番酒後話後,老大爺那是真的把許廣陵引為知己了。

    但對許廣陵來說,老大爺卻算不上他的知己。別說老大爺,就連山中的兩位老人,恐怕也難稱他的知己。

    隨著許廣陵在大宗師之路上的持續邁進,他的某些高度,某些認知及感受,兩位老人也是越來越難以觸及,以至於難以想像。

    兩位大宗級的人物猶是如此,放之於其他人,就更不作多想了。

    也許,時至今日,只有鑑天鏡能和他作全面的交流?但這位自己說了,它不是「生命」,所以他們之間的互動,與其說是交流,不如說是問答。

    不是知己,並不影響交流。

    就如這一席酒,這一席話,老大爺酒酣話酣,許廣陵同樣別有興致。

    秋天來了,漫山遍野的黃葉紅葉固然可賞,但其中,一棵樹上的一片葉子,同樣也可以讓許廣陵停下腳步,讓他投以觀賞和欣賞,以至於讚賞。

    老大爺這一睡,那可真的是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間何世!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四點多,他才醒了過來。

    趿拉著鞋走出臥室,他就沖在院子裡忙活的老大娘喊:「老太婆,小許呢?」

    「人家早走了!早上喝了我熬的小米粥,笑咪咪地走啦!死老頭子,粥還剩下點,你喝不喝?」

    喝粥之前,老大爺便發現了身體的異常。

    一點小小的異常被他以昨晚酒喝太多了以及人逢喜事精神爽忽略了過去,但隨後的幾天,或者說十幾天,異常,被越來越多的發現,直到完全無法忽略。

    雖然自己從醫從藥,但正所謂「醫者不自醫」。

    又或者說,某些小病小痛,非藥石之所能及。還有,人上了年紀,再怎麼樣,身體、精神,也絕非盛壯之時所能及。

    但老大爺感覺自己如同煥發了第二春。

    他感到身體內有一團火,在緩慢燒著,把他身體內所有的虛弱以至於小病小痛,全都給驅逐出去了。

    如果白天是火,那夜晚就是水,在身體內緩緩流動著。

    帶給他以酣沉的睡眠。

    最明顯的變化,也是最客觀而非主觀上的身體、精神上變好的變化,是他頭上零星少許的灰白之發,重新變得烏黑。

    所有的頭髮,都是如此。

    烏黑!

    讓人看著,就感覺很年輕、正當勁、倍精神的那種。

    若干時日後,老大爺收到了一壇同樣是六七斤重的米酒,在一次品嚐之後,他和老大娘一起,每天酌一點,足有一個多月,才把這罈酒喝完。

    喝的過程中,同樣的感覺,類似的現象,也出現在了老大娘身上。

    「小許啊,小許。」老大爺有時會嘆著,也會想著,那個「小許記者」到底是什麼人。

    「好孩子!」老大娘則翻來覆去地大抵只有這個評價,以及非常地惋惜,「哎,死老頭子那天你也不早說,你說留飯我都沒啥時間準備了,我最拿手的菜沒能做!」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2
第657章 赤腳醫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近水知魚性,近山識鳥音。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很多很多的俗語、諺語,都在訴說著,生物之間的相近相親相因等客觀現象,簡單地說,哪怕一群狂暴野豬生活在一個百花爛漫的大原野上,日久天長,它們大抵也都學會了審美。

    並或可能,把這種審美基因遺傳下去。

    許廣陵通過鑑天鏡觀看並親身拜訪的第二位醫生,是一個真正的赤腳醫生。

    對,他赤著腳。

    五十多歲的老者,看樣貌及精神狀態猶似三四十歲的壯漢,而他自己顯然也沒把自己當一個「老者」看,還以為正小年輕呢,在山嶺間行走採藥的時候,動作敏捷得不像話。

    有時,許廣陵簡直像是看到了一隻猿猴。

    此君,善跳躍,善攀緣,善借助山間的草木作為支撐或滑竿。

    三米多寬的小河,此君借助草木過去了,荊棘叢生看得穿但是行不過的阻礙地帶,此君借助草木過去了,然後一時興起,走在一個藤蘿比較多的密林中時,此君乾脆來了一場攀緣大活動。

    哪怕真正的猴子來看了,也必瞠目結舌,或抓耳撓腮,或自嘆不如。

    而他最醒目的標誌,就是赤著一雙大腳。

    許廣陵是通過鑑天鏡遍覽此地草木的時候看到了這個人,然後玩心或者說童心忽起?現編了一個藤蘿背筐,也采了不少的藥草,其中不乏名貴的。

    當然,其實也都是他用得著的。

    然後,在鑑天鏡的幫助下,他和這位赤腳醫生來了一場「偶遇」。

    偶遇的地方,是一個斜坡大約三十度的廣闊山坡,山坡上只有一些零星的樹,但是草及灌木之類的倒是挺多,就在這些草叢灌木叢中以及地下,有不少可採的草藥。

    偶遇的時候,並不是雙方,而是三方。

    除了許廣陵、這位老者,還有三隻土狼,可惜完全沒用許廣陵這位大宗師大展身手,那位看起來似同壯漢的老者,硬是憑自己的氣勢吆喝著,把這三隻土狼給活生生地夾著尾巴嚇走了。

    嚇走土狼之後,這位老者看到不遠處現身的許廣陵,猶似帶著警醒,甚至比見到土狼更甚的樣子。

    不過打量了一番之後,他的警醒退卻,猶疑卻是密佈心頭。

    不怪他猶疑。

    任誰換到他現在的位置,都會猶疑。

    第一,這不是旅遊景點,而是荒山野嶺,遇到野豬遇到土狼,都到各種動物,哪怕是遇到一隻東北虎或者西伯利亞熊什麼的,甚至遇到傳說中的ufo,可能都不會很奇怪。

    但遇到同類,遇到另一個在山間行走的人,就奇怪了。

    可奇怪了!

