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偵情檔案二 作者:莫伊萊(已完成)

 
Babcorn 2016-10-26 21:15:5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2 7974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1
第六十七章小桃

  回到公安局之後,田蜜從在場的其他民警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有人傍晚的時候看到有一輛出租車在附近轉了很久,但是車牌照記得不夠清楚,只能依稀的記住幾位而已。

  田蜜拿到那幾位車牌號之後,覺得看起來很熟悉,趕忙衝回重案組,把之前調查到,並且從出租車公司得到過驗證的崔始光那輛出租車的車牌照找出來,核對了一下,果然是相符合的,即使有兩位缺失,還是能夠確定,兩者相符的幾率十分的大。

  另一方面,田蜜回到重案組的時候,陸向東正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悶頭寫著什麼,專注到了就連田蜜回來都沒有發覺,田蜜也沒有急著打擾他,把關於焦屍的事情對田陽和墨竇說了一下,告訴他們屍體的身份暫時還不能確定,要等面部復原的結果以及骨齡等等的進一步信息,之後就又急急忙忙的跑去跟進度,希望能夠盡快拿到第一手資料。

  因為這一起殺人焚屍的案子被懷疑與之前轟動較大的連環殺人案被懷疑有關聯,所以公安局上上下下都很重視,調配了充足的人手來協助調查,所以,焦屍的面部模擬復原圖被做出來的時間遠比田蜜預期的要迅速許多,更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即便速度很讓人樂觀,畢竟也是用了很久,可是當她回到重案組的時候,陸向東居然還坐在桌旁,在紙上聚精會神的寫著什麼,時不時的停下來,蹙眉沉思,然後再寫上幾筆。

  「你在忙什麼呢?」田蜜終於忍不住好奇的探頭過去問了一句。

  陸向東皺著眉頭示意她不要打擾,也沒有和她交流的打算,田蜜只好識趣的不再打擾,到一旁去給袁和的那位律師死黨於大打了一通電話,詢問了一下他那一邊的傳真號碼,把女屍面部復原的模擬圖給對方發了一份傳真過去。

  沒有過一會兒。於大就打回電話來,很激動的對田蜜說,他確定,傳真過去的那張圖,就是袁和的情人小桃。

  這個消息讓田蜜小小的激動了一下,卻也知道不能這麼草率的就敲定結果,只能說那具女屍果然和自己預料的差不多,極有可能是袁和的情人。但確切的結論卻不能僅憑於大的一句話,畢竟於大這個人,只見過小桃幾次而已,連對方具體一點的個人信息都不知道。

  最終的確切結論。還要等進一步的骨齡和其他檢測結果。

  即便如此,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小桃,並且讓這起**發生的案子與之前的那四起殺人案關聯起來。

  「如果屍體最終被確認了身份就是袁和的情人小桃,那凶手為什麼要對她下手呢?」田蜜對這個問題有些不解,「『判官』每一次都是對一個他認為有罪的人下手,自從王純遇害之後,『判官』的作案節奏就被打亂了,難道他連每次下手的次數都要破例麼?」

  「或者凶手壓根兒沒有想到會被小桃撞破他的計畫。所以不得不讓自己的計畫不完美一回,多殺一個計畫外的人?」墨竇從手頭現有的信息上做出判斷。

  田陽想的比較周全,對墨竇的判斷有些非議:「『判官』對每一個受害人下手之前,顯然都是對他們進行過一番秘密調查的,怎麼可能粗心到了連袁和有個情人,或者連那個房子是袁和與小情人秘密約會的場所都不知道?如果他存心想要避開袁和的情人,為什麼不乾脆把袁和囚禁在他自己的那套房子裡。偏偏要去那麼遠的那一處藏嬌金屋呢?所以我覺得,『判官』不是不知道小桃的存在,甚至於還特意因為她的存在而選擇了在那個房子對袁和下手,只不過為什麼會破例對計畫外的小桃下手,我唯一能做出的判斷就是,小桃的出現沒有在凶手的計畫之中,出了岔子,所以不得不冒險破例。」

  「『判官』每一次下手。都會刻意的製造犯罪現場被人發現的機會,如果這樣的話,我覺得很有可能是小桃去找袁和的時間比凶手預期的早了,當然,這些假設都是建立在死者就是小桃的基礎上的。」田蜜又想起被人差了兩位沒有記全的那一組車牌照號碼,「焚屍現場昨天傍晚有人看到這個車牌號的出租車在附近轉了很久。因為那裡比較荒涼,除了那一所職業學校之外沒有什麼其他的住宅或者單位,所以很少有出租車在附近等著載客,那輛車兜兜轉轉的,就被人注意到了。你們說,昨天正好是崔始光請假離開的時候,傍晚時就有一輛和他車牌照三位相符的出租車出現在發現屍體的地點附近,這件事應該不會只是簡單的巧合而已吧?」

  「沒錯,發現焦屍的地點與袁和的陳屍現場相距幾公里遠,現場方面法醫不也說了麼,女死者是被人割斷頸動脈死亡之後才拋屍焚屍的,要把屍體運去那麼遠的地方,這要麼是有預謀,要麼是有便利條件,現在加上與崔始光十分相符的車牌照這一點,可能性比較大的顯然就是後者了。」田陽也始終覺得出租車是很重要的一個線索。

  「這麼一說,這個崔始光的嫌疑豈不是很大!」墨竇感覺找到了線索,不禁感到振奮。

  「依我看,不是嫌疑很大,是危險很大。」沉默了許久,獨自悶頭忙了很久的陸向東,這時候忽然開了口,在一旁沒頭沒腦的插了一句嘴。

  三個人的注意力頓時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有些面面相覷,不知道他的這種結論是如何得出來的。

  「你這麼半天一直在忙什麼呢?」田蜜好奇的問,現在既然陸向東主動開口說話了,她自然不會放過刨根問底的機會。

  「我在想,從江玉鏡到袁和,他們四個人到底都犯了什麼樣的『罪』。」陸向東的眉頭依舊微微皺著,但是神情比之前要略微放鬆一些,似乎是一種想通了疑問後的豁然開朗。

  他的話就好像是一枚香餌,勾得其他三個人肚子裡的好奇心更加蠢蠢欲動。

  「你們對佛教的八大戒律有多瞭解?」陸向東問。

  田蜜茫然的看看其他人,她對佛教的各種戒律沒有任何瞭解,墨竇的表情看起來和她一樣,對這方面一竅不通。田陽也並不比他們強到哪裡去,憋了一會兒搜腸刮肚的想了半天,也只是有些慚愧的對陸向東說:「我除了知道全國人民都知道的那個『八戒』之外,對到底是哪八戒,還真是一點也不知道。」

  「我原本瞭解也不多,但是既然懷疑到凶手可能遵循著『七宗罪』那一類的規律來作案,就不能不多做一些瞭解。」陸向東見其他三人都沒有瞭解,乾脆先給他們掃個盲,「佛教八大戒律,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四戒妄語。」

  他只說了前四條,就沒有急著說下去,安靜的看著田蜜他們,等著他們自己去領會。

  在聽到「三戒淫」這句話的時候,田蜜的心裡咯噔的一下,這一條實在是太清晰不過的,王純近期不夠嚴謹的男女關係,頻繁的出入各種夜店、派對,更是不停地更換身邊男伴,這的確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把其行為與這一條聯想在了一起。

  可是,除了王純之外,其他三個人,似乎就不那麼一目瞭然了。

  田蜜困惑的表情看在陸向東眼裡,即使不把疑問挑明,他也已經心領神會,不用她開口詢問,就直接把自己分析的結果說了出來:「我知道你們現在的想法,或許你們會覺得,江玉鏡因為口無遮攔,害死了她的學生,這一點很符合『妄言』那一條,但是她的妄言只是過程,最終導致的結果卻是一條人命,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凶手把江玉鏡放在了第一位,最先對她下了手。」

  他這麼一點撥,讓其他人頓時舉一反三,對除了王純之外的另外兩個受害者的「罪名」有了清晰的理解。

  「楚含是個會計師,他利用職業特性幫客戶逃稅,他從客戶那裡得來的好處費,是從客戶所逃稅款裡面出來的,也就是說,他的錢等於是從國家的口袋裡偷來的,這就是偷盜。而袁和就更顯而易見了,他是個律師,律師過去在古時候叫訟師,是在法庭上靠嘴巴吃飯的人,雖然袁和傳統客戶,利用手段偽造證據,干擾司法,這裡面做的許多事情都已經遠遠超出了言語的範疇,但是歸根結底,因為職業的緣故,還是很容易就被歸納為信口雌黃,顛倒黑白。」田蜜順利的把楚含和袁和的「罪名」梳理了出來,順便問陸向東,「可是你為什麼說崔始光不是嫌疑大,而是危險大?」

  「感覺。」陸向東沒直接回應她的疑問,而是問她,「我問你,假如你擁有一輛出租車,你殺害了人,會冒著被人記住車牌照的風險,選擇用自己的出租車去拋屍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2
第六十八章酒駕

  田蜜聽了陸向東的話,不禁啞然。

  「其實我現在也不能斷定崔始光是不是就真的是下一個受害者,畢竟還有一種幾率不大卻依舊存在的可能性,那就是他比較沒有防心的在離開前把車子借給了凶手。」陸向東沉默了一下,「第五戒是飲酒,我覺得查一下崔始光之前有沒有過酒駕肇事的歷史,還是有必要的。」

  「那好,還是老規矩,分頭行動,一組調查袁和情人小桃的具體情況,另一組人查一查這個崔始光的老底。」田陽對陸向東的結論十分信服,立刻作出決定。

  和出身神秘,曾經從事著見不得光職業的小桃相比,調查崔始光的難度就顯得不那麼大了。

  起初,田蜜也不是沒有擔心,怕崔始光的名字和身份有詐,又沒有見過他本人,只見過出租車公司系統裡錄入的照片,如果有作假的成分,想要調查他的真實身份倒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又要花費一番功夫。

  現在按照陸向東的說法,這個崔始光除非是把自己的車子所托非人,否則大半幾率是自己就有危險,即便不採納陸向東的觀點,按照田蜜他們的擔憂,崔始光這個人至少也是有一定嫌疑的。

  所以無論如何,盡快調查清楚崔始光的情況,對他們而言都很重要。

  著手調查之後,田蜜發現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了,關於崔始光身份的那些擔心是略嫌多餘的,這個男人的身份證信息在戶籍上能夠很容易的找到,並且身份真實。根據戶籍所在區域,田蜜得知崔始光本人的原籍距離c市十分遙遠,如果乘火車的話,就算是快車也要跑上個幾天幾夜。

  更重要的是,田蜜查到崔始光有過一條被銷掉的案底。

  因為年頭久遠,記錄顯然是在採用電腦存檔之後重新錄入的,不是很詳細。田蜜考慮了一下,決定打電話詢問一下當地公安機關,看看有沒有更詳細的資料。

  查找號碼,撥通電話,田蜜把要求協查的對象和自己這邊的大體情況對對方警察做了一番說明,對方聽後,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涉及到一起連環大案。也很重視,立刻去找關於崔始光那個模模糊糊的案底更為詳細的資料。

  很快,那邊就有了答覆,原來事情是發生在14年前。崔始光才剛滿18週歲的時候,他因為與朋友聚會飲酒,酒後駕車在路上撞傷了別人,被撞傷的那一方當即從他身上搜出了身份證等證件,打電話報了警,結果才報警還沒幾分鐘的功夫,傷者家屬就又把電話打到公安局,說是一場誤會,朋友之間鬧了不愉快。所以衝動之下打電話報了警,要求撤銷報案,讓警察不用插手了。

  因為這種類似的事情在當地,尤其是那個年代可謂是屢見不鮮,對方說的言之鑿鑿,無論怎麼詢問勸說,堅持要取消報警。警察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同意,作好記錄之後就不再過問。

  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過了三兩年之後,那家人又跑到公安局裡去報案,說要告崔始光酒駕肇事,還拿了一份傷者的醫療鑑定,證明傷者的右腿因為車禍留下了永久性的傷殘。致使其行動受到影響,要求警方立案調查,把崔始光抓捕歸案,還說當年報案的時候有從旁經過的路人可以充當目擊者,為整個事情作證。

  這讓警察們十分頭疼,事情過去了兩三年。那個年代還沒有在街頭安裝監控攝像頭來記錄路上的車輛情況,關於崔始光的肇事事實,已經過去了那麼久,除了當初由傷者家屬自己堅持要撤銷的那一起報案之外,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的確有這樣的事實存在,現在傷者和其家屬又怒氣衝衝的跑來報案,要求給個說法,他們只好把傷者家屬提到的那位證人請來,瞭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證人被叫來之後,對報案人所提到的事情矢口否認,堅持稱自己當初根本不曾目擊過什麼醉酒駕車肇事的事故現場,對崔始光的所作所為和其對傷者及其家屬的承諾更是一概不知。

  證據早就沒有了,就連唯一的證人都不肯作證,報案人一家所說的事情頓時變成了一家之言,沒有事實做依據的情況下,公安機關顯然不能夠草率立案,再深究其中的緣由,最後才得知,報案人一家當初得到了崔始光的許諾,承諾說如果取消報警就支付傷者的全部醫療費,並且付給他們一筆可觀的賠償款。

  這樣的許諾和崔始光當初所提的價碼,在當時來講絕對是非常可觀非常誘人的,報案人一家當時就動了心,加上崔始光在一旁很有誠意的表示立刻出錢送傷者去醫院裡醫治,這一家人迅速的商量了一下,便答應下來,並且打電話給警察,堅決的撤銷了之前的報案。

  原本這家人以為做了一筆划算的買賣,沒想到崔始光出爾反爾,把傷者送去醫院,交納了最初的一筆費用之後,就不見蹤影,傷者一家的經濟條件原本就不好,崔始光承諾的治療費用和補償款也落了空,一下子讓他們很難接受。崔始光當初為了穩住他們的情緒,送他們去了當地最好的醫院,結果之後他消失無蹤,傷者家中無法承擔那裡的醫療費,只好選擇轉院,因為這中間的周折,耽誤的最佳的治療時機,最後受傷的那位雖然腿恢復了,卻落下了跛腳的毛病,行動不再自如。

