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全知全能者 作者:李仲道 (連載中)

 
mk2258 2016-10-11 22:17:4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9 248919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6
第108章 通脈
               
    雨滴湖中千絲亂,四岸垂絲靜不搖。

    這就是進入六月以後,安南的風和雨,也是安南郡城的局面。

    徐亦山閉關了,還像之前一樣,把郡守府內外的一切大小諸事,盡皆交給其大管家薛守一代管。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

    像境內有世家晉陞需要他親自去道賀的,這種事千百年都難得發生一回。

    其它的,在他執掌安南郡這百餘年來,全都是無風無雨,就算有,也只是小風小雨,連「大事」的邊都沾不上。

    閉關之前,徐亦山並沒有把許同輝的事呈報給師尊。

    不是這事不重要,更不是他不尊重師尊,而是在這件事裡,背後的那位存在並沒有露面。

    自始至終都沒有。

    於是,徐亦山能做的,也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最主要的是,徐亦山是見過天階是什麼樣的人的,對那個層次,他是有著一些瞭解的,而正是那些瞭解,讓他知道,這事,還是不匯報的好。

    紫華閣把發生在郡守府的那事呈報上去的。

    結果是,那邊什麼反應都沒有,只是讓他一切如常。

    瀾水宗也把消息呈報。

    瀾水宗是個跨境的大宗門,它的勢力不止是安南郡,不止是南州,不止是崤國,向外擴及到多遠沒有人知道。

    消息層層呈報,而最終,給安南郡這邊的回應也只是讓其儘量交好那位許同輝而已,其它的,同樣一字未提,更沒有派什麼人前來。

    這種情況下,按理來說,會有一位比較重量級的人物前來主持局面的,但因為徐亦山的關係,坐鎮安南郡的瀾水宗宗主,本來就是高配,所以這時,別說什麼重量級人物了,便是連量級人物,也沒來一個。

    而至於勢力範圍止於境內的那幾個宗門,就更是沒有什麼動靜了。

    這個局面下,最炙手可熱的許同輝,卻是一張閉關的小貼紙,把所有人擋在外面。

    你說閉關就不能打擾了?

    別說打擾,直接進入院中把你揪出來都行。

    ——如果那個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小修士的話。

    但話又說回來,一個普通的小修士,又怎麼會值得這麼多的勢力關注呢?

    所以,一切,都是風平浪靜。

    有漣漪,而且那漣漪一直泛著,看不出什麼時候有止息的跡象。

    但也只是漣漪而已。

    沒有風浪。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三十天過去了,四十天過去了……

    被郡城所有勢力都關注著的那個院門,自關閉之後,就沒有打開過。

    開於側後的一個小門倒是每天都有人進出,但對於那個叫田浩的人的情況,所有勢力也都清楚。——沒有關注的必要。

    院內,同樣是風平浪靜。

    然而變化,也就在這風平浪靜中,不突兀,但卻很明顯地發生著。

    許同輝的形象氣質,每一天都在變化。

    最初,他是一個粗豪大漢,但一直在「蛻皮」。

    蛻一次,他的形象就柔和一點,以至於蛻了幾次之後,他的樣子看起來,和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了。

    田浩看得咋舌,那顆小心臟真是怦怦怦地跳著,而且許同輝蛻變一次,他的小心臟就要狂跳一次,始終都平靜不了。

    直到他的少爺說了一句話,「就是一些很平常的小手段,不值得奇怪。」

    田浩信了。

    於是,再然後,他就平靜淡然了。

    而許同輝作為當事人,除了興奮及新奇以及最開始不可避免的震驚這些情緒之外,一直,都比較平靜。

    形象,是這樣的變化。

    而許同輝的氣質,卻又是另一種變化,變得越來越沉穩,也越來越突出了。

    如果說以前走在人群中,他的修士氣質很顯眼,處在修士群中,他就什麼也不是了,哪怕只是由凝氣境組成的修士群。

    但現在,不一樣了。

    別說放在凝氣群中,也別說放在通脈群中,就算把他擺在地階中人的隊列中,也不會遜色多少!

    身轉心,心轉身,連續好幾番的來回轉來轉去,那些所有的提升,都在他這一次又一次的「蛻變」中,被一點一滴地徹底消化吸收了。

    「重新從凝氣修煉起。」

    這是少爺對他的吩咐。

    許同輝乖乖聽了,但之前心中一直有疑惑。

    要修煉多久,才能重新凝氣大成呢?

    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這些都有可能。

    然而真正的情況來得太過出乎他的想像。

    少爺給他的線香,他才只是點到第六支,完成了第六次「蛻皮」,第二天上午,在像往常一樣靜坐的時候,體內的氣血,就突然地,發生了一種他熟悉也陌生的變化。

    說熟悉,是之前經歷過一次。

    說陌生,這一次的情況,和之前的那一次似乎又有著很大的不一樣。

    靜坐之中,氣血在身內緩緩地流動著,而流動之中,一種似乎有形又似乎無形的東西從氣血之中冉冉升起,就像熾熱的陽光照在水面,水面升騰起煙霧一樣。

    只是這別樣的「煙霧」太輕,太柔,明明有,卻似若無。

    然而,在它剛剛誕生之後,就展示出了其極為霸道的一面。

    氣血在身體內流動著,而它明明是從氣血中誕生的,也明明順著氣血流動的方向流動,卻完全突破了氣血及身體的限制,好像一下子擴散了開來,遍及整個身體。

    從臂,到腿,從頭,到腳。

    只要是這「煙霧」流動到的地方,那個地方的身體就好像完全融化了一樣,被這「煙霧」給徹底滲透,然後消融。

    如果許同輝見過雪,他這時大概就會想像到自己的身體正是像雪一樣,被那「煙霧」像是陽光一樣地給融化著。

    奈何南州全年都無雪,冬天甚至連冰都不結,而許同輝的足跡也從未踏出過南州。

    以前,他的足跡甚至連青水城都未曾踏出過!

    也因此,他缺失這一方面的意象。

    他就是感到身體在「融化」,然後第一次地,在沒有點燃那線香的情況下,以安靜坐著的姿勢,睡了過去。

    而當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是躺在那裡了,而兩腿也不知什麼時候伸直伸開了。

    全身,都是以很自然自在的樣子,放鬆著。

    這不是關鍵。

    關鍵是身體內,胸前,從小腹到胸口的位置,暖暖的,像是被放了一個小太陽在裡面。

    許同輝緩緩地呼吸。

    就在這呼吸中,一吸,更加明顯的暖,像是水又像是霧一樣,從小腹上升到胸口,一呼,那水霧又輕輕地散落到小腹。

    不止是散落到小腹,更是在落到小腹之後,又繼續散為千絲萬縷、千滴萬滴,以極細極微的無法形容的方式,滲透進他的後背。

    許同輝愣了下。

    一愣,再愣,一直愣。

    愣了好久之後,他才似乎明白又似乎有點不確定地喃喃:「這就是通脈?」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6
第109章 體驗
               
    天有陰陽,人分男女。

    或許,女性對身體的某個部分的變化感受,比男性會更加有體驗一些。

    因為腹為陰,背為陽。

    身體但凡虛弱,最先受到影響的其實是陽,但最容易被感知到的,卻是陰,也因此,「多喝熱水」、「紅糖薑茶」等等什麼的,不止是適用於女性,對男性其實一樣適用的。

    然後,在慣用詞語上,不論是「心腹」,還是「腹心」,都會把「腹」給帶上。

    這不是隨意,也不是偶然,而是來源於認識。

    這是生命體的中樞位置,一身氣血的交匯之處,前世道家有一個詞專門來描述和形容這種交匯,「氣海」。

    這是人體內的「海洋」。

    百川皆入海,海復散百川。

    新生命,誕生於母親的這裡。

    對好多寵物來說,貓也好,狗也罷,最喜歡向主人袒露的,也正是這位地方。而當它作出這樣的動作,你就須知道,它已把最高的信任,給了你。

    好多人喜歡蜷曲著睡覺,甚至兩手抱膝,其實抱的不是膝,而是「腹」。

    胎兒在母親體內多也是蜷曲著,這不僅僅是減少體積,更因為這個姿勢,最容易導致「百川入海」、「海散百川」。

    然後,總的來說。

    這既是生命體氣血流轉的中樞。

    也是生命體最容易虛弱、最容易受到傷害的部位。

    修行,一句話簡單總結,是對生命體的提升和昇華。

    以這個世界的修行體系而言,由凝氣到通脈,就是一次大的提升。

    提升在哪裡?