    第二,這人年輕得過分。

    這裡的「年輕」是一個複合詞,包涵了很多方面的內容,比如內容之一,就是這人的手。

    這是人的手?

    是的,這確實是人的手,但這絕不可能是一個採藥人的手!

    晶瑩。

    剔透。

    並不是真的透明,但看起來,就像是,就像是……

    老者躊躇了半天,找不到任何可以用的形容,而這基本上並不是他淺陋,而是,多半就是沒有什麼東西,能被用在這裡,用來形容那種無法形容的質感。

    最後,老者只確定了兩者。

    其一,這人手上沒有繭,其二,這人手上沒有泥土殘垢,沒有草汁,如綠的褐的紫的等顏色的污漬。

    好吧,這才是回歸本質。

    本質就是,這個年輕人不可能是一個採藥人!

    第三。

    最大的問題就是這第三。

    這人背了一個採藥的筐子,裡面裝了……

    距離還不是很近的時候,老者就不自覺地目視、鼻嗅,然後在他的狠嗅之下,嗅出了兩種很熟悉的味道。

    「老哥,你好!」

    在老者的一直注目之下,走近之後,許廣陵微笑,先是攤開空空的兩手,然後主動伸出一隻手來。

    老者並沒第一時間握手,而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伸出的手。

    許廣陵還只是微笑著,靜靜等待。

    這一等待,就過去了三四分鐘,而三四分鐘後,面前的老者就如大寒天被人用冷水猛不丁地從頭倒了一桶般地,突地向後跳躍了一下。

    不過一跳之後,他就回過神來了,然後神情中稍有訕訕,但這種情緒並不多。

    「你是?」

    老者開口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雖然這普通話中夾著濃厚的地方味兒。

    他眼角的餘光,依然還看著許廣陵的手。

    許廣陵微微晃蕩著自己的手,大方地給老者展示,然後笑得很燦爛,從身上口袋裡一掏,就掏出了一個小本子,遞給老者。

    老者遇見奇怪陌生人的警戒心已經消失了大半,此刻小心地接過小本子,然後定睛一看,「中國科學院西南野外考察站研究員」,然後還有姓名,「許廣陵」。

    「許,廣,陵?」老者看著小本子唸著,然後又看向許廣陵作如此詢問。

    「對的,老哥貴姓?」

    這就搭上話了!

    許廣陵先給對方展示自己的背筐,裡面好多種的草藥呢!

    這毫無疑問,是一個溝通的利器,借助這些草藥,許廣陵極其順利地打開了和老者對話的通道。

    聊什麼?

    就聊這些草藥呀!

    草藥的生長,草藥的採挖,草藥的地理,草藥的藥性,草藥的洗曬炒制及保存……

    兩個不搭界的「同行」之間,聊這些東西,可以聊多久?

    答案是,可以聊很久很久。

    而在這個過程中,許廣陵自然而然地展示了自己的「才幹」,讓對方簡直敬仰,並逐漸發展到高山仰止,然後,對面情不自禁地問道:「你們,是不是都這麼厲害?」

    許廣陵知道對方「你們」的所指。

    於是他就給對面普及一個人,那位徐老站長嘛,從一個普通的助理研究員開始,是如何一步一步,在長白山山上及山下的山山水水間跋涉,又是如何做到對那裡的草木,瞭如指掌的。

    老者聽得,真心神往。

    末了,沒要許廣陵提出,對方主動邀請許廣陵去其家中作客。

    原因也還是那個,不止是遇到了能人,更是遇到了生命中難得一見的知音的感覺,只一場談話之後就分開,太太太太可惜了!

    主要是,天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而他們的談話似乎才剛剛展開了一個小段落。

    老者感覺,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話題,要聊呢。

    許廣陵當然是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2
第658章 瑪尼堆
               
    落花有意,流水含情。

    好吧,沒有這麼旖旎,晚上,老者家,許廣陵和這位藥師之間的對話,依然是此來彼往,有一種呂布遇上了李元霸,要大戰三百回合的感覺。

    許廣陵當然是小心地控制著輸出,以引導對方的戰力輸出為主。

    不過,偶爾他也施出一兩手散手和絕招,打得對方潰敗千里,當然了,這個時候的潰敗絕對不會導致沮喪,相反,對方很快會以更高昂的激情,積聚能量,重新再戰。

    一番酒過,戰猶酣。

    兩番酒過,戰更酣。

    三番酒過……

    老藥師終究只是普通人,因為養生有道的關係,他也許能像年輕人一樣,有必要的話能一熬夜就熬個七十二小時還如等閒,但他的身體卻扛不過酒精的侵蝕,趴下了。

    熱鬧的大都市,是一種生態。

    平靜的小城市,是一種生態。

    偏僻的地方小鎮,是一種生態。

    而這種遠離都市,遠離聚居區,只在山野而且是海拔平均四千米左右高度的散居人,又是另一種生態。

    這裡的普通民眾,散散落落的那些,健康狀況普遍不太好,雖然這裡遠離都市的各種污染,吃的喝的也都不是各種激素食品而是相對樸素,但這種高度的海拔下,寒冷,始終是一個最大的問題。

    較輕的,關節炎。

    較重的,腿部僵硬。

    更重的,則是整個身體都虛弱。

    這就像一片漠漠的雪野,絕大多數的草木,都要小心地蟄伏於冰雪和寒冷之下,但其中,卻又有那麼一種兩種或者說一個兩個人,如同雪蓮,如同冰棱花。

    酷苦的環境,對他人是煎熬,對他們卻是磨煉。

    然後,冰雪之中,烈陽之下,一枝獨耀,一花獨綻。

    細較起來,這裡是一種什麼樣的地理環境?