  崔始光也始終在當地不見蹤影,被傷者家屬找上門,他的父母也是哭天搶地,只說自己家裡條件也不好,要錢實在是沒有,老命也只剩下一條半。

  於是,原本很簡單清晰的一起酒後肇事交通事故,因為傷者家屬的大意和貪心,演變到後來,竟然成了證據缺失、證人翻供,肇事者不見蹤跡,報案人胡攪蠻纏的鬧劇。

  事發的兩三年之後,傷者一家還鬧得比較凶,而到了後來,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實實在在的被崔始光給矇騙了,並且意識到這麼胡鬧下去也於事無補,傷者一家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裡咽,漸漸也無奈的認命,不再到公安局裡去鬧了。

  畢竟事情過去了太久,這一次要不是田蜜打電話過來詢問,恐怕當地警方也很久都不會想起,曾經還有這樣的一起糾紛存在。

  田蜜聽完這其中有些亂哄哄的過程,也明白了為什麼崔始光會千里迢迢的一個人獨自跑去c市開出租車為生,原來是因為在老家肇事私了之後又落跑,怕被人追討賠償款,所以才這麼多年不敢回去。

  不過這個不算是案底的案底,倒也又一次印證了陸向東之前的猜測,崔始光果然有酒駕肇事的記錄存在,這麼一來,陸向東關於他存在風險的推論,就也跟著變得更加確鑿起來。

  結束了和當地公安部門的通話,田蜜又按照方才從那邊打聽到的崔始光在老家的聯繫方式給他父母家裡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嘶啞蒼老的老太太。

  當聽說田蜜打電話來是要找自己的兒子崔始光,老太太立刻變得戒備起來。

  「他不在這裡住,你是誰啊?找他什麼事?」老太太警惕的問。

  這個問題的答案,田蜜早就在打電話之前就在心裡打好了腹稿,現在對他們而言,崔始光可能是嫌疑人,也可能是涉險的潛在目標人物,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關於這一次打電話的目的和自己的真實身份,都是不便透露的。

  「您是崔始光的母親?」田蜜先試探的問,得到對方的承認之後,她才佯裝很輕鬆的對崔始光的母親說,「是這樣的,我是崔始光的同事,我們老闆聽說他回家訂婚,讓我打電話對他表示一下祝賀。」

  老太太一聽這話,好像略微鬆弛了一些,說起話來的聲音聽起來不再硬邦邦,緊繃繃:「哦,這樣啊,那你過兩天再打過來吧!」

  「怎麼?現在不方便麼?」

  「他人都還沒回來呢,你咋跟他說!我兒子之前說他是昨天啊還是前天啊,才往回返,火車哪有那麼快到!」

  「原來如此,你確定他是坐火車,不是坐飛機麼?」田蜜聽崔老太這麼一說,心裡有一種不太樂觀的直覺,在發覺崔始光的車牌照曾經出現在焦屍的焚屍現場之後,她曾經懷疑崔始光是否真的離開,於是找人幫忙調查了一下火車票的購票情況,並沒有查到以他的身份證購買火車票的情況。

  崔老太好像覺得田蜜的話很可笑,又有些不耐煩了:「我們這裡小地方,哪有飛機場!再說了,坐火車就是坐火車,這種事情我兒子騙我幹啥!」

  「那崔始光這一次回去打算住多久呢?他請假走的時候沒有說清楚,我們領導讓我問一問,好決定他回來之後排班的事情。」田蜜煞有介事的說。

  聽說是關於給兒子工作排班的事,崔老太這回倒沒有好意思繼續表現的不耐煩,她想了想之後,對田蜜說:「很快,他一共就打算在家裡住三天,來回路上需要多久我不知道,你們自己算吧,你們可得給我兒子好好排呀!他這回回來訂了親,可就得努力攢錢娶媳婦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2
第六十九章好人緣

  崔始光母親的一番話,聽得田蜜有點心酸,一想到陸向東之前的預測,她忍不住開始想像,如果崔始光真的成了下一個不幸被「判官」定罪的人,那崔家的喜事可就真的要變成喪事了。

  就連陸向東這種平日裡近乎於鐵石心腸的人,聽田蜜說完崔始光母親最後的那幾句叮囑,都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田蜜心裡忍不住又想起前幾天偶遇陸母的事情,再看看自己面前因為連日勞累已經隱隱露出疲態,並且略顯消瘦的陸向東,心中又是一陣慼慼然。

  「我對崔始光本人並沒有太多同情,畢竟因為他的行為致使他人受到了傷害,也是因為他的逃避,耽誤了治療時機,讓那個傷者落下了輕微殘疾,至今行動不便,」陸向東對田蜜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如果他被『判官』盯上,」他所要付出的代價就遠遠高於曾經造成的損失。這樣一來,他母親所有美好的期許恐怕就都要落空了。」

  田蜜跟著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有一種淡淡的怨念,忍不住在心裡抱怨為什麼崔始光這樣不讓人省心的人卻有著一個肯為他操心,天天惦記著希望兒子過得好的母親,而陸向東一個人打拚了這麼久,卻出了母親冰冷的搾取,什麼額外的關心體諒都得不到。

  「我有一個疑問,」田蜜努力甩開心中的雜念,讓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案子本身上面,「你說,從這一系列案子的第一個受害人開始,如果包括疑似袁和情人小桃的那具女屍,以及現在被你認定為可能是下一個目標的崔始光,這六個人,身份、背景、生活圈子完完全全都不一樣,『判官』到底是怎麼能夠收集到這幾個人的背景資料。把他們分別納入自己的計畫之中,並且還加以排序的呢?還有就是,這個『判官』的行為到底有多詭秘?為什麼連續作案這麼多起,卻能夠讓我們連個有效的證人都很難找到?」

  「我想,他應該是從事著一份便於收集信息的職業,視聽的範圍比較廣,途徑比較多。」陸向東問田蜜,「你還記得之前的那起長途客車爆炸案。在客車上負責安裝炸彈的孟慶偉麼?」

  田蜜起初沒有明白為什麼陸向東會忽然提到孟慶偉這個與眼下的案子毫無關聯的人,隨即她的大腦便很快轉過彎來。

  「你的意思是,當初客運站內在改建,所以平時有許多民工進進出出。孟慶偉因為穿著就迷彩服外套,在進站的時候被人誤以為是在站內工作的工人,沒有多加留意,而這回我們面對的『判官』,也有著類似的保護色?」她在陸向東的點撥下順利的找到了兩者之間的關聯。

  陸向東點點頭:「起初我以為有了線索,可是隨後發現我們找到的線索把目標指向了崔始光,因為太過於明顯,所以我反而不認為他會是『判官』本人。以『判官』現在作案的速度來判斷,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沉著和自信。顯然已經盼望著迅速完成計畫,以便於遠走高飛,逃之夭夭。這樣的一種狀態下,他是絕不可能冒險暴露自己真正的蹤跡的。」

  「那咱們再去一下崔始光掛靠的那家出租車公司吧!平日裡那些的哥不都是經常結伴一起休息什麼的麼,沒準兒能找到和他私交不錯的,不管怎麼樣,現在來說抓緊時間找到他對咱們都是好事。」田蜜提議。

  陸向東當即便同意了她的觀點。兩個人開車前往出租車公司。

  連日的奔波讓田蜜有些力不從心,坐上副駕駛的位置,短暫的放鬆讓她身子一歪,靠在座椅上面迅速的陷入睡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公安局的時候她和陸向東討論了太多關於案子的事情,這一個小盹兒打的並不舒服,田蜜做起了古怪的惡夢。

  起初她夢見王純對著她哭,哭的很傷心,那一瞬間。田蜜在夢中忘記了王純已經遇害的事情,面對痛哭流涕的王純還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緊接著她就置身於一條黑漆漆的馬路旁邊,看到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站著濃眉大眼,活生生的崔始光,她剛要叫住對方。忽然一道強光射過來,照得她睜不開眼,等到終於能夠睜眼的時候,崔始光已經消失了,地上空留著一片血污。

  田蜜驚醒,渾身冷汗淋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這時候才發現,車子依舊在路上行駛著,還沒有開到出租車公司。她驚魂未定的看著後視鏡中自己蒼白的臉,想起夢中哭泣的王純,心裡頭一陣難過,王純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即便自己的肚子裡有千言萬語,她也不可能真的在自己的面前哭泣。

  「做惡夢了?」陸向東看她一眼,從她汗津津的蒼白臉龐上即便不追問也猜得出個大概,這些天來壓在田蜜心頭上最重的負擔,也是能讓她失聲痛哭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不要那麼重的負擔,這個案子,一定能破的。這就是你對她最大的幫助。」

  「不僅僅是王純,」田蜜的腦海中浮現出驚醒之前夢中的畫面,「我夢見了崔始光,夢見他被車撞死了!」

  陸向東聽了她的話,不禁失笑,微微搖了搖頭:「你連崔始光本人都沒有見過,只看到過一次他的照片,竟然也能做那麼真切的一個夢。」

  「可能是方才咱們談論了太多他有可能被『判官』盯上的事情吧。」田蜜也覺得自己的想像力未免有些太過豐富了。

  很快,出租車公司到了,陸向東把車開進出租車公司的院子,找了一個比較偏僻的位置,把比較容易進出的位置讓給了緊跟著自己的車一起拐進院子的另外一輛這家公司的出租車。

  車子停穩之後,他沒有著急下車,因為田蜜剛剛接了一通電話,正一臉嚴肅的接聽著,把手機夾在耳朵旁,兩隻手忙著從包裡翻出記事本來,迅速的記錄著什麼。

  「怎麼了?」待田蜜掛斷電話之後,陸向東問。

  「剛剛得到的最新消息,崔始光在離開之前曾經用自己的身份證在汽車租賃公司租了一輛車!」田蜜把手機放回包裡,把自己記下來的租車信息遞給陸向東,「你說,他的老家那麼遠!正常人都不會選擇自駕回去的,而且他本身就是個出租車司機,就算想要開車回去,為什麼不乾脆開著自己的車回家呢?」

  陸向東瞄一眼本子上記得內容,扭頭看看外面停著的統一裝飾過的出租車:「兩種可能吧,一種是他租車根本就不是為了回那麼遠的老家,而是為了去別處,畢竟租來的車比外地牌照的出租車要方便很多,也更不容易引人注意。出租車本身就是那種在當地司空見慣,開去外地就格外惹眼的類型。」

  「那第二種呢?」

  「面子,你也說了,崔始光這一次回老家去的目的是相親定親,他很有可能出於面子考慮,選擇租這款比他自己的出租車高級許多的車型,以便讓女方對他有個較好的印象。」陸向東說完之後,又追加一句,「不過以他開出租車的收入來衡量,除非有別的原因,否則他不可能不考慮花銷問題,單純的只顧面子。」

  「你說的有道理!走吧,咱們過去找其他司機聊聊。」

  田蜜開門下車,站在原地向前看過去,這個很寬敞的停車場裡面停了不少出租車,顏色、標誌、頂燈,這些全都一模一樣,乍看過去,就好像一排排的克隆人一樣,沒有任何分別,除非仔細留意車牌照或者其他微小的細節,才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或許是天氣炎熱的緣故,這個傍晚時分,提前收車回來的出租車司機三三兩兩的坐在自己敞開車門的出租車裡面喝著茶水聊著天,準備到時間交車回家。

  田蜜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亮明身份表示想要瞭解一下關於崔始光的事情,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崔始光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也有很多怕事的,一聽說是警察來瞭解情況,立刻起身離開,紛紛回調度室裡去了。

  說起崔始光,留下來願意配合田蜜工作的那幾名為數不多的司機幾乎都是崔始光平日裡關係比較親密的朋友,按照他們七嘴八舌說的話,他們當中,有崔始光的牌友,更多的則是崔始光的酒友。

  聽到這個「酒」字,田蜜心裡有些敏感,倒也沒有聲張,怕和司機開門見山的談關於酒的話題會惹得他們緊張,防備心強。所以她乾脆和他們閒聊起關於崔始光的為人。

  原本以為,像崔始光這麼一個肇事逃逸的人,人緣應該不會特別好,沒想到說起崔始光平日裡的為人處世,這幾個司機倒是對他讚不絕口,紛紛說他為人仗義,心無城府,特別好相處。

  「那平時崔始光喝酒喝的多麼?貪不貪杯?」田蜜問。

  她這麼一問,司機們忽然都不說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2
第七十章因果循環

  見大夥忽然不說話了,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為難,田蜜頓時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至少在熟悉的人圈子裡面,崔始光曾經酒駕肇事的這件事,並非秘密。

  果不其然,被她追問幾句,司機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繃不住了。

  「你們有什麼說什麼,不要有顧慮,」田蜜鼓勵他們開口,又不敢把話說的太明顯,怕在事情沒有足夠證據證明之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情緒,將來不好收場,「我們懷疑崔始光可能遇到了一點麻煩,所以只有掌握足夠的信息才有可能幫得到他。」

  「那咱就別繞圈子了!」一個年紀略長的出租車司機率先開了口,他是個大嗓門兒,聽起來應該是個說話比較爽直的人,「我猜你們在這兒兜圈子其實就是想問小崔那小子當初酒駕的事情,這事兒我們也從他那裡聽過一些零零碎碎的,你們要是想問具體的細節,反正這些人裡頭別人不敢保證,我是知道的不全,但是大體上也聽他說過,說是之前年紀小,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喝了點酒開車把人給刮了,雖然對方就是受了點輕傷,沒有多大影響,但是他差一點被訛上,搞得遠走他鄉,老家也不怎麼回。」

  很顯然,崔始光把自己曾經醉酒肇事的事情同他的這班朋友說過,但是卻沒有完完全全的說實話。田蜜心中估量著,沒有表露出來,安安靜靜的聽其他人說話。

  另外一個年紀比較輕,看起來和田蜜的年紀不相上下的年輕司機也被勾起了話癮饞蟲,不說點什麼就不舒爽一樣的搶著插嘴說:「我崔哥可是個有記性的人!別看平時我們輪休的時候,大夥兒湊一起喝點小酒樂呵樂呵他都參加。要是開車期間,你就讓他聞一聞,他都不樂意!說是自己犯過錯,這麼多年心裡一直都還有個坎兒!不光是這樣,就連我們偶爾大意,開車期間想稍微喝一點兒。你們也知道。就比方說冬天出車的時候,天冷難受啊,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想和一杯暖和暖和,要是崔哥在。絕對會死死的攔住,說什麼也不讓,一個勁兒說他是前車之鑑啊什麼的。」

  小夥子的話說的好像崔始光是一個多麼深明大義的人一樣。偏偏一旁的幾個司機師傅都紛紛點頭,證明他所言非虛,這倒讓田蜜心中有些訝異。越來越捉摸不透崔始光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了。