    就是許同輝此刻感受到的那樣,當身體的氣血盈滿之後,從其中孕育出來的「氣」,盤踞在身體的心腹位置,隨呼吸聚散升降。

    這就是生命提升後的自主選擇,也是第一選擇。——補上身體最大的一塊短板。

    正常來說,通脈的第一步,是這樣的。

    所以許同輝感受到的,就是通脈。

    但只是之前,只是從心到腹,從腹到心。

    而隨後,當那暖意從小腹的位置散為千絲萬縷繼續下滲,滲透入後背,那就不是通脈能夠辦到的了,甚至再後面的開竅都不行!

    這樣的事,如果說出去,讓其他的修者知道。

    如常振河等人聽了,會不信。

    如徐亦山這個層次的人聽了,會有點想不通,將信將疑。

    而如果是徐亦山的師尊那個階位的人聽了,是會有點駭然、顛覆認知的。

    事實是,許同輝不可能把這感受對任何人說,除了他的少爺,而他自己,對通脈層次的認識也只是限於有限的「聽聞」,說是一知半解都太抬高了他。

    直接說一無所知,也是沒什麼問題的。

    也因此,這個時候,他就只是新奇以及興奮,而並無其它情緒。

    而就連那新奇及興奮,也只是片刻,片刻之後,許同輝便完全沉浸在了身體新的感受之中。

    在此之前,許同輝從來就不知道,只是呼吸,就可以這樣美妙。

    當然其實,美妙的不是呼吸,而是呼吸之下,身體內的感受。

    他也彷彿是今天第一次才認識自己的身體。

    呼吸著,很緩慢地呼吸著。

    一吸之下,那水,那霧,既是洶湧著,又是輕微著,從小腹的位置一路流動升騰到胸口。

    吸盡而呼,很自然地放鬆,那水那霧也就很自然地下落,下滲,從小腹到後背,隨後,絲絲縷縷的暖,就在整個身體中散發開來,手也好,腳也好,頭也好,都是暖暖的。

    全身都處於一種無法形容的微顫和酥麻之中。

    許同輝完全迷失在這樣的感受之中。

    他躺在那裡,一動都不想動一下,甚至連那微微睜著的眼,也都完全地空茫,眼皮動也不動一下。

    他就是這樣躺在那裡,吸盡而呼,呼盡而吸。

    然後,就以這樣的方式,從傍晚躺到深夜,又從深夜躺到第二天的晨曦到來。

    晨曦到來的時候,他也終於是感到有點倦了,隨後一闔眼,就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而這一睡,就又是大半天。

    再次睜開眼來的時候,已經又是下午接近傍晚的時候了。

    醒來的時候,是美妙的。

    前所未有的美妙。

    但醒來之後,下一刻……

    因為沒點線香的緣故,這一次,他的身上沒有結繭,但同樣滲出了很多的雜質,差不多覆蓋了整個身體,而那氣味,是絕對稱不上好聞的。

    與此同時,餓!

    餓得都想讓許同輝把自己給抱成團,以抵禦那種突然而來卻又一下子深入骨中的飢餓。

    他也從來沒有感受到這樣的餓!

    第一時間,許同輝不是去洗澡,而是去找食。

    他很擔心,如果找不到吃的,他都有可能被餓死!

    到了他們往常吃飯的地方,然後,許同輝有點喜出望外地發現,餅子很多,直接一大摞堆在筐裡,而且好像是昨晚或今天才做的,因為昨早吃飯的時候還沒有。

    同時,鍋裡一大鍋的湯。

    鍋蓋牢牢蓋著,湯已經不燙了,但還熱著呢。

    見此情形,許同輝一下就愣著了。

    這明顯是給他準備的啊!

    剎那間,暖意襲上心頭,比他夜裡和此刻身體裡的那暖意更暖,而且要暖得多!

    呼嚕呼嚕,一頓狂吃,整整一大鍋的湯被他直接消滅了大半,就連平常兩個就能吃飽的餅子,他也一下子幹掉了十三四個!

    隨後,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去洗澡!

    直到把從頭到腳都洗得乾淨,再沒有一絲異味了,他才換好衣服,出來。

    「少爺!」

    在幾個熟悉的地方之一,許同輝找到了人。

    「兩手撐地,把你倒過來,給我看看。」許廣陵瞄了他一眼,說道。

    許同輝一愣,但是趕緊照做。

    「好了。」

    數息時間之後,許廣陵說道。

    「少爺,我通脈了!」正常站著之後,許同輝匯報著喜訊。

    「嗯,還不算太笨,資質也不算太差,我估摸著,要是那十支香用完你都還沒有晉入通脈,那就和老田換個位置,他來修行,你去做廚子。」

    「做廚子估計比你做修士要有前途得多。」

    許廣陵淡淡說道。

    許同輝直接聽傻了,又是慶幸,又是後怕不已。

    「少爺,你是說真的?」

    「比你剛才的飢餓,還要真。」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6
第110章 作死
               
    這話自然是假。

    其實許同輝的天賦還是不錯的,甚至可以說,相當不錯。

    如果不是這樣,許廣陵也不會這麼用心地給他心轉身身又轉心地這般來回轉了,可以說,是因勢利導,給他設計了一個最快速卻又最紮實的提升方式。

    不可能給他量身訂做一套開架練體拳。

    更不可能因為他做了點勞力,就給了他十支線香。

    而從離開青水城到截止現在的其它所有安排,都不太可能出現,或者最多,給他那麼一兩個。

    是許同輝自己爭氣,他才給他這份機緣。

    不過事是這麼個事,話卻不能這麼說。

    實打實地晉陞通脈後,許同輝的蟄伏式平穩修行期,已經過去了,之前的獲得已經盡數被消化,可以「破關」而出了。

    這時,讓他「警醒」點,不是壞事。

    這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裡,許同輝從凝氣晉陞通脈。

    而許廣陵自己,身體內的變化卻是翻天覆地的。

    同樣的線香,許廣陵用來,和許同輝用來,差別……太大了。

    不是說許同輝差勁,而是他畢竟只是一個凝氣境的修者,時間再往前兩個月,這位修者甚至早已長久地陷於修行停滯之境,都已經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修者了。

    許廣陵不一樣。

    駕馭現在這個普通人身體的,是一位大宗師的心識。

    這其實有點像游泳。

    會游泳並且水性高超的人,手腳只需輕輕動著,甚至都看不出怎麼動,就可以讓自己輕鬆自在地飄仰在水面。

    而不會游泳的人,手腳並用,死命折騰,身子還是直往水底下沉。

    是使的力小麼?

    不!

    比前者要大多了!

    只是方向不對,絕大多數的力量,都做了無用功而已。

    又如划船。

    會劃的人,竹篙在水中輕輕一點,小舟就能像箭一樣地衝出去。

    而不會劃的人,把一整個湖的水都能給攪混了,那小舟卻還是只在原地打轉。

    這些,與力量無關。

    只是方向的問題。

    如果方向不對,力量再大,也沒有用。

    而那方向,就是「識」。

    如果說清血香在許同輝那裡發生的效用充其量只是10%,那在許廣陵這裡,100%只是起步!

    就如滾雪球。

    那清血香其實只起到一個引子的作用,類似於,幾片聚在一起的雪花?

    而當這雪花滾起來,最後,所引起的,所造成的,是一場天崩地裂般的大雪崩。

    最終,實驗的結果是,這具小身體,愣是在「普通人」的層次上,讓他把「清」的程度提升到了前世晉陞大宗師前的水平!

    然後,達到了極限。

    與其說是人力有時而窮,不如說,普通人的身體終究只是普通人的身體。

    單以「清」而論,如果把大宗師的水平定義為1,那普通人的水平,就是在0到1之間,永遠大於0,也永遠小於1,縱然用無數手段,竭力地向著1靠近,也終究還是達不到1。

    差了那麼……

    一點點。

    而也就是這個一點點,分別出了層次上的本質區別。

    這次實驗,讓許廣陵受益匪淺,算是補全了一個以前認識上的空白。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氣血一路變化的過程中,整個身體所經受的聯動影響,俱都被許廣陵細細細細地感受著。

    那些,全都是極重要的認知。

    前世,許廣陵只能在大框架上以理論的方式模糊推斷,而這一世,親身實證。

    而當進無可進之後,許廣陵便開始了作死的過程,逆向而行。

    許同輝又被拉來做苦力。

    還是熬製藥草。

    都還是大院裡採摘的花花草草,最後做出的湯粉也很好看,粉紅色的。

    不止好看,更是好聞。

    許同輝見獵心喜,主要是之前的那清血香讓他得到的好處太大了,大到他直到現在都有點無法相信。

    「少爺,這次做的這個是什麼?」一邊問著這話,他一邊貪婪地聞著那香味。

    深呼深吸著的那種。

    但很快地,他開始感到有點頭昏目眩,並且,身體內那從心到腹湧動著的熱流,也似乎變得重澀,甚至讓他泛起一種微微噁心的感覺。

    而再呼吸幾下,那噁心的感覺遽然加劇!