    高海拔,多霧,多雪,多風,多冷,夏短而冬長,春秋似不存在,人的有效活動時間較少,而清冷,在大多數時候,彷彿連思考也都會凍結,或者說遲滯。

    所以這裡不是聚居區。

    所以本來生活在這裡的山民,有條件的,大都會向外遷徙,就算沒條件的,也都儘量向外靠。

    另外,這裡的年輕人,則基本全都不在,在更外面討生活了,而一旦在外面活得下去,估計也都不會再回來了,包括他們的兒孫。

    但如果是一個有知識的、會思考的、善養生的醫生藥師……

    用那句很俗的話來說,這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恰如魚游沃海。

    這是一片沉睡的寶藏區域,包括許廣陵之前走過的北地的那些無人區,也都是這樣。

    這裡,有什麼文章可做?

    帶著這樣的思考,許廣陵的腳步在短暫的又一次停留之後,繼續向前。

    「古人之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

    對一個大宗師來說,小小的一個地球,和放在桌上的地球儀大概也沒多大區別,「險遠」什麼的,是不存在的。

    雖然直到現在,許廣陵的自由行中,連國土的疆界都還沒踏出過。

    按理說,他應該去研究天文學了……許廣陵確實有這樣的好奇,但事實是,從這次出山開始,他才又一次地,也是真正地,將要大面積地用腳步來丈量江山。

    從離開無名山開始,許廣陵的腳步一路向南。

    中途,順著橫斷山脈餘脈的一個支脈,他又由西向東。

    這裡,雖然也算高海拔地區,但人煙卻稠密多了,也是在行走的過程中,許廣陵才知道這裡居然已經都開闢了旅遊線路,把香格里拉、康定、稻城等地點納入其中,然後一路到達大熊貓的繁育研究所在地。

    那也是一個匯聚了諸多美食的地方。

    不過許廣陵暫時對美食沒有太多的興趣,所以他的足跡沒有去往城市,而是只在這片山域間游移。

    當他來到理塘與康定之間的一個無名荒野時,天降大雪。

    是真正的大雪。

    這才是初冬,山外,那些熱鬧的都市,大抵還停留在秋的寫意裡,而這裡,厚重的大雪便已經開始鋪天蓋地,照這雪落的情形看,明天早上雪高過膝是可以想見的。

    時值黃昏,暮靄封鎖。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日暮,風雪,這兩者交集在一起,是很容易讓人從身理、心理上遁逃回一個溫暖安心的所在的,而身處其中時,最美好的憧憬,大概莫過於升起火爐,吃起火鍋……

    對許廣陵來說。

    沒有影響。

    這種程度的天候變化,不可能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影響。

    而至於是太陽掛在天上,還是月亮掛在天上,又或太陽月亮都沒有一片晦暗以至於大雪橫空之類,都一樣。

    所以他還是閒閒淡淡地繼續著自己的漫步。

    大雪盈野,卻無一片沾身,甚至沾腳。

    許廣陵好像只是一個虛影,行走在這片實在的天地間,又或者,只有他是實體,而這漫天的大雪,是虛擬的。

    然後在一片空曠山野中,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石堆。

    瑪尼堆。

    以前在北地,許廣陵見過這樣的東西,而且不在少數。

    都市中有,鄉村中也有。

    一些藏民會圍繞著這樣的石堆,轉圈行走,叩拜,或者誦經等等,甚至有一些鄉下的老太太,獨自一人,在這樣的石堆邊念叨。

    閒念閒叨。

    把它當成一個傾訴的對象。

    但許廣陵現在見的這個,大得多,至少有以前他見過那些大的,更七八倍大,這就很壯觀了,有一種視覺上的衝擊力。

    而且,它猶如一個小山峰一樣,佇立在無邊山野上。

    說佇立其實也不太恰當。

    因為它傾頹過半。

    此刻,漸漸濃重的夜色,以及漫漫飄灑的大雪,為它本有的滄桑,進行了再次的渲染。

    來到近前的時候,許廣陵停下了腳步,隔著十數米的距離,與這個古老的石堆面面相對。

    「小天,給我展示一下,這裡的地下。」

    下一刻,許廣陵看到了這片山野的地下情景。

    大量的瓦罐、陶器以及木碗石鍋兼及桌椅還有一些鐵製器具等之類,以破碎或鏽蝕的形式,散落在這個瑪尼堆周圍的幾十公里地面下。

    還有那些明顯加固過的土質,以及其它很多的形形色色,昭示著,這裡,過去曾是一個聚居區。

    而且,至少是一個「繁華小鎮」的規模。

    不知何時,這個小鎮不復存在,奇怪的是,這個瑪尼堆卻被留了下來。——按理說,它應該會被遷徙它處的人給帶走的。

    站在這裡,許廣陵耳邊彷彿還響著舊日的誦唱。

    當他在一種莫名的凝思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不是彷彿,而是真的聽到了唸誦的聲音。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2
第659章 葉落並不歸根
               
    聲音來自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個地方。

    風漸起,呼嘯,雪正落,瀟瀟,天地間一片迷濛,不管是視覺還是聽覺,都被一種黯淡的滄桑所籠罩。

    但這是對一般人來說的。

    許廣陵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不可能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百多公里外,輕輕的幾不可聞的低誦,卻就那麼清晰地,似乎毫無阻礙與遮擋地,被他接收到了,並在平靜的心湖中蕩起一絲絲漣漪。