  他酒駕肇事,為逃脫懲罰騙傷者說要私了,達成協議之後卻又遠走他鄉,不肯賠錢,這些都清楚的表現了他責任感的缺失,可是另一方面,到了C市之後。他卻又嚴於律己,還時時提醒身邊的人不要重蹈覆轍。表現出了對自己所犯錯誤的懺悔和內疚。

  這前後截然相反的表現,或許可以被理解為他當初年紀較小,現在年紀大了,開始反思,覺得後悔。然而他卻又只是嘴上說說,並沒有在行動上對被自己傷害的那位傷者做出任何一丁點兒的補償。

  田蜜忍不住對崔始光愈發的好奇起來,覺得這個人表現出來的兩面性實在是很有些意思。

  這一老一小兩個的哥師傅的話,基本上就代表了其他那幾位的觀點,他們倒也七嘴八舌的湊上來說了些關於崔始光的話,但是內容大同小異,其中也不乏投機的人,仍舊顧忌田蜜的警察身份,談起崔始光用的都是一些泛泛的褒揚之詞,實際上沒有一丁點兒意義。

  崔始光回老家去相親定親的事情,大夥兒倒是都很清楚,說是臨走前因為這件事,崔始光高興的請大夥兒吃了好幾次飯,甚至破例的在第二天還要出車的情況下喝了兩三回酒。

  「崔哥說他這麼多年心裡一直很苦,因為年輕的時候闖了禍,一直只能在外漂著,不敢回老家,沒臉面對老家那邊的親友,就連討老婆都給耽誤了,現在總算可以踏踏實實的說門親事,娶個媳婦過日子了!」年輕的司機頗有些同情的說。

  田蜜有些無語,心中感慨,不知道是這些司機對自己有所隱瞞,還是天性輕信,或者是因為事情發生在自己熟悉的朋友身上就沒有了理性的思考,否則只要稍加思索就不難找到崔始光話裡不合邏輯的地方。

  如果他當初只是在老家把人刮了個輕傷,沒有造成任何嚴重後果,即便當時怕被人訛詐所以背井離鄉,怎麼也不至於這麼多年嚇得不敢回去,還惶惶然的連女朋友都不敢討。

  除非對於崔始光而言,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哪一天忽然被揭發,並且因為當初的事故進監獄,怕娶了媳婦反而害了對方。

  這些田蜜當然只是在心裡想想,沒有說出來。

  和幾個司機師傅聊過之後,田蜜又和陸向東一起到調度室裡去了一趟,正好趕上一些司機已經交完了班,三三兩兩的下班回家,他們只好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田蜜一扭臉兒的功夫,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車牌照,再定睛一看,車擋風玻璃裡頭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也沒在意,正好出門的人少了,她就和陸向東一起進屋去,沒有來得及多想。

  對於田蜜和陸向東而言,時間也是比較緊迫的,原本只是打算跑一趟出租車公司就好,結果半路接到了關於崔始光還租用了一台車的消息,他們的工作量就隨之增加,並且現在時間已經是下班的時段,如果不抓緊些時間,雖然只有一字之差,租車公司的上下班時間卻遠不像出租車公司那麼彈性。

  租車公司離出租車公司不算近,田蜜他們趕過去的時候人家正在準備下班,見又有人上門,起初還挺熱情的,以為是生意來了,等到田蜜把來意說明之後,接待他們的那個工作人員立刻熱情頓消,有些沒精打采甚至不耐煩,畢竟沒有生意不說,還要耽誤自己的下班時間,這種事情換做是誰也不會表現的多開心。

  不過接待人員倒是很配合田蜜的工作,因為他們也有自己的擔憂,來自家租車的顧客成了刑警調查的對象,這讓他們本能的開始擔心自家車輛的安危,在被田蜜詢問的時候,也忍不住反過來問東問西。

  據租車公司的職員稱,崔始光在該公司租用了一台馬自達轎車,租期為一個月,租金為9600元,車子在五天前被提走。

  按照出租車公司那邊崔始光請假的時間看,他是前一天才休假離開的,並且回老家往返的時間也並沒有那麼久,為什麼租車的期限卻選了足足一個月呢?

  對於這個疑問,汽車租賃公司的職員倒是給出了一個解釋。

  「這個崔始光反覆來看了好幾次車,看中了馬自達的那一款轎車,又嫌貴,我們給他算過,他原本想要租兩道三週,按照日租的價格,如果兩週,比月租稍微少一丁點,如果是三週的話,就比月租還貴了,他聽了之後還是拿不定主意,就說回去先想想,當時那模樣我們見得也多了,看著就知道是打了退堂鼓,結果第二天不知道怎麼開了竅,特別痛快的就交了租金和押金,把車子給提走了。」

  至於為什麼崔始光會一夜之間改變了注意,租車公司的職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說,他為什麼會改變主意呢?」結束詢問,頂著夜色離開的路上,田蜜問陸向東。

  陸向東對此也沒有個答案:「我不會讀心術,也沒有特異功能,這麼片面的瞭解之下,哪能給得出答案。」

  「你說,崔始光對於自己當年的那一起肇事到底有沒有悔過之心?怎麼說一個樣,做又是完全另一個樣?」田蜜始終惦記著崔始光人前人後的言行不一。

  陸向東對此沒有太多的感慨,只是平淡的對田蜜說:「人嘛,大多數情況下即便是犯罪分子,良知也沒有徹底的泯滅,只不過在良知和人自私的本性相抗衡之下,往往自私的本性能夠大獲全勝。」

  「你的意思是,他其實有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和自責,只不過以他的經濟條件,在補償傷者的損失與保障自己的生活這兩者之間相取捨的時候,他選擇了保障自己,犧牲對方的利益?」田蜜琢磨琢磨,覺得這倒是說得通,雖然都說人之初,性本善,其實人作為高等動物,也依舊保留著動物的生存本能,在固有利益面前,自私的秉性總是頑固的。

  晚上回到家,田蜜和田陽交流了一下調查收穫,得知田陽那一邊的收穫不算少,卻有些雜亂,小桃的背景資料乏善可陳,關於她的「從業」經歷倒是調查出了一大堆,在和袁和結識之前,她一直是個「生意」不怎麼興隆的暗娼,袁和在某種程度上倒算是把她帶到了另外的一個社交層面。

  這一夜,田蜜並沒有能睡上一個安穩覺,倒不是說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是在凌晨不到四點的時候,她便接到了電話,被告知崔始光找到了。

  只不過,就好像中了因果循環的報應一樣,他是被人從車輪下找到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2
第七十一章飛來橫禍

  凌晨接到電話,田蜜急急忙忙爬起來,叫醒田陽,兩個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往事發現場。

  發現崔始光的地點位於c市市區之外,從出城的主要公路叉出去的一條偏僻鄉路上,如果不是有個有老人住在附近的中年人深夜裡有事急著趕過去,恐怕要一直到天光大亮崔始光的屍體才能夠被人發現。

  好在凌晨時分,馬路上空空蕩蕩的幾乎遇不到幾輛車,田陽和田蜜兩個人一路把汽車開的好像飛機一樣,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墨竇也得到消息,正從家裡出發,三個人約好在目的地碰頭。

  鄉路終究比不了公路,從迷濛的睡夢裡被叫起來,又在鄉路上顛簸了十幾分鐘,田蜜覺得自己空蕩蕩的胃幾乎要從肚子裡被顛出來,這件事她沒有打電話告訴陸向東,因為這些天的忙碌奔波,讓陸向東也顯露疲態,田蜜說不心疼那是假的,本來他就只是與公安局進行理論結合實踐的交流工作,查案、破案不是他份內的事,現在不管是於公或者於私,田蜜都不捨得一通電話就把陸向東在天色依舊沒有亮起來的凌晨時分從睡夢中喚起來。

  趕到事發現場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放亮,夏季白晝時間長,這倒是無形中幫了田蜜他們的大忙,讓視野清晰了不少。

  照例,出現場的法醫依舊是趙法醫,他在最得意的「徒弟」王純遇害後就一直不眠不休,隨時待命,這個已經年過半百的老法醫看上去也削瘦憔悴了許多。

  崔始光的屍體俯臥在地上,身上被夜間的露水略微沾濕了一些,身下的血污滲進泥土裡,周圍是大片的樹林和荒草,原本蚊蟲就多,現在被血腥味吸引著,更是圍繞著崔始光的屍體飛來飛去。轟趕也轟趕不走。

  崔始光的半截身子還在一輛銀灰色的馬自達汽車下方,身上的衣服沾滿了血跡和泥土,上面凌亂的印記倒是與車輪的花樣十分相符。

  留意到那輛汽車的牌子,田蜜瞬間聯想到崔始光租用的那一台車,湊到近前一看,車玻璃上果然貼著一個小小的標誌,正是她前一天傍晚和陸向東一起去過的那一家汽車租賃公司。

  「死者是被汽車碾壓致死的,身上多處骨折。死亡時間很短,應該是在夜裡12點到3點之間。」趙法醫蹲在地上仔細的把崔始光的屍體查看過一番,站起身來的時候,因為長時間的蹲姿。冷不防站起來身子直打晃,好像隨時都可能倒下去一樣,嚇得一旁的田蜜連忙伸手攙扶,趙法醫示意她自己沒事,然後繼續對他們說,「剛才我檢查屍體的時候,發現除了血腥味之外,死者身上還有明顯的酒氣,如果他不是你們這幾天正在找的那個出租車司機。我第一反應恐怕會是酒後被車撞死,可是結合手頭的這幾宗案子,我現在也不能排除凶手把死者灌醉之後再壓死的可能性。」

  「趙法醫,你是說,碾壓致死?」田蜜留意到了趙法醫謹慎的用詞。

  「對,碾壓致死。死者的雙手手腕還有兩個腳踝上都有捆綁留下的淤痕,從皮膚磨損的程度來看。死者遇害前就已經被捆綁了有一陣子了,從死者多處骨折的情況還有屍體和車頭、車輪之間的位置,我相信他不是被車撞死,而是直挺挺的躺在路中間,被這輛車從身上壓過去,並且還是反覆多次的碾壓。」趙法醫的回答非常篤定。

  「不過這一回,土路幫了咱們的忙了!」田陽方才在一旁和現場取證的刑技人員溝通了一番,瞭解到了一些關於現場痕跡的好消息。「在現場發現了離開的車轍,還有一些比較清晰的腳印,希望這裡面能夠找到屬於『判官』的蛛絲馬跡!」

  「車轍?」墨竇左右張望了一番,發現在案發現場左側的樹林邊,草叢被兩條車轍壓倒,林子裡也有植物被壓倒的痕跡。這周圍十分荒涼,沒有住家和人煙,更不可能有什麼交通工具,這讓他立刻想到了一樣東西,「崔始光的出租車還沒有找到吧?既然崔始光是被他花錢租的車子壓死的,那他的出租車就一定還在有心人手裡,搞不好那個人就是『判官』!用租來的車壓死崔始光之後,他如果再開著這輛車離開顯然不合理,這些車轍,極有可能就是崔始光那輛出租車留下的!」

  「我去車裡看看!」田蜜帶好手套,小心翼翼的走到銀灰色的馬自達轎車前,隔著車窗玻璃她就看到車座上放著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

  她觀察過車門附近沒有其他問題,這才輕輕打開車門,從車座上拿起了那個牛皮紙信封。信封很大,不過裡面的東西份量卻並不重,封口處只是折了一下,沒有真的封起來,田蜜打開牛皮紙信封,看到裡面有一張被疊的方方正正的白紙,外加一張光碟。

  她把東西遞給田陽,對於這樣的發現,誰都沒有感到驚訝,並且還有一種意料之中的必然,按照「判官」一貫的作案手法,如果在警察沒有預先收到凶手的挑釁的前提下,在現場也找不到這兩樣東西,那才真的比較奇怪。

  田陽把白紙從牛皮紙信封裡取出來,打開看了看上面的內容,之後遞給田蜜和墨竇。

  在白紙的最頂端,依舊是用血寫成的三個暗紅色大字──「認罪書」。

  下面是一片歪歪扭扭的字跡,看得出來字跡的主人原本寫字應該就不夠漂亮,再加上潦草,讓上面所寫的內容有些難以辨認,加上有很多處的頓筆和抹花了的污漬,可以依稀判斷出,假定這封「認罪書」正是崔始光所寫,那麼他在書寫的過程中,應該是極其不情願,並且因為不夠配合而遭到過凶手幾次程度不深的毆打。

  雖然紙上面所寫的內容不能夠每一個字都清晰辨認出來,大略的看一遍,從看得出模樣的詞句之間倒也能夠大概的摸清楚上面所陳述的內容,正是田蜜前一天剛剛從出租車公司那些與崔始光平日裡關係較好的司機師傅口中聽說的,關於崔始光當年駕車酒後肇事的情況。

  只不過在這封「認罪書」上所陳述的版本與田蜜從崔始光老家公安那邊得到的情況一致,看起來在「判官」的淫威之下,崔始光沒有敢拿出糊弄其他人那樣輕描淡寫的糊弄了事。

  「田蜜,鑰匙你拿著!」田陽想了想,把車鑰匙交給田蜜,「咱們全都在這兒也沒有什麼用,正好發現了這個光盤,你回局裡去看看光盤裡面的內容,順便安排一下尋找崔始光名下那台出租車的事情!」

  田蜜立刻應允下來,留田陽和墨竇在現場繼續跟進,自己則開車獨自返回公安局,一路上,近些日子以來收集到的許多信息都凌亂的在腦海中閃現,她隱隱覺得好像能夠從中抓到什麼重要的線索,卻又因為思緒太過凌亂而理不清楚。

  趕回公安局已經是早上七點多,田蜜怕陸向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再跑到自己家去接人,這才給他打了一通電話,讓他直接到重案組這邊來就可以,隨後便迫不及待的打開電腦,把光盤插進光驅中。

  光盤開始播放,畫面照例先是短時間的黑屏,隨後便驟然亮了起來,崔始光跪在距離鏡頭不遠的地方,如趙法醫所推斷的那樣,雙手被反剪於自己身後,兩條腿緊緊的併攏著,估計腳踝也同樣被束縛。

  他看上去和田蜜在出租車公司看到的照片並沒有太大差異,只是狼狽了不少,臉上多了幾處瘀傷,看樣子是經過了一番搏鬥。

  他的表情看起來倒沒有之前的幾個人那麼驚恐,田蜜對表情的分辨不如陸向東那麼高明,只能憑藉自己的直覺和經驗,認為崔始光看起來非但沒有什麼驚恐,反而有些隱隱的不服。

  「我又沒把人弄死!那人現在不也好端端的活著麼!我怎麼就該死了?!」崔始光對著鏡頭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印證了田蜜的判斷,「那筆錢我給你!我加倍的還給你!你放我一馬!老……」