    許同輝豈止是大驚,簡直是大駭!

    「少爺,這是什麼?」

    和剛才差不多的問話。

    但剛才,他是好奇也帶著興奮地問道,而此刻,看著鍋中的那粉紅汁液,卻戰戰兢兢,如同看到天敵。

    又經過一番和之前做清血香時差不多一樣的程序,那粉紅的汁液化作七支線香。

    「來,送你幾支?」許廣陵微笑道。

    「少爺,這次的這個,是通脈香麼?」許同輝審視著那線香,遲疑著問道。

    「哈哈,不是。」許廣陵輕笑,「這次的這個,一支,可以讓你氣散,二支,可以讓你血污,三支,可以讓你根骨永久性受損,四支……嗯,根據你現在的情況看,大概可以讓你一睡不醒?」

    許同輝瞪大眼睛。

    乍聽這話,他以為許廣陵是和他開玩笑。

    但下一刻,看著許廣陵的神情,再結合他之前聞著那香味時身體上的感覺,許同輝意識到,少爺說的,很有可能,不是假話。

    是真的!

    許同輝不自覺地瞠目結舌,「少爺,你製出這個香,是……」

    「我自己用啊。」許廣陵道,「閒著沒事,身上都快要長毛了。這一天天的,雨一直下著,又不能出去逛街,又不能出去打獵,再不找點事做做,變老年痴呆就不好了。」

    「……」

    許同輝能說什麼呢。

    遲疑了下,他只能是帶著擔心地道:「少爺,不會有事吧?」

    「死不了。」

    隨後的日子裡,他一點點地見識到了,到底什麼叫「死不了」。

    這個香,許廣陵也不再像是之前的清血香一樣,一天點一支了。

    第一支點後,隔了三天,他點了第二支。第二支點後,又隔了七天,他才點第二支。

    然後基本上都是隔七八天,才點燃一支。

    前面幾支,都沒有什麼大變化。

    至少許同輝看不出來,他只是發現少爺的氣色一天天變差而已。

    某一天,大變化來了。

    許同輝說話的時候,發現少爺用手指了指耳朵,示意他拿來紙筆,然後在紙上寫道:「我聽不見了。」

    「今天之後,你要說什麼話,在紙上寫給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6
第111章 造化
               
    暫時拋開身體的問題不論,把地球拎過來作為標本,簡單設想一下關於污染的問題。

    邪惡的天頂星人跨界而來,向地球的太平洋中投入了大量的液體垃圾,這些垃圾無法被清除,無法被降解,反而,它的量會慢慢地增長和擴大。

    這些垃圾和水混雜在一起,彼此不分。

    太平洋的水被太陽蒸發,然後形成降雨。隨著直接污染及間接污染,一段時間後,地球上所有的河流、湖泊、沼澤之類,全都被污染,再無一片淨土。

    這是第一步。

    第二步,土質被大規模地污染。

    隨著土質的污染,大地上所有的植物類產出,包括糧食穀物、水果乾果之類,也全都被污染。

    第三步,地下水被污染。

    到了這個時候,地球上的整個生態,都被污染,再沒有任何一棵自然生長的植物,是干淨的,就連天空中的雲,都是極度污染的。

    這個時候,這個地球已經失去了「自淨化」的能力,而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污染越來越加重。

    這其實也就是許廣陵逆向工程的開始。

    第一支香用後,氣血被污染,隨之整個肢體都被污染。

    但是臟腑還是給力的,不論是之前十年的鍛鍊,還是前階段的清血清體過程,都讓臟腑擁有了極充沛的活力和極強健的修整能力。

    發現氣血的極度糟糕狀態後,臟腑配合動員,進入了全力的淨化狀態。

    纖微畢察地感受著身體內的情況,說真的,許廣陵甚至都有一點點猶豫。

    小身體這樣地給力和勤勉,他是不是還要摧殘它?

    許廣陵默默地觀察了幾天,在臟腑通力合作,竭盡全力之下,終於度過了最開始的艱難,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局面由危轉困卻正頑強向好的時候……

    他點燃了第二支香。

    在一根草就能壓倒這只駱駝的時候,許廣陵直接又向它的身上投了大量的重擔。

    瞬間,大崩盤。

    由臟腑所組成的這條長長堤壩,全數垮塌,洪水傾瀉而下。

    在身體和外來的邪惡力量勢均力敵的時候,身體會極度地發揮頑強,調動所有的手段,使盡最後一絲力量,與這邪惡戰鬥。

    甚至,不是勢均力敵,而是弱上很多。

    也一樣是這樣!

    但當邪惡力量太大的時候,抵抗的崩盤,也就是一天之事。

    一天之間,局面急轉直下。

    那種鏈式反應的快速和無限制漫延,把許廣陵都給嚇著了。

    然後他就發現,臟腑,並不是身體最後的防線。

    其實也談不上發現。

    只是這時,細緻地觀察著這樣的一個過程而已——

    當臟腑也全面崩盤之後,骨骼,以及最重要的作為身體中心支撐的脊柱,站出來了。

    洪流之下,它們頑強地站了出來,作徒勞式的反抗。

    就在這種情況下,許廣陵點燃了第三支香。

    也就在這一天,許廣陵的耳朵失聰了。

    耳朵失聰的第二天,許廣陵讓許同輝給他做了一支枴杖。

    他要撐著枴杖才能走路了。

    就這樣,上身也直不起來。

    因為脊柱疼,從上到下,都是生疼。

    不止是疼,伴隨著冰涼,也伴隨著滾燙。

    有的地方冰涼,有的地方滾燙,而那些,都是身體內大竅中竅的位置。

    前世,許廣陵都快要晉入大宗師時,才感受到才打通了的大竅中竅,這時,在他還是普通人的時候,被他以這樣一種方式,逼了出來。

    生命瀕臨絕境之時,核心的中轉和關鍵,就這樣,展露了出來。

    並處於竭力的本能性運轉之中。

    或許,不能說是運轉。

    而只能說是掙扎。

    「如果是一個真正的普通人,處於這樣的情況,將其放入聚元聚靈大陣的陣眼中,有沒有可能因禍得福,直接一步登天,打通這些大竅中竅呢?」

    許廣陵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問題就在那個地方。——是掙扎,不是運轉。

    在普通人的身體中,身體的這些「竅」,只是隱性的,或者說,是混沌的。

    借用前世物理學上的名詞,如同那隻貓。

    但也只是概念上的類似。

    這些竅,說它們存在,不對,說它們不存在,也不對。

    存在麼?

    不存在。

    普通人,不止是感受不到,在身體的運轉中,也並沒有它。

    脈絡(包括血管),肌肉,臟腑,骨骼。

    氣血在這樣的一套系統中循環流轉及生成代謝,而其中,並不包括「竅」。

    也所以,在普通人的身體上,「竅」,並不存在。

    然而,真的不存在麼?

    不!

    存在的!

    當氣血被污染,當臟腑也崩潰,當整個身體都崩盤瀕臨瓦解,生機和活力被壓迫退守到骨骼的時候,當全身骨骼中的生機也在進一步受著壓迫和衝擊,如風中之燭,形勢岌岌可危的時候……

    作為身體最關鍵支撐和最後的抵抗地,脊柱頂了出來。

    當脊柱中的備用能量也頂不住的時候,以脊柱為中心的那些大竅中竅,人和天地之間的某種「深層溝通樞紐」,被強行激活。

    身體已經無法自救。

    只能以這樣的一種方式無中生有,通過「竅」,從天地之間借力,拚命地製造生機。

    這就是造化。

    它讓你枯榮自主。

    枯也由你,榮也由你,並不干涉。

    但是!