    許廣陵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他的腳步,不急不徐,他的身形,如雲如水,在一片暮色與大雪的背景中,遙遙望去,如同山神。

    大約半個小時後,許廣陵來到了山腳下的一個小鎮。

    很簡陋的小鎮,大約只有二十來戶人家這樣,像什麼飯館、旅館、藥店等等這樣的最基本標配,許廣陵甚至都沒有見到。

    聲音自一戶人家中傳出,和半個小時前,幾無變化。

    許廣陵沒有近前,而是就停在鎮外,和夜色融為一體。

    在鑑天鏡的幫助下,他看到了想看的東西。

    一個老者,安靜或者說安詳地躺在床上,呼吸早已停止。

    他的老伴,還有一對應該是兒媳,以及幾個看樣子應該是鎮上平時走動親近的人,在這個小房間中,依床圍桌而坐,坐在地上,地上鋪著毯子。

    除了床,小房間裡還有的便是處於正中位置的桌子,桌子上,整齊地堆放著一堆小石塊。

    瑪尼堆!

    和許廣陵剛才在野外看到的,一樣規制的瑪尼堆,只不過當前這個,要小得多,小到它的基座,甚至都還沒有一個臉盆大。

    不過大小應該是無所謂的。

    如果有神,人對神的訴求應該是什麼?

    其實說來很簡單,不過就是兩個,一個消災,一個降福。——瑪尼堆,就充當著這樣的一個媒介。

    死者老伴,嘴裡唸誦的藏語的經文,偶爾又夾雜著她自己的呢喃。而不管是經文還是呢喃,大概意思都很簡單,表達的是生者對死者的哀悼和祝福。

    圍桌而坐的其他人,嘴裡也在輕誦著,但他們誦的很簡單,都是一些單調的發聲,類似「哦」、「嗯」之類,如同充當背景。

    許廣陵也確實感受到了這種背景。

    一種哀婉,一種靜謐。

    在此之前,他聽過很多的音樂,很多的聲音,有人為的,也有天籟,有普通的音樂,也有宗教類音樂,其中有不少,是頗值得一提的。

    但此刻,在這樣的一種粗疏粗陋面前,許廣陵卻靜靜地,垂耳傾聽。

    那最簡單的唸誦,而且很可能是出自一個目不識丁的尋常鄉野老婦人的唸誦,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直達他的心底。

    然後把他的思緒拖進了,關於生和死的思考中。

    或者,不是思考,而只是凝注。

    這讓許廣陵的心神,一時間,情不自禁地恍惚。

    而就在恍惚中,下一刻,許廣陵自己的視線穿過了夜色,穿透了大雪、樹木以及房屋的遮擋,直接看到了房間內的景象。

    還是那床,還是那桌子,還是那小石堆。

    以及床上的亡者與床下的生者。

    但除此之外,許廣陵在這個小房間中,還看到了一縷縷淡淡的薄霧,如同燃著的香。

    但這房間中分明沒有燃香。

    現在沒有,之前也沒有。

    「小天,這是什麼?」許廣陵問著鑑天鏡。

    「意識的片斷,古老的稱呼裡,你們也有人把它稱為靈魂」。

    鑑天鏡的回答,難得地比較長,一般情況下,它回答許廣陵的提問都是非常簡短的,能用一個字的,絕對不用兩個字。

    而許廣陵卻被它這次的回答給震驚了。

    對一個大宗師來說,也是難得地震驚,「靈魂?」

    鑑天鏡沒有回答,但是不知道它做了什麼,下一刻,小房間中那些絲絲縷縷的薄霧以一種映像的方式出現在許廣陵的識域中,然後讓他如看著自己的意識內容一般,讀取。

    一段段景象。

    或模糊,或清晰。

    或完整,或殘漏。

    而片刻之後,許廣陵瞭解了很多事。

    關於那個亡者生前的。

    其中大概最完整最清晰的一段,是亡者和床下的老婦人當初結婚後不久,他在寺廟裡跟著裡面的師傅學了一首詩,一首簡短的情詩,然後回家唸給老婦人聽。

    那時的老婦人還不是老婦人。

    那時的亡者也不是步向衰老走向死亡的亡者。

    他們都很年輕。

    許廣陵看到的一對年輕人的影像比較模糊,但不模糊的是,那種幸福的味道。

    當年的幸福,一直延綿至今。

    延綿到跨越了生死。

    或許,也不是延綿,而是當一個人死亡之後,他的意識中那些生前最為濃烈的片斷,如同封藏了幾十年然後終於開了封的酒。

    一切輕浮和燥切都不在。

    獨有醇厚,從中散發出來。

    許廣陵讀取和感受著這樣一份特殊的記憶。

    其實亡者的一生很簡單,他就是一個普通的鄉民,而且是這樣一個極僻野的地方,他的一生也沒外出闖蕩過,一生中,最基本的活動場所,也就是這個小鎮,以及外頭幾十里地的一個較大的鎮子,還有那裡的寺廟。

    以及,放羊。

    少年,中年,老年,都就這樣地過來了。

    沒有浩瀚,沒有廣博,沒有激烈,也沒有玄奇,一切都那麼平平淡淡,簡簡單單。

    但就在這份平淡和簡單面前,許廣陵少有地沉凝。

    或許,讓他沉凝的,不是這份平淡和簡單本身,而是生和死之間的界限?