  鏡頭忽然黑了下去,過了兩三秒種畫面重新恢復,崔始光已經倒在了地上,臉上的傷明顯的增多了,鼻子和嘴角都流著血。

  「我說!我說!」崔始光此刻似乎有些怕了,身子朝後瑟縮了幾下,努力的想讓自己遠離鏡頭的方向,但他的語氣中仍舊帶著些強烈的情緒,隱隱的憤怒,「我該死!我不該那麼自私,為了給自己省錢不顧別人的健康!我不該花言巧語的哄騙別人答應和我私了!更不應該答應了人家什麼條件卻不履行,還拍拍屁股就跑了!算我該死!要不你打斷我一條腿吧!一條腿還一條腿,這就公平了!」

  到這裡,畫面戛然而止,田蜜愣在電腦前面,對於這個和之前很類似卻又不大一樣的「懺悔錄像」感到十分詫異。

  「崔始光認識凶手,並且對他很熟悉,他絕對是這幾個受害人裡面對凶手最熟悉的一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2
第七十二章逐漸清晰

  陸向東的聲音乍從田蜜身後傳來,把田蜜嚇了一個哆嗦,她太專注的看著這個其實沒什麼實質內容的視頻片段,竟然連自己身後有人都沒有發覺。

  「你也這麼覺得?」她顧不上詢問陸向東是什麼時候到的,眼下她更關心的是崔始光對鏡頭後面的「判官」表現出來的不同態度。

  「前面的部分我沒有看到,你再放一遍。」陸向東對這一次的視頻錄像也表現得很有興趣,拉了椅子在田蜜身旁坐下,示意她再重播一遍視頻。

  田蜜依言照辦,和陸向東一起聚精會神的把視頻又看了一遍。

  「你看到了麼,在視頻的前半部分,崔始光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裡都流露著憤怒和委屈,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樣的恐懼,這說明他與鏡頭後面逼迫他做違背自己心意事情的那個人,不僅認識,並且有一定的交情,所以對方的行為才會讓他產生了一種遭到背叛一般的憤怒,以及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對待自己的那種委屈和不解。」陸向東在視頻的前半段時,把視頻暫停下來,畫面上崔始光的表情在他的解讀之下變得愈發含義清晰起來,「至於後半段,他在又一次遭受到『判官』的毆打之後,委屈和不解已經沒有,餘下的只剩下憤怒情緒,這與一般遭受到陌生人,或者不夠熟悉的人襲擊、拘禁之後正常的恐懼反應截然相反,所以讓我認定,他和『判官』應該是十分熟悉的。」

  「還有他剛剛喊了一個『老』字,畫面就被切斷了,我猜一定是崔始光叫出了『判官』的名字!」田蜜對崔始光後半部分時說的話不是很在意,倒是前面說過的一些內容很引起她的重視,「視頻前半段的時候崔始光說到了關於錢的事情,還說要加倍的給回去,他才剛剛花了一萬塊錢租用了一輛轎車。因為租車費用的問題還糾結了很久,最後忽然一夜之間就下定了決心,會不會和這筆錢有關?」

  「有這個可能,但是總覺得不會是簡單的借錢還錢而已。」陸向東有所保留,自己也沒有捋順清楚的事情他向來不喜歡多說,「現在你打算做什麼?」

  「先通知崔始光在當地的朋友過來幫忙認屍,然後去找他的那輛出租車。」田蜜把在案發現場找到清晰車轍的事情告訴了陸向東。

  隨後他們便出發了,半路得知之前田陽和墨竇調查袁和的情人小桃那邊也有了新的線索。所以田陽他們兩個處理完現場的事情之後又馬不停蹄的跑去處理關於小桃的取證工作。

  用了大半天的時間,終於找到了崔始光名下的那台出租車,之所以花了那麼多時間,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才最終找到。是因為這台車並沒有被拋棄在案發現場周圍,更沒有停在崔始光家附近,找到它的時候,它正好端端的停在c市的市中心,位於鬧市區的一個大型停車場內。

  「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陸向東和田蜜一起找到崔始光的出租車,看著它停在諸多檔次不一的私家車中間,臉上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這個『判官』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知道如果把車子拋棄在荒涼的地方,反而很容易被你們搜索出來,大模大樣的停在停車場裡頭,就好像把一顆石頭丟進沙石堆,想要找出來必然浪費許多時間。」

  田蜜先打電話通知刑技過來採集輪胎印,然後又向停車場的收費員詢問了關於停車的情況,被告知那輛車是昨天夜裡的時候開進來的。值夜班的人已經回家睡覺去了。被田蜜懇切的拜託了半天,加上聽說涉及到一起兇殺案,收費員倒也不敢太過於怠慢,打電話聯繫上了前一天夜裡值夜班的另外一個收費員。

  結果也並不樂觀,夜班收費員回憶起來,倒是對這輛車很有印象,因為這個停車場雖然每天都滿滿騰騰的,但是願意花錢停進來的出租車可謂是少之又少。更別說夜裡頭了。

  但是一問起開車進來的人長什麼模樣,收費員倒答不出來了,說當時車裡的人只把車窗降下來了一條縫,伸出來拿卡的手也帶著的哥標誌性的白手套。

  只是根據夜班收費員的回憶,那人的白手套可不怎麼白,不僅不夠白。還有些發黃,好像是被什麼污漬染到,洗不乾淨的樣子。

  刑技人員很快就趕了過來,開始對崔始光的車輪進行檢查,從輪胎的凹槽裡取到一些泥土,帶回去化驗土壤成分。

  「田警官,這些你看看有沒有用處。」一個刑技人員把車中零零散散的小雜物紛紛裝進證物袋,一股腦的交給田蜜。

  田蜜拿過來逐一過目,其中一個不算大的羊頭狀小掛件很快便吸引了她的視線。

  「這個是從哪裡找到的?」她連忙拉住正準備離開的那位同事。

  「車裡找到的,」那人想了想,「哦,對了,這個是掉在駕駛位的座椅下面,被我們揀出來的。」

  田蜜看著證物袋裡的那個小東西,心頭忽然一動,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陸向東之前說過的話。

  「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們在討論關於『判官』的事情時,你說的他極有可能從事著某種便於收集信息的職業,在討論為什麼崔始光要另外租用轎車的時候,你也說到過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出租車在本地司空見慣,誰也不會多加留意,但是開到外地就會因為外形等等的差異,反而惹人注目!」田蜜恍然大悟的看著陸向東,她的心在胸腔裡狂跳著,因為有了重要的發現而激動的渾身有些微微發抖。

  這些話或許聽在別人的耳朵裡,顯得有些沒頭沒尾,語意不詳,陸向東卻能當即明白田蜜的意思,他扶住田蜜的雙肩,認真的對她說:「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激動,這一次,我們是真的找到了方向,不過越是這樣的時候,就更需要沉住氣。」

  田蜜深吸一口氣,鄭重的點了點頭。

  「走吧!」陸向東走到自己的車跟前,拉開車門,「我們現在就去出租車公司!」

  熟門熟路的找到出租車公司,田蜜急火火的衝進調度室,幾個調度看她又上門,都以為還是為了崔始光的事情而來,當聽說是打聽另外的人,一個個也都顯得有些不安,畢竟同一個公司裡,有不止一個司機被警察調查,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田蜜把想要找的那個司機大致的年齡段、樣貌特徵等描述給幾個調度聽,幾個調度想了想,竟然說出了四五個不同的人名來。好在他們的電腦系統當中對司機都有照片錄入,就好像崔始光的那樣,所以幾個人幹脆把自己能想到的符合田蜜所說特徵的司機都調出來,讓田蜜自己逐一辨認。

  終於,在看過了幾個人的照片之後,田蜜從一張照片上迅速辨認出,這正是自己想要找的那個人。

  「能把這個人的資料打印一份給我麼?」她詢問坐在那台電腦前的調度。

  調度員立刻答應了,動作麻利的把那一頁打印出來。

  「這位衛金龍師傅今天有出車麼?」田蜜接過打印好的材料,嘴裡還不忘繼續詢問情況。

  「沒來,他好像是也請了休假,說是他的一個老乾娘病了,無兒無女,獨身一人,需要人在身邊護理。」一個知情的調度看田蜜一臉嚴肅,不敢隱瞞,照實說道,「昨天臨時請的假,今天從早上就沒有來了,具體哪天回來也不好說,走之前說是少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

  「那他的車呢?」

  「車是他自己的,但是他沒帶走,留給公司這邊,讓別人暫時先開著呢。」

  田蜜急忙又問了衛金龍的家庭住址,和陸向東急急忙忙的趕過去,發現那裡早已是人去屋空。田蜜又打電話給田陽和墨竇,要他們暫停手頭的調查工作,抓緊時間幫自己調查衛金龍所駕駛的那輛出租車的車牌照是否在那幾個特殊的時間段,出現在過那幾個特殊的場所。

  田陽在電話裡也對田蜜說,他剛剛得到的關於小桃的線索裡也有提到,在小桃還沒有釣上袁和這條大魚之前,曾經屬於比較低級的暗娼,曾經有過一個私交比較密切的「顧客」,就是一名出租車司機。

  隨著一處一處的再次逐一詢問核實,衛金龍的車牌照果然在江玉鏡、楚含以及王純家附近出現過,時間也完全能夠對應上。

  可是,接下來,卻又有一個壞消息傳來,衛金龍的身份證系偽造,真正的衛金龍確有其人,卻與他們所要找的這一個貨不對版。

  那麼,他們想要尋找的這個衛金龍,到底是誰呢?這給重案組的刑警們又出了一個難題。

  一邊抓緊時間追查「衛金龍」的真實身份,並且向c市其他公安局、派出所請求協助,田蜜卻隱隱的總覺得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自己給遺忘了。

  「戒飲酒的下一條是什麼?」她忽然有些醒悟過來,停下手裡的工作,略有些緊張的問陸向東。

  陸向東回憶了一下,說:「戒著香華。」

  田蜜聞言,臉色一滯,起身急匆匆的衝出了重案組辦公室。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3
第七十三章生死一線

  田蜜在聽到「著香華」三個字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像被電到了一樣,她一路從重案組衝出去,腦海中反映出的都是陸母當日從公安局門口向陸向東討要生活費之後乘出租車離開的畫面,以及那天在賓館大堂裡看到的陸母招搖的樣子,她努力的回憶,總覺得自己並沒有記錯,那日她看到陸母坐上的那輛出租車,正是「衛金龍」所駕駛的。

  開著車走到了半路上,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魯莽,這些懷疑都只是基於自己不夠確定的記憶,或許是王純的遇害讓她變得有些草木皆兵,總覺得「判官」會抓住一切機會,依靠傷害辦案人員身邊的同事親友,來達到滿足自己變態心理和打擊警察的目的。

  這些她不知道要怎麼對其他人講,對別人說,又怕沒有真憑實據站不住腳,對陸向東說,她就更是顧慮重重,陸向東對陸母的排斥,明顯到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雖然都說血濃於水,看看陸母對陸向東這麼多年的忽略和怠慢,田蜜不敢保證陸向東會是怎樣的心思。

  所以,頭腦略微冷靜下來一些之後,田蜜就在心中做好了打算,這一次一定不魯莽行事,只是探查一下情況,排除陸母會是下一個目標的可能。如果沒事那當然再好不過,如果情況真的有什麼不對,自己也絕不衝動,及時報告,確保萬無一失。

  這麼想著,她心裡又忍不住為自己的好記性感到欣慰,陸母的住址,她只從陸向東那裡看到過一次就記了下來,否則的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向陸向東詢問,天知道他會不會彆扭上一陣子。

  陸母家住的距離c市公安局倒不怎麼遠,沒用多久就到了。田蜜站在樓下。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向樓上看了看,她對陸母這個人實在是沒有辦法不感到排斥,一想到呆會兒要看到她,現在就已經感到隱隱的頭疼。

  然而,就是這抬頭張望的一眼,她忽然看到在陸母那套房子的陽台上,有一個眼熟的身影晃了一下。

  是「衛金龍」!田蜜心中大驚。想要再仔細看看,又怕被樓上的人發現,畢竟自己和這個冒牌的「衛金龍」也打過幾次照面,天知道他對自己會不會也像自己對他那樣。認得一清二楚。

  田蜜不敢輕忽,迅速的拐進一旁的另外一個單元,撥通了重案組的電話,把自己的懷疑以及眼下這邊的情況說了一遍,田陽聽了也覺得需要引起重視,吩咐田蜜留在原處,不要輕舉妄動,他和陸向東商量一下對策,盡快做出決定。

  田蜜忐忑不安的在單元門裡來回踱步。幾次忍不住想要出去看看樓上的情況,又怕會惹得「衛金龍」察覺。

  她不喜歡陸母,那是打從心底裡頭的深深鄙視,田蜜從來就不是那種毫無原則只講博愛的聖母性格,只是因為與陸向東相愛,因為關心而對他的事情開始多了一些斟酌和思索,她漸漸意識到。陸向東對陸母的排斥和疏離,不是因為不需要母愛,不希冀母愛,而是因為太渴望從這個沒有責任心也不懂親情為何物的不稱職母親那裡得到母愛,因此而受到了太多的打擊和傷痛,最後怕了,索性豎起心防,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

  雖然陸母活了這麼大把年紀。至今仍沒有醒悟,可是如果她死了,還是死在殘忍毫無人性的「判官」手中,那麼陸向東心中的那個缺憾,就永遠都不可能有機會填補了。

  感覺上似乎時間過去了很久,久到田蜜都快要按耐不住了。當手機的震動感傳來的時候,她急急忙忙掏出來,這才發現,其實只過去了不到十分鐘而已。

  「喂?怎麼樣?現在怎麼辦?」田蜜連來電顯示都沒有看就急忙接聽起來。

  電話那頭出乎意料的不是田陽,而是陸向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低沉,讓人無法分辨情緒:「在原地不要動,我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你自己?」一聽說他在趕來,田蜜先是鬆了一口氣,之後又覺得不妥,「其他人呢?光是你自己過來,咱們兩個怎麼處理?」

  「田陽剛剛收到了線索,關於『衛金龍』真是身份的調查有了進展,墨竇他們的車就在我後面,我先到,這樣不容易引起注意。」

  陸向東的回答讓田蜜略微鬆了一口氣,心情卻沒有因此放鬆分毫。

  陸母樓上的情況尚無法判斷,陸向東親自來了,如果能夠順利解決固然最好,可是如果出了意外,讓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遇害,這樣會不會太折磨了?