    當你榮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它會喚醒那樞紐,讓你由人而及天,實現對人來說,看上去不太可能的跨越,然後在不可思議中,一步又一步地向上。

    這便是大宗師之路,許廣陵已證,已驗,並繼續在這條路上行著。

    當你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它一樣會喚醒那樞紐,讓你由人而及天,憑空地獲得外來的加持,以對抗那生命的崩潰。

    這是許廣陵前世沒有發現的。

    說到底,他前世所有的研究,都是圍繞著大宗師,圍繞著「向上」。

    雖然經由大宗師的證驗,通過大宗師對大宗的輻射,使得他在醫之一道上,同樣登上了大宗的高度,但對於「向下」過程中的種種,說真的,他只有理論。

    而且那理論,也是大而化之。

    而如現在的這些發現,是前世未曾有的,同樣也是不可能在那些老人、病人身上發現的。

    因為那些終究是普通人。

    而他們身體內的變化,也只是處於平緩的衰落之中,哪怕患了大病,也依然稱得上是「平緩」。

    不像是他現在的這樣,局面的突然崩盤。

    至此,關於向上,關於向下,許廣陵對於「造化」,多了一重新的發現。

    「大道無心。」

    「大道有情。」

    「無心則無偏私。於生命而言,生死榮枯,當潮來時,是生,是榮,當潮去時,是枯,是死。生、榮,由不得你,枯、死,亦由不得你。」

    「有情而生造化。」

    「當生命處於常態時,這造化隱而不現,生命循自然的運轉,生、成、破、滅。」

    「當生命處於破敗時,造化為援續生機。」

    「當生命處於溢滿時,造化為引化天梯。」

    「正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生命這條魚,當你有力量躍出當前的這個池子時,並不會摔砸地上,而是會躍入一個更大的池子中。」

    「由池而及池塘,由池塘而及湖泊,由湖泊而及大海,由大海而及天地。」

    「大宗師之路,即向上之路。」

    「向上之路,關鍵便是『滿』,或曰「盈」。」

    「盈則造化現。」

    「此便是登天之梯,亦是晉陞之鑰。」

    許廣陵終究是沒用上第四支香。

    只是三支香,就讓他的身體走向崩盤,而也就在這極致的向下中,他看見了那向上的階梯。

    比以前看得更清楚。

    也獲得了,在走盡每一段階梯時,跨入另一段階梯的方法。

    行到水窮處。

    坐看雲起時。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6
第112章 陶醉
               
    收穫,遠大於預期。

    這次的實驗,許廣陵本來只是打算零零碎碎地撿上一些小芝麻,卻不想直接就摘到了一隻大西瓜,而且是甜美甜美手指在上面輕輕一彈就自動裂開的那種。

    不過細細想來,卻又並不奇怪。

    應該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這個實驗,風險是完全可控的,不過這是對於一位曾經的大宗和大宗師來說的,單純是藥之大宗,不行,單純是大宗師,一樣不行。

    而若非大宗及大宗師繫於一身,在這個層次之下的修者,那是想都不用想。

    如果有那樣的修者作這個實驗,那就真是作死作到死了,更不用說什麼收穫。

    從這個方面來說,這個實驗的要求還是蠻高的。

    而由此也可以知道,前世,一世的成就,換來了今世在限度內「作死」的本錢。

    然後,越是「作死」,收穫越大。

    因為那些是等閒修者根本就無法觸及的領域。

    人階也好,地階也好,天階也好,個個求向上。

    誰會想到「向下」呢?

    或者,當向上觸頂,陷於瓶頸困境時,想到「向下」輾轉迂迴的人有,但凡能想到這一點的,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大修士了。

    哪怕其只是人階的修者,更甚至,哪怕其只是一個凝氣境的修者,也完全當得上「大修士」之稱。

    但是,想到了,會不會真的去做呢?

    就算真的去做了,又能「向下」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做到像許廣陵此次這樣,真正觸底?

    不可能的。

    那需要的不止是什麼勇氣智慧之類的,最大的關鍵,還是本錢,或者說資格。

    一世積累,換今世縱橫。

    在修行之道上下探索的縱橫。

    星光不負趕路人,時光不負有心人。這是前世的一句話。

    於許廣陵而言,也可以在這句話上再加一句,「造化不負求道人」。

    窺得轉生之秘,獲得轉生之機,本已經是極大極大的造化了。

    但這次的一個不經意間的「小實驗」,卻又讓許廣陵對於大道,對於天地,對於造化,對於生命的運轉,再次窺得了更深一重的奧秘。

    那種從身心深處迸發出來的大喜悅,是縱然以許廣陵的心識,也控制不住的。

    但是。

    又何須去控制!

    人生能得幾回醉?

    今天,許廣陵要醉一回。

    此醉不需放縱,此醉也無需濃酒,只是這天,只是這地,只是這風,只是這雨,只是這乾淨而清新的空氣,只是這……

    可數的東西太多太多。

    而這些所有的太多太多,其中任何一項,都足以讓許廣陵陶醉。

    時值傍晚,小雨愔愔。

    許廣陵拄著枴杖,有點艱難地在大院的林木廊徑間漫步。

    步履蹣跚。

    像極了一位老人,而且是一位虛弱至極兼大病纏身的老人,生命之火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那種。

    許同輝極為擔心地陪侍在身後。

    「少爺,你真的沒有事吧?」

    很多次地,他都忍不住想這樣問上一句。

    特別是從花園小道換兩個台階,轉上另一條小徑的時候,那相當平緩的台階,卻是讓許廣陵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扶當然是扶住了,沒有扶不住的道理。

    許同輝現在是正兒八經的通脈,雖然才只是通了第一條「脈」。

    只通一條,依然是通脈。

    一個通脈境的修者,在這麼近的距離讓看護著的人摔倒,那什麼也不用說,可以直接抹脖子了。

    但雖然扶住了,許同輝卻是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害怕,而是擔憂。

    他是真的沒想到,少爺的身體居然衰弱到了這樣的地步!

    但多次張口欲語,他都還是閉上了嘴巴。

    少爺現在,聽不見!

    其實,不止是聽不見,許廣陵就連視力,都被極大地削弱了,哪怕近在咫尺,他能看到的也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而已,離真正的「瞎」,也只是差了一步。

    然後,話還是能說,但嗓子極度嘶啞,更伴隨著疼痛。

    那平日相當靈敏的嗅覺,此時,也基本全數失去了。

    其實,此時,就連極輕的枴杖,在他手中都顯得相當吃力。

    而之前的踉蹌,有超過一半的原因,是手中這枴杖的重量,讓他的身體失衡!

    別一小半的原因麼,就是他兩腿邁著台階上行時的失衡了。

    這都能失衡,衰弱的程度,也無須再多言。

    可以說,許廣陵現在的身體,是真正的瀕臨絕境。

    而且,隨著他走了這麼一小段路,連五百步都不到,全身上下內外的疼痛都開始加劇,劇烈到讓他都控制不住要顫抖了。

    心臟如一台老化到接近報廢的發動機,喘息著,掙紮著,發出瘖啞的嘶吼,拚命地為身體提供著微不足道的動力。

    許廣陵的呼吸,並不劇烈,卻既粗重又沉重。

    那種像壓了一整座大山在身上的不堪重負,讓許同輝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又放開,放開又握緊。

    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能做的,只是跟隨以及緊隨。

    拄著枴杖在原地平緩了一陣,哪怕平緩,也是喘息著的。

    許廣陵終於邁不動步了,他伸出手臂,示意許同輝托舉著他,把他放到一棵大樹下。

    今晚,他就會在這棵大樹下度過了。

    他再示意許同輝離開,自做自事,許同輝這次卻說什麼也不依了,頑固地固守在這裡。

    許廣陵咧嘴一笑,由得他了。

    而就是這一咧嘴,也牽扯著整個頭臉,都在疼著。

    樹很大,枝葉很濃密,今天的雨卻很小,也因此,整個大樹覆蓋的範圍,是無雨的,地面也未曾被濕過。

    許廣陵恢復平靜,以坐著的姿勢,後背微仰在樹幹上。

    然後,微微闔起了眼。

    其實,闔不闔都一樣,哪怕睜著,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和閉著沒什麼兩樣,都是晦暗。

    闔眼之後,心識亦隨之收斂。

    只用這身體的本能去感受。

    身體內,一片狼藉,極度糟糕。

    肢體失陷,臟腑失陷,那在身體內緩慢、沉重、艱難流動著的氣血,也全都失陷。

    其實這時都不能說是氣血,而只能說是血了,因為那屬於生命生機的「氣」,幾乎接近沒有,只是單純的血液,在掙扎中給已經失陷的肢體和臟腑續著最後的一點生機。

    而這具身體,絕大部分殘存的生機,全都聚集在脊柱。

    這也是這個身體最後的「晚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6
第113章 本來
               
    脊柱中,從上到下,有的地方冰涼,有的地方熾熱。

    就如那句話所說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整個身體,也都處在一片疼痛之中,並伴隨著麻木以及痙攣,以至於許廣陵的手或腿,不時地就會憑空地,不由自主地,抖動那麼一下或一陣。

    對這些,許廣陵都視若未見。

    身體內那些對於常人來說連片刻都無法忍受的疼痛,對他來說,仿若輕風拂面。

    不是屏蔽了感知,而是因為兩個原因。

    一是前世經歷過比疼痛更難忍的癢,深入骨髓的奇癢。

    二是心及意識方面的原因。

    無知也好,害怕也好,這些都會把身體上的疼痛無限制地放大,但這些情緒,對於許廣陵來說統統沒有,也因此,他能以一派淡然,靜靜地感知感受著身體裡的這種疼痛。

    只是經歷。

    如此而已。

    身體裡的這區區疼痛,又如何能抵消和掩蓋那因絕大收穫而從身心深處迸發出來的大喜悅?