    這樣說其實也不太對。

    一時間,無以言述。

    「這意識碎片,後續會怎樣變化?」靜靜地站立著,良久之後,許廣陵這般問道。

    「散逸」。

    鑑天鏡的這回答並不出乎許廣陵的意料或者說判斷,但緊接著,鑑天鏡又補充了一句,「如果附近有新生兒,一定的機率,這碎片的碎片,其中的一些,會被新生兒吸取」。

    許廣陵又震驚了。

    「這……」

    他甚至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果是一個大學者的意識碎片被一個新生兒吸取?」

    問著這話,許廣陵意識中此刻泛起的,是清朝袁枚《隨園詩話》裡的一句話。

    「書到今生讀已遲」。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2
第660章 三生石上舊時痕
               
    「余幼時,家中無書,借得《文選》,見《長門賦》一篇,恍如讀過,《離騷》亦然。」

    清朝大才子袁枚在詩話中這般說道。

    而這其中牽涉的,還有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黃庭堅,北宋時期和蘇東坡師友相從的一個人物。

    說是其任知州時某天午睡,夢中,夢見自己走出了衙門,來到一個鄉村,見一老婆婆設香案祈禱,案上擺著一碗芹菜面,黃庭堅端起來就吃。

    醒來,嘴裡猶有芹菜的香味。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夢,雖然奇怪,但也僅此而已。

    然而第二天黃庭堅再次做了同樣的夢!

    驚異之下,醒後,黃庭堅循著夢中的路徑,然後真的來到了一個鄉村,見到了夢中的那個老婆婆,問詢之下,得知昨天是其女兒的忌日,再問之下,其忌日,即黃庭堅生日,而且是同年。

    如果事止於此,還可以說只是一個巧合。

    但接下來的事情向更離奇化發展,這姑娘生前酷愛讀書,留下了一個藏書的大書櫃,櫃子是鎖的,老婆婆也不知鑰匙在哪裡,但是黃庭堅如游故地,找到了鑰匙,打開了書櫃。

    書櫃裡有很多手稿,而手稿的內容,黃庭堅很熟悉,他一路進學修業,很多的書稿,和這裡的一字不差!

    ……

    這個故事真偽莫辨,但從野史逸聞中各種記載往往自相矛盾來看,其極大的可能是偽,就和蘇東坡妹妹蘇小妹的故事一樣。——實無其人,實無其事。

    許廣陵意識中此時泛起這段逸聞,想的,也不是它的真或假。

    而是從古至今,記載或傳聞中的各種點滴與片斷。

    從孔夫子所言的「生而知之」開始,到各種少年神童的「才如天授」,比如同為宋朝的方仲永就是一例。

    和黃庭堅的故事疑為編造來看,這個是確切的事實記載,出自王安石的《傷仲永》,當然,王安石也有編造或受騙的可能。——但這個可能不大。

    「金溪民方仲永,世隸耕。仲永生五年,未嘗識書具,忽啼求之。父異焉,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並自為其名。」

    世隸耕。

    未嘗識書具。

    即書詩四句,並自為其名。

    這三個描述加在一起,非常簡潔卻又非常具體地展示了,什麼叫「才如天授」。

    不是聰明。

    不是學來的。

    而就是——

    生而知之!

    簡單來說,有的人生來,意識是從一張白紙開始,而有的人生來,卻直接自帶了一籮筐的東西,一旦某種條件吻合,那籮筐裡的東西就會被觸發。

    之前,許廣陵以為這樣的事實和伊藤姐妹的情況有關,即天生異稟,頂竅和普通人不一樣。

    而現在,鑑天鏡的所言,展示了另外的一個可能。

    許廣陵在鎮外靜靜地站立了好久,一直等到那個房間裡的那絲絲縷縷白霧如煙般緩緩擴散,從房間裡來到房間外,然後一點點繼續擴散,直到徹底地散逸、消失。

    這個過程持續了約摸三天之久。

    「那些散逸的意識片斷,散逸成什麼了?最原始的不帶有任何信息的微能量?」許廣陵忽然想起了這樣的問題。

    「不」。

    「像樹的葉子落進泥土裡?」想了想之後,許廣陵又這般問道。

    而這一問,得到了鑑天鏡的肯定。

    「是」。

    每當秋冬來臨,樹的葉子紛紛掉落,落到地上,並一點點腐爛或者說分解為新的泥土。

    但這個泥土,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泥土,它是經過開拓和創造的,有著很多「活性物質」的泥土,這種泥土,其中的很多成分,可以作為直接的原料,被草木所吸收。

    思緒轉到這裡時,許廣陵再次地震驚失語,或者也不能說是震驚,而是類似於麻木。

    「無數的意識微碎片籠罩在這天地間,所以……是人越多,意識微碎片越多,被新生兒吸收的也就越多……也所以,人類的成長和進化,是一種疊加,在這樣的一個基礎上,人類的整體意識發育,是處於一種加速度的成長之中?」

    「是」。

    許廣陵默然。

    所以,生或死……

    生命是不是就如海上的浪花,浪花不斷生滅,而波濤永恆。

    沒有一朵浪花可以永久,新生的,很快就消失,又有重新的新生綻出,但每一朵新生,又都不是完全的新生,而是其中,蘊含著舊的個體的某些元素。

    生命,就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遞相演繹。

    老婦人的唸誦,仍然在繼續。

    這三天,她都沒有進食,每天只睡很少的一點時間,然後唸誦,然後是在極渴的時候,只少量地喝點水,再繼續。

    第三天的時候,許廣陵目睹了小鎮上又一位老人的離世。

    應該和這場大雪或者說這寒冷的天氣有關,在氣候的惡劣下,便有那些一些生命處於邊界線可生可死的老者,被拽向了死亡的那一邊。

    這還是成為大宗師之後,許廣陵第一次目睹一個生命的從生到死。

    深夜,沉睡之中,就在那個老者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其本已遲緩、僵滯、稀薄以至於隱隱渙散的生命光環,如同受到什麼巨大刺激一般,猛地收縮。