  田蜜終於意識到什麼叫做關心則亂,當事情牽扯到自己在意的人,就會變得瞻前顧後,諸多顧慮,根本沒有辦法做到沉著冷靜。

  沒多久,陸向東那輛熟悉的車就停在了路邊,只見他若無其事的停車,下車,不緊不慢的朝這邊走過來,一眼掃到田蜜正在旁邊的單元門口站著,便朝她走過來。

  「其他人呢?」田蜜一見他自己來了,向外張望了一圈,沒有看到墨竇和其他人的身影。

  陸向東朝後面略微偏了一下頭:「他們的車不方便進來,停在小區外圍,正分散著跟過來,我們先上去。」

  田蜜點點頭,雖說她心裡對陸向東親自過來或多或少有些擔憂,但有他在身旁,她又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兩個人從單元門裡走出來,拐進陸母所住的那個單元,踏上樓梯的一瞬間,田蜜注意到陸向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還是波瀾不興,心裡估計也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的放鬆。

  陸母的房子在三樓,田蜜和陸向東走的很慢,緩緩的向樓上移動,走到二樓的時候,聽到一樓有OO@@的聲音,順著樓梯扶手之間的空隙朝下看,原來是墨竇和其他人也跟了上來,一聲不響儘量放輕動作的緩慢跟在後頭。

  走到門口,田蜜發現陸母所住的這套房子因為是棟舊樓。防盜門還是比較老式的設計,她本能的開始盤算,如果呆會兒叫門並不順利的話,這樣的門板,破門的難度應該也不大。

  陸向東走到門口,沒有急著行動,他安安靜靜的站在門口,聽到門裡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聲音比較模糊,不太清晰,不過可以分辨的出是女人的聲音,好像是在高聲談論著什麼。陸向東默默的聽了一會兒。表情嚴肅,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終於,他抬起了手,不輕不重的敲響了防盜門。

  屋內的聲音隨著敲門聲戛然而止,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鏡透出來的光線暗了下去,隨後那扇陳舊的防盜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陸母從門裡露出了臉。

  「你怎麼來了?」她看到陸向東,非但沒有表現出什麼驚喜。反而一臉的提防,似乎在這個不需要給錢的時候,她的兒子出現會是對她不利的事情。

  隨即,她又看到了站在陸向東身旁的田蜜,眉頭皺的就更緊了。

  「你們倆興師動眾的跑來,有啥事兒?」陸母的架勢看起來並不打算開門讓他們進去。

  「沒什麼事,順路來看看。」陸向東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態度。他朝門裡抬了抬下巴,「怎麼?有客人在?不方便讓我們進去坐坐麼?」

  「沒必要進門吧?」陸母撇撇嘴,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出來一下,我有事想要和你談談。」陸向東沒有堅持要求進門,順著陸母的話,想要把她叫出來。

  陸母沒有動,依舊只是把門拉開一個小縫兒。自己嚴嚴實實的擋在裡頭,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儼然把自己的親兒子當成了敵人一般。

  「用不著出去!」不同於陸向東悄悄壓低的音量,陸母反而神氣活現的扯著嗓門兒高聲回應,「你不是又反悔了吧?如果想跟我討論生活費的事情,我沒話對你講!要講。就乾脆留到法庭上再講!」

  陸向東的眼睛眯了一下,看起來耐心幾乎要宣告耗盡,田蜜在一旁著急,想要幫陸向東說幾句話,又怕自己配合的不好,反而會壞了事。

  就在誰都沒有開口的這個短暫空檔,陸母身後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田蜜警惕的注意到這一點,伸手想要去把陸母拉出來,陸母沒有料到田蜜會忽然欺身向前,本能的向後躲閃,這一躲不要緊,只見一條男人的胳膊迅速的繞到陸母頸前,將她的脖子勒住,並且朝後拖去。

  陸母的表情瞬間從戒備變成了驚恐,卻因為脖子被扼住,連驚呼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來。

  田蜜和陸向東再也顧不得那麼多,急忙向前幾步推開門闖進屋去,此時此刻,那個與田蜜有過幾面之緣的「衛金龍」正站在與入戶門正對著的客廳牆邊,面色發紫的陸母被他箝制在身前,「衛金龍」一手繞過陸母的脖子,一手拿刀抵在她頸動脈的位置,在他身側是一扇窗,「衛金龍」慢慢朝遠離窗子的另外一側移動,站在了牆角的位置。

  「衛金龍!你冷靜點!別亂來!」田蜜高聲說,雖然她很清楚,衛金龍不是他的本名,但是目前她不知道對方真實身份之前,也只能這麼稱呼他。「衛金龍」眼下做站的這個位置也比較難辦,原本她也有想到過最壞的結果除了陸母身亡之外,可能會發生眼前這樣的劫持事件,陸母家對面的居民樓可以作為很好的狙擊位置,然而狡猾的「衛金龍」特地挪到那個牆角,分明是算準了那裡是一處死角,可以免除腹背受敵的處境。

  墨竇他們聽到聲音,也急忙趕上來,見陸母被當做人質,面色也都變得十分凝重,尤其是墨竇,他很清楚陸母的身份,所以不自主的多瞄了陸向東幾眼。

  「你們就老老實實的在門口站著吧!我知道被你們堵著了沒個好兒,但是現在我手裡還有籌碼,我還可以再賭一次,最壞的結果大不了就是和這老娘們兒一起死!」衛金龍不但沒有慌亂,反而表現的十分放鬆,他抵在陸母頸上的刀絲毫沒有移動,臉上掛著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覺得她重要到了能幫你逃脫升天的地步麼?」陸母已然落到了衛金龍的手裡,陸向東的臉上反而沒有了那種緊張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戲謔的問。

  衛金龍絲毫不在意他近乎於嘲弄的語氣,撇撇嘴,不大在意的也跟著笑了笑,說:「我也知道她的一條爛命不值那個價兒,但是沒辦法,誰讓我就是一心想靠一把爛牌來贏你們呢!」

  他的這句話,無形中等於承認了自己與之前那幾宗人命案的關係。

  「如果說一把爛牌,好像也不大確切。」陸向東冷漠的看也不看陸母。似乎她只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陌路人,「除了你現在手上的這個之外,其餘的那幾個,無論社會地位還是工作表現。也都算得上可圈可點了。」

  陸母發出一聲嗚咽,礙於被衛金龍箝制著,不知道是不能還是不敢,聲音只在她的嗓子眼兒裡悶著。

  不過她朝陸向東投過來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

  衛金龍根本不把他的那番話當回事,嘲諷的從頭到腳打量了陸向東一遍:「不錯,說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你們現在都盯在這兒不走,就說明她這張爛牌還有點用處!」

  「你說的有道理!」陸向東呵呵一笑,向後退了幾步,雙手舉在空中。對衛金龍說,「我現在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我乾脆不說,如果你不反對,我倒不介意圍觀一下,看看熱鬧。」

  墨竇見狀,上前兩步。和田蜜一起站在了最前面的位置,把陸向東擋在了他們身後。

  「人家親兒子都不管了,你們還守在這裡搶什麼風頭?」衛金龍不屑的看著田蜜和墨竇。

  田蜜板著臉,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不要洩露內心的緊張:「他是他,我們是警察,你背著人命官司,現在還挾持人質。我們當然要在這裡。」

  「真虧你好意思說!」衛金龍嗤的一聲笑了,「我給了你們那麼多的提示,你們一次都沒有把人成功救出來過!有你們這麼無能的人當警察,難怪這麼多人渣都活的逍遙自在!」

  田蜜的臉騰的漲得通紅,衛金龍的話直接擊中了她這一段時間心中最耿耿於懷的事情,讓她感到很不好過。與此同時,她也意識到,這個衛金龍不僅比以往她接觸過的犯罪人都要更殘忍和狂妄,並且也更加狡猾,更懂得把握人的心理,是個難對付的傢伙。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田蜜一揮手,打斷衛金龍故意激怒自己的話,「事到如今你還抱著僥倖心理麼?」

  「有挑戰才有樂趣嘛,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衛金龍眼睛越過田蜜,看著站在他們身後一臉平淡的陸向東,拿刀的手輕輕在陸母的脖子上劃了一下,陸母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紅痕,沒有出血卻把她嚇得發出一串嗚嗚的呻吟。

  他的這個動作不僅嚇到了陸母,田蜜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兒,她身旁的墨竇也臉色陰沉,手在身側握著拳,兩眼冒火的瞪著衛金龍。田蜜不知道自己身後的陸向東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她只覺得心急如焚,這樣和衛金龍僵持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可是這個人一副老油條的嘴臉,儼然是一塊滾刀肉,該怎麼試圖打破他狂妄的挑釁,並且動搖他的意志呢?

  衛金龍一副微胖身材,或許是因為長時間從事出租車駕駛工作,他的皮膚被曬得很黑,額頭上泛著有光,此刻因為掛著狡黠的笑容,雙眼中閃爍著惡意,原本平凡無奇的面孔也變得猙獰起來。在田蜜盯著他的時候,他也打量起田蜜來。

  「哦!原來是你!」忽然,衛金龍開口了,他對田蜜邪邪的笑了,田蜜以為他是想說自己和他有過兩次面對面的對話,誰知道他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原來你就是這老女人那天才兒子的心上人啊!」

  田蜜一怔,站在他身後的陸向東不著痕跡的向前移動了一下身子。

  「要我說,這娘們兒太沒良心!」衛金龍勒著陸母的胳膊加了一把勁兒,「要不是因為你的緣故,她怎麼可能那麼順利的從兒子那裡敲詐來那麼大的一筆錢!她不感謝你也就罷了,居然還在背後沒少說你們倆的壞話,嘖嘖嘖,我要是你,寧可讓她死掉算了!這種人。留著也是禍害。」

  田蜜惱火的瞪一眼面色鐵青渾身發抖的陸母,她倒不是氣憤陸母說自己的壞話,而是對這女人的愚蠢感到無法理喻,對自己的兒子百般防備,卻對一個相識不深的陌生人如此的敞開心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僅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還引以為傲的對別人炫耀。

  都說自作孽不可活,陸母現在被衛金龍這麼挾持著完全是咎由自取,可是偏偏於公於私田蜜都不可能眼睜睜的放任衛金龍綁架並傷害她。

  「你知道的還不少,」田蜜也學著陸向東的樣子。儘量裝出平靜,她心裡倒也清楚,自己的演技遠遠沒有陸向東的那麼好,「從江玉鏡到現在,在這六個人身上你應該花了不少時間來收集信息吧?」

  她在這邊故作平靜的和衛金龍「閒談」,墨竇在一旁卻始終保持著緊張,包括陸向東身後的其他警員,大家都知道,現在需要做的。是儘可能的分散犯罪分子的注意力,要麼爭取說服他繳械投降,要麼就趁其不備,將其制服。

  一切的關鍵,都在衛金龍死死繞在陸母頸前的胳膊,還有那把抵在陸母頸側的利刃上。

  衛金龍被田蜜這麼一問,倒有些得意起來:「那當然!不然你以為那麼大的一個計畫是很容易就可以實施的麼?!」

  「你是怎麼選上那些人的?總不可能那麼巧。『壞人』就都被你遇到了吧?」田蜜見他對自己的問題有所回應,又緊接著問。

  衛金龍對田蜜冷冷的一笑:「小丫頭,甭跟我來那一套!想套我的話,又讓我交代問題,又分散我的注意力?你想的倒美!我就跟你說,這個社會上的壞人到處都是,我只不過是從中挑選符合自己要求的罷了,而且免費送你一句忠告。坐車的時候沒事兒別和司機亂侃,保不齊就給你自己或者你身邊的人惹了什麼麻煩。」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非但沒有任何不安或者慌張,反而十分得意,儼然把自己的所作所為真的當成了值得炫耀的成績。

  眼看著自己的打算被衛金龍識破,田蜜的心裡有些亂了方寸。正斟酌著該怎麼辦才好,方才從她身後走開的陸向東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田蜜一愣,隨即又有些恍然大悟。

  「怪不得你這麼痛恨那些逍遙法外或者遊走在法律和道德邊界的人,」她再次轉臉看著衛金龍,「原來你曾經也是一名警察,因為丟了配槍被開除了公職!這就是你自詡為正義化身的原因吧!李洪濤!」

  「衛金龍」的本名從田蜜的口中被叫了出來,這讓他瞬間一愣,倒也沒有太多的詫異,既然警察們能夠及時趕到,將他堵在陸母的家中,自然就不可能不去追查他的底細。

  田蜜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他作為一個出租車司機,卻有著那麼強的反偵查意識,又為什麼能夠如此利落的制服那幾名受害人,包括割斷王純的聲帶卻沒有觸及頸動脈。

  「難怪你那麼多次的出現在公安局附近,甚至在我們去出租車公司調查的時候,你還開車跟在我們後頭!」田蜜想起調查期間自己起初忽略,近期才引起重視的那些小細節,「既然你也曾經是一名警察,為什麼還要故意挑釁我們?」

  衛金龍,或者現在應該被稱為李洪濤聽到田蜜最後的那一句話,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之前所有的譏誚與鎮定都被逐漸明顯的怒意替代。

  「因為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他惡狠狠的盯著田蜜,說,「好人受苦,惡人逍遙!頭腦聰明有正義感的人,只因為一點點小錯就失去了前途,沒有了未來,反而是你們這些碌碌無為的無能之輩佔了主流!」

  田蜜有些氣憤,同時她也明白,這個時候自己最不能做的就是被對方激怒。

  「李洪濤……」

  她剛剛開口就被打斷。

  「你還是叫我衛金龍吧!用這個名字用了十幾年,我都快忘了自己原來的名字了。」衛金龍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苦笑,聽到自己的真名,他沒有激動,也沒有惱火,眼睛裡倒是流露出了一些悲涼。

  「好,那我就叫你衛金龍。衛金龍。你說你這是何苦呢?隱姓埋名這麼多年,到現在幾乎忘記了自己原來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田蜜順著他的意,沒有再提他的本名,「既然你做著一切,都是出於正義感,那麼就說明你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自己曾經的職業。你還記得自己入警時宣誓的內容麼?忠於人民,忠於法律!」