    身。

    安靜坐著,微靠著樹。

    心。

    心識皆斂,似冥非冥。

    但許廣陵的「生命」,卻是在飛翔,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飛翔。

    那裡有高曠的藍天,那裡有漫山遍野的花草,那裡也有自由自在的蝴蝶和蜜蜂,而他此時,就混在那些蝴蝶和蜜蜂中,成為其中的一隻。

    不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

    不是一個身體瀕於崩潰的普通人。

    不是大宗。

    不是大宗師。

    ……

    這些等等,都不是。

    這個時候,他只是造化下的生命,是一棵草還是一朵花,是一隻蝴蝶還是一隻蜜蜂,都無區別。

    都不影響他感受造化,享受造化,並陶醉在這造化之中。

    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並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

    越鳥巢干後,歸飛體更輕。

    如一隻蝴蝶,如一隻蜜蜂,如一隻鳥,飛著,在造化中飛著,也在李義山的這首小詩中飛著,許廣陵就在這份翩然中,坐於樹下,睡了一夜。

    隨後的日子,就這樣度過。

    許廣陵沒有點第四支香,卻也沒有指揮許同輝配製新的藥劑或線香來幫助他的身體。

    他就是平靜地看著身體內,那死的力量和生的力量,在浴血鏖戰。

    死的力量遠遠大於生的力量,除了脊柱的最核心處而外,整個身體,都淪陷了。

    死的力量在完全地佔據了肢體、臟腑以及氣血之後,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繼續地對佔據區進行破壞。

    一旦放任這種破壞的進行,那就是身體除脊柱之外的完全壞死。

    生的力量當然是不允許這種行為漫延和肆虐的,它在守護著脊柱,守護著生命最後的抵抗陣地之外,極艱難極艱難地,把微不足道的生機,像灑水一樣地灑向全身。

    那完全稱不上拯救,更稱不上戰鬥。

    那就是在竭盡全力之下,拚死拚命地維持著最後最後的底線。

    在這樣的情況下,許廣陵進入辟榖。

    主動,也是被迫。

    哪怕是他們之前一直吃的十全大補湯,真正的全方位滋補而又不給身體帶來任何多餘的負擔,此際,也完全不適合這個身體。

    臟腑已經徹底失去了消化轉化的能力。

    任何滋補,進入身體,都只會給那死的力量帶去助力,而於生的力量,絲毫無補。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身體迅速消瘦。

    而展露在外的皮膚,也變得極其褶皺,皮膚下,更是明顯的黯淡和晦黑,比那些老邁的老人還要糟糕了不知多少倍。

    陪侍在側,許同輝的鼻中甚至聞到了許廣陵身上所傳來的那種腐朽與惡臭的氣息。

    並且這氣息還一天天在加重。

    極度擔憂之餘,許同輝也實在是想不通,在少爺身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許廣陵卻正陶醉在春風之中。

    他的身體在哀嚎。

    他的生命卻是在微笑。

    身體的境況確實艱難。

    是真的艱難。

    但那生命之火卻一直在搖曳著。

    人與天地,或者說,人與造化,在這種危急萬分的情況下,聯起手來,作殊死的反抗和堅守。

    在退無可退之際,那大概就真的是死也不退。

    因為哪怕只再退一步,也都是死。

    許廣陵靜靜地觀看著。

    不是他。

    而是它。

    是這個身體。

    在這種絕境之下,哪怕真的絕境了,也還是在浴血搏殺著。

    有退,但絕沒有一退到底。

    哪怕陣地一片片淪陷,外圍失陷,主體失陷,中樞失陷,運轉失陷……那核心,那最後的一片小小小小的陣地,也依然在堅守著。

    只可能被攻陷,而不存在放棄。

    只有死亡,沒有棄守。

    這就是生命。

    這就是造化。

    這也是生命和造化,在生與死的邊緣,展示給許廣陵的東西。

    許廣陵沒有感動,而只是感到理所當然。——如果不是這樣的一種模樣,又談什麼「生命」,談什麼「造化」。

    這不是超越。

    這只是「本來」而已。

    生命也好,造化也好,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也應該是這個樣子!

    以前,他對此略有所認識,但彼時,一半是推斷,一半是自勉,只有一小點是發現。

    而現在,沒有推斷,沒有自勉。

    沒有半點「他」的干涉。

    生命,造化,就這樣直白地給他展示著,為他呈現著。

    讓他看到。

    直接地、完全地、徹底地,看到。

    在展示和呈現著這一切的同時,它們似乎也在問著他:「你看到了嗎?」

    是的,我看到了。

    許廣陵無聲地說道。

    對自己說。

    對生命說。

    對造化說。

    然後,微笑。

    至死不渝的微笑。

    生命,造化,也正是這樣的一個模樣,這樣的一種本來,才值得他付出一切,去改變,去提升,去向前向上啊。

    他,它,它。

    他,生命,造化。

    從今天開始,他們是站在一起的,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他們分開,任何。

    你們堅守底線,我去打破上限。

    我們一起,去創造那未來。

    這才是三位一體,這也才是「大道」。

    從今日起,舊道去,新道立。

    舊道,是我道。

    而新道,既是我道,也是天道,人天本無二,人天從未分。

    「執子之手,與子偕行。」

    「但一息尚存,我們不分。」

    又一個黃昏,許廣陵坐於樹下,在心中這般地說道。

    這是很古老卻永不褪色的情話。

    他對自己說,對生命說,也對造化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6
第114章 草堂
               
    若從高空俯瞰,面北背南,崤山恰如一個「人」字。

    左邊那條腿,其收束的部分,或者說腳板腳踝處,便是東山,而東山再向下向外,便是安南郡,郡城就是坐落在東山腳下。

    許廣陵和許同輝兩人於大院閉關的同時,徐亦山在東山閉關。

    位於郡城東正街的大院可謂是不折不扣的豪宅,真正萬金不換,但若和徐亦山的閉關之地比起來,那就什麼都不是了。

    還是從高空俯瞰,這是一個四面環著小山的澗谷。

    澗谷中,流水潺潺隨處有,舉凡瀑、潭、泉、溪、湖、沼之類,比比皆是,而各種各樣的樹木花草,就以水為源,生機盎然地繁衍於這座澗谷中。

    綠,沁人心脾的綠。

    清,澄心定神的清。

    這不是尋常的澗谷,這是靈地,而且是整個東山首屈一指的靈地。

    就在澗谷的正中心,一個小湖的邊上,立著三間草屋。

    草屋的外面不是花草就是樹,完全地被綠意所覆蓋,以俯瞰的角度,根本就看不到草屋,而草屋的內部,卻是頗為講究,或以石製,或以木製,或木石相間。

    其中一間,是徐亦山的打坐靜修處。

    只一個小門而無窗,內裡也空空蕩蕩,只一個草墊鋪在木質的地板上。

    另一間,是書房。

    左右開窗,四壁懸著大量書冊,而那些書冊或展或闔,全都是徐亦山親手所書。

    還有一間,則是起居休閒所用,有著床及酒水食物之類。

    這一次的閉關,徐亦山的作息十分規律。

    清晨而起,繞湖穿谷而行,在靈氣充沛的水澤草樹間,緩緩而又深深地吐故納新。

    偶爾地,這位坐鎮一郡的郡守大人,這位地階大成的高階修士,一時興起,會像猴子一樣地爬到樹上。

    當然,他不是「爬」,他的動作也比猴子靈活多了,只是用足輕輕一點,就會上到樹上,或者直接上到樹梢上,然後足點樹梢,向陽而立。

    偶爾地,他也會伸出手來。

    然後,南北東西,或遠或近的,生活在這片澗谷中的一些鳥類便「飛」向他的掌心,或落於掌心,或懸在他的身前。

    這位高階的修士大人會像小孩一樣地惡作劇著,看那些鳥在傻愣之後,以不同的姿態向外掙逃。

    如此等等,活動了大概兩三個小時之後,徐亦山會回到靜修的草堂,在打坐中度過一個上午。

    結束打坐後,徐亦山會去起居草堂。

    啜著酒或水,通過大開的窗欄飽覽外圍勝景,或者直接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小憩一會。