    渙散的生命光環剎那收縮,剎那凝聚,剎那地,由黯淡到明亮,甚至可能是其一生中都沒有過的明亮。

    就如舊時的煤油燈,突地爆了下燈花。

    然而,也就在這突地一下爆發之後,明亮轉瞬熄滅,徹底地熄滅。

    伴隨著這爆發和熄滅一起到來的,是亡者身上升騰起的絲絲縷縷白霧,那所謂的靈魂或者說意識碎片。

    就如那油燈熄滅之後,有煙開始瀰散。

    也好像是生命光環破滅得並不徹底,殘留下的那部分,化作了這些白霧。

    看著遙遠處又一個小房間裡的那白霧,許廣陵的神情肅穆而又莊嚴。

    重新回到百多公里外那個斑駁傾頹的石堆,許廣陵看了很久,把那些石塊,一塊又一塊地看過來。

    那些石塊,有大有小,有新有舊,雖然最新的也有幾十又或幾百年的歷史了。

    每一塊上面都刻著字跡,其中有的是用正式的工具刻的,字跡深而又清晰,也有的,可能只是當時用木頭又或尖石塊之類劃削的,字跡已經非常模糊,有的已經徹底消失,只留下一點淺淺的烙印。

    而那些字跡的內容,有梵文,有藏文,也有漢文,這些字,有的是成段的經文,有的只有短短一句,還有的,只是一個或兩個字。

    「嘛」。

    「哞」。

    也有「吽」,還有「貝」、「被」等。

    還有好些字的部分殘缺了,只遺留下同樣有點殘缺的「牛」或「口」等。

    觀看著這些字跡,注視著這些石塊,許廣陵彷彿透過歲月透過滄桑透過斑駁透過煙塵和湮沒,看著一份份不同的心情和寄託。

    有的祈生,有的悼死,有的祝福。

    也有的,或許只是表達一種單純的,人對於某種神秘存在的致意。

    「我牽著你的手呀」

    「你跟著我走呀」

    「一走就是一輩子呀」

    從野外,許廣陵也召來了一個石塊,在其中,刻上了這樣的字句,然後把這個新的石塊,投入在那傾頹的石堆之中。

    那個老婦人的丈夫。

    其年輕時候,在寺廟裡,跟著裡面的師傅所學的情詩。

    也是其一生中,會的惟一一首詩。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2
第661章 生死,神道
               
    見識了兩位老人的死。

    第一位,許廣陵只見到了其死後的情景。

    第二位,許廣陵則是目睹了其從生到死的過程,看到了其生命光環,從黯淡到破滅,然後,在破滅的那一剎,「迴光返照」,就如太陽將落未落之際,霞燦漫布西山。

    然而這最後的一抹絢爛,也終究要漫漫地散去的,於是就只剩下黑暗。

    純粹的黑暗。

    這也是所有生命的最終歸宿?

    千百年前,信民所堆的「瑪尼堆」,這一傳統一直延續到今日,有很多野外的,廢棄了,傾頹了,但有更多的在聚居區興起。

    民眾們刻印著石塊,你一塊,我一塊,然後成千上萬甚至數十百萬計的石塊堆聚在一起,成為一個匯聚了諸多信仰或者說信念的石堆。

    如果不考慮莊重性什麼的,單純從性質上來講,和許多旅遊景點的「許願樹」、「許願池」、「許願峰」等等的差不多。

    很多青年男女出去旅遊,然後把他們彼此的名字寫在一起,掛在樹上,或者弄一個同心鎖什麼的,鎖在山峰上。

    很多很多遊客這樣做,所以,稍熱一點的景點,但凡有這樣的設施,其處光景,一般都頗為壯觀。

    也不純是青年男女、未婚男女,有三十四十的已婚人士,還有帶著孩子的。

    而曾經的時候,許廣陵還未曾踏上這條路,在各地四處亂逛的時候,便有一次,看到一對滿頭銀發的老年夫婦,看起來很有文化很有修養的樣子,也同樣把兩人的名字學身邊的小情侶一般掛在樹上,然後相視一笑。

    老頭笑得像個孩子。

    老婦人笑得居然也頗有一絲羞澀。

    好像幾十年的光景回轉,幾十年的跌跌絆絆,幾十年的經歷和世故,幾十年的蒼老,在那一刻盡皆被抹去了,回到他們當初,可能是第一次相見、第一次牽手的情景?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許願樹也罷,瑪尼堆也罷,並不是迷信,對很多人來說也並未上升到信仰。