  衛金龍遲疑了,他的手臂雖然仍舊勒在陸母的脖子上。拿刀的那隻手卻不再緊緊的抵著陸母的動脈。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的搖了搖頭,似笑非笑的說:「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我也贊同你的觀點。我也認為所有作惡之人都應該受到法律的懲罰,我相信你的出發點是為了正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結果卻讓你從一個曾經的執法者,變成了一個比他們還壞的罪人?」田蜜不懂他口中的「不知道」到底指的是什麼,眼下衛金龍的情緒略有鬆動,她能做的便是乘勝追擊的繼續說服。

  「我不是罪人!我是在懲罰罪人!」衛金龍高聲說反駁,手勁兒又重新收緊。勒的陸母悶悶的發出一聲呻吟。

  田蜜連忙噤聲,安靜了一會兒,讓衛金龍有時間平復一下情緒,免得他因為激動而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傷害到作為人質的陸母。

  「江玉鏡的行為畢竟間接害死了任旭陽那個女孩兒,所以先把她拋開不提,就說說楚含吧。你對他的瞭解應該還蠻多的是不是?是從他本人,還是從其他人?我猜應該是從與他有過合作,搞不好還是合作的不大愉快的人嘴裡聽說的關於他的事情吧?否則以楚含的個性,應該不會輕易對人講自己做假賬的事情。」田蜜知道衛金龍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索性自己推斷起來,說完停頓了一下看看對方的反應,從反應上看來,她的推測還是沒什麼問題的。「我不知道除了做假賬的事情之外,你對他還有多少瞭解,知不知道他工作之外也是一個模範父親,一個好丈夫?」

  衛金龍沒有作聲。

  「你說的對,楚含做假賬幫助他人逃稅,並且從中謀取利益。這是有罪,應該受到法律的懲罰,可是他罪不至死!你因為這樣一個錯誤,把他殘忍的殺死,他的妻子從此失去了生活來源,孩子再也沒有了爸爸。你不覺得你給他的懲罰太重了麼?」田蜜小心翼翼的留意著衛金龍的反應,繼續勸說他道,「如果你懲罰一個『罪人』的結果就是製造了一個比他本身的行為更嚴重的損害結果,你自己說說看,這到底是懲奸除惡的正義,還是成了那些罔顧他人生命權利的殺人犯的同道中人?」

  衛金龍依舊不說話,他的眼睛看著田蜜,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他對陸母的箝制不再像之前那麼緊,這也讓陸母能夠得到一絲喘息。

  「放、放了我吧……我沒做過壞事……」她雖然被嚇得魂不守舍,這麼半天田蜜和衛金龍之間的對話倒也一句不落的聽進了耳朵裡,終於暫時的擺脫了呼吸困難,她立刻不失時機的啞著嗓子向衛金龍求饒。

  衛金龍低頭看了看她,猛得一收手臂,把陸母又勒的差點翻白眼。

  「你沒做過壞事?那你又做過什麼好事?!」衛金龍看向陸母的眼神裡充滿了鄙夷,「不過想一想,殺了你,然後我因為這件事被擊斃,實在是太虧了!你可不值這個價碼!」

  他的這句話讓田蜜他們彷彿一瞬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衛金龍,你說的沒錯!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你不要罔顧他人生命,也不珍惜自己的。」墨竇在一旁看準機會連忙開口,「你現在釋放人質的話……」

  「我現在釋放人質,也還是逃不了一死!」衛金龍根本不想聽墨竇的話,「我手上已經沾了人血!裡頭還有一個是你們的女法醫!我在做警察的時候,你們還穿開襠褲呢!別想蒙我,沒有用!」

  墨竇尷尬的看看田蜜,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了。

  「我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打探這些人的情況,想法設法接近他們,還要摸清楚他們的生活和活動規律!江玉鏡、楚含還有袁和。我甚至利用自己開出租的便利,幾乎博取了他們的信任!成了他們的『臨時專車』!為了接近他們,哪怕我當時離的再遠,只要一通電話,我就立刻隨叫隨到!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讓計畫變得能夠順利進行啊!」衛金龍忽然自己開口談論起了自己的計畫,語速緩慢,語氣裡充滿了惋惜。「其實想一想,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果我不是臨時起意,覺得換成那個女法醫會讓計畫更精彩。如果我按照原計畫對那個叫小桃的妓女下手,可能你們就沒有那麼容易抓到我了!從那個法醫開始,我的計畫就成了一步錯,步步錯,越來越偏離原本的軌道,可惜了我這麼多年來的計畫和安排。」

  他的這番感慨倒是嚇了田蜜一跳,她沒有想到小桃原本就在衛金龍的計畫之內。

  「既然你已經放棄了小桃,為什麼後來又殺了她?」她趁著衛金龍肯開口,試探著問。

  衛金龍動了動在陸母頸前的胳膊。長時間的對峙,他的體力也消耗很大:「原本她是我計畫裡的第三人,後來因為她,我發現了袁和,我正在糾結著殺了小桃會不會驚動袁和,不好下手的時候,又聽說了那個女法醫的事情。我以為這樣會對計畫更好,沒想到對袁和下手的時候小桃竟然比預計的早來了。」

  說到這兒,他竟然冷冷的笑了出來:「這我還能怎麼辦?自己硬要闖鬼門關的人,我只好送她一程!」

  說罷,衛金龍又說出了兩個聽起來很陌生的名字,然後對田蜜等人說:「這兩個人是我這個計畫裡的最後兩個人,事到如今,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計畫完成了。就算我做不到,我也希望你們能把他們給查個清楚!」

  他的這番話,無異於舉白旗投降,雖然還沒有放開陸母,情勢卻已經變得讓人能夠稍微鬆一口氣了。

  「你放心,」田蜜怕他情緒有變。立刻答應下來,「如果你說的這兩個人確實存在犯罪行為,我們一定會仔細偵查,把他們繩之以法的!」

  衛金龍眼睛朝陸向東瞥了一眼,用刀柄指了指身前的陸母,眼睛沒有盯著陸向東,話倒是對他說的:「你的事情我從這老娘們兒嘴裡聽了不少,如果不能按照原計畫進行,用殺死這麼一個女人作為終結,實在是太對不起我這麼多年來的苦苦策劃了。說到底,她不過是我為了營造效果湊進來的一個添頭罷了!」

  陸向東看著他,沒有任何表情,眉頭仍舊微微皺著,不見鬆弛的跡象,好像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衛金龍把手上握著的那把刀慢慢的從陸母的頸項上移開,低低的拋向這邊,因為雙方之間本來也只有兩三米的距離,刀子鐺的一聲掉在田蜜腳邊。

  田蜜迅速的把刀用腳踩住,踢到身後遠遠的地方。

  衛金龍鬆開陸母的脖子,陸母有些呼吸不暢的一邊咳嗽一邊喘氣,甚至還乾嘔了幾下,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滾過去!」衛金龍鄙夷的看一眼陸母,抬腳在她的身後不輕不重的踢了一腳,讓她身子一趔趄,向前跌過去。

  陸母這一次一聲也沒敢吭,用最快的速度,連滾帶爬的跑到墨竇身後,一手拉著他,一手死死的拉著陸向東的衣襟。

  陸向東瞥了她抓著自己的手一眼,沒有對她表示任何的關懷或者安慰,也沒有把她的手拉開,只是那麼看了一眼,注意力便又重新回到衛金龍的身上。

  衛金龍把兩隻手垂在身側,整個人脫力一樣的倚靠在牆角,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喃喃的說:「這樣的結果,可能反而更好。」

  說完,他睜開眼,看著田蜜,衝著她揚了揚自己的雙手:「把我拷走吧!」

  田蜜遲疑了一下,見他已經扔掉了凶器,人也顯露疲態的倚在牆上,似乎已經放棄了抵抗,陸母在身後雖然抖成一團,倒也算是毫髮無損,這才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一邊掏出手銬一邊朝衛金龍走過去。

  這時,墨竇的手機震動起來。他勉強的把自己的手腕從陸母的箝制下拉出來,側身從陸向東旁邊擠過去接聽電話,陸向東的眼睛始終盯著衛金龍,一動未動。

  田蜜向前走的也比較慢,對於衛金龍這樣狡猾的犯罪人,她始終是心存疑慮的。

  「田蜜!」

  走到距離衛金龍一米左右的時候,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墨竇的一聲疾呼,這一聲呼喊讓她猛地回過頭。動作也隨之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轉頭的一瞬間,她看到陸向東忽然猛地甩開陸母,朝自己的方向衝了過來,還未等田蜜回過神來。他便已經和衛金龍扭作一團。

  砰──。

  兩個人扭打撕扯的動作忽然頓了一下,陸向東更加死命的把衛金龍的雙臂壓向地面的方向。

  砰──。

  又一聲悶響,陸向東腰側的襯衫暈開了一片紅色,他的身子晃了晃,搖搖欲墜。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田蜜還來不及弄明白髮生了什麼,她眼看著陸向東的身子矮下去,衛金龍朝自己抬起了雙臂,在他的手裡。赫然握著一把手槍。

  那一瞬間,田蜜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就在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要衝過去奪槍的時候,她感到一股熱浪擦著耳朵飛過,伴隨著一聲槍響,衛金龍手裡的槍掉在了地上,他的胸口被血染紅。身子一歪,順著牆癱倒在地。

  「陸向東!」田蜜真正回過神來,急忙蹲下身去,這才發現,陸向東除了在腰上之外,接近胸口的位置也同樣紅彤彤的一片,觸目驚心。

  田蜜幾乎快要哭出來,她心急如焚的想要做些什麼。又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使勁兒的咬著嘴唇,眼淚斷了線一樣的往下掉。

  陸向東躺在地上,看著田蜜蹲在自己身邊拉著自己的手,嘴角微微動了幾下,似乎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叫她寬心。卻又無力完成這樣的動作,他看著田蜜,視線逐漸模糊,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一個小時之後,醫院手術室門外滿滿騰騰的站了許多人,田陽和墨竇在走廊裡焦急的踱來踱去,程峰面色凝重的扶著同樣面無血色的嘉逸,田爸爸憂心忡忡的盯著手術室的門,等著裡面有人能帶出來一些消息。

  田蜜好像個木偶娃娃一樣的坐在手術室門前的椅子上,田媽媽在一旁拉著她的手,擔心的看著她。

  「都怪我!」田陽攥著拳頭,幾乎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我要是早一點查清楚衛金龍當初在丟了槍之後,是因為找回了失槍,並且把偷槍的那個人殺了,背著人命官司所以才隱姓埋名的遠逃到咱們這裡來,這事兒就不會發生了!」

  墨竇的心情一點也不比田陽好過一些:「這事兒也怪我!衛金龍之前說的那些話,現在想想,明明他就有流露出來過!還有,我當初就不應該喊那一嗓子,驚動了衛金龍!要不是陸博士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發現的及時,現在恐怕躺在裡面的就是田蜜了!」

  「這種事誰都不希望發生,你們也先不要說這種話,陸向東不會有事的!」程峰叫停田陽他們兩個的自責,像是安慰他們,更像是安慰自己和身邊所有其他人。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沉默了,眼睛看著走廊的另一端,田陽和墨竇見他這樣,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是陸母,她正以緩慢的速度,一步一步的朝這邊挪了過來。

  田陽轉過臉去,假裝自己並沒有看到他,墨竇也是一樣,不僅是他們倆,在場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同樣的態度,此時此刻,在陸向東生死未卜的時候,看到這個冷血貪婪的母親,誰的心裡都很難感到平靜。

  陸母走到田蜜身邊,毫無預警的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貪心!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向東!我對不起他!」她抱著田蜜的膝頭,嚎啕大哭起來。

  「你知道就好!」一直沒有說話的田媽媽這時候忽然勃然大怒起來,指著陸母的鼻子罵道,「這麼多年來你為你兒子做過什麼?!為了一己私慾,你連兒子的終身幸福都可以拿來當做要挾的籌碼!要不是你到處招搖,他現在也不會到這個樣子!我告訴你,如果他什麼事也沒有那就最好!如果他有任何不妥,我都饒不了你!」

  陸母只是唯唯諾諾的一邊啜泣一邊答應著,似乎在經歷了這一場生死劫之後,她終於有所醒悟了。

  田蜜任由她跪在自己面前,抱著自己的膝蓋哭得傷心,只是木然的一動不動,好像在這裡的只是一具軀殼,魂兒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好像都已經停滯了,終於,有一個醫生模樣的人走了出來,走廊裡焦急等待的人們立刻都圍了上去,就連陸母也慌慌張張的爬起來跟了過去。

  只有田蜜,依舊坐在那裡,只是身體抖動的愈發劇烈起來。

  「沒有生命危險了,你們可以放心,但是還需要靜養上一段時間。」醫生知道大家焦急的等著結果,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安撫眾人的情緒,隨後他又問:「誰是田蜜?」

  田媽媽朝田蜜的方向指了指,醫生走過來,對田蜜說:「照理說這是不符合規定的,但是病人堅持要見你,說有話想要對你說。」

  他的話音還沒落,田蜜已經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拉起醫生就走。

  終於,站在了陸向東的監護病房外,田蜜忽然膽怯起來,顫抖著推開病房門,看到躺在病床上,毫無血色,身上纏著繃帶的陸向東。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田蜜的眼淚決堤而下,她多想抱住陸向東,抱得緊緊的,永遠也不松開!這種幾乎要失去他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讓她恐慌的幾乎不能呼吸。

  陸向東聽到聲音,虛弱的睜開眼睛,看到田蜜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絲若隱若現的笑容,他的手指動了動,田蜜趕忙湊上前,把臉頰貼在他冰涼的手上,無法開口,已經泣不成聲。

  「田蜜,靠近點。」陸向東的手輕輕動了動,示意田蜜湊近些,經過剛剛的大出血,他的身體還很虛弱,沒有足夠的力氣提高音量。

  田蜜連忙抹抹眼淚,站起身來俯下去,把臉湊到陸向東的面前。

  「我從來都不害怕死。」陸向東輕聲說。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田蜜聽他說這樣的話,只覺得心裡一沉,立刻出聲制止。

  陸向東的頭微微搖了一下:「噓……讓我說完。」

  田蜜連忙噤聲,陸向東實在是太虛弱了,虛弱到她不敢讓他多費一分力氣。

  「我從來都不害怕死,一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捨不得死。」陸向東輕聲在田蜜的耳邊說,「我怕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

  田蜜的眼淚不住的流,幾乎快要抽噎起來。

  「如果你答應嫁給我,我會答應你,盡快好起來。」陸向東說完這句話,虛弱卻又緊張的看著田蜜的臉。

  田蜜忽然放聲大哭起來,聲音大到把門外的護士也引了過來,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來。

  哭了一會兒,她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抽噎著對陸向東說:「說好了,不許反悔!」

  陸向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一直蔓延到眼底,輕輕的,點了點頭。

  【全文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3
番外一若不是因為愛你【by醉酒香】

  我沒有可以交心的朋友,除了自己身體裡住著的那對性格各異的孿生姐妹。她們像《絕代雙驕》裡的邀月和憐星,姐姐聰明冷酷,妹妹溫柔多情,更為相像的是,姐姐一直站在無可取代的至高點,妹妹偶爾發出聲音,也被姐姐迅速駁回。

  「你真的愛上他了?」妹妹問我。

  「沒有,」姐姐不等我思考就立刻反駁,「但是你一定要得到他。」

  她們口中的「他」,是j市犯罪學領域首屈一指的天才博士陸向東,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我第一眼看見他,就知道他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除了他,誰又有資格站在我身邊?