    下午,徐亦山基本都會在書房中度過。

    他會拿起或大或小的筆,在或大或小的紙上,寫著或大或小的字。

    紙,如同宣紙。

    筆,就是毛筆。

    這是一個和地球上華夏古代相似度高達九成以上的場景,甚至說是十成,也不為過。

    徐亦山隨心而寫,隨意而寫。

    這一次閉關前,書房中以前所書的東西,全都被他給清空了,而這次閉關,他就是以隨心隨意書寫的方式,梳理著過去的歲月、過去的修煉和修行。

    「書,即修,即行,即法,即道。」

    閉關第一天,提起筆來,徐亦山望著草堂外的湖山,微微思忖了一會,寫下了這樣的字。

    他是小時九歲被老師收為弟子。

    那個時候,因為年齡的關係,還不能修煉,而老師的教導,便是讓他寫字,也告訴他,寫字,可以平心,可以靜氣,可以澄意,可以凝神。

    一個字,有或多或少的筆劃,一筆一劃都寫好,起不急,收不促,緩疾有度,這叫「修」。

    修的就是那一筆一劃,日積月累。

    一幅字,橫成行,豎成列,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列與列之間,都有講究。

    有可能這個字好,那個字不好。

    有可能這個字好,那個字也好,但兩個字並在一起看,不好。

    老師當年說,這叫「行」。

    行是進退之道,也是得失之道。

    要跳出一個字的視野,而考慮整幅字。

    若是對整個條幅沒有完整的規劃和設想,那麼縱使每個字都寫得仔細,寫得認真,寫得優秀,整個條幅,也很有可能不太好。

    或者不但不好,還很糟糕。

    這就是只知小而不知大,只是進而不知退,只知得而不知失。

    此等,皆是不知「法」。

    法即度。

    俯仰有度,進退有度。

    得失有度,盈虧有度。

    而「法」之外的「道」,老師當時卻是未曾多言。

    寫完這字,徐亦山此時想想,卻也只是搖頭笑笑。

    這一天,一整個下午,徐亦山都只是在寫這幾個字,嗯,九個字。

    只是短短的九個字,在他筆下,卻呈現出千變萬化的姿態,或橫或縱,或方或圓,或一字排開,或首尾相接。

    或九個字大小並不一致,一字大如樹,其餘八字或如花草,或如鳥雀,或如雲水,依託、盤旋、點綴於那大樹間。

    又或兩字並蒂相依,其餘七字排列周圍。

    如此等等,不勝枚舉。

    其中意象、氣勢,若以水來形容,則或如流水潺潺,或如飛瀑掛川,或如靜影沉璧,或如濁浪排空,或如水光瀲灩,或如潮起潮落……

    琳瑯滿目,洋洋大觀。

    九個字,組成了一個「行」和「法」的紛繁世界。

    這也是徐亦山的世界。

    是身內的世界,也是身外的世界。

    是心和意的暢想世界,也是知和行的現實世界。

    從下午到傍晚,徐亦山書了滿滿的一室,書房的四壁及地板上,全都掛滿堆滿了這些條幅。

    當太陽行將落山之際,徐亦山收攏了這些條幅,在草堂外小湖邊,付之一炬。

    條幅盡皆化為灰燼後,被幾個樹枝鬆散架在上方的一壺酒,卻正沸熱堪飲。

    酒香四溢中,徐亦山隨便彈了幾點酒入湖中,引得諸多小魚上來爭食,片刻前還一片平靜的湖中,瞬間上演群魚攢動。

    徐亦山笑吟吟地看著戲,在一壺美酒中,度過了這次閉關的第一個夜晚。

    「凝氣大成,不畏寒熱。通脈大成,不生疾病。開竅大成,壽延以倍。」

    第二天,書房中,徐亦山寫著這樣的字。

    而在這行字中,這一天下午,徐亦山回想著的,是從開始修煉起,一路凝氣、通脈、開竅的經歷。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此時回想起來,卻還是和昨天一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6
第115章 漫漫
               
    徐亦山十一歲修行,二十六歲凝氣大成,破入通脈。

    連頭帶尾,跨時十六年。

    徐家也算是一個大世家了,徐家子弟,那些天份好的,一般來說,也是要二十年左右通脈。

    徐亦山,提早了四五年。

    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這四五年有什麼意義,甚至還覺得,和家族的那些兄弟根本就沒大差別!太過辜負了老師的教導。

    倒是老師笑呵呵地說道:「亦山,不錯,這比為師當年,還要快呢。」

    此時,回想起當年情景,徐亦山微微一笑。

    四五年的時間,確實不長,若以現在的層次來看,也不過就是彈指之間而已。

    他若不是近些年來修行無法突破,正常來說,一個較長點的閉關,都不止四五年。

    但這是現在。

    是在他地階大成壽命也大延的基礎上。

    而對一個初涉修行路的普通人來說,四五年,太長,也太寶貴了!

    比其他人提早四五年進入通脈,他獲得的不止是「多餘」的這四五年的時間,更是在最好的歲月裡,步入了修行的正道!

    這世間,凡上品世家及那些天階強者的子弟,那些真正的修行種子,爭的,就是這四五年甚至一兩年的時間!

    這個年齡段裡的一年,是其它年齡段的十年甚至一百年都換不來的!

    修者一生,最重要的修行基礎,是在修者還不知事的時候開始,也多半是在還不怎麼知事的時候,結束。

    說起來有點荒誕,但這卻是現實。

    若欲成大修,生中上世家,受地天傳承。

    舍此之外,別無它途。

    這就是運道。

    若無運道,則縱根骨稟賦等等超邁絕世,又能如何?不過就是百載光陰盡,然後共草木一起腐朽而已。

    「修行易,修行難,修行猶如登重山。」

    「大道平,大道險,大道只在一線間。」

    回首最初的那段修行往事,徐亦山提筆,在紙上這麼寫道。

    仿「道詩」的體例。

    就是那四五年,那從老天那裡「爭」、「偷」、「搶」來的幾年時間,為他下一階段的修行,提供了極好極好的條件。

    凝氣大成,晉入通脈後,徐亦山在老師的攜帶下,開始了平生的第一次出遊。

    從中州,去往北地。

    到了北地,徐亦山見到的,是漫天飛揚的雪。

    大雪。

    雪花的大小,比他睜大的眼睛還大。

    那一場雪,一下,就是小半個月。

    在那十幾天裡,前幾天的時間,老師帶著他,在荒山野嶺間漫行。

    他們或者登上山頂,或者迎風逆風迎雪逆雪順著光滑的山坡雪地滑行,一直滑到澗底。

    「凝氣大成,不畏寒熱。」

    彼時,徐亦山就在印證著這句話。

    在那冰天雪地之間,徐亦山感到的不是寒冷,而只是清涼,和極致的爽快。

    已經二十來歲的小年輕人,像個孩子一樣地大喊大叫,高亢的聲音在群山間迴蕩,當然,其實也蕩不了多遠,漫天漫地的雪,讓天地都寂。

    但那絲毫也不影響徐亦山的興致。

    他還像小孩子一樣地,在山地間打滾,更甚至把自己從山頂一直往下面滾。

    十幾年的清修勤修苦修,在突破了最重要的第一個關卡之後,身心一朝釋放,其中的快樂和滿足,實無以言表。

    其後幾天,他們住進了一個山間廢棄的小木屋。

    居然還升起了火。

    小木屋內,篝火熊熊,木架上架著的野兔等獵獲,油脂不時地滋一下,滴落在篝火的堆裡。

    小木屋外,大雪繼續漫天飛舞,帶著風的呼號。

    「亦山,感覺如何?」一天,飽食後,老師笑著問道。

    徐亦山一愣,然後如實回答:

    「好!」

    「太好了!」

    老師展顏而笑,然後,似若不經意又似若語重心長地,似若對徐亦山說又似若只是喃喃自語地,輕聲道:

    「這就是修士,這就是修行。」

    「我輩處天地間,以地為床,以天為被,以光陰作河流,以此身作舟筏。」

    「不論順流逆流,都是一生。」

    說完這話,老師真正地問徐亦山道:「亦山,你是想順流還是想逆流?」

    當然是順流!