    而是實實在在的「寄託」。

    將心中的一些心願、一些嚮往,或者單純的心念,寄託於樹,寄託於石。

    樹也好,石也好,其它的東西也罷,載體並不重要,這些都可以歸諸於「自然」,或者說「上天」。

    世俗太複雜,但是寄託就可以很單純。

    許多人,昏昏昧昧地活著,或者柴米油鹽醬醋茶般一日又一日地過活著,再或者,勞心勞力勾心鬥角並不高尚地活著。

    諸如此類。

    然而這些並不妨礙他們,在有生之年的某個時候,許個願。

    哪怕只是出於消遣,出於好玩。

    但許願的時候,其心其念,必然是有別於平時的。

    從複雜中提拈出單純,從平凡中提拈出美好,從卑污中提拈出還未卑污的那些。

    那一刻。

    沒有驚天動地,沒有可歌可泣。

    但於生命本身而言,卻著實是值得記上一筆的。

    或許,等到他們的生命真正「迴光返照」的時候,都可能會著重地想到人生中的那一幕。

    在那個傾頹的瑪尼堆邊,許廣陵站立了很久,也沉吟了很久。

    或許是剛目睹生死,這一刻,在成為大宗師之後,許廣陵第一次系統性地思考著關於生死的問題。

    站在許廣陵目前的高度來看待生命。

    每個新生命的降生,都恍若一個木塊被投放在茫茫無邊的大海上,然後被海水無時無刻地腐蝕著,直到最後的徹底解體。——而這是必然的。

    這木塊也可能受到意外而來的撞擊,還沒等到被腐蝕解體的時候,就已經崩解。

    凡有生命必有意識。

    但世間絕大多數人的意識都是處於「生活」之中,操勞吃活,操勞生活的負擔,操勞名或者利,並沒有很多空餘的時間、空餘的念頭去想關於生命本身的問題。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想也無用,想這些,不如去想些實在的事情。

    但如果,因為一些原因,意識,被從生活的操勞中解脫出來了呢?

    那這個問題,就不可避免地,進駐於意識之中。

    然後出於生命的本能,很可能就會想著,這木塊,如何才能不被腐蝕呢?

    這海上有座山?

    木塊如果能從這茫茫無邊的大海中來到山上,或許就可以不被腐蝕了,雖然,可能還有另外的腐蝕,但那情景肯定是要好很多,好十倍百倍千倍萬倍。

    而那,對平常的生命而言,無疑是「長生不老」了。

    於是,「傳說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飄渺間」,不愁吃喝也無慮名利的秦始皇大大,便派人找仙山去了。

    海上找山,是一條路子。

    另一條路子是一邊找山,一邊煉丹。——哪怕一樣在這海裡泡著被海水腐蝕,但如果質地不一樣,被海水腐蝕的程度和速度肯定也是不一樣的吧?

    這是「道」。

    而自古,神道並舉。

    有道的地方,必有神在。

    秦始皇找山,葛烘煉丹,而不少既沒條件找山也沒條件煉丹的,或者都不知道山丹這種概念卻又對生死有所思考或畏懼的,便期望或有大能來拯救或者說救贖。

    一切宗教、神教,最根本的立足點都在於此。

    也可以說是立足於生命本身。

    所以,哪怕所謂的「科學」再發達,只要一天沒堪破和解決生命、生死的問題,宗教神教便昂然屹立,牢不可破,或者就算破了,時移勢易,也必會再立。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因為它們有「根」。

    科學越昌明,社會越進步,宗教神教便越沒有生存空間?

    並不如此。

    不但不如此,還恰恰相反!

    科學越昌明,社會越進步,人類對於自然資源的挖掘和利用程度便會越高,生存、生活所需要的壓力便會越小,然後很多很多人的意識和時間,可能都有了空餘。

    那就學習唄。

    那就工作和事業唄。

    那就戀愛唄。

    那就娛樂唄。

    而除了這些等等之外,很多很多人,都會因為意識和時間的空餘,然後「迫不得已」地,思考、接觸起關於生命、關於生死的問題。

    所以彼時……

    宗教大昌。

    神教大昌。

    而整個社會的生命活動以及關注熱點,也應該是與現今迥然不同的樣子。

    當然,屆時,所謂的宗教和神教,多半也跟著進化和改變了,很可能是不同於如今的另外一種模樣。

    「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此時此刻,許廣陵想起了一首詩中的這麼一個句子。

    真想活上一萬年。

    不為長生。

    只是想見識一下,真正的「盛世」的樣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2:25
第662章 真正的天眼
               
    宗教、神教,信仰以及信眾什麼的,許廣陵想了會,但也只是想了會。

    這畢竟是另外一條路子,而且是與他所行完全不同的路,甚至從某種意義來講,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所以,也就是路邊的風景而已。

    藥浴在繼續。

    用科學點的術語來說,每個生命體,都是一個耗散的系統,需要不停地得到物質和能量的補充,否則,就會隨著耗散,陷入「支離破碎」的境地。

    小到生命體是這樣,大到一整個宇宙也是這樣。

    「膨脹的宇宙」

    「我們的宇宙有一天會陷入熱寂,即一片完全的死寂」

    前者是事實,後者是推論,而推論的立足點,正是基於不停耗散的這一個原因。

    不過坦白說,人類目前的眼光,在整個宇宙面前,用鼠目寸光來形容,可能都是一種絕大的誇獎。

    所以類似上面這樣的,對整個宇宙所下的結論,不管是誰,不管是基於什麼立足點而得出的,都可以當成是小兒囈語,並沒有真正的「科學參考」的價值。

    回到許廣陵自己這個生命體,如果用耗散系統論,那結論就是,他的耗散程度,相比身為普通人的時候,衰減、收縮或者說節約了至少90%以上。

    然後,不論是物質的需求,還是能量的需求,都急遽減少。

    普通人每天都要吃飯,甚至一頓還不行,要兩頓三頓四頓五頓甚至六頓。

    這麼頻繁地吃,只因為身體處於相當地代謝之中。

    身體需要能量,所以需要飲食的攝入,而把飲食化為能量,這一系列轉化,本身不止要消耗一部分的能量,更要消耗身體內相當的物質,或者說細胞。

    然後這些消耗的物質也需要再次地補充。

    簡單明了但是不精確地說,如果一個人每天需要100單位的能量,那其實際需要攝入的,很可能是200甚至300個單位,多出的這部分,是「加工費」、「手續費」。

    很昂貴的中間費用!