  「不是有好幾個男孩子追求你嗎?他們條件都不錯……」妹妹又開始多嘴多舌了。

  沒錯,從小到大,我不乏異性的追求,但我這麼努力的讀書、從市井小鎮辛辛苦苦考進醫學院,費盡心力成為了能力首屈一指的年輕女法醫,難道就是為了跟那些普通男人在一起?

  而那些普通男人,對我又有幾分真心?如果我長得臃腫難看,只在家鄉小鎮的工廠裡打工,又有誰會多看我一眼?

  人人都是這樣,不用單單貶損我一個。

  在此之前,我只談過一次戀愛。

  那是在高二,有個心儀的男生追求我。他個子高高的,成績也非常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當然,也是我目光追隨的焦點。

  你們能想像一個十六歲女孩的初戀嗎?單純,熱烈,整個世界都及不上他的一個笑容,只要他招招手,我就可以翹課,可以跟家裡撒謊,只是為了跟他看一場並不喜歡的電影,或是騎自行車去20公里外郊遊。

  沒錯。只要跟他在一起,我怎樣都不會覺得不值得。

  可惜,這樣的「愛情」只有短暫的半年。

  半年後,班裡轉學來了一個大城市的漂亮女孩,她時尚開朗,多才多藝,不管是誰都忍不住儘可能多的靠近她,哪怕跟她說說話都是榮耀。

  結果……不用說你們也猜到了吧。等我發現的時候,我男朋友已經和她好得像一個人,任我怎樣放下自尊哭求,都無濟於事。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暗暗告訴自己,要拚命考進大城市,要做一個比那個女生更完美的人,找一個百里挑一的男人嫁給他。到時候,我可以帶著他回家鄉,可能會在街頭和初戀男友偶遇,俯視他錯愕悔恨的目光,揚長而去。

  大學時,在我的眾多追求者當中。也有一個男生曾經打動過我的心。

  從我第一次發現他開始,他的目光就一直溫柔的放在我的身上,我每次看向他時,他都會暖暖的微笑。

  後來,他開始跟我說話,幫我制定最適宜的學習進度,幫我借到最實用、難找到的專業書籍。提醒我什麼時候該努力,什麼時候該休息,甚至幫我安排好每天的食譜,吃什麼最有營養,什麼最補充體力,什麼最緩解疲勞。

  大學四年和研究生三年,他陪我度過了大部分時光。

  那段日子裡,我確實很依賴他。也有點喜歡他。可不知為什麼,我清楚的知道,我對他的喜歡,跟愛情沒有任何關係。我貪戀他對我的好,感激他為我所做的一切,卻不想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因為他說過,畢業後他要回家鄉,那是他上大學前就拿定的主意。

  那樣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我好不容易考來c市,成了大城市裡的女孩,跟初戀男友的她可以相提並論,就隨他回鄉……

  我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我的日子不能比任何人差,我的未來也不能比任何人差──至少不能比初戀男友差。

  我沒有騙他,從我接受他對我的好開始,我就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他太自信,以為可以用七年的時間改變我。

  他沒能做到。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為他改變。

  我們只是暫時靠在一起趕路的伴兒,各取所需──他需要我為他撐門面,滿足他的虛榮心,讓他的溫柔心情有個落腳點,而我,需要他的照顧和細心,幫著我少花精力在一些無謂的事兒上面,這樣我才可以輕裝上陣,用更多的時間做我想做的事兒,將來學業有成,事業有成,好找到那個百里挑一的人。

  「你的心太冷了。」妹妹說。

  「憑什麼讓我們跟他回鄉,不是他留在c市?如果他願意留下,一起打拚,會有怎樣的未來也未可知。」姐姐理直氣壯。

  我也這麼問過他。

  他不願意留在c市,因為在他上大學之前,就承諾過畢業後回鄉,那是責任,也是義務。

  所以,我沒辦法選他,不是我冷血,是他自己決定的。

  這一點不改變,他永遠不能成為最適合我的那個人。

  陸向東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年輕有為,相貌堂堂,雖然對人有些冷漠……卻正是我喜歡的類型,因為我一直覺得,這樣的男人才忠實可靠,不會巧舌如簧的去贏取年輕姑娘的好感。

  更為重要的是,他是j市犯罪學領域的翹楚,對我未來事業的發展有很大的幫助。

  「你這不像找老公,更像是在社交公關──還列舉出一二三的好處。」妹妹又說話了。

  「理性的人不都該這樣嗎?她是二十六七歲的成年人,不是那個十六歲只憑感情行事的傻姑娘!」姐姐看來很有道理。

  這時,我完全站在了姐姐那一邊,像處理公事一樣把俘虜陸向東作為最終目標,制定出一步步的戰略部署逐步實施。

  我先是一次又一次的藉故出現在他面前,用最委婉的方式表達我的景仰和愛慕,展現自己的女性魅力的同時告訴他我的工作能力和專業素質。我知道,這些都是我的優勢,我賴以自信的東西,是圍在我身邊的哈巴狗一樣的男人看中的東西。

  可笑的是,陸向東連看都不曾多看我一眼。

  更可笑的是,讓他停留目光的是一個身材樣貌都遠不如我、初出茅廬的呆瓜菜鳥。田蜜。

  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個極大的挫敗。

  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挫敗。

  我實在不甘心,我考得上醫學院,進得了市局,抵擋得了無數男人的誘惑,就拿不下區區一個怪胎陸向東。

  該怎樣讓陸向東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我相信,他只要多看看我,就會知道我和田蜜誰高誰低。誰好誰壞──只要長著眼睛,任誰都不難選擇。

  為了做到這一點,我放下自己的驕傲,努力吸引陸向東的目光。還和田蜜交朋友,隨時瞭解他倆的關係進度。慶幸的是,所有人都看出陸向東關注田蜜,對田蜜跟對別人不一樣,只有田蜜這個傻瓜看不出來。

  仔細衡量之後,我發現陸向東像是無法攻克的堡壘,我只能從田蜜這個傻丫頭身上入手,讓田蜜自動退出戰場,到時候。陸向東傷心失望,我要想俘獲他,還不是手到擒來?

  於是,我先是故意讓田蜜幫我充當信使,向陸向東表達我的愛慕;又買了禮物送給陸向東,說是田蜜送的騙他收下,又轉頭對田蜜說陸向東接受了我的禮物……

  說實話。我根本不屑為了搶奪一個男人用這樣無聊的手段,上大學後至今,我想吸引哪個男生的目光,根本不用做任何事、費任何心思,只要多看他一眼,多露兩個笑臉,對方就自覺主動的走過來了。甚至我的初戀男友,也是先追求的我。我只是聽話的陪著他,根本沒用過任何策略。

  但是不管了,為了能達成願望,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只要結果,不管用怎樣的手段。

  可悲的是,我實在不是陸向東的對手。

  我所有舉動背後的涵義。他都一目瞭然;我所有費盡心思施行的伎倆,他都一眼就能看穿。

  正因如此,他明明白白的拒絕了我,沒留絲毫的情面。

  我的自尊被他打得粉碎,想重新拼湊都不能。

  我以為自己多內心多強悍,到了這個時候,唯一能做的,還是和普通女人一樣,獨自一人坐在黑暗的角落裡,無聲啜泣。

  「你真的愛上他了?」妹妹又問我。

  這次,姐姐沒有說話。

  我真的愛上他了?

  我不相信。

  我只是覺得,他是最適合我的,符合我所有想要的條件。

  這不是愛情。

  我沒必要為了得不到一個我不愛的人哭泣。

  我這麼跟自己說著,想起身站在陽光下向以前一樣好好工作,尋找下一個符合條件的目標,進行下一場戰鬥。

  我拚命工作,為了讓自己少想他一些。

  我大聲歡笑,為了忘了自己曾經有過的悲傷。

  可是,夜深人靜時,我仍舊徹夜難眠,習慣性的想起他。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打開電視,裡面的歌手正在淺吟低唱:「若不是因為愛著你,怎麼會夜深還沒睡意,每個念頭都關於你,想你想你好想你……」

  歌曲的名字叫《愛情》。

  這就是愛情嗎?

  如果歌裡的狀態真的是愛情,那我確實愛上了他;可是,我又覺得似乎不是,因為我從來都覺得,只有像初戀那樣,沒有任何條件的,純粹的感情,才是愛情。

  我只是像一個想要捕捉蝴蝶的孩子,在想要捉住一隻蝴蝶,放慢腳步屏住呼吸接近蝴蝶時,心先被蝴蝶率先捕獲了,僅此而已。

  【明天開始繼續陸向東的番外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3
番外二陸向東【1】

  冬天的夜,很冷,北方的氣溫已經降得很低很低,低到地上白皚皚的積雪沒有絲毫的融化。

  一個男孩穿著寬大不合體的棉大衣,一個人呆呆的坐在自家的小院子裡,兩隻眼睛出神的望著天空中迷濛的那一彎月牙。

  「兒子!怎麼這麼晚還沒睡啊!」一個高大的男人從院門外走進來,看到坐在院子裡的男孩,惇厚的面容上登時綻開了笑容,「瞧,我給你拿了什麼回來!」

  說著,男人揚起了手中提著的東西,在男孩面前晃了晃。

  「糖葫蘆!」男孩兒一見,立刻雀躍著跳起來撲了過去。

  男人故意把手裡的東西舉高,讓孩子夠不到,男孩兒急得直跳腳,好半天男人才覺得逗弄夠了,把那串糖葫蘆遞到孩子面前,男孩兒接過來結結實實的咬了一大口,裹了糖的山楂把他的腮幫子撐的老高,男孩兒看著父親一臉美滋滋的嚼著嘴裡的食物,男人撫著孩子的腦袋,看著兒子的眼神裡滿是慈愛。

  一陣冷風吹過,吹散了那原本真切的畫面,男孩兒把衣服裹緊了一點,揉揉酸澀的眼睛,看著黑漆漆的院子,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他的嘆息是那麼的悠長,帶著遠不像他這種年紀該有的蒼涼。

  男孩兒又抬眼看了看天上昏黃的月牙,他沒有手錶,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他只知道,母親還沒有回來,自從三週之前,父親的遺體下葬了之後,母親就幾乎每天都像今天一樣,很晚很晚依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事實上,自從警察找上門來,說父親的車被找到,父親卻不知所蹤那天之後,母親就開始三不五時的離開。起初還是悄悄的在男孩兒睡著了之後溜走,後來演變成了不等他睡覺,草草的做完晚飯就離開。

  對父親的尋找和調查持續了一年多,在這一年多里面,母親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早上男孩兒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在了。等男孩兒放了學回到家裡,家裡依舊只有冷鍋冷灶等著他,母子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少之又少,男孩兒很多次想要詢問母親的去向。可是每一次開口都會招來一通責罵,久而久之,他也怯了,不願開口。

  多少個夜裡,男孩兒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心裡反反覆覆的想著,猜測著,父親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連自己開的那輛貨車都拋棄了?他會不會也同樣的拋棄了自己和母親?

  母親躲出去。是不是因為怕看到自己的臉會感到傷心?因為大家都說,他長得很精神,汲取了父母的所有優點,但是卻更像父親。

  母親一定是想念父親的,想的撕心裂肺,想的好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樣,就好像他每一天的感受一樣。

  三週之前。警察又一次找上門來,告訴他和母親,父親找到了。那一瞬間,男孩兒覺得自己的嗓子眼兒一陣發癢,幾乎要無法抑制的笑出聲來,可是,對方的下一句話,卻把他的笑聲封存在了嗓子眼兒裡。沒有辦法發出來。

  父親死了,那個本本分分了三十幾年,靠開長途貨車養家餬口的父親,因為一片好心著了騙子的道,不僅被人劫走了所有貨物,還因此而丟了性命。拋屍於一處荒涼的山洞裡。

  安葬父親的那一天,母親沒有掉一滴淚,男孩兒也沒有,他咬著牙,嘴唇上有著深深的齒痕。

  他無數次偷偷的看母親,心中想,母親做的對,如果父親還能夠回來,能夠看到這一切,他一定也會稱讚他們母子兩個人的堅強,因為打從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對他說,我們是男子漢,男兒有淚不輕彈。

  想到這些,男孩兒的鼻子一酸,眼角濕潤了,他仰起頭,瞪著夜空眨巴這眼睛,努力的想要讓眼淚重新流回眼眶,決不讓半滴眼淚沾濕衣裳。身上的棉衣,是父親曾經最喜歡的一件,他說,是他和母親結婚的時候穿過的,平時都舍不得拿出來,總是好好的疊在櫃子裡。

  父親死後,幾乎所有屬於他的東西都被母親處理掉了,男孩兒趁著母親不注意,偷偷的流下了這件棉衣,他心裡想,母親一定是怕看到父親的遺物心中難過,可是他一想到身邊在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證明父親曾經的存在,心裡也撕扯一樣的疼。於是他偷藏了這件棉衣,小心翼翼的不讓母親發現,怕會一不小心刺痛母親的心。

  雖然父親不在了,但是還有他,他一定會努力長大成才,依靠自己的力量,把母親照顧的很好。

  父親曾經說過,母親是個不容易的女人,丈夫一年當中有幾乎大半年在外跑長途,她一個人被留在家裡,還要拉扯兒子,所以,他們父子兩個都要對母親很好很好,來作為補償和報答。

  現在父親走了,父親的那一份許給母親的幸福承諾,就讓他來一併承擔吧!