    然而,在徐亦山這般地回答之後,老師接下來的話卻是:「順為下,逆為上,眾生逆順,而我輩獨逆。」

    聽到這話,一時之間,徐亦山既是恍悟,又有迷茫。

    而就在這個時候,老師繼續對他說道:

    「亦山,你已經晉入了通脈。」

    「十數載一晃而過,為師當年收你入門下時,你還只是這麼高的一個小小童子。」老師伸出手來,在徐亦山的頭頂比劃了一下。

    徐亦山這時是坐著。

    「現在,你已經長大了,也需要做一些自己的決定了。」

    「關於通脈階段的修行,為師這裡有三條路。」

    怔愣中,徐亦山正襟危坐。

    「第一條路,為師把你送入靈境中,輔以通脈散等靈藥,讓你以最快的速度通脈大成,破入開竅境。」

    「第二條路,你跟在為師身邊,正常修行,為師除了授你通脈秘法之外,不給你別的幫助。這也是為師當年所走的路。」

    當時說到這裡,老師頓了一頓。

    「老師,那第三條路呢?」徐亦山道。

    「第三條路……」老師沉吟著,「這條路,是為師也沒有走過的,其中風險,實未可知。」

    最後,徐亦山選擇了那第三條路。

    代價是,雖然他二十四歲就晉入了通脈,但直至七十九歲,才通脈大成,破入開竅。

    用了足足五十六年的時間!

    家族裡,他的好多同輩,在這漫長的時間裡,早已經紛紛晉入了開竅。

    「二弟,你還是通脈?啊哈哈,沒什麼,你資質那麼好,又被莫前輩收為弟子,按理說,不應該啊,莫不是……?」

    「瞎說什麼呢,對亦山兄弟來說,小小一個開竅,還不是遲早的事!看你們一個一個的,眼皮子淺的!」說著這話的人,在差不多十五年後,面對著依然還是通脈的徐亦山,說出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番話:

    「亦山啊,你能不能和莫前輩說說,我也想成為他老人家的弟子呢,我估摸著,呵。」

    呵之後是什麼,他沒有說。

    但有時,話不一定要用說的,眼光、神情,這些等等,都是表達,而且可以極明顯,極有力。

    當時,是好些人的場合。

    曾經,徐亦山在的場合,眾星拱月。

    他是月,其他人是星。

    而當光陰冉冉,一個小小的通脈處於一堆開竅中……

    還是眾星拱月。

    誰叫他是一位天階大修士的弟子呢?

    然而此時的「拱」,和當年的拱,情況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7
第116章 進退
               
    不謀一世者,不足謀一時。

    一時之長,非一世之長;一時之短,亦非一世之短。

    當天階弟子徐亦山也開始禁受人情冷暖感受世態人心的時候,面對家族那些天賦高強一直與他暗暗相較的家族子弟,當時的徐亦山,心底暗自嘆息了一番之後,「黯然」離場。

    自那之後,徐亦山再沒參加過家族的聚會。

    他也漸漸地成為了家族的邊緣人。

    「亦山,為師讓你走的這條路,有點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是老師當初的話。

    徐亦山有準備。

    但當落差真的來臨,他發現,以前所做的那些心理準備,還是不太夠。

    不,應該說,是太不夠了!

    那個時間裡,徐亦山是真的黯然。

    最初,他確實是很自信也很淡然的,但當十年過去、二十年過去、三十年過去,他的修行進度慢到難以忍受,他在家族裡從中心慢慢地淪落到邊緣再邊緣,然後就連老師也長久地對他不聞不問之後……

    徐亦山差點崩潰。

    差點。

    讓他挺過去的,正是那一座「亦山」。

    在整個通脈境期間,幾乎沒有任何值得一道的地方。

    徐亦山幾乎以完全水磨的方式,慢慢慢慢地走完了那段路,耗時,五十四年。

    而家族裡,最快走完通脈的,只用了二十三年。

    其他很多人,也都是在三十年之內。

    至於四十年之內的,都已經是家族的第二等人才了。

    而他,足足五十四年!

    「這小輩,徹底廢了!」

    這是家族上下很多人的共識。

    就算前三十年還有異議,到第四十年、五十年的時候,也都再無任何一點異議了。

    就是廢了。

    那一夜,通脈大成,晉入開竅,徐亦山無悲無喜。

    悲,其實談不上悲,七十九歲的開竅,放到外間,不知要讓天下多少修者羨慕嫉妒得紅著眼呢。

    但那只是外間。

    不管是四品世家的家族子弟身份,還是天階大修士的弟子身份,都讓他這個年齡的這個層次,顯得太過不堪,至少,也是不匹配。

    所以,無悲無喜是最好的形容。

    家族內,家族外,凡相識者,但有相逢必有問。

    「亦山啊,現在的修煉怎麼樣了?」

    就連一些老朽不堪之輩,都能笑呵呵地問著,他們自覺面對著一個比他們更不堪的人。

    這個人既是後輩,也曾經高高在上,炙手可熱,再沒有什麼和這個人說話更樂趣的事了。

    有的是當面嗤笑和嘲笑。

    更多的,還是心裡藏著嗤笑和嘲笑,面上顯示的,卻是「關心」和「安慰」。

    那樣的關心,那樣的安慰,聽一次都想吐。

    徐亦山卻聽了足足二三十年。

    晉入開竅後,徐亦山去見老師。

    他已經好幾十年沒見過老師了。

    整個通脈階段,老師好像都把他給完全地「放養」了。

    「感覺如何?」老師問道。

    「好。」

    徐亦山沉吟了好久,方這般回稟道。

    「真的好?」

    「真的好!」

    好在何處?

    一是徐亦山發現了,他修煉得那麼慢,居然也能水磨般地進入了開竅。後面的路,再怎麼樣,也不會比之前的這段路更難吧?

    最多,估計也就是這樣了。

    而他的時間,還是大把的。

    二是,徐亦山發現人情這種東西,也就那麼回事。

    曾經,他是世家子弟,天階弟子,自生來便高高在上,而後更是「一步登天」。

    曾經,他的那顆心也是高高在上的,家族內外,那些很多很多人的恭維和奉承,他雖覺得不屑和理所當然,但其實,心裡還是享受著。

    然後……

    然後他很艱難也很輕易地就把這層「與生俱來」的外套給剝掉了。

    剝的時候痛苦,但當真的完全剝掉了,他發現,痛苦已經沒有了,一絲都沒有了,有的,只是心底說不出的輕鬆。

    老師又帶著他出遊了一次。

    去了當年去過的,同樣的地方。

    冰天雪地。

    昔日二十六,今朝七十九。

    五十四年的間隔,故地重遊。

    當年的那個小木屋已經不在了,原地被森森的叢林所覆蓋。

    師徒兩人動手,就在那個地方辟樹為木,新搭了一個小木屋,式樣與當初彷彿。

    小木屋內,篝火再次燃起,食物也再次烹烤起,望著外面山間的一片簌簌,愣神了很久之後,徐亦山離席而起,對著老師深深一拜。

    「為何這時拜我?」老師笑著道。

    「弟子拜師尊,還需要什麼理由麼?」徐亦山也是笑著道。

    「你這小毛孩子!」老師指著他,笑罵道。

    是的,當年九歲時,他是小毛孩子,當初二十六歲時,他是小毛孩子,現在七十九歲,他一樣是小毛孩子。

    在老師這裡。

    不過七十九歲的「小毛孩子」,已經不會再在冰天雪地中打滾了。

    他只是臥在冰雪中,睡了一宿而已。

    一宿之後,幾十年的塵埃堆積,盡皆被這冰雪一化而空。

    彷彿時間倒轉,又回到了當初。

    「亦山,為師授你開竅秘法。」

    「這是為師從一位大人那裡專門為你求請來的。」

    第二天,老師這麼對他說道。

    哪怕幾十年的經歷已經讓徐亦山極為沉穩了,聽到這話,他仍然是心中生大震動。

    又是驚訝,又是惶恐。

    大人。

    求請。

    一位天階的大修士,這麼說道。

    ——他何德何能,值得老師如此費心?