    因此,身體需要的能量,減少一個單位,那實際攝入的減少,就遠不止一個單位。

    也因此,單純從飲食方面來講,許廣陵現在早就「非人」了,他可以幾個月都不吃一點東西,也可以一頓就吃上好多好多,而這些,都是「小細節」。

    是隨便怎樣都無所謂的那種。

    大宗師之路,行至此處,至少在飲食、睡眠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自由或者說權利。

    當下這個階段,每天都在進行的藥浴,對許廣陵來說,大概就相當於飲食了。

    而藥浴給身體所帶來的改變,是緩慢的,卻也是明顯的。

    藥浴每進行一次,身體內的「灰霧」就減少一些,但是在識域空間,身體投影所呈現的灰霧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導致許廣陵現在其實是在做一件水磨工夫。

    要把石板磨穿的那種。

    好在,這也並不需要急躁。

    總體來說,許廣陵是行走得悠哉游哉的。

    每天,在鑑天鏡的幫助下,採集所需要的草木,這便是他需要做的唯一的事。

    而除此之外,不論是把那些以前未收錄的草木收錄於腦海,還是隨興地觀覽或近距離接觸一些人事,以及其它的一些零零碎碎,都算是相當不錯的消遣。

    在山中,許廣陵不時地化身「地理學家」、「地質學家」、「植物學家」、「動物學家」、「大藥師」、「記者」、「行走醫師」……

    在非書本、非他人的生態第一線,他每天過得其實還是蠻充實的。

    但這階段,他最主要的進程線,肯定還是藥浴,以及隨著藥浴而發生的身心系統的一些微妙嬗變。

    在那一天,見識了人逝去之後的意識呈現之後,好像是身體的蛻變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從一個層次衝破了界限,來到了新的又一個層次。

    眼睛,發生了很明顯的變化!

    不是變成青光眼,也不是變成蝴蝶眼。

    而是曾經來而又去、去而又來,幾經變化如同是調戲他般的天眼,再一次歸來。

    新包裝,新形象。

    嶄新姿態。

    青華寶篆的二十四便宜法中,有各種法訣,惟獨沒有關於眼的,但在許廣陵很久之前和兩位老人的探討中,卻是共同認為,眼才是最重要的。

    那為什麼二十四便宜法中載了各種法訣,卻偏偏漏過了眼呢?

    或者,那「素女同心訣」勉強也算是?但那也太過勉強了些,太擦邊了。

    許廣陵問過鑑天鏡,這傢伙的回答是,「不可說」。

    在被他以吐槽的方式狠狠地暴捶了一頓之後,它才又補充,「不須說」。

    為什麼不須說?

    許廣陵現在差不多算是知道答案了。

    神農訣也罷,素女同心訣也罷,都可以算是「技能」,但是天眼不是技能,而是「神通」,並且是身體的天賦神通或者說自帶神通。

    完全不需要什麼學習、方法、技能之類的。

    隨著身體的進化,它直接就不請自來了,趕都趕不走的那種!

    然後,許廣陵就又得到了一個新玩具。

    「視大如小,視小如大」。

    許廣陵站在一棵樹面前,這是一棵幾人合抱粗以及四十來米高的龐大山中古樹,雖然是初冬季節了,但因為樹種及地理環境的關係,它的葉子大半還都是好好的。

    分散開來的樹冠,簡直都有一個小足球場那麼大。

    總之,鬱鬱蔥蔥、遮天蔽日、很大很大的那種。

    人站在樹下,直接就被覆蓋和淹設了。

    就算是許廣陵,以前也一樣。但現在,在他的眼中,這棵樹正一點點縮小,從只能看到很小一部分,到很大一部分都進入他的視野,再接著,整棵樹的從根到葉都進入他的視野。

    並沒有完。

    這棵樹,在他的視野中,一點點地、進一步地縮小。

    縮小!縮小!縮小!

    最終,縮小成只有寸把長的那種,但是,它底下的每一條根,根上的每一個絲絡,它上面的每一片葉子,葉子上的每一片紋路,都依然是清清楚楚!

    「視遠如近,視近如遠」。

    許廣陵坐在一個半山腰間,山下,是一個大片的谷地或者說平原,很少很小的幾棵樹,然後,是遍地的草。

    草卻是大半都枯黃了,呈現著明顯的冬的氣息。

    距離許廣陵遙遠處,至少幾千米的那種,一株枯黃的小草,十四個大小不一的葉片上,同樣大小不一的露珠正在陽光的照耀下一點一點地揮發。

    其中的一滴,隨著揮發,形狀發生改變,然後再不能安穩地棲於葉上,而是pia地一下,掉落地上,隨之緩緩地滲了進去。

    於是,安家在這棵小草根部的一個小螞蟻窩,迎來了一場無妄之災。

    天降大雨簡直!

    幾乎所有的螞蟻工兵們都動員了起來,其中的一些,挖著泥團,把滲著水的泥團挪到外面去,又有一些,挖著另外的泥團,加固自己窩點的上方。

    剛才的事件,讓它們顯然發現了,之前的窩點建設,並不是很成功。

    或者說,曾經它是成功的、合格的,但很可能因為外界的什麼因素,風啊雨啊之類的,被破壞了,將壞未壞的那種,直到現在,被一個小小的水滴徹底打穿,它們才發現!

    許廣陵簡直年齡退化了,像小孩而且是很小的小孩一般,就這麼坐在半山腰,看著遙遠處的一窩小螞蟻們建設家園。

    而這一看,便是看了足足一個上午兼中午!

    誰說大宗師的時間珍貴來著?

    整整七八個小時的時間!就這樣被他用來看螞蟻了。

    異日回到山中,若將這事說與兩位老人,也不知他們會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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