  男孩兒抽抽鼻子,身子瑟縮了一下,方才呼之慾出的眼淚耗掉了他身上僅存不多的熱度,他還不夠大,家裡的爐灶還不會用,母親不在的時候,他經常被左鄰右舍的阿姨嬸子拉到家裡去吃飯,今天很不巧的是,放學回來的時候,左右的鄰居他都沒有遇上,儘管肚子很餓,家裡的廚房裡空空蕩蕩,連隻老鼠都看不到,可是年幼的自尊心卻不允許他去敲鄰居的門,只為討一口填飽肚子的飯菜。

  縮緊身子,男孩兒整個人幾乎都要縮進了父親的舊棉衣裡,棉衣上面彷彿還殘留著父親的氣息,讓他在冰冷的冬夜裡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安心,人竟然昏昏沉沉的依著牆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男孩兒被搖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覺得自己的臉都凍得快要麻木沒有知覺了,母親正站在自己身旁,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媽,你回來了!」男孩兒一見母親,立刻從棲身的石頭墩上跳下來,不知道是不是一個姿勢太久,落地的時候他腳一軟,險些一頭撲倒在地上。

  母親向後退開了一步,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煩。

  「你這孩子到底能不能讓人省點兒心?」她不悅的斥責道,「大半夜不老老實實在屋裡帶著,跑外面來作什麼妖!」

  男孩兒瑟縮了一下,兩隻手緊緊的攥著棉衣的衣襟,生怕母親發現什麼端倪又會更加不開心。

  索性的是,母親並沒有發現這件棉衣的秘密,好像甚至也沒有留意到它穿在自己兒子的身上是多麼的寬大不合體。

  「回屋睡覺去!」母親一聲令下,男孩兒不敢忤逆,急忙一溜小跑的回到自己的房間,鑽進被窩,把父親的棉衣捲成一團,抱在懷裡。

  母親回來了,這讓男孩兒的心變得很踏實,依舊一片寂靜的家也彷彿多了幾分生氣,讓他不再感到那麼害怕。於是,他逐漸放鬆下來,臉埋進父親的舊棉衣裡,沉沉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男孩兒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早已經升得老高,陽光照在窗玻璃上,把上面的冰棱花照的閃閃發亮,依照以往的經驗,男孩兒很快意識到,他遲到了!

  匆匆忙忙的跳下床,飛快的穿好衣服,背著書包才衝出房間,男孩兒出乎意料的看到母親正在客廳裡等著自己。

  「向東,你過來,」母親的臉上難得的透著幾分喜氣,她對男孩兒招招手,指了指面前飯桌上的飯菜,「媽媽特意做了飯菜給你,快來吃!」

  「可是……我遲到了……」男孩兒遲疑了,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應該盡快趕去學校,另一方面母親難得在家,這讓他感到很眷戀。

  母親不在意的擺擺手:「沒關係,我已經打電話幫你請過假了,呆會兒我帶你去看你爺爺和奶奶。」

  男孩兒聽了這話,立刻喜滋滋的點了點頭,坐在桌旁大口大口的吃起這頓難得的豐盛早餐。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爺爺奶奶了,父親下葬的時候,爺爺因為受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病倒不起,奶奶只能在家照料,只有叔叔和嬸嬸兩個人來探望了一下就匆匆離開。

  在男孩兒的印象裡,爺爺奶奶是很慈祥的老人,和他的父親一樣,做得多,說的少。

  吃過早飯之後,他便開開心心的跟著母親離開了家,臨走的時候,他悄悄的看了一眼壓在自己棉被下面的父親的舊大衣,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竟然生出許多的不捨。

  爺爺奶奶家雖然在農村,距離市區倒也不算遠,坐通勤車大概也只需要四十分鐘左右,沒用多久,男孩兒就隨著母親來到了爺爺奶奶的那個小院落。

  大病初癒的爺爺在奶奶的攙扶下,一直迎到門外來,看到年幼的孫子,眼睛裡閃動著點點淚光。

  母親讓男孩兒獨自留在院子裡,說她和爺爺奶奶有事要談。

  男孩兒乖巧的答應著,蹲在院子裡用樹枝在泥地上寫寫畫畫。

  此時此刻,年幼的陸向東並不知道,他即將面對的,是一段怎樣崎嶇的人生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7 09:14
番外三陸向東【2】

  那天,陸向東蹲在院子裡,心中惴惴不安的聽著他的母親在屋子裡與爺爺奶奶高聲的爭執著,他聽不到大人們談話的內容,只是出於本能的感到心中害怕,覺得這裡面似乎隱約與他有關。

  過了很久,母親從屋子裡走了出來,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看也沒有看一眼在一旁等著她的兒子。

  爺爺被奶奶扶著,站在屋門口,一聲不吭。

  「媽媽!」陸向東向前追了兩步,拉住母親的衣襟,「你去哪兒?」

  母親的腳步停了一下,她回頭看了看扯著自己衣襟的孩子,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把陸向東的小手從自己的衣襟上拉下來。

  「你別管。」她說了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陸向東回頭無助的看著爺爺奶奶,爺爺奶奶只是對著他搖頭,臉色難看的一言不發。

  當天晚上,爺爺讓陸向東睡在熱乎乎的炕頭兒上,沒有了父親留下的那件舊棉衣的陪伴,陸向東的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不過溫暖的被窩讓他感到很放鬆。印象中,爺爺那一晚坐在他身旁,默默的抽了一夜的煙,他縮在被窩裡,被煙嗆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幾次睜開眼睛,想要告訴爺爺,煙味實在是太大了,可是當他睜開眼睛,看到微微月光下,爺爺皺緊的眉頭和憂鬱的眼神雖然不是一個年幼的孩子能夠讀懂的,卻也讓他識趣的只是把臉更深的埋進被窩裡,沒有吭聲。

  第二天一早,爺爺對把陸向東叫到身邊,對他說,母親要出門一段時間,恐怕他只能暫時的住在這裡,陸向東呆呆的聽著,有些失落,什麼都沒說。懂事的點了點頭。

  爺爺問陸向東:「住在爺爺家,你原來的學校很遠,要不要轉學到離這裡比較近的學校?」

  陸向東搖搖頭:「不用了,不然過些天媽媽接我回去,還要再轉回去。」

  爺爺一愣,看了他許久,嘆了口氣,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隨後,陸向東便開始了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背著書包坐最早班的通勤車去上學,放了學再披著星光坐車回爺爺家的日子。爺爺家的條件並不富裕。但是奶奶每天早上都會給陸向東裝好一個豐盛的飯盒,再給他的小口袋裡塞上一塊錢,在那個年代,一塊錢對於孩子而言,已經是很豐厚的零花錢,對於家境平平的爺爺奶奶來說,這每天的一塊錢,都是他們平日裡一分一毛攢下來的,陸向東捨不得花。總是把錢折的小小的,收在書包裡。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兩三個月,陸向東每天上學的路上,都能夠路過自己家的小房子,他幾乎每天放學都要去那裡敲敲門,看看母親是不是忙得忘記了自己還被留在爺爺奶奶家。

  爺爺是慈愛的。每天陸向東放學回家的時候,他早已經準備好了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晚上,陸向東坐在桌邊寫作業,他就在一旁默默的看著,時不時的伸手摸摸孫子的頭,輕輕的嘆一口氣。

  陸向東沒有問過爺爺,母親去了哪裡。因為他看到過有一次奶奶不小心提起了母親的名字,爺爺的臉色登時變得非常難看,他不明白爺爺為什麼不高興,卻識趣的不惹爺爺煩心。

  父親的驟然去世,讓這個年幼的孩子早早的懂得了察言觀色,懂得了體諒家中的長輩。不去觸碰大家心中同樣的那一枚傷疤。

  在陸向東和爺爺奶奶一同生活的這短暫的幾個月中,爺爺的身體狀況幾乎是每況愈下,日漸消瘦,奶奶總是一臉擔憂的看著爺爺,時不時的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大約半年後,就在陸向東幾乎快要想不起來去計算母親離開的天數,猜測母親回來接自己的日子時,爺爺終於身體不支,一病不起,沒用多久便撒手而去,留下了奶奶和他。

  按照爺爺臨終時的囑託,奶奶被叔叔接走了,順理成章的,陸向東也被帶到了叔叔的家裡。

  叔叔家雖然在市區,卻只是在偏僻的地段,和嬸嬸以及一對年幼的弟妹擠在一爿不大的小房子裡,生活的緊巴巴,即便說不上捉襟見肘,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奶奶被接來,這是一件責無旁貸的事情,可是陸向東被奶奶好像小尾巴一樣的一起帶了過來,這卻惹得嬸嬸十分不滿,她冷著臉把叔叔叫到屋裡,連房門都沒關就高聲嚷了起來。

  奶奶摟著陸向東,戰戰兢兢的坐在客廳裡,兩隻冰涼的手掩在陸向東的耳朵上。過了好半天,叔叔陰沉著臉從屋裡走出來,走到陸向東面前,拉開奶奶的手,扯著他的袖子把他拉出了房門。

  陸向東不知道叔叔要把自己帶去哪裡,他只知道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看奶奶,奶奶兩隻眼睛紅紅的,手微微向前伸著,腳步卻一步也沒有挪動。

  這一刻,陸向東明白了,叔叔家不是自己的落腳之處,這裡太小,小到已經再容不下一個小小的他。

  被叔叔拉扯著,趔趔趄趄的一路疾走,陸向東的腿都發酸了,他抬頭看看叔叔,叔叔看也不看他,只是陰沉著臉快步走著,他便也什麼都不說,加緊腳步緊趕慢趕的跟著。

  叔叔把他送到了舅舅家。

  和之前的幾次一樣,陸向東被留在了客廳裡,舅舅家比他略大一點的表哥在一旁好奇的打量著他。

  這還是陸向東第一次到舅舅家裡來,在他的印象中,小時候只有在逢年過節到姥姥家裡去的時候,才能看到舅舅,舅舅和舅媽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對他和他的父母愛理不理,十分冷淡,母親對舅舅夫婦倒是很熱絡,卻很少能換來同等的態度。

  叔叔和舅舅談了很久,之後就單獨離開了,舅舅和舅媽沒有出來送,也沒有從屋裡出來,兩個人在房裡繼續說著悄悄話。

  「悄悄話」的音量漸漸高了起來,舅舅家的表哥好奇心重。跑去門口偷聽,陸向東也學著他的樣子,怯生生的慢慢靠到門邊。

  「我妹夫那個人有多無能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他人也死了,我妹妹去追求一下自己的幸福,這也沒什麼不對的吧!」他聽到舅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氣短,不夠堅定。

  舅媽的聲音立刻就嚷開了:「別說的那麼好聽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那妹妹,丈夫還沒死呢就已經和人勾搭在一起了!這事兒都不是一年兩年了吧?!好,我也不當什麼道德楷模去說長道短,她和情夫私奔。憑什麼把拖油瓶留給咱們啊?!」

  「她本來是送到孩子的爺爺奶奶那裡去了,可是老爺子忽然去世,孩子叔叔家太窮,養不起所以才送來咱們家!」舅舅低聲下氣的解釋。

  舅媽依舊不依不饒:「咱們家是救濟中心啊?別人養不起,就你養得起?我不管,現在要不然你找到你那個妹妹,讓她給個說法,要不然,這孩子送去福利院!」

  「好好好!辦法我想!」舅舅惱火的應著。拉開房門率先走了出來。

  當他看到呆立在門口的陸向東時,臉上稍微露出了一絲尷尬,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舅舅出去了很久,大約有幾個小時,在這期間,舅媽沒有和陸向東說一句話,任由他一個人站在牆邊。兀自拉著兒子看著電視。

  晚上的時候,舅舅一個人回來了,回來之後,遞給了舅媽一張銀行卡,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舅媽的臉色這才略微緩和了一點點,但依然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幾句,還狠狠的朝陸向東剜了個白眼。

  當天晚上。陸向東被安排在了表哥的房間裡,表哥睡在單人床上,他在床邊睡地鋪,夜裡,陸向東久久的睡不著覺,腦子裡反覆重播著舅舅和舅媽在房裡的對話。一直到天光大亮。

  從此,陸向東就在舅舅家裡生活了下來。舅舅一家對他不算好,卻也稱不上壞,因為基本上他在家裡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樣,除非逼不得已,舅舅和舅媽很少和他講話,只有大他兩歲的表哥,倒是經常纏著他,追問他父親的死因,還有母親和情人跑掉的事情。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

  陸向東漸漸長高了,當他個子高到能夠翻過原本自家那套平房的圍牆時,他偷偷溜了回去,卻發現,那套房子早已經被母親賣掉,換了別的人家。

  沒有了父親的那件舊棉衣,原本的三口之家在陸向東的心中漸漸地,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在他的身邊,唯一殘存著童年溫暖記憶的,就只剩下那幾張被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元紙鈔。

  有一天,陸向東放學回家,發現自己的那隻舊書包被翻了個底朝天,被他收的很好的那些零錢早已沒了蹤影,這讓他異常焦急,跑去詢問舅舅舅媽,被他們不耐煩的打發回來,他不死心,又去問表哥。

  表哥說:「我拿去遊戲機廳換遊戲幣,拿遊戲幣去打遊戲機,都輸光了!」

  那一天,是陸向東有生以來第一次打架,如果不是被舅舅死死的拉開,他甚至想要把那個平時連話都不願意多講的表哥活活打死,他的兩隻眼睛通紅通紅,牙關緊咬,渾身發抖,就好像一頭憤怒的野獸。

  晚上,他被舅舅狠狠的罵了一通,說他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陸向東只是一聲不吭的別過臉,緊緊的攥著拳頭。

  第二天,舅舅帶著他去了一趟學校,為他辦理了住校手續。

  陸向東帶著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住進了學校的宿舍。

  沒過幾天,他便發現,學校裡的學生開始在他的周圍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身邊的人也開始慢慢的疏遠他,他不知道為什麼,也懶得去尋找答案,每天默默的上課,下課。

  後來,他終於聽到了那些越來越肆無忌憚的議論,其他孩子口口相傳,學校裡的那個叫做陸向東的很瘦弱的男孩,從小死了爸,媽也和野男人跑掉了,舅舅一家好心收留他,他卻偷舅舅家的錢,還打了視他如親弟弟一般的表哥。

  聽到這些傳言,陸向東年少的臉上只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拳頭握緊又鬆開,終於猛然轉過身,揮起一拳打在那個正眉飛色舞傳播小道消息的學生臉上。

  因為這件事,學校記了陸向東的一次大過,不過因為他優異的學習成績,倒也沒有過多的追究。

  只是從此以後,風言風語變少了,肯同陸向東說話的人也同樣變少了。

  在獨往獨來了一段時間之後,陸向東忽然發現,對於這些人的漠視和疏遠,他並不在乎。

  他已經開始習慣了自己,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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