    而且,從情況看,老師早就把那秘法求請來了,都不知等了他多長時間呢。

    「為師就你這麼一個弟子,以後多半也不會再收。」老師笑得很雲淡風輕,「你爭氣也好,不爭氣也好,出息也好,不出息也好,走得近也好,走得遠也好,哪怕你將來都是聖人了,為師還是這個小小天階,你也一樣還是為師的弟子。」

    「老師,弟子現在連地階都還不是呢。」徐亦山低眉垂目說道。

    不垂目的話,他的眼淚就要不爭氣地流出來了。

    當然,垂目也沒有用。

    老師什麼話也沒有再說,只是把秘法傳給了他。

    這次,不是師徒二人共同回返。

    老師是走了,留下徐亦山一人在那冰天雪地裡。

    「亦山,你就在這裡修煉吧,等你再次破關,再去見為師。」

    徐亦山就這麼留在了那裡。

    天地為伴,冰雪為伴,渴則啜冰飲雪,餓亦啜冰飲雪,只間或地打一些獵物,爽口飽腹。

    白日雪漫漫。

    夜間風怒號。

    倒也快活。

    是的,修為日夜滋長,清淨自生快樂。

    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歷時二十有八年,徐亦山開竅大成,破入地階,成為引氣境的修士,自此,與人階修士有了人地之隔。

    絕大多數修者,一輩子,都跨不出這一步。

    而徐亦山此時,才堪堪一百零七歲而已。

    「凝氣大成,不畏寒熱。通脈大成,不生疾病。開竅大成,壽延以倍。」

    什麼樣的「壽延以倍」?

    常人之壽,百歲左右。

    凝氣至通脈之壽,百二、百五乃至百八十歲。

    開竅大成,壽數,百八起步,然後三百四百五百六百,皆不稀罕。

    而以徐亦山所得到的傳承,他這樣的開竅大成,如果只活個三百歲,那就真的是夭折了,而且還是非常夭折。

    在這樣的基礎上,一百零七歲,算是人生的剛剛起步。

    前方風景,也才剛剛綻放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0 17:27
第117章 叩拜
               
    晉入地階,成為引氣境的修士之後,徐亦山忽然就理解了很多東西。

    理解了家族內外那麼多相識不相識的人,以前對他為什麼是那麼的羨慕、嫉妒、恨,甚至一些父祖輩或自身關係交好的那些,也是一樣的那麼嫉妒,並暗生間隙。

    實在是,成為天階的弟子,太……

    徐亦山無法形容。

    在年齡堪堪過百的歲月,站在了地階的起點,他的人生,也彷彿被重新歸零,從頭起步。

    前方,路途遙遠。

    這遙遠是一種資格。

    以前,家族內外,那麼多嘰嘲他的人,那麼多安慰他的人,在此之齡,尚無一晉入地階!

    就算再過五十、一百年,晉入地階的人也不會超過十個。

    而那些所有晉入地階的,和他晉入的地階,也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彼者,千辛萬苦晉入地階,力已用盡用竭,就算未盡未竭的,潛力也早已消耗大半,接下來,就是在歲月的滋長中,慢慢地跟著一起滋生餘力,慢慢地向前蹣跚著。

    能蹣跚多久呢?

    十之一二,能晉入地階中段。

    百之一二,能晉入地階高段。

    也就這樣了,再沒有更上。

    而徐亦山這邊呢?

    卻彷彿是大睡了一覺,正神清氣爽,並且是滿身的精力飽滿,亟待發揮。

    老師等在那裡。

    他的晉入引氣是引起了一些動靜的,老師當是為他護法。

    時隔近三十年,老師形神,一如昨日,而反觀徐亦山自身,卻是比三十年前彷彿猶年輕了三十歲。

    三十年前,他是中年近老。

    此時,他是中年近少。

    如果腆著臉,再穿一些年輕些的衣服,那他,就是年輕人!

    當然,不止是看起來的年輕。

    內在,一樣年輕!

    凡修為有成之修士,愈活愈年輕,愈活愈年少,這本就不是什麼秘密,當然,就算在中上品世家,這樣的人也並不多。

    徐亦山,跨出這一步後,算是躋身其一。

    不過他還只能說是「年輕」,還談不上「年少」。

    真正年少的,是他的老師。

    師徒兩人站在一起,單從外貌上看,彷彿兄弟。

    徐亦山是兄。

    他的老師是弟。

    不過這也只是拎出外貌來說,而貌從來就離不了神。若以神論,徐亦山現在還根本無法望及老師的項背。

    「師尊!」徐亦山拜伏在地。

    「不錯。」

    老師用這兩個字,以及面上的嘉許,為他的這三十年定論,大抵,也是為他整個的修行定論。

    一位天階口中的不錯,那就是真正的不錯也。

    而如果想及老師以前向來都未曾真正評價過他一次,那麼,此時的這個「不錯」,簡直就是重逾萬鈞。

    還是那個小木屋,還是篝火架邊。

    以前都是老師動手燒烤,這一次,徐亦山動手,用他這三十年來零零星星磨練出來的手藝,煮雪為酒,烹獸為食,雖鄙陋卻赤誠,獻給自己的老師。

    師徒二人共享。

    這片地域,一年四百天,兩百六十天以上是雪季,這一刻,小木屋外依然和昔日一樣,飄著大片大片的雪花。

    如果不清理的話,只三四天,小木屋的門就會完全被雪封死。

    這三十年裡,徐亦山靜修期間,都不知多少次被雪封在屋內,當然了,以他的修為來說,這都不是事。

    「亦山,感覺如何?」老師問道。

    一如昔年。

    這樣的問,老師已經問過了兩次。

    晉入通脈後,老師問了一次;晉入開竅後,老師又問了一次。

    而這次,是第三次。

    前兩次,徐亦山都說「好」。

    這次,沒有去望窗外的雪,而是正面地望著自己的老師,徐亦山沉吟了會,道:「師尊,若非當年你收我為弟子,弟子不會有今天這一日。」

    老師展顏一笑。

    「是,確實如此。」

    「你被我收為弟子,是你的機緣。」

    「而你,我,這天下間所有的修士,能得以修行,能沿著這條無上的大道向前邁步,這是我們共同的機緣,也是這天這地所給予我們的機緣。」

    「來,我們去到外間。」

    老師說著。

    徐亦山跟隨,一如差不多百年前,他九歲之齡,被老師收為弟子時。

    亦步亦趨。

    屋內屋外,老師彷彿兩個人。

    屋內的,很溫和,屋外的,不是嚴厲,而是如天,如地,那磅礴擴展開來的氣勢,彷彿讓整個天地都靜了那麼一下。

    下一刻,徐亦山發現不是彷彿。

    風,停了。

    雪,住了。

    周邊,或遠,或近,萬籟皆無聲息。

    徐亦山只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以及血液在身體內靜靜流淌著的聲音。

    怦,怦。

    雖微弱,亦強勁。

    雖渺小,卻惟一。

    只片刻間,徐亦山就被老師「拽」入了一種莫名的境況中去,身心處於一種奇異的狀態之中。

    「今有修士莫天奎,為弟子徐亦山,主持三拜九叩之禮,高天厚土,望深鑑之。」

    「徐亦山!」

    平淡卻莊嚴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

    徐亦山頭皮發麻。

    全身都是顫慄。

    非驚,非恐,非畏,非懼。

    而就是莫名顫慄,從身到心。

    那一剎,彷彿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身體中,在心靈中,來回反覆地,衝擊,迴蕩,以至於,讓徐亦山有一種站立不穩彷彿要摔倒在地的感覺。

    「一拜師!師道尊嚴!」

    徐亦山踉蹌而出,正對著自己的老師,拜倒在地。

    一拜而三叩。

    「二拜地!地德如海!」

    沒有任何指示,徐亦山卻彷彿從老師那裡,也彷彿從天地那裡,得到了指示,自行自發地轉向了南方。

    一拜而三叩。

    「三拜天!天恩浩蕩!」

    徐亦山轉向北方,行最後的一拜三叩。

    至此,三拜九叩之禮,宣告結束。

    而三拜九叩之後,站起身來的徐亦山,整個地怔立在那裡。

    身體中,莫名的力量沖蕩,心識中,無數的靈光迸發,而他就那麼地垂手站立在那裡,進入了一種大定之中。

    大雪重新飄落。

    很快地就落滿了徐亦山的全身,而後繼續落著。

    一天,兩天,三天……

    那個站著的身影,先是變成了雪人,後是變成了雪堆,再後來,直接就成了雪野裡的一個和它處一般無二的起伏。

    「師道尊嚴。」

    「地德如海。」

    「天恩浩蕩。」

    草堂中,徐亦山手執毛筆,在紙上慢慢慢慢地寫著這九個字,手上在寫,心中也在寫。

    而他的整個人,也彷彿重新回到了當日。

    身心再一次沉浸在當日的那種莫名而又神秘的狀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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